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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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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硃名 4456 2020-06-25 22:21:03

  淅瀝的小雨發(fā)自昨天夜里,一直下個不停,仿佛是天空傷心而流下的眼淚。在微暝暮色的籠罩下,那些熟悉的景物被蒙上了一層透明的紗衣,增添了幾許清新而凝沉的色彩。張振安倚住前門邊沿,面向水色漫潤的門前走道。跟所有善感的年輕人一樣,此刻的他惆悵萬千,愁腸百結(jié)。思緒在宛轉(zhuǎn)中綿延及遠(yuǎn),仿佛是靈魂脫了殼兒,徜徉在煙云縹緲的神秘異境,游覽在奇妙遍布的夢幻國度。每當(dāng)心潮漫散開來,像什么柔軟的東西有節(jié)奏地拍在心口上,纏綿、郁結(jié)而沉重,難以叫他快活起來。

  他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音,連忙收拾一下心神,這才發(fā)現(xiàn)亂雨已在不知覺間淋濕了衣裳。他回到桌位,脫下進水的膠鞋,扯下濕襪子塞進口袋,趴在桌上假寐,將光腳搭住凳杠,相互摩挲以祛冷。不一會兒,門外傳來前桌女生的說話聲。他保持姿勢不變,只將雙腳悄悄塞回鞋筒。女生們今天的心情不錯,坐下來便笑說閑話,話題從流行歌曲喜好到衣服怎么搭配好看再到雪花膏用與不用,直到有人拖著腳步從后過來。這人帶來濃重的男士香水的味道。除了杜明升,整個班級沒人會用這種怪東西。這大個子停在許梅桌邊,他是來要求幫忙的。他想要許梅幫他復(fù)習(xí),對方卻不大情愿。說著說著,杜明升突然閉上不恭的嘴巴,教室里的嗡嗡聲消隱了下去。

  他猛地抬起頭來,電棒燈管的亮光有些晃眼。杜明升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陰沉地瞥看他一眼,從容往后排而去。周老虎站在講臺上,尋望整個教室,神氣十足。他戴起眼鏡,看向黑板上方的時鐘,時間離晚自習(xí)開始還剩數(shù)分鐘。原本空蕩的房間幾乎坐滿了人。

  過了片刻,田老頭兒夾著試卷,走進門來。兩個老師在講臺上低聲交談數(shù)句,周老虎昂然離去。田老頭兒輕咳兩聲,敲了敲桌子,用他尖細(xì)而顫抖的嗓音宣布做個小測驗。學(xué)生們停下手上學(xué)業(yè),手腳麻利地將身前桌面收拾干凈,逮到散發(fā)新鮮墨香的試卷傳及自己,留下一張,將剩余試卷遞向身后。領(lǐng)到試卷的學(xué)生不需老師提點,埋頭看卷,奮筆解題。待每個學(xué)生都領(lǐng)到試卷,田老頭兒也不閑待著,在臨時考場到處轉(zhuǎn)悠,偶爾停在某個考生身旁,不時出手指點紕漏處,如學(xué)生茫然不覺,或會厲聲喝責(zé),直到學(xué)生恍然頓悟,拿膠帶粘揭謬誤的地方,才會滿意地離開。老頭兒的嗓眼里似乎存儲著吐不盡的痰水,不時“嗯哈”兩聲,向著門外啐出一口。他偶爾也會在講臺旁木椅上坐下來,瞇起眼睛,似睡非睡。不過,一旦教室里傳出什么風(fēng)吹草動,他立刻會睜開眼來,拿陰冷的目光到處尋望。不知過了多久,第一個學(xué)生上臺交了卷。田老頭戴起老花鏡,著手現(xiàn)場批改試卷。每有試卷遞交上來,一一接納,墊在未批閱的舊卷下面。到了考試結(jié)束時間,田老頭勒令還未交卷的考生們?nèi)客9P,安排班長與課代表分頭收取試卷,全部遞上講臺。老頭兒繼續(xù)批改試卷,學(xué)生們各自學(xué)習(xí),兩不耽誤。老教師閱卷完畢,掇起厚厚一摞試卷,撞得講臺上咚咚作響。接下來,便是發(fā)放試卷。如遇到叫他不滿意的分?jǐn)?shù),田老頭兒會鼓厲尖細(xì)的嗓子,惡聲責(zé)怪不合格者。發(fā)到許梅試卷的時候,田老頭兒的聲調(diào)明顯高昂急促,大幅抖動試卷,兩只老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他批評了好一陣,才令班干部上臺來領(lǐng)卷子。許梅取回試卷,伏在桌上,抽泣不止。

  等到下了晚自習(xí),有的學(xué)生呼嘯而出,猶有不少學(xué)生伏桌不動。前桌兩個女生沒有留下來,這種情況是比較少見的。張振安勉強捱了片刻,收拾課本,回到宿舍。舍友們不知攛掇郭子威吃下什么東西,這家伙恍若癡顛發(fā)作一般,與數(shù)個舍友們翻床逐鬧,幾乎每個舍友都在笑。張振安將書本扔上鋪位,提起兩只空水瓶,出門來打水。水槽在食堂小院西側(cè),貼住一間閑置不用的小屋南墻。壁下地勢較低,因下雨的干系,已匯出一大片水汪汪的積澇。他踮起腳尖,快速趟過水洼,跳上小臺階。整排水龍頭僅有兩只可以出水,水流細(xì)得可憐。頂上全無遮蔽,亂雨撲頭蓋面,情狀頗不耐人。他按捺心中的焦躁,朝小院光亮的方向看過去。在食堂檐下電燈昏光的照射下,小院水泥地面水色暗沉,漣漪甚是紛急,雨絲密集傾斜,迅捷如箭。這時,斜后方驚起異常響動。他下意識渾身一抖,扭身尋看過去。那扇通向女生宿舍小院、尋常只在就餐時間開啟的通間房門被拉開一條縫隙,閃出來一個黑影。他不由得心尖打顫,想要逃跑,卻擔(dān)心會被卡住去路。不過,他很快辨得怪物的形狀,應(yīng)該是個女生。那人快速走進燈光下,姿態(tài)面容大略可觀,不是別人,正是趙茵茵。這女生急步靠近,“咦”了一聲,連忙止步后退。張振安這才意識到自己嚇到了人,不覺有些好笑。他出聲打了招呼。女生跳入男生讓出的位置,將手上兩只水瓶放進水槽。

  “你們院子不是應(yīng)該有水?”他心里有些奇怪。

  學(xué)習(xí)委員淺淺地笑了,“我們那塊水今晚有些個發(fā)苦,上你們這塊碰碰運氣?!?p>  “她們還有人熬夜學(xué)呢?”男生又問。

  “嗯呢。”女生的回答干脆而簡短。

  他打好水準(zhǔn)備離開,女生占據(jù)著狹窄的小臺階。他不好意思聲張,一腳踩進臺階下的深水汪,鞋子頓時進了水。他踮起腳尖,快步涉水蹚出凹澇處。

  “哎--”女生似乎有話要說。他只得站住,疑惑地回望她。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卻又不說話了。

  “趙委員,怎的了?”他忍不住開口提醒。

  女生的表情有些局促,不過她還是開了口,“沒得事,就問問你報考想法的?!?p>  張振安聽了更加疑惑,“周老師不是都說過了?我們肯定都要考縣中??!”

  趙茵茵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將目光投向水槽。他以為沒事了,動身便欲離去。不想,女生再次叫住了他。她提到了白天課上的一道難題。此題是奧數(shù)題,屬于不作硬性要求的拓展內(nèi)容。丁老師授課時僅是一提而過,講解得并不透徹。他晚自習(xí)時重點作過研究,大約理清一條解題思路,不過并未完全吃透。他還在考慮要不要征服它。

  他尚未介紹完自己的思路,女生已經(jīng)打好了水。她提著水瓶,跳下臺階,表達了歉意,“忘得天上下雨,你快回去吧。一刻兒我再研究看看,不行明個再討教?!?p>  宿舍長提醒舍友們閉嘴睡覺,毫不猶豫地關(guān)上了電燈。宿舍里頓時陷入黑暗。倉促不及的舍友們紛紛抱怨,有人打開了手電筒。張振安放下課本,半躺下來,回想剛剛背誦的課本內(nèi)容。他不無遺憾地發(fā)現(xiàn),有的字段已然茫然不覺了。下鋪數(shù)個舍友猶在低聲說笑,電筒光透過床縫晃來晃去。他有些心煩意亂,索性不去發(fā)想,躺下縮進被窩,卻是翻來覆去,總無法入眠。不一會兒,黃晟杰推門回來,弄出一陣“嘩啦咕隆”,這才翻身上鋪。他卻沒有就寢的打算,拿被子埋住腦袋,打開手電,嘀嘀咕咕誦讀課本,恍如老和尚念經(jīng)一般。

  張振安忍無可忍,踹了舍友肥軟的大腿一腳,“怎那么早的?”他悄聲問。

  “里面沒得男的了,”他的朋友回答。

  他漸漸地平靜下來,只是頭腦依舊清醒。他想起了那道幾何題,反復(fù)構(gòu)造揣摩。于是,他發(fā)現(xiàn)該題似乎存在另一種解析辦法。他越想越覺得新方法非常靠譜,稱得上奇巧無匹。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立刻坐下來,進行紙上演算驗證,不然他會在睡夢后悄然失去這美妙的思路。

  黃晟杰拿電筒光直照過來,“你怎跟蟲呢?”張振安受得一驚,猛地坐了起來?!澳阌职l(fā)什么病的?”小胖子又問。

  張振安反斥他:“你看你的!”扯過衣服,摸索著穿戴整齊,輕手輕腳翻身下鋪。

  孫培健在黑暗里問:“你上哪去的?”

  張振安拿不定主意是否搭理,想要回應(yīng)的時候,已經(jīng)打開房門,便索性不再管他。冰涼的雨水撲在臉上,澆在他燥熱的心坎上。他開始擔(dān)心教室那邊已經(jīng)關(guān)了門。他快步鉆出小院,踩著“吧嗒吧嗒”的水聲,穿過濕淋淋的小廣場,遠(yuǎn)遠(yuǎn)看到教室方向有燈光透射而出,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教室前門已經(jīng)上了鎖,只有后門還開敞著。他急步撞進門來,一邊撓抓濕癢的鬢角,一邊四下張望過去。偌大的房間已是空空蕩蕩,僅有一人坐在那里,正是許梅。這女生歪著腦袋,手托臉頰,似在思索,聽見動靜,匆匆回瞥一眼,看起來有些不大高興。他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在桌位坐下來。眼前女生衣著單薄,肩膀收縮,看起來不耐深夜的寒氣,她的頭發(fā)應(yīng)是剛剛洗過,只是隨意扎成一束,歪向一側(cè)。在他看來,這個前桌女生幾乎無所不能,而此時的她竟生出楚楚可憐的情狀。

  有些念想一旦冒了頭,便會一發(fā)不可收拾。他認(rèn)為自己必須要做點什么。他劇烈地思考片刻,這才決定付諸行動。他強忍手頭的顫意,握緊圓珠筆,攤開紙來。他花了些時間才得以稍稍平復(fù)心緒。在如泉涌般思潮的引領(lǐng)下,他以極快的速度寫下一大段話。他研看這段文字,很快發(fā)現(xiàn)了問題。堆砌的辭藻并不足夠華麗動人,而且態(tài)度上也不夠莊重。他對文字內(nèi)容進行逐字逐句修改與潤色,完成后再行揣摩,又覺得措詞太過造作煽情,只得繼續(xù)涂抹改動。如此數(shù)番,都不達意,他的心情由急躁轉(zhuǎn)成失望。他開始反思自己的舉動,認(rèn)為這是魯莽的,是不體面的,是荒唐可笑的。這一推斷令他如芒在背,坐立難安。他在格子紙上寫下“NHHM”,并打出一個重重的問號。他知道這正是他想要問的,就像面對一個朋友?!叭欢?,我們算是朋友嗎?”他的煩躁與羞愧叫他方寸大亂,只能反復(fù)地給字母包括符號描邊。最后,他幾乎確信自己完全屬于自作多情,只會讓別人覺得自己作風(fēng)輕浮,收獲的結(jié)果必然是惹人生厭罷了。

  終于,他忍無可忍,猛地撕下紙張,打算搓揉丟棄。許梅扭身看過來,沒有說話,不過她的不滿與疑惑都寫在臉上。不知怎的,他卻一下子冷靜下來。只在電光石火間,他已經(jīng)做好決定,將準(zhǔn)備丟棄的紙張遞了過去。女孩子稍稍發(fā)愣,接過方格紙,垂眉凝望,眉頭緊皺了起來。不過,她的臉色很快舒展開來,驚訝地瞥看后排男生數(shù)眼,仿佛什么都明白了。她快速扭過身去,寫下數(shù)筆,又遞還過來,面上帶著溫和且含有探尋意味的微笑。男生小心地接過紙張,表現(xiàn)得像個虔誠的信徒。女生已在舊字跡下方新添寫一行字母:“W.H.H.X.X.N”。他稍加思索,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寫下新的一行:“B.Y.H.X.S.B.S.C.G.Z.M”,又返送過去。不過,他剛脫開手,立刻便后悔起來,擔(dān)心自己寫得太長,對方很難弄清自己的意思。不想,女生眨了眨眼睛,有些羞澀地抿著嘴笑了,顯然她解決了這個難題。她快速寫下“M.D.S.X.N.X.X”,再送還回來。男生緊盯這條新續(xù)的內(nèi)容,卻被難住了。他一時搞不清楚此話的含義,偷眼窺望過去,見女生微斜腦袋,似乎正在盼望他的答復(fù)。他更加緊張,抓耳撓腮,越發(fā)難釋其意。

  “向你學(xué)習(xí)呀!”女生公布答案,并結(jié)束了拆字游戲,“大半夜的,不要打啞謎了,頭弄稀暈的!”將本子拿在手里,“我不行了,再熬下去不要睡覺了?!?p>  張振安將練習(xí)本接在手里,見女生畫演的正是那道奧數(shù)題,忍不住摸頭笑了,“我們怎都研究這題的?”

  許梅露出欣慰的笑容,“丁老師不是說也有可能考到的。你不要告上我,你有思路了?”

  他不禁有些得意,“丁老師他自己可能也稀里糊涂的,都沒講清楚!”

  “真的?”女生的笑容里閃過戲謔之色,“胸有成竹,好事嘛。那,請問這位同志?”

  “我有幾種思路!”他幾乎不假思索便說了大話,將作業(yè)本鋪在書堆上,即時畫線演算,侃侃而談。女生戴上眼鏡,斜靠腦袋,如有疑問,并不茍同,出聲與男生辯論。

  忽聽得后面一個女聲喝道:“這兩人癡得了?”李素嫣手提雨傘,面帶疑訝之色,從后急走過來,“我以為鎖個門人鎖飛得了!三更半夜的,正常人不學(xué),學(xué)那些個學(xué)癡子?”

  許梅招手說:“你快來看看,白天你也問過我的。你老同桌真不簡單!”

  男生靦腆地笑了一笑,“其實也沒得什么,我們差不多弄清楚了?!?p>  小個子女生瞪大了眼睛,“我們?你兩人合伙笑貶我的?”接過作業(yè)本,掃上一眼,將它強行塞進男生桌肚,“明個再呈給我看,姐還不想過勞死!趕快的,走人!你兩人真能呢!”

  眾人一起關(guān)燈出來,許梅掏出鑰匙鎖門。張振安拿不定主意是否先行離去,猶猶豫豫間,還是站在一旁候著。老同桌嗔怪說:“你指望我們跟你合傘的?”

  張振安聞言有些發(fā)窘,快步離開,直奔男生宿舍。他推開虛掩的宿舍房門,躡手躡腳地爬上床鋪。兩個舍友猶在下鋪的黑暗中竊竊私語,黃晟杰在被窩里嘰嘰嗚嗚地背書。他輕輕地拍打朋友的被子。黃晟杰掀開被子望了望,刺眼的電筒光漏了出來,兩只眼幾乎瞇成了一條縫。“別看了,早些個睡吧!”說著,他麻利地脫下衣服,鉆進被窩。他閉上眼睛,細(xì)細(xì)回味前事,恍若剛剛經(jīng)歷一場甜美的癡夢。他已經(jīng)不再為宿舍里的雜音所困擾,辨聽夜雨敲打窗戶的聲響,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平靜、快樂與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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