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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君劍

第五十八章 兮舟里(伍)

杜君劍 亞亞修 3637 2023-03-23 13:39:40

  梅雨季的第一場雨下了一整晚,雷光不時從云層中劈落而下。

  雨夜好眠,長禮難得起晚了一刻,去鄰屋探望譚初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床榻整齊,不像是有人回來過夜的樣子。以為他回邯山了,失落地嘟囔了句:怎么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誰知沒走兩步就被古老先生叫住了。

  老頭放下一桶衣物,招呼著他走近些,單純的長禮對著那些衣服一聞,差點把胃里的飯都反嘔了出來。

  他埋怨道:“師父這是?”

  古老先生見奸計得逞,一臉幸災樂禍道:“徒兒可別想糊弄過去,快愿賭服輸吧?!?p>  長禮馬上反應過來,瞧見屋外陰綿不斷的小雨,天空另一邊的落雷似是被什么東西吸引過去,發(fā)出陣陣異動,壯觀如上古兇獸斗作一團。他想也沒想就回屋拿了把油紙傘,沖出院落。

  古老先生腰背佝僂,負手而立,看他這個徒兒奔走的背影不禁擺頭笑了笑。

  通往兮舟里的玉竹坂路被人強行破開,長禮邊跑邊看到一路上被利劍斬斷的竹子,散亂得幾乎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等他找到那人的時候是在兮舟里的紅墻之外,譚初站在雨幕中,手持長劍,掌心因長時間握劍被磨出一道深刻的血痕,更糟糕的是,他渾身上下都是被竹子捶打出來的淤青和擦傷。

  墻內(nèi)雷光大作,每劈下一道閃電,少年的身子便跟著顫抖不止。

  長禮見他低著頭將臉埋在影子里,咬著牙也不肯挪動半步。

  他意識到現(xiàn)在說什么都是多余的,便默默地替他撐著傘守在一旁。

  五十一道驚雷結(jié)束,頭頂上混沌的云霧不知不覺中也跟著散去。

  陽光從縫隙中照射下來,山林一片祥和安寧。

  長禮不知何時蹲在了墻角,單手舉著傘,打量起眼前的這尊石塑,心中贊嘆這位少主跟個定海神針一樣,毅力驚人。

  卻不希望他被執(zhí)念所誤。于是他先開了口:“杜大人最后只對我說了一句話?!?p>  那人肩膀微顫,總算是有了點反應。

  “三年后見?!?p>  長禮直起身來,看了眼當頭的烈日,知道時候不早了。便走到少年面前,對他說:“走吧。”

  長禮明白,困斗了一天一夜的譚初想必也悟出來了,縱然是破了布滿機關的玉竹坂路,跋山涉水找到了心心念念的兮舟里,到頭來還是會被眼前的鐵壁銅墻攔住。而無論外面的人如何呼喚吶喊,也得不到任何的回應。

  譚初沒有作聲,一雙眼眸退卻了光芒,頹廢茫然。長禮以為他還會固執(zhí)地賴在這里,卻沒想到這人乖乖地邁出步伐,跟在自己身后。

  但沒走幾步,身后就傳來一聲重響。

  長禮回頭看去,少年再也支撐不住疲憊的身體,臉朝著地面倒下,暈死了過去。

  他扶額喟嘆:并不想拖著這人走回去。

  梅雨季的雨去也匆匆,來也匆匆。

  入夜又下起了小雨,長禮回房前看到譚初已經(jīng)醒來,正安靜地盤坐在廊邊,望著外面漆黑寂靜的園子出神。

  他走過去陪坐在一旁。

  淅淅瀝瀝的小雨仿佛在訴說著什么。

  “她說的對?!弊T初啞著嗓子,神色黯淡,“她不需要我的保護,現(xiàn)在的我也根本保護不了她?!?p>  長禮用心聽著。

  少年看著手上纏好的繃帶,輕輕收緊了手指,似乎想握住什么,卻又無力地松開:“看到那個鐵壁的瞬間,我就意識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最后只能像個傻子一樣站在那里?!?p>  “……哪怕用盡全力,還是一事無成?!?p>  “陪著她,假裝一起承受雷刑之苦……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p>  少年不再說下去了。

  長禮也沒有打擾他。

  兩個人對著一院梅雨相坐無言。

  一柱香的時間過得很慢,譚初知道身旁的人剛才一直在認真傾聽,轉(zhuǎn)頭對他言道:“謝謝你,長兄?!?p>  長禮回以一笑,故意打趣地問他:“謝什么?”

  憋在心里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譚初原本低落的情緒也紓解了許多,對著他敞開心扉:“謝謝你把我拖回來,給我包扎,給我上藥?!?p>  聽著有點不對勁,但見他有了些活力,長禮跟著輕笑出聲,開起玩笑來:“少主可別捧殺我了,我可不愿意繼續(xù)伺候了?!?p>  “我有這么難伺候嗎?”譚初眸子一橫,還留有余力跟他斗嘴。

  長禮一字一頓地抱怨道:“非,常,難。”

  “那你大可放心,明天我就回去了?!弊T初一掌拍了拍他的后背,掌風之強勁直接讓弱不禁風的長禮咳出聲來。少年皺眉,揶揄他,“你怎么這么弱?!?p>  長禮紅著臉,用反話夸他:“是少主太厲害了。怎么明天就走了?”

  “當然是回去變強呀!只有變強才能……”

  停頓了片刻,少年甩了甩頭,表情緩和了些,復而說道:“我都荒廢了好幾個月的修煉了,再不回去就要被那楊老鬼給打死了!”說罷拍拍屁股準備回屋了,離開前看著他說,“我看你就比我大幾歲,叫我譚初就行,少主聽著太別扭了?!?p>  隔日譚初來找長禮辭別,走之前被他領到了一個房間。

  門打開的瞬間他就看到了擺放在正中間的“杲”劍,黑金劍鞘上面鑲嵌的獨山玉光輝綽綽,劍身的線條剛韌有勁,被靜置在劍托上,仿佛在萬古的塵埃中靜候主人的歸來。

  長禮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杜大人臨走前托我暫時保管在此。我認為,到時候由你親自歸還最合適不過?!?p>  譚初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一雙眼睛再也離不開“杲”,神采中好像重新拾起了曙光。

  過了一會兒,長禮見他眉間又浮出一縷愁緒,他說道:“不知道你信不信,我總覺得這把劍并不真正屬于她。”

  長禮沒料到他會這么說,一臉疑惑:“杜大人不就是以立大師嗎?”

  譚初輕輕搖了搖頭,跟他解釋:“她以前的佩劍是一把銀白如雪的細劍,劍柄似連在一起的冰晶雪花,劍身之上一塵不染,十分迷人?!闭f著說著少年臉上便漫出寵溺似的笑意,“只有那把劍,我覺得與她最配?!?p>  長禮腦中立時浮現(xiàn)出譚初描述的劍的模樣,頓時心生向往。即使從未親眼見過,他也認同那把劍更貼合杜大人的氣質(zhì)。

  這讓他忽然聯(lián)想到了古老先生對他講過的一個故事。

  “說起來……杜大人曾在五年前去過茂林竹榭,雖然沒有人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江湖上都說茂林竹榭方圓五十里在一夕之間毀于一旦?!?p>  譚初詫然,問他:“茂林竹榭?那不是傳聞以立的故居?可老太婆……”

  越想越不對勁,如果傳聞屬實……一個大膽而不切實際的想法很快占據(jù)了大腦。譚初克制住鼓動不止的心跳,又著急追問道:“你可知是何時開始的傳聞嗎?”

  長禮歪著腦袋想了好半天:“唔,師父也沒說具體什么時候。約莫三月吧。”

  三月!

  譚初大驚,可不就是他十歲生辰的那段時間嗎。

  他猛地想起生辰那夜,杜晗昭回來的時候背上全是觸目驚心的劍傷,直至今日都在他的記憶里揮之不去,隱隱作痛。莫非這其中有什么必要的關聯(lián)?

  長禮看譚初的神色像是沉入了谷底,便知道他與他心中的所猜無二:“你是覺得杜大人本不是以立大師?而是去茂林竹榭殺了以立,而后頂替了他?”

  但這又是為了什么呢?

  譚初的手心因為用力握拳再次滲出了血。

  或許這其中的真相還有一個人最清楚,他苦笑,甘承是杜晗昭身邊最親近之人,他記得當初也是甘承和她一起出發(fā)的。

  但若是杜晗昭有意隱瞞,甘承也絕不會向他透露半分。

  通過這些天對譚初的了解,長禮深知杜大人在這位少主心中的地位非同尋常,甚至有他所不能理解的羈絆在里面。

  他看譚初情緒郁結(jié),便開解道:“不過你想,杜大人能打敗以立,豈不是說明杜大人比以立還厲害?!?p>  他現(xiàn)在只對那位杜大人更加崇拜了。

  不說還好,一說卻讓眼前的少年更煩悶了。

  長禮反應過來,若說杜大人比以立還厲害,那杜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以立已是破五境的圣人,實力強大甚至在宗師之上。

  那圣人之上,又是怎樣的存在?長禮嘆氣,沒想到這些江湖的大人物都這么神秘莫測。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便如頑強的野草一般肆意生長,無時不刻地攪亂心神。譚初覺得自己認識了杜晗昭這么多年,還是對她一無所知,從前是,如今更是毫無長進。

  這讓他非常挫敗。

  譚初的心情糟透了,現(xiàn)下他知道了這些又能怎么樣呢?就如同這段日子里,他向杜晗昭靠近的每一步,只不過是讓自己更加意識到他和她之間的距離有多遙遠。

  他拼命追尋的身影,永遠與他隔著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

  少年似是想通了,或是不愿煩惱了,轉(zhuǎn)身先行離開了房間。

  今日多云,隨時會下雨。

  長禮將譚初送到了湖邊,提前為他備下了一只小船。

  他用袖子掩著笑意,對譚初說:“寬心吧,這回不會翻了,碧霞湖的禁制被暫時撤下了。”

  譚初哪不知他這是在變著彎地嘲笑他前段時間的丑態(tài),于是撓撓頭掩飾起尷尬。

  終了,少年跟他道別:“這幾日叨擾了,幫我跟古老先生問好。有空了我會來看你的,你要是無聊了也可以來找我玩?!?p>  頓了半刻,他又說:“我看你在這里也沒什么朋友,你要是來了我可以介紹我的朋友們給你認識。袁圖圖,一個很笨的小光頭。柳堅呢,是我在城里的好兄弟。還有季哥,不過如今在遠游,偶爾會回來一趟?!?p>  長禮一時笑而不語,望著他走上船,誠摯地對他說道:“譚初,很高興認識你。”

  “嗯。走了?!?p>  小船逐漸遠離岸邊,躲在林子里的古老先生走到長禮旁邊,笑道:“怎么不跟他說呢?!?p>  長禮擺了擺頭,不再向碧霞湖看去,準備回院落了。

  他沒對譚初說的是,他離不開東山,從很久以前起。

  “寂寞了?”古老先生屁顛地跟在他旁邊,無聊地拿他取樂。

  長禮對古老先生的這番做派早就習以為常,故而心無波瀾,不作回應。

  這對師徒的相處方式在外人看來奇怪極了,分明應該是長者為尊,徒弟在底下畢恭畢敬,卻不料更像是冤家般的爺孫關系。

  小道漸遠,山色伸縮。

  老人追著少年調(diào)侃:“別忘了你我的賭約哦?!?p>  “知道了師父??熳甙?,要變天了。”

  誰知老頭還在糾纏不休:“你要是不想洗內(nèi)褲,把公孫姑娘的畫像還給為師也不是不可以?!?p>  “……我還是洗吧?!?p>  雨點打在樹葉上,須臾間,東山便再次被云霧繚繞,大隱于世間。

  梅雨季還在繼續(xù)。

  (第一卷完)

亞亞修

磨磨蹭蹭終于把第一卷寫完了。第二卷的故事會更精彩。   雖然是在單機狀態(tài),但如果有人在一直追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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