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盛行已經(jīng)醒了，見父親還沒回來，穿上拖鞋吧嗒吧嗒在走廊上走著，他伸長脖子尋找父親。
蘇志勇握著飯盒，就在樓梯間門口不遠處站著。
他眼中霧氣朦朧，錯把倒數(shù)第二間病房當成蘇盛行的病房了。
蘇志勇正欲推門，蘇盛行一眼就看見了父親，“爸！”
蘇志勇一驚，順眼看去，這才驚覺自己走錯了門，松開了門把手，背過去迅速抹了把眼淚。
蘇盛行就那樣盯著父親手中空空如也的飯盒，好幾秒都沒動。
他忽然發(fā)覺父親仿佛一夜之間和他兩個月前的印象一下子老了十歲。
從前是多么剛強，多么說一不二的人吶……哪像現(xiàn)在這樣時不時老淚縱橫。
看上去好像沒什么變化，頭發(fā)長了點，和蘇盛行一樣不愛剪頭發(fā)。
又有明顯的變化，眼窩凹陷更深了，眼瞼的烏青越來越重，鬢角逐漸上移，泛白。
他何曾孝敬過父親一刻……？
一次都沒有……
蘇盛行心底狠狠抽痛。
他一步走上前，攙住蘇志勇的左手，“爸，咱們回去了……”
蘇志勇有些愣愣的，任由兒子攥住他逐漸凸起青筋的手。
以前看著那些佝僂老人滿臂的筋脈凸起，皮膚皺下去，還覺得有些恐怖。
直到兒子離開沒幾天，從沒人陪他吃飯的孤單開始……
一天夜晚，蘇志勇起身時，眼鏡從鼻梁骨上滑落，蹲下去找就費了好長的時間。
而后起身時眼前一黑，險些昏倒，直到那一刻他終于意識到自己變老了。
兩個月不見兒子，整整兩個月。
他實在想的慌。
別人家的父子，仇人似的。
他們父子，歸根究底，血脈相連，蘇盛行永遠都是他的心頭肉啊……
“兒子……”蘇志勇哽咽著喊了蘇盛行一聲。
“在呢，怎么了爸？”蘇盛行扶著父親慢慢挪動步子，偶爾抬頭小心翼翼地看向前路。
“沒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蘇志勇溫和地笑著。
腦中回想著蘇盛行剛出生時才那么點大，比一只老母雞還輕，他媽媽也不怎么喜歡他，是蘇志勇一口飯一口飯把蘇盛行喂大的。
這孩子就是皮點兒，別的哪兒都好。
蘇志勇欣慰地笑笑，此時此刻，笑容不再嚴厲，反倒有些寂寥，孤獨。
兩間病房離得不遠，卻硬是走了十多分鐘。
一步，兩步……
蘇盛行都陪蘇志勇走著。
他站在病房前停頓了會兒，握著冰涼的把手心亂如麻，繼而轉(zhuǎn)身拿過父親手中的空飯盒，“爸，您去休息吧，我去給您打飯?！?p> 蘇盛行一溜煙兔子一樣跑得極快，寬大不合身的病服把蘇盛行的背影撐的極大。
蘇志勇在后面擔憂地喊著，“慢點，慢點，別在走廊上跑?！边@孩子……
……
醫(yī)院食堂
蘇盛行興奮地沖到打飯口，笑嘻嘻地喊了一聲食堂大叔，“您好，我來打飯。”
食堂大叔正拿著毛巾擦手，側(cè)目回望，“怎么這么晚才來？”
“忘了忘了?！碧K盛行打開飯盒蓋，把盒蓋墊在飯盒底部。
“想吃什么？”食堂大叔拿著不銹鋼勺盯著蘇盛行發(fā)亮的眸子。
“嗯……”蘇盛行的眼睛快速掃過琳瑯滿目的菜品，突然停留在一道美食上暗暗發(fā)光，“這個這個！”
他隔著玻璃用食指激動的指著那盆油悶大蝦。
食堂大叔掀開透明食蓋，舀起滿滿一勺大蝦，“夠嗎？孩兒?！?p> “夠了，這些就夠了?！碧K盛行迫不及待把飯盒遞過去。
食堂大叔接過飯盒，用筷子抵住蝦，手臂微側(cè)瀝出勺子里的醬汁，然后把蝦盛進去。
他抬頭瞟了眼蘇盛行瘦弱矮小的身高，順手拿了盒熱騰騰的米飯。
食堂大叔走到一邊去取筷子，他背對著蘇盛行，迅速把盒中蝦翻上來，右手筷子一挑，飯盒中便多了好幾塊燉肉。
他的動作幾秒完成，沒讓蘇盛行察覺任何不妥。
食堂大叔漫步走回窗口，遞上飯盒和米飯還有筷子，眼神指指蘇盛行身后寥寥無人的食堂大堂，“沒什么人了，你坐到那里去吃吧，外邊兒冷，一會兒菜涼了?！?p> “行，謝謝?！碧K盛行笑得春光滿面。
蘇盛行哼著小曲兒選了個挨著空調(diào)的坐，剛要坐下。
身后飄來一陣不屬于這里，不該是此時有的煙味。
煙味和淡漠的嗓音一塊拉近，“別坐這兒，空調(diào)邊空氣不好。”
蘇盛行目光一停，慢慢往身后看去。
肖子涵身上披了件墨藍色毛氈大衣，圍巾飄逸地圍了一圈，護住他的脖頸。
他的指尖還夾著煙頭，唇齒間煙氣未散，從微張的唇瓣中飄出。
肖子涵不給蘇盛行反應和發(fā)話的機會，冷聲命令道，“跟我來?！?p> 蘇盛行愣了好幾秒才跟過去。
肖子涵走到靠墻的一個桌子邊，“坐這吧。”
桌子上干干凈凈，一塵不染，他很自然的拿過蘇盛行手中的飯盒放到桌上，自己就在他對面的座位坐下翹起二郎腿。
蘇盛行端正地坐在肖子涵面前，看了他兩秒后掀開盒蓋，油悶大蝦的鮮香味和食用油的膩味撲鼻而來。
蘇盛行揚起笑容，似是很滿足。
肖子涵只看了盒中的蝦一眼就蹙起了眉，“你怎么不吃蔬菜??？”
“我……”蘇盛行不想說他不愛吃。
肖子涵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起身離開座位。
聽著肖子涵的腳步聲走遠了，蘇盛行終于光明正大地開始剝蝦殼。
剛剝好一個放進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著，拿起了第二只蝦，這才看到剛才食堂大叔的“杰作”。
滿滿一盒底的燉肉。
蘇盛行咽下蝦肉，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最大的燉肉張口就要咬，墨藍色大衣出現(xiàn)在他的余光中。
毛氈大衣的袖子露出骨節(jié)分明的“玉手”，就那樣從他眼前劃過一道白影。
接著，一菜一湯出現(xiàn)在臺子上——白灼菜心和上湯娃娃菜。
站在身旁的少年把手插回大衣口袋，還是很自然地坐在了蘇盛行的面前。
蘇盛行把夾著筷子的手放下，縮到桌子底下，垂著腦袋。
像個犯錯的小學生懼怕凌厲的班主任。
肖子涵兩手放到桌子上來，之間的煙頭已經(jīng)不見蹤影，許是剛剛給蘇盛行端湯拿菜之前就給滅了。
肖子涵指縫相疊，疊在一起的瞬間，蘇盛行再次巧合地看到那個熟悉的指腹凹陷痕。
蘇盛行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大堂。
對面的聲音比剛才更加清晰了，“別看了，就剩你一個了?！?p> 蘇盛行紅著臉咽了咽口水，右手忍不住抓抓后腦勺，掩飾尷尬。
肖子涵觀察著蘇盛行的神情，無意看向了飯盒，不一會兒就笑了，“呵~六只蝦，還剩五只。”
蘇盛行眼神放大，轉(zhuǎn)頭看著肖子涵莫名的笑容，差點兒就要問出你怎么知道。
“一盒底的肉倒是一個不缺……哈哈?！毙ぷ雍f著抬頭，他以為蘇盛行還躲著他的視線，所以看見蘇盛行盯著他的時候微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