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韓援朝從HLJ省建設(shè)兵團臨江農(nóng)場返回BJ。短短兩年多的兵團生活,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歲月。
他掌握了駕駛技術(shù),結(jié)識了幾個要好的朋友,很是吃了一些苦,但性格也開朗很多。
父親是“站起來”的那部分干部,官復原職后,他就被秘密接回了BJ。
六九年初,父親把他送到HLJ“避難”,給他改了姓名,辦了假戶口,臨走讓他安心在東北待著,很快就會回來的。他到了農(nóng)場,并沒有太沮喪,相反,他喜歡這個地方,土地黑肥,人更熱情。雖然也有矛盾和勾心斗角,但是相比從前的圈子,要單純很多。
別人都有家信,都有人寄來食物棉衣,只有他沒有。他像是一個斷了線的風箏。
就在他以為要在農(nóng)場扎根的時候,父親突然派警衛(wèi)員來接,并且不允許他與朋友們告別,只和連長打個招呼就走了,行李物品沒拿,戶口沒遷,當然,一個假戶口也沒什么遷移的必要。
他捂著闌尾的刀口,一路顛簸,困頓中睡夢里,出現(xiàn)了孟繁西拿著棉簽給他潤唇,有些得瑟地說:“主刀大夫親自伺候你,你的臉可真大!”
他閉著眼睛嗤的一聲笑了,——他隨后不可置信的驚疑目光,深深傷害了那個第一次給人手術(shù)的女孩,自此,她對他再無玩笑,再無親昵舉動。
事后他知道,孟繁西手術(shù)前壓力非常大,術(shù)后因過度緊張癱倒在地,然而,他的一個眼神就擊倒了她所有的欣喜和成就感。
之后的無數(shù)次夢中,總是出現(xiàn)那女孩笑容逐漸冰凍的表情,和迅速移開又垂下的眼神。
父親并沒有讓他留在BJ,而是去了上海,在那里,他謹遵父命照顧父親好友的女兒姚安娜,他從小就知道,姚安娜喜歡他,其實,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他從來沒有在意過任何一人。倒是那個孟繁西,引起他的注意,她不知道他的家世,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他,只是相處日久的一點點情意,剛剛有了萌芽,就被她掐斷了。
父親數(shù)次暗示他應(yīng)該結(jié)婚了,他都推說工作太忙,或者說沒有心儀的女孩。父親的工作壓力也很大,一時也沒有太多時間顧及遠在上海的他,于是他的婚事就這樣一直拖下去。
1977年恢復高考,他報名了。
姚安娜十分不理解,認為他已經(jīng)有了鐵飯碗,何必像那些知青和工人一樣去參加考試,他淡淡地說:“沒讀過大學,總是遺憾?!?p> 當韓援朝在清華校園,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時,他心想,或許這也是一定要讀大學的原因吧。
他默默地跟在孟繁西身后,看著她閑適地逛著校園,她對什么都好奇,指指點點,嘴里還念念有詞,甚至到操場上跑了一圈,看得他不禁笑了起來。
孟繁西的心情看起來非常好,捏著拳頭小聲地喊著“加油加油!”
他終于忍不住走上前去,輕聲喊她:“孟繁西!”
孟繁西似乎嚇了一跳,回頭見是他,驚喜地跑過來,拉住他的手喊道:“李家倫!”
她還是像在農(nóng)場時一樣,開朗大方,她嗔怪他的不告而別,當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后,有一瞬間的慍怒,但很快消散。
他們互相簡短談了各自的近況,原來她不是清華的學生,她報考了師大。他們約好再見的時間就告別了。韓援朝一個人沿著她剛才走過的路,又走了一遍,嘴角帶著笑意。
韓援朝找了輛吉普車,拉著孟繁西、賈世蘭和王建國去北戴河看海。
喝多了的孟繁西眼中有著他從未見過的憂愁,她看著大海,忽然轉(zhuǎn)身抱住王建國的腰身:“老韓!你一句話也不留就走了,這世界就再沒有愛我的人了!”然后嚎啕大哭。
韓援朝的心忽然一抽,他呆呆地看著聽著,那聲老韓是在喚自己嗎?她一直都是喜歡自己的吧?只是倔強地不肯承認嗎?
醒來的孟繁西又是端莊大方,眼神里的憂郁和神情再也找不到了。
韓援朝決定和孟繁西表白,告訴她自己其實在農(nóng)場時就喜歡她,只是羞于表達,分開的這些歲月中,也始終沒有忘記她。
但是家中的姐姐和姚安娜出手更快,她們?nèi)ネ{孟繁西了。
情意越深,越難開口,他踟躕不定時,孟繁西說:“我拯救不了你,我自身難保。”
原來,她懂自己,她明白自己有多么想逃離那個高壓的束縛的家庭,可是她也不肯多付出一點點了,她不想趟這趟渾水,她說要顧及家人。
他的心又抽了起來,她即便是愛自己,也沒有自己愛她的多。
他可以為了他與家庭斷絕關(guān)系的!
但是她畏懼強權(quán),寧肯犧牲美好的愛情。
“如果可以你就找王建國那樣的吧,他會好好照顧你?!表n援朝艱難地說出這句話。他早就知道王建國喜歡她,比知道自己喜歡她還要早。
與孟繁西告別,在丁香花的香氣中,韓援朝沒有回頭,所以她永遠不知道,他是怎樣的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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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過去,韓援朝并沒有脫離那個他痛恨的家庭,他發(fā)現(xiàn)他已習慣這個家?guī)淼谋憷偷匚?,他沒有勇氣沖到父親跟前大聲說:我要自由!
隨后,得知孟繁西竟然真的和王建國結(jié)婚了。
他心中又是一抽,五味雜陳。
《知青歲月》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