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館的人看生病的是個孩子,一下子全部面露難色,躊躇著不知道要不要收治。
柳先生沒有猶豫,指派了兩個人把孩子抱了進去安置下來。
“柳先生!”有人呼出聲持反對意見,被柳先生一下瞪了回去。
月連姣察覺到他們的難處,詢問道:“柳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妥嗎?”
在場的人都不吱聲。
在后面的何固安走了出來,問道:“姑娘來華陰縣幾日了?”
“今日剛到。”
他嘆了口氣,終于說出個中緣由:“這個瘟疫,是會吃人的。”
“吃人?”
“起初還是正常的瘟疫癥狀,可到后來,被感染的孩童和嬰兒天黑后就會活力大漲,行動超乎常人,且……”
“且什么?”
“喜食人血?!?p> 月連姣驚詫,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現(xiàn)在昏睡在榻上的那個孩子,“可有什么治療的辦法?”
何固安挫敗般地搖頭:“華陰縣里的成年人……不是染病而亡,就是被自己的孩子咬死的。”
怪不得剛才在街上看到的尸體大多是干枯腐朽的,原來都是血盡而亡。月連姣陷入震驚中,呆呆地問道:“那這孩子……該怎么辦?”
不止是這個孩子,約莫華陰縣里面正在沉睡的孩子還有百個。
鴉雀無聲,無人應(yīng)答。
半晌,柳先生走上前吩咐了幾個人下去煎藥,又對月連姣說:“姑娘若是不介意,我們需要把這孩子帶到后院倉庫里上鎖鏈,好讓他不咬人。”
月連姣艱難地點了點頭。
柳先生看她年紀不大的樣子,問道:“敢問姑娘芳齡?”
月連姣接到自家小姐被天諭堂重傷的信后,從慕容山莊連夜趕路,也是好久沒有休息了,半途看見華陰縣狼煙升起,繞道過來一看究竟,卻是一幅人煙荒蕪的蕭條景象。
她拉了個椅子出來坐下,說道:“十五。”
柳先生提醒她:“姑娘正是會被感染的年紀,入華陰縣后可否飲水,或與人親密接觸?”
月連姣出門在外素來戒備,進入華陰縣后看見遍地暴尸荒野,根本顧不上喝水。況且一路行來,連個活人都沒看見,更別談親密接觸了。
柳先生見她否認了才踏下心來,叫來人把她帶到后面去梳洗休息。又喚來何固安:“你去看看樓上的韓藥師,問他有什么消息沒?”
夜晚快來了。
所有人比白天更緊張,他們不過一群手無寸鐵的醫(yī)者,一雙手除了診脈就是施針,哪有握過劍,殺過人。
更何況他們每晚面對的敵人還是病患。
倉庫里面?zhèn)鱽硭盒牧逊蔚暮鸾新?,鎖鏈拉扯的聲音持續(xù)不停,沒有人敢靠近一步。
醫(yī)館外一直有什么在撞擊著大門,陣陣兇猛,嚇得醫(yī)者們只敢躲在樓上抱團休息。只是這些化作惡鬼的兒童仿佛比前幾天更可怕了,現(xiàn)在連屋頂上都有爬動的聲音。
活血的味道讓整個醫(yī)館成為眾矢之的。
而醫(yī)館里唯一可以戰(zhàn)斗的,只有月連姣一人,她深知這一點,于是把保護這些人的使命攬到自己身上。時刻劍不離身,盤坐在離門最近的地方。
但她也陷入一個巨大的矛盾中,若是這些發(fā)狂的兒童沖了進來,她是殺還是不殺??墒羌幢愕搅四莻€時候,她沒有足夠自信能夠保護所有人的安全。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冒出。
柳先生洞察人心,他本就沒有想過把這么艱巨的使命交給一個不過十五歲的小姑娘,走過來遞給她一塊綠豆糕,說道:“吃點甜的吧,能安心不少。”
果然,甜點入口,減了幾分焦慮,表情也放松了。
柳先生說:“這里的人沒有一個會習武,但真到萬不得已的時刻,我們也不會對這些孩子動手的。”
月連姣不解:“那你們豈不是會沒命?”
柳先生苦笑:“他們都是縣里的孩子,偶爾發(fā)熱生病會被父母帶來,偶爾還會來醫(yī)館幫忙。還有這綠豆糕,也是醫(yī)館常備,就是怕他們服藥時嫌苦,給他們用甜點的順苦味的。你說,我們怎忍心對他們動手呢?!?p> “月姑娘和我們不一樣,到時候保護好自己就好?!?p> 他已是快入土的年紀,早就能坦然面對生死了。只是擔心這些跟了他這么多年的徒弟,他們尚有一片發(fā)展的天地,如今深陷困境,實在不愿看他們就此犧牲。可他的徒兒都是爭氣的,也不愿殺死這些孩子。
月連姣常居慕容山莊,她只是小姐身邊的一個院內(nèi)伴讀,鮮少游走過江湖,常聽說江湖人無論何種身份,最重情之一字。她這回見識到了,敬佩之感油然而生。
她說:“柳先生,雖然月某勢單力薄,但我會盡全力保護你們的?!?p> 柳先生心里嘆氣,把人卷進來并不是他的本意。
屋后面有人抹起眼淚,哽咽道:“難道真的沒有人來救我們了嗎?”
柳先生這段日子來,從未表現(xiàn)過任何氣餒和放棄,他表情肅立堅定,一席話鏗鏘有力:“現(xiàn)在還沒到希望破滅的時候,大家還請不要放棄。我們都是救死扶傷的醫(yī)者,只有最后一口氣斷掉的時候才是生命真正隕落的時刻,如今的我們還可以呼吸,可以說話,這雙手還可以救更多的人?!?p> “哪怕,最后不得不迎接死亡的到來,我們的精神與思想還會延續(xù)下去。因此我們應(yīng)該感到自豪,應(yīng)該驕傲,世人將會永記我們的貢獻與犧牲?!?p> 所有人聽了備受鼓舞,氣氛一下子緩解不少。
“是啊是啊,你們這群小崽子,柳兄都沒輕言放棄呢,你們就在這里喪失斗志了。像什么話???”韓藥師從里屋走了出來,拉著柳先生坐下,一臉樂觀,對他說:“盟里派人來了,不出兩天必到?!?p> 眾人一聽,愁眉終于展開,他們有救了。
“韓兄可知,盟里派出了多少人?”
韓藥師:“因暴雨導(dǎo)致道路封鎖不通,只派了一人。”
眾人又垂頭喪氣了。
韓藥師馬上補了一句:“別擔心,這位是盟里的妙人,她一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