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說完拉著洪端的衣袖出了門。
賀蘭楓則繼續(xù)在案前坐著默記冊子上的內(nèi)容。
房間里很安靜,泡在浴桶中的男子,臉上被熱氣蒸出了潮紅,鼻尖掛著水珠。
裸露在黑色藥水之外的皮膚上,是大大小小的疤痕。
他睡得不算安穩(wěn),眉頭蹙起,睫毛輕顫,仿佛在掙扎著想要醒來。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洪端提著一桶滾燙的熱水敲門進來。
“閣主,屬下來添熱水。”他說話的聲音很小,但賀蘭楓還是聽見了。
“嗯?!?p> 洪端走過去,拿著葫蘆瓢,一手試著溫度,一手往浴桶中加水。
嘩啦的水聲響了許多次后,房中再一次靜了下來。
洪端沒有立刻出去,他站著,盯著流光看了一會兒,忽然小聲疑惑道:“他是不是要醒了?”
賀蘭楓沒聽清,轉(zhuǎn)身問:“你說什么?”
然后她便看到了流光掙扎的面孔。
她站起身快步走了過去,伸手試了溫度,不算很燙,又仔細聞了聞,是她開出的藥方。
他看來很痛苦,這是怎么回事?
洪端抿了抿唇小聲說:“他是不是夢魘了?想要醒過來?”
賀蘭楓看了眼洪端,示意他先出去。
洪端走后,賀蘭楓從浴桶中拉出流光的手腕給他診脈。
并沒有毒性惡化的跡象,她稍稍安了心。
“流光,流光?!彼囍p聲喚他。
“流光,你想醒來嗎?流光?”
流光似乎能聽到她的呼喚,眉宇間的不安消散些許,額上的汗珠接連往下滾落。
“流光,流光……別害怕,你沒有死,你很快就能好了,流光……”
他的眼珠在滾動著,睫毛輕輕顫抖,是要醒來的征兆。
洪端說得沒錯,流光確實陷入了夢魘。
他夢見自己在火海深淵中掙扎,他看見天際有一雙纖細的手伸了過來,可他卻怎么都抓不住……
恍惚間他聽見了有人在喚他的名字,那聲音他很熟悉,那張略顯稚嫩的臉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她在對他笑,她說他沒有死……
她的聲音似有魔力,安撫住了他的一切恐懼與不安。
流光不再掙扎,眉間的褶皺已被撫平,他慢慢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瞼。
他再一次見到了她。
她沒有笑,她好看的眉毛皺在一起,正擔憂得望著他。
“流光,你還好嗎?有哪里不舒服?”
流光很高興,原來他真的沒死。
“閣主……”他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欣喜的微笑。
“真好……”你又來救我了……
賀蘭楓被他灼熱的目光一燙,下意識地垂下了眸子不去看他。
“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她再問。
流光輕輕得搖頭:“沒有。”
“那便好?!辟R蘭楓的擔憂退了下去,“原以為你還要再睡上兩三日的。你的意志力倒閉那兩人強上許多?!?p> 流光聞言,這才將目光從賀蘭楓臉上移開,發(fā)覺屋內(nèi)還躺著另外兩個人。
“這是……”他剛剛恢復(fù),一說話,嗓子便撕扯得疼。
賀蘭楓打斷了他:“說來話長。段英的事情有些棘手,他們兩個也跟你中了一樣的毒?!?p> 流光目色凝重,他又看向了賀蘭楓,還不等他開口,賀蘭楓便搶先一步:“我自然是來給你們收拾爛攤子的。你乖乖在里面泡著,沒我的允許,你不準說話?!?p> 流光的喉嚨動了動,他垂下眸子,掩住了所有的情緒。
“若是哪里不舒服就說,不要忍著。”
賀蘭楓囑咐了一句,才重新回到案前坐下。
流光又將眸子抬了起來,收斂了目中的炙熱,溫潤得望著她纖瘦的背影。
流光長得很清秀,很斯文,眉眼間是濃濃的書卷氣。
若非那橫梗在身上的傷疤,會叫人誤以為他是書香門第出身的貴公子。
不,他也確實曾是書香門第的貴公子。
許多年前,他家破人亡,背負著血海深仇,流離失所。
當他躺在荒涼冰冷的雪地里,萬念俱灰之時,是賀蘭楓的救了他。
彼時,她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她的手那么小,什么東西都攥不住。
可當她把手伸向他的時候,無論那雙手多么得渺小脆弱,都在那一瞬間,成為了他此生唯一的救贖。
后來,她幫他報了仇。
她站在血泊里,指著面前那個不斷伏地磕頭的男人,對他說:“這是你的仇人,你要親手殺了他。”
可他不敢,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提著劍,站在那個狼狽不堪,哭著求饒的男人面前,他下不去手。
即便他滿心的憤恨和不甘,可他不敢。
自小他所接受的所有教誨都在告訴他,要仁善,要慈悲,要……
他的手忽然被一只小手抓住了,毫不猶豫地,刺穿了男人的胸膛。
熱血噴濺,染了他滿身。
血肉被刺穿的那一瞬間,他就愣住了。
莫名地,他沒有絲毫的愧疚之心,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少女稚嫩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p> 曾經(jīng)他腦海中的那個破碎不堪的世界轟然倒塌。
她用她的輕言細語,為他筑起了一個新的,殘酷的世界。
流光一直都沒有問過,
她是一個好人,可她殺了許多的惡人,是不是她也會為那些惡人償命?
他沒有問過,因為他大約知道她會怎么回答。
她會滿不在乎地,如玩笑一般得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可他不想她入地獄。
那就讓他來做殺人的事吧。
他沒日沒夜得習(xí)武,沒日沒夜得做任務(wù),成了玲瓏閣最厲害的殺手。
他要她的手從此干干凈凈。
……
身后,知道輕緩的呼吸聲傳來,賀蘭楓才轉(zhuǎn)過身。
她看著陷入沉睡的流光,輕輕嘆了口氣。
大約是心中安定,睡得更深了些,直到白芷針灸完畢,流光都沒有再醒來。
午飯后,另外兩個中毒的也陸續(xù)清醒,白芷興奮不已,對著賀蘭楓又是一通贊嘆,還毛遂自薦希望能跟在賀蘭楓的身邊效力。
賀蘭楓無言,送給他一個白眼。
阿趙的辦事效率很高,下午過半時,隔壁的藥房已經(jīng)準備好。
除了有四五味珍稀草藥還未尋到,其余的藥材都整整齊齊擺放在藥柜里了。
見白芷為三人針灸時也沒了錯漏,賀蘭楓便放心將后續(xù)解毒的事宜交給了白芷,而她一頭鉆進了藥房里,直到天黑了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