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1號,謝小白生了,是一個女孩。
夜里三點鐘,她起床上廁所的時候,剛站到地上,就覺得有一股液體順著腿流了下來,開燈一看,地上一灘像是摻了水的血,或者說是摻了血的水,此時,隨著腿上不斷有液體繼續(xù)流下,地上的水灘也在不斷匯聚變大。
謝小白一聲驚呼,趙樂天醒了過來,可他也沒見過這種陣勢,忙叫醒了自己的父母。
趙母或許多少還是有點經(jīng)驗,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水,當機立斷:這是羊水破了,趕緊送醫(yī)院。
謝小白好像也意識到什么,畢竟三十八周了,她反倒顯得比較鎮(zhèn)靜,指揮著趙樂天將事先早已準備好的物品收拾好,這才在趙樂天的攙扶下,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到醫(yī)院。
護士比謝小白更鎮(zhèn)靜,可能是見得多了。她們簡單了解了一下情況,打了一針催產(chǎn)針,給了一個塑料的大圓球,讓謝小白坐在上面晃悠,說是有助于開宮口。
而趙樂天就跑著辦理入院手續(xù)。
天亮的時候,趙樂天抽空給岳母打了個電話,告知她們已經(jīng)到醫(yī)院了。不到一個小時,美珍和小敏就急匆匆趕來了,還提著一大兜東西。
美珍畢竟生過三個孩子,更有經(jīng)驗一些,每次謝小白陣痛的時候,美珍就會看一下手表,數(shù)著陣痛的間隔時間。隨著疼痛感越來越強,間隔時間也越來越短,每次痛時,謝小白都緊咬著牙關(guān),輕聲呻吟著,額頭上憋出一層細汗。
但是護士們對此似乎司空見慣無動于衷。
最后趙樂天實在看不得老婆受罪,死活將一個年輕護士拉了過來,年輕護士將手伸入謝小白的兩腿間量了一下,旁邊一個矮個子護士便拿著夾子邊問:“開了幾指了?”
年輕護士:“四指。”
矮個子護士放下夾子,說那可以進去了,然后就扶著謝小白進了產(chǎn)房。
為她接生的是一名男醫(yī)生,要是往常,謝小白是不會愿意讓男醫(yī)生為自己服務(wù)的,但是此刻,沒有什么羞恥可言。
謝小白覺得自己下腹墜漲得很,是一種很強烈的想要解大手的感覺。她告訴醫(yī)生,自己要解手,等一會再來。哪料那個男醫(yī)生告訴她:“沒關(guān)系,你就拉在產(chǎn)床上就行了。”
說完,男醫(yī)生還俯身在她的兩腿之間看了一眼,伸手拿過一把剪刀。
剪的時候,謝小白感覺不到疼痛,因為這個疼痛感完全被另一種疼痛所掩蓋,但是,她卻能聽到剪刀剪肉的聲音,是那種細微的莎莎聲。
折騰了半個小時,謝小白順利產(chǎn)下一名女嬰。
護士舉著孩子,在孩子屁股上拍了一下,孩子發(fā)出一聲哭聲。護士這才將孩子兩腿掰開,湊近產(chǎn)床上的謝小白:“是個妹妹?!?p> 謝小白已經(jīng)沒有一點力氣,她微微點了點頭,露出一絲欣慰的笑。護士將孩子抱出了產(chǎn)房,有另外的護士過來給謝小白縫合傷口。
護士抱著孩子出來的時候,趙樂天正在走廊上搓手踱步,這半個小時里他過得可不輕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幾乎可以說是度分如年。
護士:“三十一床的家屬在不在?”
趙樂天忙迎上去:“我是。”
護士:“生了,是個妹妹?!?p> 趙樂天急切地:“我老婆怎么樣?”
護士:“一會就出來?!?p> 趙母也一臉期待地趕上來:“弟弟還是妹妹?”
趙樂天:“妹妹?!?p> 趙母的臉色頓時就垮了下來,撇嘴道:“搞了半天是個妹妹呀!”
護士說要給孩子包扎臍帶,清洗,需要一個家屬跟著自己,小敏看看趙母沒有要去的意思,她自告奮勇跟著去了。
趙樂天早已守在手術(shù)室的門前,順著門縫不斷往里面張望著。
兩扇門一分,謝小白從產(chǎn)房推了出來,她微微閉著雙眼,臉色煞白,額頭上布滿汗珠,趙樂天很是心疼,扶著手術(shù)床推到病床前,幫著護士將謝小白擺放好。手忙腳亂地倒熱水,搓好毛巾,粘謝小白額頭的汗水,完了之后,還在謝小白的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孩子已經(jīng)抱了回來,就放在謝小白的身邊,頭只有趙樂天拳頭那么大,臉上臟兮兮的,正在睡覺。
謝小白用滿含著柔情的眼睛盯著嬰兒:“她好乖呀。”
趙樂天蹲在床邊,臉上帶著幸福的笑,也正在盯著眼前這個小小的身軀,接著他將眼神上移,看著謝小白:“老婆,你辛苦了?!?p> 謝小白微笑一下:“值?!?p> 趙母似乎覺得太過膩味,她冷笑一聲:“我出去一下?!?p> 趙父:“這里現(xiàn)在正忙著呢?!?p> 趙母沒好氣地:“中午就沒吃飯,我餓的嘛?!?p> 美珍忙說:“沒事沒事,我和小敏在就行了。親家公,你也去吃飯,餓壞了不得了。”
趙母一聽這話,終于找到了臺階,趕緊抓住趙父的手,將他拉出了病房。
剛拐過走廊的彎,趙父就甩脫趙母的手:“你這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趙母一挺胸脯:“是個妹妹!”
趙父退后一步:“都什么時代了,你還有這思想?”
“嘿,我考慮的可是你們老趙家的香煙后代!”趙母帶著冷笑盯著老伴:“你跟我說心里話,你是想要弟弟還是妹妹?說心里話!”
趙父摸摸下巴:“那當然是弟弟好些,妹妹太操心?!?p> “那你還說我?自己都這么想!”
“但是,妹妹也可以,過幾年再生一個就是了?!?p> 趙母用鼻子哼了一聲,電梯門很和時宜地隨著她的哼聲打開,趙母一步跨了出去。
住了三天,謝小白就出院了,美珍跟著她一起來了趙家,為的是照顧女兒的月子??粗莻€跟自己拳頭大不了多少的腦袋躺在一邊,閉著眼睛橫沖直撞找乳頭的樣子,謝小白就想笑,心里填滿了甜甜的味道。
謝小白讓趙父給孩子起名字,趙父說得看看書,反正離上學還早,大名可以先不起,至于小名,你們自己起就是了。
謝小白給孩子起的小名叫丑妹。一開始趙樂天不樂意,他說我們的女兒不丑啊,怎么能叫丑妹?
謝小白解釋:“今年是牛年,丑是今年的地支?!?p> 趙樂天點頭:“這些我不懂,聽你的就是了?!?p> 一個月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這一個月里,謝小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店交給小敏打理,家里有媽媽照顧吃喝,她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享受生活。
不過這一個月里也發(fā)生了一個小插曲,謝小白當時覺得不重要,她不知道的是,這竟然是她和趙樂天關(guān)系發(fā)生變化的第一個伏筆。
那是從醫(yī)院回到家的第七天還是第八天,婆婆每天就是顧著自己和老伴的飯,謝小白母女全都有美珍負責。但畢竟趙家就趙樂天這一個孩子,一家人也就沒必要分兩個灶,還是在一個鍋里面吃飯。
那天屋里熱的厲害,趙樂天剛裝的空調(diào),害怕風直吹到孩子和謝小白身上,還在出風口處搭了一塊毛巾。午后,孩子睡著之后,謝小白下床,說去喝杯水。她到廚房喝完水,習慣性地打開冰箱門,看到里面有一塊冰鎮(zhèn)的西瓜。謝小白也沒想那么多,抱起西瓜就進了屋,她想的是,雖然她自己坐月子不能吃,但是媽媽可以吃啊,這么熱的天,吃點冰鎮(zhèn)西瓜解解暑。
美珍正吃著西瓜的時候,趙母回來了,還徑自進了小白的屋。其實這段時間趙母是很少進自己房間的,這次進來,謝小白以為婆婆是來看望孫女的呢,忙不迭地請婆婆坐下,還說孩子剛睡著,你看她那小樣子,是不是很像你。
但是趙母冷著臉,沒答謝小白的話茬,眼睛看著美珍手中正在吃的西瓜:“西瓜吃著咋樣?”
“好吃,比喝水舒服多了?!?p> 趙母臉上掛著不自然的笑:“誰都知道吃西瓜比喝水舒服?!闭f完,趙母也不等美珍的回話,就朝門外而去,轉(zhuǎn)身的瞬間,還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美珍覺得親家的表情不太對勁,忙舉著西瓜就追了出來:“親家咋了?”
趙母回頭看著美珍,努力地擠出笑容:“沒事。樂天他爹不是下重慶辦事去了嘛,我就想著這么熱的天,給他凍點西瓜等他回來吃。沒事,誰吃不是吃。嗨,也怪他沒這命?!?p> 美珍舉著西瓜的手就顯得頗為尷尬,上不去下不來:“我不知道……”。小白在屋里聽到這話忙趕了出來:“媽,西瓜是我拿給我媽的。實在對不起,我不知道是您專門給爸留的,這樣吧?!敝x小白對美珍邊掏錢邊說:“媽,你再去買點,多買點,咱大家都能吃?!?p> 趙母頓時就顯得有點陰陽怪氣:“小白呀,算了吧,咱家現(xiàn)在的情況你比誰都清楚,外面欠著那么多錢呢,少吃點西瓜死不了人。錢這東西,漏一塊容易,攢一分都難。”
趙母說完,將燒水壺接好了水,放在爐子上。
以后的日子里,謝小白不再隨意動家里拿不準的東西,美珍把自己約束得更是好。母女倆歸根結(jié)底是一類人,她們不想再有類似于一塊冰鎮(zhèn)西瓜的事,會影響到家庭的和諧。
當然,這件事謝小白也沒跟趙樂天說,她覺得不值當。而且,就算說了,會是什么結(jié)果,謝小白猜也猜的出來。
滿月之后,謝小白迫不及待地來到了店里。十月下旬,正是不冷不熱的時候,謝小白本來心情很好。因為經(jīng)過成都美食節(jié)的哄炒,謝小白對自己火鍋店的前景信心滿滿。一個多月沒到店里來,還真是怪想的,把奶擠好放好后,她就出了門。
謝小白在馬路對面下了車,先是看到張凱和胖哥站在路邊,嘴里叼著香煙,像是電影里的小流氓似的,正朝對面望著。
不用猜也知道,是在看自己家的謝氏老火鍋店。
看到謝小白,張凱忙滿臉堆笑地打招呼:“喲,謝老板,好久不見啊,聽說你生孩子了?男孩女孩?”
謝小白點頭,面帶微笑地說是個妹妹,但從二人的眼神,謝小白看出他們不懷好意,似乎正等著看一場笑話。
謝小白沒有再跟他倆多說,把兩邊嘴角努力上提了一下,算是給予了一個禮貌性的告別微笑,就穿過馬路來到自己家店面門口。還沒走進去,就已經(jīng)看到店里面站著兩個穿著制服的人,手里拿著本子,正仔細地四處查勘。妹妹謝曉敏垂手站立一旁,一副無奈的表情。
“小敏?!?p> 看到姐姐,謝曉敏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希望,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姐姐,你來了?!?p> “這是怎么回事?”
謝小敏指著兩個穿制服的人:“他們說有人把咱們給告了?!?p> “告了?”
穿制服的男人告訴謝小白:“我們是區(qū)食品衛(wèi)生藥監(jiān)局的,最近有多名顧客向我們反映,說吃了你們的火鍋之后上吐下瀉,嚴重的已經(jīng)住院了。我們懷疑是食物中毒,所以過來調(diào)查一下。”
“食物中毒?”
謝小白心里暗叫不好,第一反應(yīng),這一次毫無疑問又是被人陷害了。因為謝小白對于店里的食材把控還是非常嚴格的,她很有信心。雖然中藥里面講川椒達下,辣椒吃多了,本來就可能會出現(xiàn)拉肚子的現(xiàn)象,但是絕不至于發(fā)展到住院的程度。再聯(lián)想到在馬路對面張凱和胖哥那詭異的笑容,謝小白更加確認自己的推測。
謝小白連忙掏出兩百元錢,湊近男制服,悄悄朝他的口袋里塞:“老師,我們的食材都是很衛(wèi)生的,而且之前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事情,是不是搞錯了?”
男制服抬手將謝小白握著錢的手推回:“不要這樣。有人舉報,我們就得查,我們這也是公事公辦,請你們配合?!?p> 男的說完不再理謝小白,只是一絲不茍地繼續(xù)檢查。謝小白就尾隨在他們身后,因為她也想知道,自己的店里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廳堂里就是些桌椅板凳,和堆放在一起的啤酒箱子,沒什么好檢查的。很快來到操作間,老吳和另外一個配菜員小李正在忙活著,謝小白示意,讓他們先停手??吹缴砗蟾鴥蓚€穿制服的人,老吳顯然也有一點詫異,他微微張著嘴巴。
兩個人檢查著后廚里的設(shè)備、冰柜、消毒柜等等。謝小白就抱著臂膀站在一邊,因為她相信不會有什么問題。
但是,謝小白的自信很快就被打破了。
先是男執(zhí)法人員在挪動那靠在墻角的幾袋子辣椒時,從袋子下面跑出來一只差不多一尺長的耗子,順著墻根慌不擇路地撲過來,謝小白驚叫一聲,耗子爬過她的腳面,已經(jīng)竄了出去。
執(zhí)法人員搬開辣椒袋子,在墻角,被咬得稀碎的破布條和爛棉花搭成一個窩,窩的正中央,四只還沒長毛、通體粉紅色的小耗子正在睡覺,連眼睛都還沒睜開。
老吳一見,罵了一句:“媽的,怎么會有這玩意兒?”
男執(zhí)法人員回頭看了老吳一眼,分明是說:“我也想知道?!?p> 老吳拿過一張鐵鍬,將這幾個小老鼠掃了出去。
這還不算,緊接著,女執(zhí)法人員掀開保鮮柜最下層的隔板,在隔板與柜體相交的地方,發(fā)現(xiàn)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在男執(zhí)法人員的鑒定下,二人認定這是蒼蠅或者蟑螂的蟲卵。
似乎已經(jīng)不需要再做解釋。
執(zhí)法人員舉著相機,仔細地拍照留取證據(jù),謝小白愣愣地靠在墻上,看著他們?nèi)印?p> 這一切讓她猝不及防,自己的店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很難相信,也很難接受。執(zhí)法人員走后,她幾乎有點歇斯底里:“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說了讓你們每天打掃的嘛!”
老吳委屈地:“我們是每天打掃了的呀?!?p> “打掃了還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一尺多長的老鼠!老鼠也就算了,飯店都擋不住會有老鼠,這不能完全怪你們,可那蟲卵你們怎么解釋?保鮮柜難道就不做清潔的嗎?”
幾個人不約而同低下了頭。
謝小白轉(zhuǎn)頭沖著謝曉敏:“你說你,才一個月就搞成這樣,什么事交給你能讓我放心?”
謝曉敏張了張嘴,看著姐姐怒氣沖沖的臉,終是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謝小白淡淡地:“什么也別說了,等著關(guān)門整頓吧。正好大計都休息休息?!?p> 謝小白說完氣呼呼地出了門,隔著洶涌的車流,她看到張凱和胖哥還站在馬路對面,依然是一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