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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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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硃名 4562 2020-06-28 20:40:19

  隨著大屏幕打出“劇終”兩個大字,禮堂大廳中爆發(fā)出一陣嘆息。緊接著,喧聲轟然而起,觀眾席像是麥田刮過一陣亂風。張振安將眼鏡揣進口袋,四下張望如遭操控的人群。此情此景有點滑稽,更可笑的是黃晟杰。這位朋友兼舍友非要表現(xiàn)得與眾不同,仰躺在座位上,繃直粗圓的雙腿,一動也不動,肥大的身軀仿佛已與木椅融為一體。

  “癩皮狗!”張振安將手掌插進作怪者的腋窩,用力抬了一下。

  小胖子卻是紋絲不動。他挺住笨重的身體,仿佛已化作一根斜掛在椅上的粗大肉腸?!巴嫱娴模彼麘醒笱蟮亻_了口。

  數(shù)個女生擁上前來,因被阻住去路,好奇地望了望,而擋道者沒有禮讓的意思,不滿地嘀咕數(shù)語,繞往它道而去。

  “走嘞!”禮堂前部差不多已經(jīng)空了。張振安踢了踢朋友的小腿,催促動身離開。

  黃晟杰學(xué)著動畫片的腔調(diào),“不要著急,休息,休息一下!”

  “就給你扣這塊!”朋友一邊威脅,一邊用腳尖甩踢椅面底部。這下起到了效果。拖延者被震得渾身肥肉亂抖,只得挪動碩大的屁股,不情不愿地起身。

  大廳兩側(cè)各掛數(shù)盞壁燈,燈光昏黃無力,無法驅(qū)散籠罩在整個大廳的陰沉幽暗。兩道厚重簾子破開僅有的一個出口,仿佛一道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裂縫,吞吸著擁擠的人群。張振安與朋友夾在最后的一批人流中間,站在簾前的周老虎將犀利的目光鎖定過來,揮手命令:“你兩個,留下來!”

  張振安見朋友退往一側(cè)空下來的排座,慌里慌張地跟隨過去。“五一看個破電影,還要給他當奴隸使呢!”他的朋友小聲抱怨。

  他大概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卻佯裝不覺,“不曉得喊我們就什么的?”

  黃晟杰將肥手一指,“還能就什么?打掃衛(wèi)生啵!”

  在離周老虎不遠的地方,并肩站著班長與學(xué)習(xí)委員。他的心里放飛了一只快樂的小鳥?!澳且矝]得辦法,管他呢,就當鍛煉身體啵!”

  共有七個學(xué)生被留下來負責禮堂的衛(wèi)生,除了兩個班干部,其他的都是男生。眾人不待禮堂完全放空,便著手打掃起來。工作算不得繁重,主要是清掃走廊過道及撿拾拋棄物??煲帐巴戤叺臅r候,一個矮胖男人走了進來,挺著大肚子,背著雙手,看起來像個領(lǐng)導(dǎo)。這男人尋看一圈,關(guān)掉壁燈,拉開數(shù)道厚長的窗簾。

  “差不多就行了,”在離開前,男人說。

  男生們追逐著穿過門簾,跑過一道略顯昏暗的走道,來到禮堂外的門廊下。天上正下著小雨。雨絲兒密密麻麻,隨風洋洋灑灑,水潤了空蕩的老舊街道,狼狽了行色匆匆的三兩路人。從縣城來的三輪客車帶著馬達的轟鳴聲,疾駛而過,輪下水沫飛濺,軋出一連串急促的“滋滋”聲響。來時小雨戔微,幾可忽略。男生們幾乎沒人攜帶雨具,只有一個男生除外。眾人擁擠在稍顯殘破的臺階邊沿,笑嘻嘻地你推我靠。對于五個人來說,一把雨傘實在是太狹隘了。雨傘主人享受著眾星捧月,洋洋得意又不失風趣大度。最終,兩個男生挾持傘主人,歪歪扭扭地踏下濕漉漉的臺階,揚長而去。被丟下的男生眼巴巴地看著黑色大傘漸行漸遠,各有各的滋味。

  黃晟杰急得直搓手,“我們怎說,沖還是沖的?”

  張振安并未過多參與爭位,見處境尷尬便提前放棄了?!案匀獾哪?!我們等等的,”他告訴朋友。

  “有什么等頭的?”小胖子瞇起細小的眼睛,笑容頗具玩味,“你不會指望朝她們女的借吧?”

  他的朋友有些發(fā)熱,急躁地邁出兩步,“你實在要走,我們就走啵?我反正無所謂的!”

  “你無所謂,我更無所謂!”胖家伙好像看透了一切,壞壞地笑了,“你人緣好,我怕什么?就怕---”看到女生們走出禮堂,立刻閉嘴不說了。

  女孩們在臺階邊上稍作停留,掌看雨勢。接著,她們并肩走了過來。黃晟杰擠靠朋友,提醒開口。他的朋友卻是悶聲埋頭,不作響應(yīng)。

  女生們停下了腳步。許梅問:“你兩人怎回事,都沒帶傘?”

  黃晟杰擠出諂笑,“班長就是班長,心有靈犀,啊,不對,叫什么,冰雪聰明,慧眼如炬!真真什么事都瞞不過你!不是什么,他們都說下不起來,真晦氣的!”

  班長皺起了眉頭,“你兩人準備怎走的?”

  “我還想我變飛毛腿,哪個踡我一腳,我就自己飛回去了,”黃晟杰干笑了兩聲,“我們課代表意思,朝你們借把傘用用,”再用肩膀抵靠朋友,而他的朋友倔強地歪著腦袋,拒絕作出回應(yīng),好像在跟誰慪氣。

  許梅說:“茵茵你傘大,借給他們?!?p>  趙茵茵點了點頭,“我傘用能用,有個撐子老掉?!?p>  張振安見女生將大黑傘直接遞給自己,卻扭扭捏捏,羞于伸手去拿。黃晟杰響亮地吁一口氣,上前接過雨傘,再將它轉(zhuǎn)推給朋友。張振安想要說點什么,卻一個字眼也憋不出來。他轉(zhuǎn)過身去,就手撐開雨傘。大黑傘有個撐扣果然不在位置上。他打算將撐子套回去,不料竟失了手,撐尖不偏不倚戳中指甲縫隙,頓時冒出血來。女生們表達微嗔關(guān)切之意。他恥于回應(yīng),直到將撐扣成功插上去,這才羞澀地笑了。

  一行人離開禮堂,貼住水潤而坑洼的集鎮(zhèn)街道一側(cè),緩步往校園而走。女生們頂著小洋傘,走在前面,男生們跟在后頭。路過街邊雜貨鋪門前,張振安見店門半敞,門前布棚尚在,幾張臺球桌卻已不見蹤影,情狀甚是冷清,立刻想到了朋友葉華強。他有些日子不見這位朋友,念及諸多快樂時光,心中平添不少傷感。

  將要離開集鎮(zhèn),前方道路邊上出現(xiàn)兩個熟人,正是孫培健與李素嫣。兩人共頂一只花傘,看起來像在吵架。

  “你兩人又怎的了?”還有些距離,許梅便開了口。

  李素嫣怒氣沖沖地告狀:“梅子,你快來評評理,這人也滑稽呢!也不曉得我能能考上,非要我考!我說考不上,他就賴這塊不走了!”

  孫培健卻是泰然自若,“你給看小說書時間省下來,多看看正經(jīng)書。你也不是真癡子,怎曉得肯定考不上?”

  “哎呦,謝謝你抬舉我!”李素嫣佯裝踢人,男生卻動也不動,于是她跺了跺腳,“請問你哪只眼看見我看小說書的?你給我說清楚了!”

  “要讓人不知,除非己莫為?!?p>  女生的語氣越發(fā)咄咄逼人,“我請你,不要跟我扯沒得用東西!你就告上我,我看什么小說書,時間,地點,不要跟我鬼糊鬼!”

  “你就說你沒沒看過,是是耽誤學(xué)習(xí)了?”

  “以前是看過的,我歡喜!看過又怎安,關(guān)你什么事?”

  許梅打圓場說:“你兩人都少說兩句!登路上面吵,怎說都不好看?!?p>  “班長,蠻好看的!”黃晟杰賊兮兮地笑著,“你們登這塊等等,我們找地方搬兩條凳子過來?!?p>  李素嫣揚指喝罵:“死黃胖子,是是皮也癢了?”

  黃晟杰尷尬地笑了一笑,別過臉去。李素嫣撅嘴使氣,不愿再跟孫培健公用一把傘。孫培健卻拉住她的胳膊,拒絕放行,“她們那個傘小,你登不下的?!?p>  李素嫣氣得滿臉通紅,“拉拉扯扯就什么?你放手!”

  趙茵茵以目示意,一行人離開了事發(fā)現(xiàn)場。男生們不時回看,暗自竊笑。班長提醒說:“你兩人不要望了,觸人家難看!”

  趙茵茵問:“他們兩人是小學(xué)同學(xué)吧?”

  許梅說:“兩人一個莊上的,關(guān)系好呢,青梅竹馬。”

  學(xué)習(xí)委員稍作沉吟,說出了自己的顧慮,“這樣給人家,給老師看見,也不好吧?封建人蠻多的。”

  “鬼子就是假聰明,”許梅改換了話題,“馬上要大考了,茵茵有什么目標?”

  趙茵茵說:“周老師不是已經(jīng)開過會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說罷,回身瞥看一眼。

  許梅跟著回看一眼,看起來有些疑惑。她嘆息一聲,“我比不上你,我想考藝校。我跟嫣子想法一樣,也不曉得能能考上,報了又考不上?!?p>  趙茵茵安慰說:“我覺得,你不要胡思亂想。你也就一兩次沒考好,你要考不上,哪個能考上?那個,現(xiàn)在也沒得什么好藝校吧?”說著,她再次回身,似乎想要征詢男生的意見。

  男生們趕上腳步,與女生們并肩而行。張振安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就...就算想考,以后再考也不遲,是是的?”他撞了一下朋友的肩膀。

  他的朋友臉色陰沉,抱怨說:“周老虎真不是東西!”

  張振安不解地問:“又怎安的?”

  小胖子的憤恨形于臉色,腮幫上的肥肉都抖動了一下,“你們好學(xué)生都拉去開小會,我們這些人就聽天由命了?”

  學(xué)習(xí)委員安慰他:“周老師就是統(tǒng)一我們幾個人,上面不是要指標嘛?你成績也不差,也不是不能報,不一定非要那個的?!?p>  黃晟杰紅了臉,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我自己什么料,我自己曉得!哎,都給周老虎坑死得了!”

  氣氛沉默了片刻。趙茵茵打破了寧靜,“你們沒沒注意,該個杜明升跟鄭佳萍坐一起。女生你們應(yīng)該認得吧?原來我們班的?!?p>  許梅說:“她不是你莊上的嗎?”瞥看身邊的男生,男生卻將目光躲開了。

  這時,一行人已離開集市范圍,斜前方數(shù)百米外的校園掩映在朦朧的煙色中??諝庵酗h蕩著淡淡的潮濕泥土的氣息。道路南側(cè)河溝外是小塊的田地,百米外便是人家。道路北側(cè)麥田縱深甚廣,半攏著校園。在雨水的滋潤下,綠油油的麥子越發(fā)嬌嫩欲滴,冷風帶來清雋甘美的麥香,沁鼻入髓,迷人欲醉。一輛三輪客車從后方急駛而來,驚煞了本該平靜的歸途。三輪車像個兇猛的怪獸,橫沖直撞而來。其包裹客艙的帆布脹鼓鼓的,激烈地一漲一縮,蕩出狂浪的紋路。在經(jīng)過眾學(xué)生身邊時,客車軋過一洼蓄滿污濁雨水的小水坑,“呱答”一聲,車身劇烈抖動,車斗里探出半個身子的自行車群左搖右擺,像是一條條欲肆劫掠的罪惡觸手。轉(zhuǎn)眼間,這個瘋狂的大家伙轟隆隆地遠去了。

  黃晟杰嘖了一聲,“你們看看,歡騷的呢!”

  “野是蠻野的,個個都曉得,”趙茵茵說,“前段時間,不曉得你們曉曉得?這個車子登高速路上面,差些個跟大貨車撞起來。人家大貨車讓的,自己撞路牙上去了。要不是的,一車子人肯定都要倒霉!”

  “車子野慣了,路上都小心些個,尤其張振安,”許梅瞥看身邊男生一眼,繼續(xù)與女伴說話:“你現(xiàn)在回去也走高速路上大橋?”

  家住河南的女生嗯了一聲,“主要為了方便?!?p>  “那邊太危險了,還要繞不少路吧?”

  “也沒繞多少,關(guān)鍵省時間,”趙茵茵說,“河南學(xué)生基本上都不走渡口了。”

  黃晟杰興奮地扭動臃腫的身體,“哎呦,走渡口多好玩啊!”

  “那你是想的,”趙茵茵平靜地目視前方,“以前都不曉得,也不習(xí)慣,現(xiàn)在都好了?!?p>  五個男生全無遮蔽,呼嘯著從后面趕來,模樣甚是狼狽。他們笑哈哈地越過眾人,又快步跑遠了。黃晟杰手指說:“頭一眼看,我還以為大強子呢!就后面那個,你看像像?。俊?p>  他的朋友予以否認:“我沒看出來。”

  許梅問:“你們那個弟兄,現(xiàn)在怎樣了?”

  張振安嘟囔說:“我不曉得,他也不是我弟兄?!?p>  “大安子,你真無情無義!”黃晟杰煞有介事地搖頭晃腦,又故作沉重地長吁一口氣,“人都開除了,還有什么說頭的?!?p>  學(xué)習(xí)委員問:“好像沒出什么大事吧?”

  許梅頷首說:“事情不大也不小,主要人沒怎安。傷人那個就是去年登我們學(xué)校門口鬧事的,人已經(jīng)抓起來了?!?p>  趙茵茵說:“想想也挺后怕的?!?p>  許梅說:“這些人一天到晚混日子,不曉得怎想的。天天不干正事,登街上晃,跟動物有什么區(qū)別?就算僥幸一次,前程也沒得了?!?p>  黃晟杰笑著說:“有些事情,你們女的不懂!現(xiàn)在流行哥們兒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說上就上的!大強子這人沒話說,就是太呆,不帶腦子!平時說人跟真的呢,輪到自己,還不如人家!我聽說啊,那個人也是幫人家出頭的。”

  “再幫忙也不能害人!”班長的表情越發(fā)嚴肅,“遇到問題就動刀動槍,那還得了?現(xiàn)在社會那么好,不需要這樣人了?!?p>  黃晟杰的語氣越發(fā)輕佻,“他家不是殺豬的?肯定上刀子上習(xí)慣了!”

  張振安問:“我們班那個怎沒開除的?”

  許梅皺緊了眉頭,“你覺得應(yīng)該開除?人家沒上手,就中間拉拉仗。他要是開除了,就太可惜了,能考上學(xué)校的?!?p>  “哎,大強子家可能不得人,”黃晟杰擠碰朋友的胳膊,“你離他家近,一天到晚跟他綁一起,怎沒好好說說他的?”

  張振安已是按捺不住火氣,“你自己都說了,有什么說頭的?”他將雨傘推給同伴,拔腿便走。接著,他大步奔跑起來。他埋頭收肩,冒雨急行,片刻便轉(zhuǎn)上通向校園的下坡路。在這里,他趕上稍前離開的三個同伴。男生們紛紛出聲調(diào)侃他。他羞于搭理他們,欲攢步下坡而去,不想腳底打滑,猛地跌跪在地。在嘲笑聲中,他撐站起來,顧不得疼痛,繼續(xù)奔行。尚未進入校門,他已在暗生后悔?!罢媸巧底樱赖?!”那番突兀的煩惱與沖動看起來是任性的、多余的、可笑的,“啊,真是荒唐,不曉得人家怎想的!本來多好啊,都給搞砸了!自作自受,授人笑柄,糊涂啊,糊涂!啊,無法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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