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生生病了,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打著點滴。
生病的直接原因,是因為昨晚回到家之后,謝小偉說漏了嘴,謝春生知道了劉金鎖砸了自己店招牌,還賠了三萬多塊錢的事。
老頭當時正端著飯碗,他死盯著謝小白:“這事是真的?”
事已至此,謝小白無法隱瞞,她嗔怪地瞪一眼弟弟,轉(zhuǎn)而對父親點頭:“是的?!?p> 謝春生啪地一聲將碗筷拍在桌上,胸口急劇起伏著,美珍見狀,忙問:“老謝,你沒事吧?”
謝春生伸出右手,做擺動狀,但是身子卻已經(jīng)朝一邊歪,謝小白眼疾手快,忙搶步上前。
謝春生倒在謝小白的臂彎里,雙目緊閉,臉色慘白。
謝小偉沒想到會是這種結(jié)果,嚇得呆立不動。
謝小白吼:“趕緊送醫(yī)院!”
謝小偉這才跑過來,將父親背在背上,出了門。
輸液器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滴落,謝小白坐在病床邊,手握著父親的手,低著頭,面容憔悴。
父親的手很瘦,幾乎就沒有什么肉,所以手背上的青筋就顯得尤為明顯。
在謝小白的印象中,父親一直都是健壯的、能隨時將弟弟甩上脖頸背馬馬架的爸爸,可不知不覺中,爸爸已經(jīng)老了,而她就像是剛發(fā)現(xiàn)一樣,這,讓她心里無比的痛楚。
謝小白覺得父親的手在動,她抬眼一看,父親已經(jīng)醒來,正用充滿哀怨的眼神望著她。
“爸,你醒了,你終于醒了,你可把我嚇壞了……爸,你餓不餓?”
“叫你媽過來。”
“媽打水去了,有什么你就跟我說?!?p> “你回去吧。”
就在此時,美珍回來了,一看老頭醒了,也很是高興:“謝天謝地,總算醒了?!?p> 謝春生對老伴:“我怎么會在這里?”
美珍:“昨晚正吃飯的時候,你暈倒了。”
謝小白:“爸,你現(xiàn)在感覺怎樣?”
謝春生像是想起了昨晚的一切,他眼睛瞪得圓圓的,對著謝小白:“你出去!”
美珍:“老頭子,你干嘛呢?小白守了你一晚上?!?p> 謝春生:“我不需要她守,讓她守劉金鎖去,我沒這樣的女兒!你走不走?”
謝小白:“爸……”
謝春生猛地撩開被子:“你不走我走!”
美珍看著女兒:“小白……”
謝小白:“讓爸先好好休息?!?p> 謝小白疾步朝病房門走去,手還沒碰到門把手,淚水已經(jīng)奪眶而出。她捂著嘴巴,跑到樓道里,坐在臺階上,雙手抱著膝蓋,放聲大哭。
隨著一陣‘噠噠’的腳步聲,一個大約三四歲的小女孩,牽著腿腳不便、穿著病號服的婆婆,順著臺階,一步步從下面拾級而上。
小女孩:“婆婆,姐姐怎么在這里哭???”
老婆婆:“因為姐姐不開心啊。”
小女孩從自己的兜里掏出一顆糖,遞到謝小白面前:“姐姐,給你吃?!?p> 謝小白看著小女孩,努力地擠出一絲笑:“謝謝小妹妹?!?p> 小女孩:“我媽媽說,不開心的時候,吃個糖就好了。你吃嘛,你吃!”
謝小白將糖紙打開,將一顆褐色的糖放進嘴巴,一股甜甜的味道從舌尖傳來。
看到謝小白吃糖,小女孩笑了。
老婆婆嘆口氣:“妹兒,節(jié)哀順變吧?!?p> 謝小白忙說:“我爸在住院?!?p> 老婆婆知道自己失言,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p> 說著老婆婆還往地上吐了幾口:“呸呸,烏鴉嘴?!?p> 不怪老婆婆錯以為,主要是謝小白哭得太過傷心了。
更令謝小白想不到的是,老婆婆竟然一語成讖。
往后的日子,謝小白沒再到病房去,她怕引起爸爸不高興。
她每天都變著法給爸爸做好吃的,送到醫(yī)院樓下,讓守在病房里的媽媽或者弟妹拿進去,自己再悄悄跟上來,站在門口偷偷聽聽爸爸的聲音,看看爸爸的容顏。
但是,爸爸每次?;貋淼娘埐嗽絹碓蕉啵屩x小白隱隱有了一種不詳?shù)念A感。
再后來謝春生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昏迷的時候,謝小白就在床邊靜靜地守候著,清醒時,她只能躲在病房門口。
有時會有親朋好友到醫(yī)院來探望,但是那些被欠了錢的村民卻無一人前來。
這一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卻又不刺眼,謝春生今天的狀態(tài)也很好,臉紅撲撲的,他讓小敏把他推到窗戶邊,透過玻璃看著外面的陽光:“太陽真好??!”
接下來,謝春生說想吃東西,尤其是想吃火鍋,想吃毛肚、肥牛、老肉片……
父親愿意吃東西,謝小白非常高興,親自到店里,很豐盛地裝了一大碗。
謝春生看到這一碗食物時,兩眼放光,不大一會功夫,就將這些菜品全部吃完,還吃下去兩碗米飯。
這可是近十幾天以來沒有出現(xiàn)過的情況。
謝小白和母親以及妹妹對視了一眼,母親向她丟一個眼色,兩個人走出了病房門。
“小白,我覺得你爸這個情況有點反常啊!”
謝小白點頭,母親說的正是她心里所想的。
母女倆一起來到醫(yī)生辦公室,跟主治醫(yī)師講述了一下剛才的情況,醫(yī)生皺著眉,跟著到病房查看。
謝春生很熱情,很是開心跟醫(yī)生聊天,還時不時開句玩笑,那精神狀態(tài),甚至都不像是一個病人。
走出病房門之后,醫(yī)生將謝小白和母親拉到僻靜處,輕輕地說:“抓緊出院吧?!?p> 一瞬間,母女二人明白了一切——擔心的事情來了。
謝小白使勁咬著下嘴唇,用力點了點頭。
美珍一把抱住謝小白,無聲地痛哭起來。
半晌,母親松開謝小白,擦了擦自己臉頰上的淚:“讓小敏去喊小偉直接回家?!?p> 謝小白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我去叫車?!?p> 謝春生倒是不抗拒出院,首先他覺得自己本來就沒什么病,如果有病,也是在醫(yī)院里面憋悶出來的病,而此時已經(jīng)大好,完全可以出院。
回到家里這一下午,謝春生都比較平穩(wěn),摸摸這里,看看那里,一幅依依不舍的樣子。
聽說謝春生出院,那些關(guān)系不錯的親友很快就相約來看望,本家的一個叔叔跟謝春生聊了幾句之后,悄悄將美珍拉到一邊,壓低聲音:“春生這情況,你們心里有點數(shù)沒?”
美珍點頭。
“衣服準備了沒?墓做了沒?”
美珍搖頭。
叔嘆氣:“也難怪,小偉還小,沒經(jīng)過事。這事我來張羅吧?!?p> 美珍:“謝謝叔,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一切全聽叔的?!?p> 叔叔點了點頭,喊上趙樂天二人走了出去。
美珍已經(jīng)沒了主意,她給妹妹打了一個電話,沒過多久,周楠和媽媽就心急火燎地趕了過來,跟謝春生打招呼時,二姨還在仔細觀察。之后,姐妹倆就在一旁竊竊私語。
晚飯后,周楠還陪著姨夫下了一盤象棋,殺至中場,謝春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將手中正在擺弄的棋子拍在棋盤上。
謝曉敏聽到聲音,趕忙跑了過來:“爸,你怎么啦?”
“你姐呢?叫她過來。”
其實謝小白就在不遠的地方站著,聽到喊馬上跑過來:“爸?”
謝春生將目光盯在謝小白的臉上,此刻他的眼神柔和了很多,沒有了當初說不想看見女兒時的那股戾氣:“你跟我進來?!?p> 謝小白跟著父親來到臥室,謝春生坐到床上:“小白呀,還在恨爸爸不?”
謝小白搖頭。
“是啊,你連別人都恨不起來,更別說我了,可這件事終歸是爸爸不對,爸給你道歉,對不起。”
謝小白涕淚長流:“爸,你說什么呢?”
謝春生笑笑,然后輕輕的嘆口氣:“你這人,哪兒都好,就是太善良了,這世道不時興好人了,人太善良,要吃虧。”
“那件事確實怪我,該跟爸商量一下再說?!?p> “你不跟我商量,就是怕我著急上火,你的心思爸懂,真要怪只能怪劉金鎖?!?p> 謝春生沖著門口:“你們也進來吧?!?p> 媽媽和妹妹弟弟本就守在門口,聽到喊一起進來,齊聚在床頭,謝春生慢慢說:“我知道我好不了啦!謝春生這一輩子窩囊,沒給老婆孩子置下什么家業(yè)不說,死了還得讓兒女幫著還債……就算我欠你們的吧,要真有下輩子,到時候我再還你們。”
謝小白已經(jīng)泣不成聲:“爸,你會好的?!?p> 謝春生苦笑:“有幾件事我交代一下,第一,謝家人決不能跟劉家有任何瓜葛,那是咱仇人!第二,欠鄉(xiāng)親們的錢一定要還上,別讓爸爸死了都不安生。”
謝小白姐弟三人重重點頭。
謝春生用空洞的眼神望向窗外,幾乎帶著哭腔:“我住院這么久,他們?yōu)槭裁炊疾荒軄砜纯次??他們還在記恨著我嗎?我沒說不還錢啊……”
謝小白:“可能大家伙不知道吧,媽,你跟他們說過嗎?”
美珍忙否認:“沒有,大家都忙,怎么好麻煩人家。”
謝春生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氣才吐出幾個字:“小白,你去請一下大家吧,就說我謝春生想最后再跟他們見一面?!?p> 在這種情況下,謝小白自然只好點頭
她幾乎把村里鄉(xiāng)親走了一遍,就是沒去劉金鎖家,因為她覺得爸爸到今天這個地步,劉金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結(jié)果這些村民卻沒有一個人愿意來看望一下謝春生,有的說自己沒空,有的找其他借口,田虎更是直接回絕,說不想來。
謝小白想不明白,都是一個村里的鄉(xiāng)親,為什么這些人會這樣無情?
實在不愿意看到父親失望的眼神,謝小白回了婆家。公公沒在家,婆婆給他倒了一杯水,關(guān)切地問:“你爸怎么樣了?”
謝小白搖了搖頭:“不太好?!?p> “那你怎么回來了呢?”
“我爸說為什么那些鄉(xiāng)親都不去看他?我挨家挨戶請了一遍,他們都說沒空,人真的可以這么無情嗎?”
謝小白委屈極了,嗚嗚哭起來。
正哭著時,趙父扛著鐵鍬鎬頭從外面回來,身上沾滿了泥土,他是從墓地回來的。
趙母三言兩語說了情況,公公想了片刻:“你去請劉金鎖沒有?”
謝小白幾乎咬牙切齒地說:“請他?就是他把我爸害成這樣的。”
公公:“不是非讓你請他,是因為他不點頭,沒人敢去?!?p> 公公對著謝小白重重點頭。
這一句話猶如醍醐灌頂,謝小白突然明白了,她猶豫了一下,終于站起身子往門外走,身后傳來公公語重心長的聲音:“小白呀,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頭!忍一下,不算什么,以后的日子還長?!?p> 公公說的這些謝小白心里都明白,但是走到劉金鎖家院壩的時候,謝小白心里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感。
“家里有人嗎?”
屋內(nèi)傳來劉金鎖的聲音:“是小白嗎?快進來?!?p> 顯然,劉金鎖早就知道謝小白會來。
屋內(nèi)開著空調(diào),很涼快,劉金鎖手里端著一瓶啤酒,正在和兒子劉磊小酌,他們面前的電視上,正播放著重慶直轄前的一些準備工作。
“小白,快坐?!眲⒔疰i顯得非常熱情。
“不坐了?!?p> “怎么了?小白,你臉色怎么那么難看?有什么事情嗎?”
“姑父,我爸快不行了……”
劉金鎖將酒杯停在空中,驚異地:“什么?不會吧?”
劉磊知趣地把電視關(guān)了,靜默地聽小白說話。
謝小白含淚點頭:“他想讓鄉(xiāng)親們能去看他一眼……”
劉金鎖又慢慢坐下,將那杯酒喝下一半:“小白呀,姑父雖然是村支書,可我也做不了那么多人的主啊!”
謝小白慢慢地跪在劉金鎖的面前,聲淚俱下:“姑父,我知道你和我爸一輩子不對付,可他已經(jīng)是一個馬上就要走的人了,這時候,你們還解不開那個仇疙瘩嗎?求求你說句話,讓鄉(xiāng)親們?nèi)タ此谎郯桑 ?p> “小白,你先起來,先起來再說?!?p> “咱兩家中間的那塊兒地,以后是你們家的了,等我爸這事過去了,我就給你寫字據(jù)。”
“小白呀,姑父這個時候要是接了你的地,那叫趁人之危呀,你這是把姑父陷于不仁不義呀?!?p> “不不不,姑父,你千萬別這么想,你是在幫我?!?p> 劉金鎖使勁抿著嘴巴:“地我不要,我另外提三個條件吧?!?p> “姑父,你說?!?p> 劉金鎖把酒杯往前推了一下:“第一,給我倒杯酒。”
謝小白一副詫異的表情看著劉金鎖,因為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條件。
“怎么?不愿意?”
謝小白馬上給劉金鎖倒了一杯酒,并且雙手捧到劉金鎖的面前,劉金鎖接過一飲而盡:“第二,給我裝一袋煙?!?p> 裝好之后,劉金鎖幽幽地吞云吐霧,謝小白一直靜靜地等著他說第三,但是劉金鎖似乎沒有要說的意思。
“姑父?”
“至于第三,我還沒想好,以后再說吧!”
劉金鎖邊說話邊站起身子,走到桌邊的電話旁,按下一串號碼:“田虎啊,老謝快不行了……你說哪個老謝,謝春生!你馬上通知咱村的鄉(xiāng)親們,大家都去送送他……扯淡!都是一個村子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多少還是得有點人情味……”
就在劉金鎖講電話的時候,謝小白覺得眼前突然有點發(fā)花,在那一片朦朧的影像中,她看到爸爸正走過來,微笑著朝她揮手。
一股巨大的不詳涌上謝小白的心頭,她情知不好,慌忙站起身子,就往外面跑。
身后傳來劉金鎖驚異的聲音:“小白怎么了?”
謝小白邊喊邊跑:“劉叔,你快點,我剛才看見我爸了?!?p> 劉金鎖皺著眉頭,琢磨了一下:“看見你爸了?”
然后他‘哎喲’一聲,叫了一聲“不好!”,急匆匆奪門而出。
剛走到院壩里,就聽到隔壁謝家傳來陣陣哭聲,劉金鎖本來急匆匆的腳步放慢了下來,他抬頭望望天空,月牙高懸著,朵朵黑云縈繞在旁邊,一會兒把月牙吃進去,一會兒又吐出來。
劉金鎖突然覺得有一股寒意襲上身來,冷冰冰的,頭發(fā)根都發(fā)麻。他干脆停下腳步,從兜里掏出紙煙,摸出兩根叼在嘴巴上,用打火機都點燃,其中一根放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輕輕地嘀咕一句:“老謝,你別怪我。”
在夜色中,那個煙火的頭,紅紅的,亮亮的,好像真的有人在抽一樣。
末了劉金鎖又撒了一泡尿,接著伸出右掌,對著自己的兩肩和額頭各拍了一下,這才邁進謝家的門。
謝春生已經(jīng)躺在堂屋的地上,壽衣也已經(jīng)換好,美珍和三個子女跪在一邊,正在放聲痛哭。周楠和媽媽也在陪著掉眼淚。
劉金鎖對著尸體鞠了三個躬,然后蹲下焚香燒紙,一邊燒還一邊說了一些感人肺腑的話:“老謝呀,你怎么就走了呢?這么多年了,我已經(jīng)習慣了時不時的跟你吵一架的日子,這些東西就像是生活中的鹽一樣,沒事的時候去品一下,還怪有滋味。你說你這一撒手走了,以后的日子,我多孤單呀?外人可能都覺得咱哥倆關(guān)系不好,也難怪,誰讓咱們隔三差五就動動刀槍了?可不管別人怎么說,我心里明白,你我關(guān)系可不遠?。∥覡敔敽湍銧敔斈鞘墙Y(jié)拜兄弟,結(jié)拜兄弟,雖說趕不上親兄弟那么好,但總比叔伯兄弟要好吧?有上面這層關(guān)系在,咱哥倆關(guān)系能差到哪兒去?老話說,打斷胳膊還連著筋呢!”
說著說著,劉金鎖不禁一時悲從中來,淌下滴滴淚水,灑在謝春生的靈前。
但是這一切,謝春生是看不到了。
謝春生死在6月17日,謝小白記得非常清楚,因為,那一天是重慶直轄的前一天。
在得到劉金鎖的命令之后,鄉(xiāng)親們陸陸續(xù)續(xù)前來吊唁,從他們的眼神中,謝小白看得出來,鄉(xiāng)親們還是比較樸實的,他們對父親的恨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強烈,但是劉金鎖沒下命令,他們不敢來。
也能怪,劉金鎖是村干部,是這幫平頭百姓所見過的最有權(quán)勢的官員,惹不起。
因為是夏天,怕尸體會臭,本來打算是三天下葬,但是那天早上,趙樂天跟小白說,剛挖的墓坑里,不知被誰扔進了一只死耗子。
事情是這樣的,謝春生回家那天,本家叔叔就帶著趙樂天去找了一個遠近有名的風水先生,談好了價格之后,二人陪著先生在鳳棲沱的山山水水間轉(zhuǎn)悠了整整兩天,先生始終陰沉著個臉,最后在一塊簸萁型的地中間,先生停住了腳步,先看了四處的山勢,口中念叨著一些二人聽不懂的話,接著從袋子里掏出羅盤,仔細地看了一會,然后腳一跺:“就這里”。
叔叔:“就這里?”
先生:“沒錯,整個鳳棲沱,最好的就是這里了。”
叔叔:“有什么說法嗎?”
先生將羅盤小心地裝進袋子,用手指給叔叔和趙樂天看:“你們看,玄武得力,龍虎環(huán)抱有情,明堂寬闊見水,主家后代有丁有財,就是案山稍顯遠了點?!?p> 趙樂天:“這……什么山遠了會有什么影響呢?”
先生:“不能馬上發(fā)?!?p> 趙樂天:“那要多久才能發(fā)呢?”
先生伸出左手,用大拇指指尖在其他四個手指關(guān)節(jié)上點來點去,最后告訴趙樂天:“要到辛巳年才行,也就是五年后?!?p> 趙樂天沖叔叔點了點頭,然后自己忙掏出香煙遞過去:“可以可以,五年也不算久,謝謝先生?!?p> 先生接過煙:“目前能用的地方里,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再跟你們說個好玩的,就從我腳踩著這兒開挖,五十公分左右,一定會見到一個形狀像是狗一樣的石頭,另外,挖到這塊石頭的時候,天上會飛過來一只鳥,叫三聲,一聲不多,一聲不少?!?p> 叔叔一臉疑惑:“真的?”
先生吐出一口煙,極其自信地微笑著:“到時候挖了不就知道了?”
先生說完朝回村的路走去,看起來心情比較高興,嘴巴里還哼著不成曲調(diào)的小曲。
知道謝春生也就是一半天的事,趙樂天和本家叔叔自然不敢怠慢,到家跟謝小白母女匯報過之后,都覺得需要立即動工。一打聽,先生說的那塊地是趙四家的,趙四這個人大家倒是都比較了解,老實本分人,去跟他商量一下用地的事,應該不是太難。
但是這里面還有一點變數(shù)就是,謝春生那本欠賬名單里,也有趙四。
最后決定,還是由本家叔叔出面,趙樂天陪同,反正在鄉(xiāng)間用別人的地修墳,該給多少錢,是有一個不成文的約定的,一切按照約定也就是了。
這個趙四確實是老實人,叔叔和趙樂天去了大約也就一個小時就回來了,說趙四滿口答應,畢竟人死為大,至于老謝欠村民那些錢,他也不是就憋著心眼要坑大家,他也是為了帶大家過上好日子,人家發(fā)心是好的,這很重要。而且,話里話外還說當時這事不光是老謝一個人的決定,可出事之后卻只有老謝一個人表示愿意賠錢,這是很不容易的,老謝仁義!所以,墳,該怎么修,就怎么修。
謝小白的心里總算是感覺到了一點暖。
下午,就由趙樂天帶著幾個人,由那個本家叔叔負責技術(shù)顧問,幾個人就在先生所指的地方開工了。前幾锨趙樂天自告奮勇,因為他是女婿,需要表現(xiàn),另外趙樂天確實想看一下那名陰陽先生到底是不是吹牛皮。
一锨一锨下去,都是黏糊糊的土,趙樂天心里還在冷笑,可就在剛過五十多公分、不到六十公分的時候,趙樂天感覺鐵锨鏟到一個堅硬的東西,他將鐵锨換了個位置,一用力,將那個堅硬的東西挖出了地面。
躺在鐵锨掌上的,是一塊石頭,其形狀,真的就像是一只狗一樣。
恰此時,天空傳來一陣鳥叫聲,趙樂天抬頭,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鳥,正扇著翅膀,飛了過去。
趙樂天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望向蹲在一邊抽煙的叔叔,叔叔正仰著頭看天空,顯然也是在看那只鳥。
趙樂天:“幾聲?”
叔叔:“三聲。”
趙樂天舉起手中的石頭對著叔叔揚了揚,叔叔快步過來,將石頭端在手中看了一陣:“這個先生還真是有幾把刷子。”
這兩樁事情的應證讓趙樂天覺得信心百倍,力氣也隨之增長,幾個年輕小伙子換著班干,到天黑時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
按照叔叔的說法,晚上是需要有人留在墳地里看夜的,因為怕有人使壞。回來吃晚飯的時候,叔叔將自己的意見告知了美珍和謝小白,美珍說那該咋辦就咋辦吧,讓周楠和趙樂天去看就是了。但是謝小白卻有不同意見,她覺得沒必要,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大家心眼沒那么壞,趙四就是很好的例子。只要用塑料布把坑道蓋住,別讓老鼠啊黃鼠狼啊那些小動物掉進去就行。
見本家這樣說,叔叔自然也就不再堅持,謝小白安排周楠帶了些塑料布到墳地,幫著趙樂天蓋好之后,倆人一起回來。
這一夜還算安穩(wěn),第二天早上,趙樂天和叔叔到墳場,將塑料布揭開看時,在墓的坑道里赫然躺著一只死耗子。
趙樂天忙跳進坑道里,撿起那只死耗子看,死耗子的肚子上有血跡,顯而易見是被老鼠夾子夾死的,這也就排除自己路過時摔下去致死的設(shè)想。
這是陰宅,本是給死人用的,但是卻被一只死耗子占了先,那說明這個陰宅已經(jīng)是這只耗子的了。
事實證明,還是應該派人看的,謝小白高估了大家的善良。
只是耗子的后代有丁有財,對人可不見得是好事。不知那個丟死耗子的人,是否考慮到這一層。
事已至此,沒辦法,只能又將那位陰陽先生找了來,先生聽說了死耗子的事情之后,不斷地搖頭嘆氣,只說可惜。前面已經(jīng)探察了兩天,先生對鳳棲沱的地形還是了然于心的,選來選去總沒更合適的。謝小白說干脆就用自己家的西坡地,父親對那塊地有感情,而且,老話說好陰地不如好心地。人善良了,葬哪里都是好風水。
陰陽先生對謝小白的話頗為認可,他又著重看了一下謝家的西坡地,叢風水角度來說,談不上好,但是也還能用,也就僅此而已。
既然能用,那就它了。
再次動土,重新打造,這一次趙樂天倒是每天晚上都在墳地看著,直到將謝春生葬了進去。
安葬完父親之后,謝小白在墳前坐了很久。墓碑上‘謝春生之墓’,五個嶄新的鑿刻出的字,似乎正在提醒謝小白,從今以后,他再也沒有父親了。
整整一個下午,謝小白都沒有說話,一直到太陽西沉的時候,她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