韓林回到家中，脫下警服，疲憊地癱倒在沙發(fā)中。
沈夢昔聽到門聲，從廚房探出頭來看了一眼，又繼續(xù)做飯。
晚飯是三菜一湯，沈夢昔將菜逐一端上飯桌，又回身到廚房盛飯，她用飯鏟用力鏟著米飯，沖著外面喊：“吃飯了！”
沒有動靜。
“吃飯了！聽不見嗎？”
兒子從臥室出來，“咦？爸爸你回來了？我都好幾天沒看到你了！”
韓林只是看著客廳的吸頂燈，一動不動。
“孩子跟你說話，你應(yīng)一聲不行嗎？”沈夢昔沒好氣地將飯碗咣當(dāng)一聲放到飯桌上?！俺燥?！”
韓林終于動了一下，呻吟了一聲，爬了起來，摸摸兒子的頭。
三人坐下吃飯。
“爸爸，你的襯衣好臟，脫了讓媽媽給你洗洗吧?！?p> “爸爸，你吃這個雞蛋卷，媽媽新學(xué)的?！?p> “爸爸，今天你給我作業(yè)簽字吧，明天家長會你能去嗎？”
兒子捏著筷子，也不吃飯，只一連串地跟父親說著話。
沈夢昔白了韓林一眼，果然，聽到韓林說：“明天星期五，爸爸不休息，讓媽媽去參加吧?！?p> 兒子有些急，嘴角下撇，“爸爸，我都三年級了，你一次家長會都沒參加過！”
韓林吃了幾口，放下飯碗，手有些抖，他的眼前是老楊在他面前直直倒地的情形。
臨近國慶特別忙，老楊連續(xù)工作三天，今天上午回到辦公樓，走著走著，忽然一頓，然后就直撲倒地，人事不知。
心肺復(fù)蘇，撥打急救電話，全所人都行動起來，但是仍然沒有挽回老楊年僅44歲的生命。
疲勞過度，心肌梗死，他已是今年犧牲的第287名干警。
老楊家中下有兩個孩子，大的讀初中，小的剛上幼兒園，上有年邁父母，老楊妻子捶打著老楊的胸膛，哭得撕心裂肺，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只是哭喊著：為什么？為什么？
韓林趿拉著拖鞋，回到臥室，聽到沈夢昔在身后喊：換了衣服再躺！
他拿了換洗衣服，到浴室洗了個澡。他覺得心口憋悶，熱水從頭頂流淌到臉上，一種窒息感襲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匆匆洗完，走出浴室。
又聽到妻子在身后大聲喊著：“拖鞋！”
他連忙折返回去，換下了濕漉漉的拖鞋。
進了臥室，一頭扎到床上。
沈夢昔跟進臥室，將毛巾蒙到他頭上，胡亂地擦著，“一天天的，啥也幫不上，不夠添亂的！”
“除了領(lǐng)工資那天，沒有一天不嘮叨的！”韓林被揉搓得頭暈眼花，不滿地說。
“我說的不對嗎？現(xiàn)在是天然氣了，剛結(jié)婚那會兒，連煤氣罐都是我自己換的，到現(xiàn)在你買過米還是買過面，你看我的手，粗糙，青筋暴露！你是陪我孕檢了，還是陪我生孩子了？到現(xiàn)在你是接送過兒子上幼兒園還是接送過上下學(xué)？人家都以為你兒子是單親家庭呢！”
韓林煩躁地一把抓過毛巾，甩到地板上，“叨叨叨！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兒！我累！”
“你累？難道我不累？”沈夢昔不干了，撿起毛巾甩到韓林頭上，韓林氣得忽地坐起來，看到兒子怯生生地扶著門框站在臥室門口，又垂頭喪氣地躺了下來。
“老楊心梗死了。”他嘆口氣慢慢地說。
“啥？”沈夢昔驚得跳起來。
“下午剛上班，就突發(fā)心梗，沒救回來?！?p> 沈夢昔呆呆地坐在床邊。
老楊只比韓林大兩歲，平時身體健壯，能吃能喝，愛吹牛，愛開玩笑，怎么說沒就沒了！
韓林又忙了兩天，才回家。
他看到餐桌上多了兩瓶維生素，還有一瓶魚油。
“洗洗手！各吃一粒，然后再吃飯!”沈夢昔做廚房探出頭喊，抽油煙機嗡嗡地響。
韓林看著廚房里炒菜妻子，她穿著舊的家居服，系著圍裙，她的背居然有些駝了，頭發(fā)有些亂，人也胖了很多。
當(dāng)年沈夢昔喜歡穿白裙子，一頭烏發(fā)披散在肩頭，清風(fēng)拂過，會送來一陣清香。
結(jié)婚不過十多年，她的變化可真大啊。
他到洗手間照照鏡子，自己也變了，鬢間更是有了白發(fā)，歲月真是把殺豬刀啊。
“吃藥了嗎？”
“吃了。”
“那吃飯吧，你先吃?！鄙驂粑粽f完到窗口，沖著樓下大喊：“小虎！吃飯了！”整個小區(qū)都回蕩著沈夢昔的獅吼。
樓下隱隱有應(yīng)答聲。
韓林不禁失笑，“我小時候，好像我媽就這么喊我回家吃飯的?！?p> “哎？今天幾號了？”
“28號了?？扉_工資了。等我忙過了十一就好了，最近你辛苦了?！表n林歉意地說。
“哦，沒事，習(xí)慣了?！鄙驂粑糁笓]剛進門的兒子把滑板車放好，趕緊洗手吃飯。
“明天還不能休息，唉，我真是有點累了?！?p> “那就早點睡，飯后一小時，泡一下腳，然后早點睡吧?！鄙驂粑粢贿叧砸贿呎f?！靶』?，你只有一只胳膊嗎，左手拿上來，端著飯碗！”
小虎哼了一聲，看了父親一眼，見父親也看著他的左臂，只好不情愿地端起飯碗，別別扭扭地吃飯。
周日的鴻福商廈外面掛滿了條幅，里面人頭攢動，臨近國慶，促銷活動層出不窮，，更吸引了大批顧客涌進商場。
派出所只留一名值班人員，其余人都出動巡邏，開車的大劉忽然說：“韓所，那好像是嫂子??！”
“嗯？不可能??！”韓林順著大劉所指看了過去。
一個微胖的女人，穿著一條白裙子，背著一個帆布包，手里抱著一束玫瑰，隨著人流走進了商廈。
韓林下車說，“嘖！她怎么提前來了？我去看看。”
大劉在后面說：“您放心去，有我呢，你陪嫂子買點化妝品啥的，再看場電影！”
韓林沒有作聲，有些說不清的感覺充斥心頭。
他把跟蹤的功夫用到了妻子身上，沈夢昔毫無所覺，悠閑地乘坐扶梯一層層地上樓，她只是看看路過柜臺的化妝品和鞋子，腳下不停。
到了五樓，沈夢昔去機器取了一張電影票，站到角落里看著手機。
韓林隱在暗處，直到檢票，也沒有見到其他人。心中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氣。
沈夢昔四十多歲，排在一隊年輕女孩男孩中間，很是突兀，她的打扮也有些不合時宜，但是神情甜蜜，似乎在回憶著什么，不時看一眼玫瑰花，微微一笑，檢票后走進放映廳。
韓林走出來，站在屏幕下看電影的名字，即將放映的電影是“致青春”。
說實話，他依然有些懷疑，難道是分頭進入電影院？職業(yè)習(xí)慣讓他分析起來。
韓林看著滾動屏幕的日期，心中忽然一顫。
9月29日！
——今天是他和沈夢昔結(jié)婚十二周年的紀(jì)念日。
而妻子捧著一束花，穿著他們大學(xué)時初次約會的白裙子，一個人，來看一場電影。
韓林鼻子發(fā)酸，喉頭緊得厲害，不得不咳了一聲，看了放映廳一眼，下樓離去。
“韓所，給嫂子買什么了？”
韓林坐到副駕，系上安全帶，滿不在乎地說：“嗨，你嫂子那人，什么都不舍得賣！最后沒法子，我給她買了張電影票，讓她一人看電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