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我?”杜晗昭愣怔地重復了一遍,喉嚨發(fā)澀生疼,站在黑暗中的容貌看不真切,而眼里盡是不易察覺的憂水。
這句話像是魔咒一般揮散不開,惹得心中喧囂難挨。
待默了良久,她再次豎起屏障,言語犀利:“你可知我是以立?”
曖昧的氛圍瞬間瓦解。
女子找到主動權,將他逼退幾步,緊接著她又質問他:“你可知我無人能敵?”
薄情寡義如她,縱是譚初,也擋不住這句句誅心:“少主,我不需要人保護?!?p> 方才還意氣風發(fā)的少年被問得啞口無言,他回答不上來,嘴巴像是被封印了一樣,令他痛苦無措。
因著距離近,杜晗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加快的心跳和熾熱的體溫在頃刻間冷卻,表情看起來受傷極了。
她挪開了視線,終是不再糾纏,打破了眼下尷尬的困境:“明天就到家了。少主快睡吧?!?p> 次日抵達邯山腳下的時候,譚初和袁圖圖本以為盟內(nèi)的人都會在這里迎接他們歸來。定睛一看只有甘承一人等在這里,大失所望。
但不妨礙他們止不住的興奮,兩人也不管不顧了,直接甩開眾人往家里趕。
甘承已經(jīng)等候他們多時了,只見他神色沉沉,待譚初一行人走遠了才施禮迎了上來:“杜堂主,鐘會。老爺請你們即可前去東山的明軒澗。其他人也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p> 杜晗昭向山上望去,譚初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山道上。她收回視線,對接下來即將發(fā)生的事情早有預見,神貌上始終寡淡不驚,只有一件事她還不放心:“少主這邊……”
前幾日甘承就收到了杜晗昭的來信,信中將原衡山事件的所有細節(jié)原原本本地告知于他,接下來要處理的事務也一五一十的吩咐在內(nèi),還不忘提醒他要時刻注意京都城和慕容山莊那邊的動向。
向來不善多言的她,卻寫滿整整五頁信箋,里面全是對他今后的囑托和交代。甘承跟了杜晗昭許多年,怎么不知她的心思。
他心情沉重,郁結萬分,回道:“相夫人那邊已經(jīng)知會了,到時候會攔住少主的?!?p> 此時萬里晴空,但他們都知道一場暴風雨即將來了。
譚初剛到大門,想去正廳里先去找自家老爹,還沒踏進去就被鹿姨攔了下來。鹿姨堆著一臉的皺紋,笑嘻嘻地迎接他:“少主回來了,讓鹿姨瞧瞧。嗯,瘦了。夫人就在后宅盼著小少主呢,聽說你們今天到,早早便下廚房給您燉了最愛喝的枸杞鴿子湯?!?p> 不等他接話,直接上手拉著他往后院走。
譚初見前院內(nèi)冷冷清清,守門的侍衛(wèi)也被撤了下去。心中陡升疑慮,剛想問人都去了哪里,鹿姨就又打斷了他:“聽聞少主的肩膀還受傷了,可是好些了?”
“好得差不多了。大夫說已經(jīng)可以重新練劍了?!弊T初嘴里應答著,轉頭詢問道,“我爹呢?”
鹿姨神色頓了頓,腳上卻沒停,嘴里回著:“老爺和大人們還要議事,談完了就會來見少主?!?p> 燉了一早上的濃湯飄香四里,來到后院,相夫人見人到了,把譚初從鹿姨手里接了過來,親熱地揉著他的腦袋,喚道:“初兒回來啦。”
久別重逢,甚是想念,譚初鼻尖忽地一酸,悶得嗯了一聲。任由相夫人牽著走到飯桌前坐下,滿滿一桌,全是他愛吃的。
相夫人幫他擺好了碗筷,夾起一道脆皮酥雞放到他的碗里,沒有太多語言,只是笑著看他,說了句:“吃吧。”
猶記得行前的譚初還是一副頑皮跳脫的模樣。短短幾個月,這孩子不僅個頭長高了,人也變得沉穩(wěn)了許多。
途中的一切,相夫人并未過多的詢問。少年吃了什么苦,結識了什么人,遇到什么事,早在一封封家書中知道了個大概。
相夫人拿出一個盒子,放在譚初面前:“喏,你的生辰禮物。打開看看吧?!?p> 譚初接過去打開一看,喜出望外,是日常用來保養(yǎng)劍的青竹撣,他正好需要這個。心滿意足地收進懷中,腰間的穗子恰巧被相夫人看到。
她面色微驚,輕輕抓起來問道:“這是……”
眼前的少年眉眼下沉,剛才還明媚的情緒登時紛亂焦躁,他敷衍地回了一句:“是老太婆送的?!?p> 穗子在手上緊了緊,相夫人的臉上僵了一瞬,此時她注意到東邊黑云密布,天降落雷。聲音震耳欲聾,饒是譚初也聽到了,朝那個方向看去。
“初兒。”相夫人松開了手,神色悲傷,似是做了什么決定。
風聲赫赫,雷聲轟鳴,東邊的邯山仿佛陷入了暗沉無邊的黑夜。
譚初跑了很久,他從沒想過從正堂到東山的距離竟是這么遠,好像一條無窮伸展的山道,怎么也抵達不了。
肩膀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喉嚨仿若刀割,跑到身體極限的時候連呼吸都是困難的。
“初兒,杜晗昭今天會被關入兮舟里?!?p> “少主,我不需要人保護。”
又是一日電閃雷鳴,眼前終于出現(xiàn)烏泱泱的一群人,他一下就看到了亭臺上的人。
而那女子已是傷痕累累,面色蒼白慘淡。
“住手!”
利鞭如同蒼天上的閃電,一道道地鞭打在杜晗昭的背板上,觸目驚心。
又是一鞭落下,猶如打在了少年的心尖上,綻裂開來。
他仿佛陷入泥沼,手腳被無形的力量拉扯住,徹骨的寒意將他籠罩。他死死地盯著上面的杜晗昭,她穿的還是昨天那件琉璃黑衣,哪怕早已血肉模糊,也看不出來異樣。
譚初握緊拳頭,拖著顫抖的雙腳向他們走來,盟內(nèi)眾人神情悲重,卻無人上前阻攔,主動為他讓出一條路來。
臺上的執(zhí)鞭之人無動于衷,并未打算停下,眼見他抬起手又要將一鞭狠狠落下。
此鞭下去,可斷筋骨。
“我說住手!”
少年快步上前,毅然攔在杜晗昭的面前,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憤怒與憎恨,游蛇鞭被他拼命攥在掌心,直到皮開肉綻了才一把扔開,他對著面前的人怒吼:“為什么要罰她?。俊?p> 譚家老爺神色肅殺,周身氣場凜冽如冰霜,威壓四起,震懾心肺:“退下?!?p> 臺下眾人紛紛跪地,頭不能抬。
“我問你,為什么要罰她!?”
譚初平視著他,他的眼中有熊熊怒火在燃燒,絲毫沒有退縮之意,哪怕面前的人是自己最尊敬的父親,他今天也要抗了。
氣勢劍拔弩張,父子關系被推到了風口浪尖處,岌岌可危。
底下的甘承再也看不下去,跑過來趴在地上懇求:“求老爺寬恕杜堂主?!?p> 譚初一聽更怒了,厲聲質問:“杜晗昭何罪之有?又有何罪可恕?”
“識人不察,疏忽大意,致使奸人擾亂江湖?!弊T老爺冷笑,“身為試煉主要負責人,未能防患于未然,使赤訣盟顏面盡失,江湖地位不保?!?p> “杜晗昭,要給赤訣盟和江湖一個交代?!?p> 聲音不大不小,毫無波瀾,實實在在地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了。
“荒唐!子虛烏有的罪名!”譚初想都沒想就出聲辯駁,對眼前的人充滿了恨意,“赤訣盟何時需要看別人的眼色行事?杜晗昭又不是未卜先知,此罪簡直荒唐至極!不可理喻!”
說罷,他不愿再做這種毫無意義的爭辯。
立馬轉身去查看杜晗昭的傷勢,但當雙手觸及到那纖弱的的脊背的時候,手上傳來的濕熱令譚初登時僵住。
心如刀絞,使他幾乎窒息,就連發(fā)出的聲音都嘶啞慌亂起來:“我背你吧?”
女子雙膝跪倒在地,面容之上毫無血色,幾近昏厥之象,在譚初來之前她已受了四十多下,游蛇鞭穿心透骨,鞭鞭可破人功力,斷人生機,如果是旁人恐怕早就魂飛魄散了。
而她若不是穿了件黑衣尚能遮掩慘狀,換做別的顏色的衣裳大概會把這個少年嚇壞吧。
冰涼的指尖撫摸過少年的臉,撐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柔聲對他說:“少主,你不該來的?!?p> 她認真地看著他的樣子,嘴角苦澀,這人的表情簡直比哭還難看。
半晌過后,女子伸上前的右手化作劈掌,砍向少年,滑落的身子順勢倒在她的懷里。
云層籠罩在明軒澗之上,時時發(fā)出轟鳴。
“再過幾年,我就可以保護你了?!?p> 她突然想起這句聽似離譜的話。
楊橫橫走了過來,將他的徒弟扛了下去。
而杜晗昭也重新站了起來,長發(fā)在風雨中飛揚,英氣十足,她神色依舊冷清,對在場所有人說道:“繼續(x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