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的燈火昏暗,新發(fā)酵的桂花釀一罐罐地隨地擺放著,彌漫出清新微醺的味道,使得坊內(nèi)的氣氛醉人且曖昧。
長凳上面坐著兩個人,其中的淡妝美人點絳唇,額間梅花印,她湊近另一個人,吐息間都帶著剛喝下的桂花香,輕柔地?fù)涿娑鴣怼?p> 美人吹著那人的左耳,聲音嫵媚動聽:“少主,妾有些醉了。扶妾回屋可好?”
說著還想進(jìn)一步將手搭過去,卻被喚“少主”的人一把抓住手腕,力道強(qiáng)勁,完全無憐香惜玉之意。
美人也不氣餒,鶯鶯地笑出了聲,反而將身子挪得離那人更近了,啟唇誘惑著:“少主也是個成年人了,怎得如此不解風(fēng)情?”
譚初惱火地站起身來,離那人遠(yuǎn)遠(yuǎn)的,面色卻是一臉潮紅:“你過分了!”
“呵呵?!泵廊穗p手搭在凳子上,眼中好似有春水蕩漾,她也跟著起身,一步一步走近少年,直至將人逼到墻角,“少主可是要去紫云樓打探消息的,若到時候還是這副不近女色的模樣,可沒有女子愿與少主親近?!?p> 譚初被挑撥地忍無可忍,將她推了開來,逃離公孫美人的包圍圈,也不知道在氣惱什么,對著她輕吼:“那也夠了!你……你收斂點。我們是去做正事的!”
真是純情的可愛。
公孫美人挑著帕子笑出了聲,不信還沒有她豐州城頭牌搞不定的人物:“妾就在與少主做正事呀?!?p> 譚初此時非常后悔和眼前的這個人獨處一室,他因為受傷并未喝酒,若是不自持,光是這滿屋子的酒醺味就足夠他喪失以往的冷靜和理性。
他不打算跟這個人周旋了,準(zhǔn)備回屋。誰知那美人還沒放棄,張開纖纖臂手,腰身一攔,站在他面前不放他離開,甚至又要貼身過來。
他退,她進(jìn)。
簡直頭疼。
杜晗昭推門進(jìn)來的時候便看到二人倒在地上,一上一下,著實是讓人誤會的場景。
譚初嚇得趕緊將人狠狠推開,從地上爬了起來,急忙解釋道:“你別誤會!是這女的太纏人了……我不小心被酒壇子絆倒了才……”
“少主,你怎么能撒謊呢?明明是……”
“你閉嘴!”譚初都快急死了,這人怎么還在旁邊添油加醋。
杜晗昭才沒心思理會他們,扛著個人就往屋內(nèi)走。譚初這才看清楚情況,跟在她后面,轉(zhuǎn)眼就把剛才的事情拋之腦后,問道:“郭懷州?真是意外的收獲?!?p> 重傷昏迷的郭懷州被放置在床榻上,全身上下都是被蛛絲所勒出的血痕,有些深到筋骨可見,表層的皮膚也有大面積的潰爛。
公孫美人立即換上了另一副面孔,上前把脈:“還好,命應(yīng)該沒事。去打點冷水,還有大量的紗布和繃帶。我寫個方子,把藥也備一下吧?!?p> 杜晗昭到外面喚來了兩個酒坊的跑腿,吩咐完了后再將門掩上。
對著譚初稟告道:“我在四周偵察的時候遇到的,十落的首領(lǐng)當(dāng)時在追殺他?!?p> “十落的首領(lǐng)?交手了嗎?”譚初關(guān)心地打量她的身子,看到?jīng)]受傷,才松了口氣。
公孫美人倒是先接了話:“少主真是瞎操心呢。十落的首領(lǐng)怎么能傷到咱杜堂主呢?!?p> 杜晗昭掃了個眼神過去,公孫美人立馬噤了聲,轉(zhuǎn)過頭默默地替郭懷州診治。
少年現(xiàn)在一聽到她說話就頭大,縱使一身的好脾氣也快招架不住了。他扶著額頭坐下,示意杜晗昭繼續(xù)說。
“那人十指全斷,逃走了?!?p> 譚初問:“郭懷州說什么了嗎?”
杜晗昭搖了搖頭,回道:“救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昏迷了?!?p> 譚初這才對著公孫問道:“什么時候能醒?”
外面的跑腿將東西放在了門外,敲了個門就離開了。
他們現(xiàn)在居住的地方明面上是酒坊,實則是赤訣盟的接頭點。
蓋在了京都城十里外的郊野,不在官道上,所以位置隱蔽,平日里只招待附近的村民以掩人耳目。今天酒坊里只有他們?nèi)齻€人。好在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
杜晗昭幫她把東西搬了進(jìn)來。公孫手里忙活著,分出神回答他:“待他的情況穩(wěn)定些我會施針,將他促醒。大概要天亮了?!?p> 譚初習(xí)慣性地用指尖輕輕敲打桌面,凝神在思考著什么。
杜晗昭靜靜地守在他身邊,看著少年成熟的樣子不禁恍惚,以前通常做決策的人都是她,現(xiàn)在這個人正式掌事了,她也從發(fā)號施令的人變成了接受命令的。
雖然她從很久以前就料到終有這么一天,但真到這個時候,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滋味堵在心口。
草藥被搗好后做成了敷料,涂滿了郭懷州的全身,然后又被繃帶裹成了一個粽子,最后只剩下嘴巴、鼻孔和眼睛露在外面。
梅開二度??峙逻@人醒來后都要有陰影了。
忙完這些后,外面的公雞已經(jīng)開始打鳴了。
公孫見他呼吸的深度比剛才正常了許多,就知道可以促醒了。
銀針精準(zhǔn)扎入穴位,過了片刻床上的人悠悠轉(zhuǎn)醒。
郭懷州睜開眼就意識到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驚慌地想坐起身,卻發(fā)現(xiàn)身體劇痛無比,每一寸的肌膚都在悲鳴。用盡全力后,他連基本的抬手都做不到。
“你醒了?!弊T初搬了把椅子到床邊,端正而坐。
自華陰縣一別后已是數(shù)年,要不是他身側(cè)還站著和當(dāng)年毫無變化的以立,郭懷州都快認(rèn)不出當(dāng)初那個稚氣頑劣的小孩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頗具王者之風(fēng)的美少年了。
大概是天意,他竟是被赤訣盟救了。
郭懷州現(xiàn)在只有眼珠子能轉(zhuǎn),喉嚨被毒液灼傷,張口說話都費勁,他忍著痛說:“殿下,被幽禁了。孤立……無援……我本想……去找你們求救……”
珵王還活著,這個情報直接幫他們此行省去了許多麻煩。
只是十落那邊得知郭懷州被救,恐怕也會提高防備和警惕,珵王勢必會被連夜轉(zhuǎn)移。郭懷州所掌握的被關(guān)押的地方怕是人去樓空了。
公孫將煎好的藥端了過來,吹涼后用湯匙悉心喂他。郭懷州哪里受得起被這樣的美人照顧,滿眼都寫著拒絕二字。卻聽那美人挑逗道:“郭師爺之名在外,妾仰慕已久,莫要亂動,小心傷口。”
不愧是黃鸝閣的花魁,這軟糯之語下來是個男人都會淪陷,郭懷州乖乖地張嘴喝起藥來。
旁邊的少年眼底閃過一絲不屑。
耐心地等郭懷州把藥喝完后才問道:“為什么找我們?”
一句試探,根據(jù)回答便知眼前的人是敵是友。
藥性溫和潤喉,嗓子舒緩多了,現(xiàn)在的郭懷州無法下跪,只能用眼神傳達(dá)他的誠意,他將手上的籌碼全盤托出:“珵王手里有陛下親寫的改立太子的詔書。太子現(xiàn)在發(fā)了瘋地在找……殿下也被嚴(yán)加看管,朝中無人可倚靠,要逃出生天就只有赤訣盟能救出來……”
譚初并不滿意這個答案,眼底染上了一層寒意,又沉聲問了一遍:“只因為這個嗎?”
盡管郭懷州武功盡失,但也曾是第六的高手,可眼前這個少年所散發(fā)的氣場令他不寒而栗,不容他小覷。
這讓他頓時慚愧于自己的渺小和無知。
他深呼了一口氣,重新整理了語言,語氣臣服:“殿下堅信,赤訣盟是不會放棄他的。因為天下需要赤訣盟,也需要殿下。要想太平,二者密不可分?!?p> 郭懷州撐著身體坐了起來,繃帶隨之裂開,頃刻間被鮮血浸染,他忍受著四肢分離之痛從床上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艱難地以趴伏的姿勢磕了幾個響頭。
一字一句,喑啞著嗓音乞求道:“郭某代珵王殿下懇請譚少主,救殿下于水火!”
“郭某代珵王殿下懇請譚少主,救殿下于水火!”
只要頭頂上的人沒有說話,他就不停重復(fù)著這一句,直到藥效過去,嗓子再也發(fā)不出聲音來。
屋里靜謐了很久。
終于等到赤訣盟的少主開口:“道德綁架,自命不凡。”
聽到這句話的郭懷州幾乎是快絕望地暈過去。
可接著又聽見他說:“但我喜歡。景平兄是我的朋友,也是今后赤訣盟的戰(zhàn)友?!弊T初眉目舒展,唇角帶笑,語氣平易近人,“郭師爺?shù)恼埱?,譚初收到了?!?p> 景平是珵王的小字,他居然還記得。
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此刻可以說是老淚縱橫,激動不已。
杜晗昭將他重新放回到床上,公孫也上來埋怨了句:“你這少年,怎得對病人如此狠心??简炄艘膊粠氵@樣的,妾生氣了!”
譚初對這美人的調(diào)調(diào)也快有了抗性。
他面色正然,一雙沉靜的眉眼自帶威嚴(yán),對著眼前的三個人,將心中盤算已久的計劃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