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駒心中有些傷感。
作為一個后世之人,龍駒知道,李由此去,有可能再也無法返回咸陽。當(dāng)李由在三川郡被曹參擊敗,自殺身亡之時,讓他付出一生的大秦也沒能接他回到咸陽。
嬴政將屬于龍駒的公文,派人全部送到了龍駒家中,并為龍駒的山莊賜名——長寧山莊。
走過掛著金字牌匾的大門,姜明搖搖晃晃地走進正堂,并喚來福伯,為自己送些酒菜過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輕盈的身影端著一個裝滿酒菜的盤子,走了進來。
龍駒抬頭看去,卻是幾日不見的白溪。
白溪在莊子里,是最自由的那個人。龍駒從來不會過問白溪突然消失的理由。每當(dāng)白溪面色落寞的回來時,龍駒也不問為何,只陪著白溪一杯一杯地飲盡濁酒,直到白溪沉沉睡去。
白溪將木盤輕輕放下,輕聲問道:“白天,你與李由喝了那么多酒,都有些醉了。為何回來還要喝酒?”
龍駒望著一襲白衣的佳人,雙眼有些迷離,說道:“不知為何,我今日心中極為煩躁,就是想喝酒。也許等到醉了,就不會煩躁了!”
白溪從未見過龍駒如此,且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便為龍駒斟滿酒。
不知不覺,日落西山,月出東山。
龍駒趴在桌子上,雙眼閉合,嘴中說著一些白溪從未聽過的胡話。然而,白溪聽得出,趴在桌子上的這個男人,確實非常的想念父母親人。今日李由的離去,如同一味藥引子,將龍駒的思念之情全部引出。
第二日,龍駒被開門的聲音吵醒。起身后,龍駒揉了揉疼痛的頭。
白溪端著一盆清水進來,放在龍駒床旁邊的凳子上,說道:“先洗把臉,我去給你收拾飯菜?!?p> 龍駒點點頭,忽然想到什么,叫住白溪,問道:“我昨天喝醉以后,沒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白溪沒有回頭,只遙了搖頭,便走了出去。
冷水潑在臉上,果然清醒了不少。
洗過臉后,龍駒做到桌子旁邊,開始用飯。
白溪也坐在一旁,卻沒有動筷子,只是靜靜看著龍駒。
龍駒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便放下碗筷,說道:“白溪,你這么直勾勾的看著我,我都不敢吃飯了!”
白溪面色有些哀傷,說道:“我想多看看你,免得以后看不到了?!?p> 龍駒聽的有些莫名其妙,遲疑道:“你什么意思?”
白溪嘴角動了動,從懷中取出一塊帛書,遞給龍駒。
龍駒有些狐疑地接過。
“這不過就是一份追捕六國叛逆貴族的文書而已。”龍駒看過后,隨意說道。
忽然,龍駒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問道:“莫非,你是六國后裔?”
白溪點點頭,淡淡道:“我是楚國的最后一位公主,白羽則是楚國的最后一位公子?!?p> 龍駒倒吸了一口涼氣,自己兩年前隨手救的人,來頭竟然這么大。
白溪站立起來,正色道:“我打算這幾日就走,以免連累你和其他人。但我想求你一件事,白羽的名字不在王家名冊之中,應(yīng)當(dāng)比較安全,希望你能夠幫我照顧他。我不希望他將來大富大貴,只希望能做一個普通人,平平淡淡的活一生?!?p> 說著,雙膝跪地,向龍駒不住的叩首。
龍駒連忙走到白溪面前,想要將白溪拉起。
不料,白溪卻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龍駒嘆了口氣,輕聲說道:“咱們家求人,得抬著頭?!?p> 白溪一聽,將頭抬起,卻依舊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抬頭看著龍駒。
龍駒心中無奈,只好蹲下身子,看著白溪,輕聲道:“我不幫別人照顧弟弟?!?p> 眼見白溪的眼睛瞬間暗淡,龍駒急忙繼續(xù)說道:“所以,你就安安心心住在這里,自己照顧弟弟?!?p> 白溪有些疑惑,皺起眉頭,說道:“按照秦律,要是窩藏犯人,會受到株連。你對我們姐弟有恩,我不愿連累你。還是讓我離去吧!”
龍駒將手放在白溪的肩上,看著白溪的眼睛,柔聲道:“你放心,我有辦法讓你二人遠離是非,安心在此的。你在這住了這么久,恐怕也早已把這里當(dāng)成自己的家了。你要是就這么離去,你舍得嗎?”
正如龍駒所說,白溪在楚國滅亡后,帶著弟弟四處流亡,甚至被人當(dāng)作奴隸,差點賣掉。在得到龍駒的救助后,便一直在莊子里生活,早已把這里當(dāng)成了家。
龍駒見白溪沒有出言反駁,繼續(xù)道:“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們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地生活在這里。相信我,好嗎?”
白溪望著龍駒真摯的眼神,眼中竟然留下了兩行清淚,不由點了點頭。
龍駒見白溪首肯,將白溪扶起,柔聲道:“若是哪天有空,我想聽聽你以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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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扶蘇隔三差五就會來長寧莊園,視察莊稼的長勢。
龍駒找了個時機,問扶蘇道:“公子,以前的六國遺民,可否入官籍?”
扶蘇問道:“若是普通百姓,只要曾登記在六國民冊上的,便可以前往官府,重新入籍?!?p> 龍駒又問道:“那公子,若是沒有登記在冊的呢?”
扶蘇道:“那便只能入奴籍,發(fā)往邊疆之地。待到立下大功,就可免去其奴籍身份,回到家鄉(xiāng),入官籍,成為我大秦百姓?!?p> 龍駒又問道:“若是有六國貴族想要入籍,又該如何?”
“哦?”扶蘇轉(zhuǎn)過頭,饒有興趣地看著龍駒,問道:“龍愛卿為何對戶籍之事感了興趣?”
龍駒急忙搖搖頭,滿臉堆笑道:“我就是想為家中這些仆人上了官籍,將來若有不愿在莊子里做事的,便放他們離去。有了官籍身份,也好謀生。”
扶蘇的眼神表明,他可沒相信龍駒的鬼話。
不過,扶蘇還是說道:“若是六國貴族,應(yīng)當(dāng)單獨登記在冊,并集中住在咸陽城外的府邸中,并接受監(jiān)視。三代之后,便可成我大秦子民?!?p> 龍駒不再發(fā)問,以免扶蘇看出什么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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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晚,月華如水,群星閃爍。
龍駒取來茶具,獨自坐在涼亭之中,思考著白天扶蘇所說的事情??雌饋?,這些事辦起來,還是有些麻煩。
白溪緩步而來,見龍駒眉頭緊鎖,便輕聲問道:“是不是不太好弄?”
龍駒抬起頭,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不是,我還是有辦法的。”
白溪坐在龍駒對面,結(jié)果龍駒遞過來的一杯清茶,抿了一口。一股清新味道充斥于口腔之中,讓人精神一震。
龍駒也為自己倒了一杯,笑問道:“白溪,你能給我講講過去的事嗎?”
白溪抬起頭,抿著嘴,想了想,說道:“我和弟弟都是庶出,不被父王喜愛。秦國攻打楚國之時,父王想求和,就把我和弟弟送去當(dāng)人質(zhì)。
結(jié)果沒想到的是,送我們的隊伍,路上被一群山匪攻擊了。這群山匪殺了所有的軍人,唯獨將我二人留了下來,帶回了山上,做些雜活?!?p> 白溪敘述這些事之時,面上有些哀傷。
龍駒不由猜想,這小姑娘在那賊窩里受了怎樣的委屈。
白溪似乎猜出了龍駒所想,笑了笑,說道:“不過那群盜匪卻沒有傷害我們。那群盜匪人多勢眾,但是平日里以耕作為主,也會常常接濟周圍百姓,竟也不做為禍一方的勾當(dāng)。
那些日子,雖然有些平日里有些勞累。卻也是在來此之前,最快樂的日子了?!?p> 龍駒聽罷,心中升起一些難過之意,看白溪的眼神不由多了一絲善意關(guān)懷。
白溪從小火爐取下沸騰開水,再次倒入小茶壺。一團熱氣騰空而起,在茶壺上空凝聚成云,煞是好看。
龍駒看著細線一般的茶水注入杯中,突然想到些什么,便問道:“那伙盜匪是什么樣的人?”
白溪將茶杯放在鼻下,輕輕嗅了嗅,輕輕放在桌子上,說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那首領(lǐng)有些年輕,被手下人稱為盜跖?!?p> “盜跖?”龍駒心中一驚,那股盜匪竟然是后世的盜王。而且通過白溪的描述,這盜跖竟然真的是一股俠盜。
龍駒端起公道杯,往自己的杯中也倒了一杯茶水,輕聲對白溪說道:“也幸虧了這群俠盜,沒有讓你再受什么委屈?!?p> 白溪想了想,說了句:“你錯了?!?p> 龍駒有些詫異,問道:“你說我錯了,我錯哪了?”
白溪嘆了一口氣,沉聲道:“那是楚國未滅,竟然需要盜匪來接濟百姓,也是楚國該當(dāng)滅亡??!”
龍駒以前讀過歷史,知道是亂世當(dāng)出英雄俠士,卻從未想到過這一層。
白溪喝了口茶水,繼續(xù)說道:“后來,楚國滅亡,秦設(shè)諸郡于楚地。官府派兵進山剿匪,盜跖便將我和弟弟,以及山上的孩子悄悄送下山。
再往后,我和弟弟四處流亡,最后被捕奴人捕獲,成為貨物,被四處售賣。
不過還好的是,很快便遇到了你。你竟然用了二百斤麥子,將我和弟弟都換了。你知道嗎?你那些麥子,可以換四五個奴隸了。
所以,當(dāng)你帶著我和弟弟離去的時候,那些捕奴人不知有多開心。”
龍駒看著白溪。白溪的面容白凈、飽滿,早已不似被救之時的面黃肌瘦。
白溪忽然感到龍駒在盯著自己,面上一紅,不由問道:“你這么盯著我,是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龍駒面上有些促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調(diào)整了一下,正色道:“人命是無價的。哪怕再加二百斤麥子,我也愿意。再說了,每次我隨軍出征,你總能幫我把家里照顧的好好地。如此算來,我其實是賺的?!?p> 白溪聽了龍駒的話,將頭低下,面龐微微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