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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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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硃名 5086 2020-06-29 16:42:39

  草稿紙上布滿各種線條與符號,幾乎沒有空白的地方,作為中心的幾何圖形更是不成模樣,整張草紙看起來像個災(zāi)難現(xiàn)場。這個晚上本不應(yīng)該這樣度過。在晚自習(xí)的前半段,一切還是正常的。他檢查了幾張試卷的錯題,做了一張物理模擬卷子,直到他覺得有點空閑,翻開了幾何參考書。在晚自習(xí)的后半段,他的思路大體上是堰塞的,仿佛一只迷失在灘涂深處的小船兒。罪魁禍首便是眼前這道幾何題。他一會兒托起下巴,一會兒微瞇眼睛,一會兒又猛撓頭發(fā),然而,期待中的光明燈塔一直沒有出現(xiàn)。在某個時候,壓在肘下的草稿本突然變得又虛又遠?;謴?fù)正常的方法也很簡單:趴在桌上,閉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這個晚上,這種情況連續(xù)發(fā)生了兩次。實在苦惱的時候,他恨不得揪光自己的頭發(fā)。他想要入山探幽攬勝,卻被一道云霧繚繞的峻嶺生生橫擋去路,強欲登山撥云,探得桃花源的蹊徑,不想多歷曲折后,依然困頓深山中。他感到自己像是輸急了眼的賭徒,滿心焦躁、憤怒且沮喪,卻不愿輕易放棄扳回盤局的希望。

  只聽得“啪”的一聲,他吃了一驚,發(fā)現(xiàn)自己壓斷了鉛筆鉛芯。他苦澀地笑了一笑,搖動恍若灌注重金屬的腦袋,無意中抬起頭,房間里已是空空蕩蕩,僅有數(shù)個學(xué)生在座,再看黑板上方的掛鐘,指針已經(jīng)快要指向零點。

  班長從前門走進來,站在講臺下。“要鎖門了,都回去休息吧!”說罷,她走了過來。

  待與她目光交匯,張振安脫口說:“你來正好!”他驚訝自己居然說出了這種話。

  “你又就什么的?”女生看起來有些意外,有些不高興。

  他便將那道題攤在女生面前,這似乎并不那么難以操作。女生的臉色稍稍舒展,“我以為你又跟哪個生氣了,”在桌位上坐下,稍加思索,開始在草稿本上緣尺勾畫線條,“一看就是競賽題,你鉆它就什么?”

  “他們后面人,高亮這些,不都歡喜鉆的?我沒得事,看也蠻有意思的。丁老師不也老說,油多不壞菜。”

  “側(cè)重點有些個不一樣,我反正----你等等,”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閉嘴不再說話。

  他托起腮幫,怔怔直視女生伏桌的背影。他開始心生后悔,并為此感到不安。女生突然甩動辮子,掉過頭來。他吃了一驚,不覺熱了臉兒。

  女生問:“你就什么呢?”

  他不好意思地撓頭,“這么晚了,還麻煩你。”

  女生將草稿本搭在書堆上,按題解釋。他羞于過于靠近,歪著腦袋,別別扭扭,很不自在。女生見了,要求他往里面坐。他向內(nèi)空出自己的座位。兩人照題討論,有時以為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到頭來卻疊嶂重重,峻嶺嶄然。到了某個時候,張振安發(fā)現(xiàn)教室里已經(jīng)沒有別人了。他不忍女生如此勞神,提議改日再研究。女生猶自沉吟,不置可否。過了片刻,她將兩條細眉舒展開來,提出一個新奇的構(gòu)圖方案。于是,兩條新的虛線被引劃出來。他開始有些疑惑,接著眼前一亮,生出重霧撥開、又見天日之感。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心中的感覺,他感到自己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包圍著。而且,這晚的夜色看起來也無與倫比,清朗而兼具靈秀,涼爽而不失溫柔。月亮越發(fā)晶瑩可愛,仿佛款款舞動的精靈少女,步履輕盈而舒美,姿態(tài)從容而意味深長。四下里靜悄悄的,仿佛什么都睡著了。他與女生同行的路程太過短促,還未來得及說上一句話,他們已經(jīng)踏進小廣場上的銀光下。在月色的融染下,被圍墻隔斷的生活區(qū)院外好似一片神秘的深海。身旁的女生前進數(shù)步,轉(zhuǎn)頭看看過來。她的身形半掩進了樹影,輕微晃動的輝光將壓縮的影子分割得支離破碎,其臉龐也有些模糊不清。

  他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你困了吧?”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問。

  女生擺了擺手,“回去覺覺了?!?p>  不知哪里涌來一股勇氣,他手指通向外面的道路,“要不,我們再...再轉(zhuǎn)轉(zhuǎn)去吧?”

  班長有些疑惑,“你有什么事要報告的?”

  “不...不是,”他克制內(nèi)心的緊張,“就是...轉(zhuǎn)轉(zhuǎn)。”

  女生垂眉稍作沉吟,“我曉得了,那就轉(zhuǎn)轉(zhuǎn)去吧。”

  兩人穿出生活區(qū)大門,沿著主干道,向著校門方向而去。夜風(fēng)迎面襲來,頗有些涼意,穿透了衣裳,觸摸著肌膚,撩動未眠人的心腸。張振安感到身體是火辣辣的、輕飄飄的,仿佛每個細胞都在劇烈燃燒,都在縱情飛舞與吶喊。眼前的景物已變得不大一樣,幻化出了無可言表的奇妙色彩,身旁女生輕踩在流光道路上沉穩(wěn)的腳步聲都顯得無比悅耳動聽。他已不覺沉淪在這美好而深沉的的夜色當(dāng)中。

  女生的衣著有些單薄,肩頭微收,似乎不耐深夜里的寒氣,“你是是冷了?”他有些不安地問。

  女生瞥看他一眼,“你就想跟我說這個的?”

  男生一時語塞,走出數(shù)步,又問:“那你體育加試都準備好了?”

  許梅搖頭說:“沒得什么好準備的,跑還能跑,撂肯定撂不動,不像你們男生,肯定能拿不少分。”

  “我也不行!鉛球肯定一樣,手上沒得勁。”

  “這種事情,隨緣吧!”女生有些不耐煩,“你是是想跟我談?wù)勚猩文莻€事?”

  “中晌什么事?”

  “還是我想多了,”許梅捋了捋耳際的散發(fā),“我給你提個建議。你這人吧,不是惹事人,就是脾氣犟、牛脾氣,也不是什么好事!像杜二這種諢人,請你不要惹他。”

  他這才想起來中午發(fā)生的一件事兒。為了即將到來的體育加試,他每天都在操場上鍛煉跑步。這天也不例外。杜明升與一群男生在場上踢足球。足球是杜明升向王老師借來的。說是踢球,差不多是兩幫男生追逐足球玩耍而已。他與這撥人本來互不相干,各安其事。事情還是出在杜明升身上。這復(fù)讀生耍弄年長的威風(fēng),兩次三番令他幫忙撿球。他照辦數(shù)次,忍無可忍,拒絕繼續(xù)執(zhí)行。杜明升上前責(zé)問他,他未能控制脾氣,惹得杜明升想要揍他。在男生的勸解下,這場爭吵最終沒有惹出更大的事端。

  “我也沒惹他,是他惹我的。我也不是怕他!”張振安覺得窩囊,心里猶不服氣。

  女生似乎更加不快,“要是我說不對,你就當(dāng)我放屁就行了!”

  他連忙擺手,“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吧,我早就想過了,爭來爭去,真沒得意思。真的,我真是這樣想的!”

  女生面色稍和,“杜二呢,從小給他家里人慣壞了?!?p>  “那……你也不能跟他走太近。”

  “我也想的,”許梅無奈的笑了笑,“他爸看見我就說,汪校長也找我談心,所以累人的呢!他家三爺也有意思,也找我插寡,說他家侄兒再考不上學(xué)校,就要給打死得了?!?p>  他想到了一個路遇的男人,“他家三爺是是腿瘸得了,又黑又瘦的,騎車還要拿拐棍?”

  “他以前也好好人,跟人家賭錢賴賬,給人家打的。”

  “有人賭錢就上癮,我看真沒得意思!”

  這時,兩人已越過旗桿處。許梅伸手向前遙指,“大門是是沒關(guān)?”

  張振安凝目看過去,通向校外的道路白晃晃的,“王老師估計忘得了吧?”

  “這個怎能忘的?”女生擺出班干部的架勢,“我上次跟他說過,他還信誓旦旦說不會!那些不學(xué)好想翻墻頭的,不是大搖大擺就出去了?”

  “那我們告上他去?”

  “人家肯定早就睡覺了,”班長稍作沉吟,拍了板子,“我明個跟他說。你跑去給門帶起來?!?p>  張振安奔了過去,大門果然沒關(guān)。他動手將鐵門拖拽關(guān)上。在他返回前,女生已在碳渣鋪就的跑道邊上口等他。兩人并肩轉(zhuǎn)入操場跑道。

  他想到了學(xué)習(xí)委員發(fā)表詩作的事,“其實,我蠻佩服你的,還有趙茵茵。你們都多才多藝,還聰明又能干?!?p>  女生松開背攏的雙手,微笑著說:“哪有這樣夸人的?”

  “你應(yīng)該曉得吧,趙茵茵會寫詩,都登報紙了!”

  女生搖了搖頭,“這個我不曉得,你怎曉得的?”

  張振安通報稍前的遭遇,還背誦了部分詩句,極力恭維小詩寫得很棒。女生的反應(yīng)卻很冷淡,“她這個人比較低調(diào),跟我也不是一個宿舍的?!?p>  他有些意外,不過還是識時務(wù)地改了話題,“你以后準備就什么,要當(dāng)畫家?”

  女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周老師都說了,還是爭取先考縣中吧?就是不曉得能能考上。我畫畫就是課余愛好。我這個水平,就能忽悠你們,不用太當(dāng)真的?!?p>  “你這樣說,我們都...哎,你模擬不還考第一呢?”

  “這次運氣好,”女生輕松地擺動雙臂,“你呢,你以后想干什么?”

  “我家大哥學(xué)土木工程,我不歡喜!我想...我想搞研究吧?星星啊,月亮啊,天上的...那些東西,我比較感興趣。嗯,我想學(xué)天文,當(dāng)天文學(xué)家,學(xué)物理也行!”說到這里,他心里有些激動,甚至有些驕傲,仿佛一切已經(jīng)成真。

  “我沒得你這種...怎說呢,比較純粹的理想。有理想的人,真好!”女生似在沉思,她停頓了片刻,“有時候,我想的,人是生活的棋子,有一種很無力的...那種感覺,你可能沒得體會。就算心里難過,又能怎樣?活著就是這樣,人生就是這樣!有時候,我想不清楚,自己跟自己賭氣,干嘛這么拼命,算了吧!就像我媽說的,考不上最好,來家打工,再過兩年,也就長大了,好給我家小弟上?!闭f到這里,女生臉上滿是悲愴之色。

  他心里也很難受,簡直不知道說些什么好,“這話不能當(dāng)真,你媽肯定激你的!”

  “有時候想,真不甘心!你們男的,跟我們女的待遇真不一樣!”

  “千萬不能...不要想太多!”他想要表明自己的感同身受,卻笨拙地完全不知怎么說出口,“你……你爸肯定鼓勵你的吧?”

  “我爸倒是說,砸鍋賣鐵也要上,”她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安慰似的瞥看他一眼,“你說,人要不在了,是是就一了百了?沒得什么大不了,最多家里人難過幾天?!?p>  “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他緊張得直搓手,“我們還很年輕,還有很長很長路要走!”

  “我就是發(fā)些個牢騷,你放心好了,”女生溫柔地笑了笑,“你們都說周老師不好,給他亂起外號。我覺得他人很好,他是那種有責(zé)任心的,也有愛心。他鼓勵我,推了我一把。他說,魚登網(wǎng)里還要跳呢,人總比魚要能干吧?我感謝他,感謝所有幫我的人,全都記心里,也包括你?!?p>  東側(cè)圍墻內(nèi)外各有一排楊樹,高大而枝葉濃密。隨著夜風(fēng)徐徐拂來,千枝萬葉盛集樹頭,或輕搖慢擺,或瑟瑟顫動,以星空為幕,狀若狂蜂浪蝶,似有千奇百怪隱匿其間,更兼沙沙作響,如鶯鳥和鳴,如歌者謳吟,如海潮微瀾。

  他突然有些感動,“我家負擔(dān)也蠻重的,大哥每年都要花不少錢。我爸天天登外面苦錢,我媽賣菜、養(yǎng)雞、養(yǎng)豬,都賣得了,也不夠用!我想的,念書辛苦又花錢,有什么念頭的?登家種地也好好的,反正餓不死人!”

  “我才走出來,你不要又跳進去,”女生有些意外,“為了更好的人生前程,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念書是最好的。你家情況我也有些個了解。你現(xiàn)在也不花什么錢,等你上大學(xué),你大哥肯定也畢業(yè)上班了。你家沒得什么好擔(dān)心的,最多你爸你媽再辛苦幾年?!?p>  “我心里還有夢想,沒好意思跟人說。我……還想當(dāng)...文學(xué)家!”他感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我去年沒得事,也寫些個,估計得有上萬字了!”

  女生顯得很感興趣,“什么題材的?”

  “應(yīng)該算武俠吧?有些個奇幻風(fēng)格。瞎寫的,還不太成熟。寫寫就沒寫……想什么寫什么,還要細細揣摩...我曉得都不容易...現(xiàn)在的話……那個……學(xué)習(xí)太熬人了,根本沒得時間!”他意識到自己的表述紊亂無章,為此感到懊惱。

  “孺子精神可嘉!”許梅開心地笑了,“什么時候,給我拜讀一下?”

  他想到對方的作文一直是優(yōu)秀范文,自己頗有班門弄斧之嫌,開始后悔說出這樣的話,“我...我比你差遠了!”

  女生的表情嚴肅起來,“人就像是樹上的樹葉,每一片都不一樣。如果人不相互交流了解,肯定會有隔閡。有的就算了解過,可能看到的也是表象,不一定觸及深處。你們男生吧,跟我們女生不一樣,你們更純粹、更直接。我沒笑你意思,人有夢想,肯定沒得錯。真的,我很敬佩!”

  張振安不愿再繼續(xù)這個話題,想到了剛剛結(jié)束的模擬考試,“你覺不覺得我們跟人家好學(xué)校比起來差太多了?起步不一樣,以后...估計...幾次統(tǒng)考,我們都沒考好!我們班數(shù)學(xué)最高分才九十幾,人家有滿分的。這種差距,太嚇人了!”

  許梅說:“人家是高速公路,我們是垃泥路,沒得什么可比性。我們不用灰心,不用難過,因為我們不曾荒廢時光,我們也曾努力過的!”

  在接下來的聊天中,他發(fā)現(xiàn)眼前的女生可以娓娓道來一些他早已忘卻的數(shù)字,比如某個人在某次考試中得到的分數(shù),甚至可以細化到各個學(xué)科的成績。只不過,他并未來得及詳細挖掘新的發(fā)現(xiàn)。女生看起來是凍壞了,而且厭倦了繼續(xù)聊下去。她做了一個抱肩的動作,并告訴他時間不早了。他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大大的錯誤。他想讓女生穿上自己的外套,卻被對方給斷然拒絕了。

  女生宿舍院門口樹蔭下藏著兩個黑影,看起來突兀而嚇人。張振安剛進生活區(qū)就看到了,下意識將身邊女生往身后拉扯。一個人影突進明亮的月光下,正是李素嫣。她跑了過來,叫嚷說:“我以為你鎖個門,拿個書,給哪個老鬼拐去了呢!哎呀呀,原來老鬼是你!”

  許梅嗔怪說:“別一驚一乍的,給人嚇到了!事情也怪他,非安排我做題目,頭弄稀暈的,上操場上轉(zhuǎn)兩圈,現(xiàn)在才好些個?!?p>  “還是我不對呢,大小姐?三更半夜的,你們到處混沖,給人家嚇?biāo)赖昧?!?p>  張振安解釋:“我們就轉(zhuǎn)轉(zhuǎn)的?!?p>  小個子女生提高了音量:“你們?嘿,快交代!”

  “有什么好說的?”許梅的話音中充滿煩惡,“要沒得那么多和尚姑子爛嘴巴,能有什么事?”

  樹蔭下另一個人也走了過來,正是趙茵茵?!拔腋钏劓躺塘?,怕你出什么事,是是要發(fā)動人找你,”學(xué)習(xí)委員說。

  班長作色說:“我也不是三歲孩子,就這丁個地方,還能上天去呀?”

  趙茵茵說:“人言可畏,盡量注意些個?!?p>  許梅的聲音越發(fā)厲急:“反正我跟這個跟那個的,還怕多一個?”

  李素嫣抱住朋友的胳膊,率先離去,消失在女生小院黑漆漆的門洞里。趙茵茵走出幾步,轉(zhuǎn)身看向男生,“都這個時候了,你們兩人就什么的?”

  張振安說:“主要怪我,請班長做題目,頭弄稀暈的,上操場轉(zhuǎn)轉(zhuǎn)也是我提的?!?p>  趙茵茵交代:“該晚這個事情,不要瞎說,”見男生允下保證,揮了揮手,“你也趕快回去,明個還要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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