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歷九月初八,京街接令史縱馬而來傳回邊關(guān)捷報,僵持了五年的韃靼人被易北王朝的邊關(guān)戍衛(wèi)一舉殲滅,余孽敗北不足為懼,至此,終于拔除了一根頑固的刺頭。
皇帝龍心大悅,敕令翰林院攥文,皇榜一出,欽告大赦天下,另改年號為慶和,慶和元年伊始。
快馬加鞭輪番接傳,數(shù)日之內(nèi),皇榜張貼于各州府城門,有專人高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朔州邊關(guān)大捷,特此大赦天下,并減半三年貢賦,謹以主功將衛(wèi)為代表,詔令回京,舉辦典宮宴,交由禮部操持,十二州府同慶,因地設(shè)宜,欽此。”
在汴梁城一處臨近官道的驛站內(nèi),身著常服的壯年男人親自下了樓。
“掌柜的,結(jié)賬退房了?!?p> 驛站柜臺的掌柜聽著聲音,趕忙起身離了竹榻,從柜臺底下探出腦袋。
“怎么,掌柜的打盹兒呢?”裴將軍松了松身子骨,側(cè)腰靠在柜臺上,向驛站內(nèi)里掃視一番。
驛站不同方位均管派著待客的小侍,也同樣隔三差五地注意著柜臺這邊。
有這么多雙眼睛在,這柜臺也確實不怕缺人看守。
“哎哪能啊,閉閉眼溜會兒神罷了,哎?將軍這是要帶好漢們回返邊關(guān)啦?”掌柜從柜底抽拉出一沓簿子,舔了食指粘上唾沫就開始翻頁。
裴將軍面色如常,撣了撣衣裳上沾染的灰塵就隨口搭了話,“不是,上頭要咱到汴梁等消息,駐留一段日子,眼看這也差不多了,是時候走了?!?p> 那掌柜聽聞是軍中消息,實在不方便打探,識趣著也沒多問,客套上一兩句,勾了簿籍上的入住日子就完事了。
裴將軍上了三樓,推開門便瞧見一人已穿戴齊整立于窗邊,一柄忽晃的燭火上黑灰灑落,男子雙指間夾住的錦條,僅剩最后一角。
想著今早得到的宮內(nèi)消息,裴將軍雙眼再次放光,強行掩飾住內(nèi)心的澎湃,“周世子,可還有其他打算?”
“陛下應允了,我隨你們一同回京。”周緒呈轉(zhuǎn)身踱步,忽地轉(zhuǎn)身一笑,“裴將軍這些日子,住得可還習慣?”
裴將軍愣了愣,正色道:“尚可?!?p> 周緒呈面色誠然。
“可我,住得不太習慣?!?p> 裴將軍聽完一臉尷尬,還以為世子爺在跟他客套……愣是沒想到這世子爺竟會這么直白。
說實話,住得雖然勉強習慣,但這吃食……還真是不敢恭維。不過,繞到這雍州城是他自作主張選了路,他怎么還有臉埋怨?
周緒呈毫不在意地仰頭,似是在笑,“換了文碟,撤下駐扎令,回京?!?p> “周世子,要不要等圣旨到了再啟程?咱先行一步,萬一惹來眾議或是懷疑……”
周緒呈挑眉,一臉揣摩的神色,“看不出來,裴將軍還挺期待這民間的熱誠圍觀啊……到時候可不好走,你確定?”
他移開目光繼續(xù)道,“況且不必在意。咱們身為朝廷的人自然消息靈通,有陛下的飛羽衛(wèi)傳敕親令,在皇榜來之前回京也就不足為奇。明白人一想便知,不會有破綻?!?p> “還是周世子想得周全。歇了這么久不知讓哪個渾人偷了懶,免得節(jié)外生枝,還是盡快趕路的好。”裴將軍大邁步子就出去整頓兵馬,一刻也不耽擱。
前有皇帝催令,后有眼線伺機而動,水深火熱的境地里,還是趕緊完成任務得了,再說,周世子可是皇帝授意前來監(jiān)助的,今日能得到詔請,可見三皇子已經(jīng)安然無恙。
他裴善可等著回京,好隨群雄下酒宴呢!這么個無聊膽顫的日子,他娘的誰想過誰過去。
“將軍,副都尉還未到?!币粋€士兵急匆匆前來稟告。
幾位副將急了,裴將軍咬牙切齒率先斥問,“忒沒腦子了,這混人現(xiàn)在所在何處?”
“勾、勾欄院里頭?!蹦鞘勘恢圹E地望了眼街頭的青巷,期期艾艾地吐了詞。
幾個副將幸災樂禍,“哈哈這老小子!怕是這會兒還睡在娘兒們肚皮上吧!”
裴將軍惱了:這要是傳到京城那些朝臣的耳朵里,定要告他個御下不嚴的罪啊!
裴將軍暴怒,轉(zhuǎn)而看向馬背上的男人拱手道:“世子,我等這就把他拿來問罪!”
周緒呈挺坐在馬背上,睨了一眼街上一個小樓門前那些個欲拒還迎嫵媚輕浮的女人,“不了,直接丟回邊關(guān)?!?p> “我們走?!彼咽指吒咭粨P,大理寺的侍從立刻凝神。
……
京城內(nèi)城,恰不似州府地方的沸騰。
京都人翹首以盼,盡管難掩笑意,潛移默化和耳濡目染之下,卻仍舊保持著京城人獨有的儀態(tài),其功夫之深厚,可見不凡。
翌日,舉京的氛圍稍緩,京中貴女之間又喧出了一件大事。
禮部下達詔令,不日將按照典禮季的規(guī)格朝制在宮中設(shè)宴,這就意味著,京中受邀的世家貴族,都要供奉獻禮。對于某些被選定的世家女來說,因美名在外,此刻她們最期待,莫過于在宮宴上獻舞。
皇城內(nèi)的教坊司坐落于宮墻之外,專門為宮里培養(yǎng)正經(jīng)舞娘而設(shè),隸屬于司儀司,每年都有新的舞娘進宮,當然,因近日情況特殊,一些舞娘又被重新請回來作為伴舞。
宮中的教習女官早已準備妥當,世女們將接連排演數(shù)日,也就直接留住于教坊司,直待入宮的那一日大放異彩。
教坊司內(nèi)廳室眾多,其中就數(shù)主廳的高度最高,與瓊林樓相差無幾。
宋知熹倚在憑欄邊,趁這短暫的休憩時刻欣賞著下面不同排場的舞女翩然起舞,舞曲樂調(diào)柔和,陶冶身心。
怪不得仁人鐘愛從高處睥睨,這視覺盛宴,果真是觀感甚佳。
宋知熹只覺眼神散漫,幾乎昏昏欲睡。
“宋姑娘,在想什么呢。”
宋知熹慣性回頭垂手見禮,心中訝異:難道是她耽擱久了?
“蘇姑姑,我恍了神了,她們是不是已經(jīng)在練著了?”
來人是宮內(nèi)的舞娘蘇絡(luò)娘,也是這次典禮中,擔當編舞的教習女官,蘇絡(luò)娘道,“并沒有,只是正巧遇見你,不知宋姑娘可方便幫忙,尋了諫議府上的凌姑娘來我?guī)??畢竟我們教坊司的人你們也不識得,難免你們會謹慎些。你與她相識,也讓她少些顧慮?!?p> “方便的。”宋知熹了然。
“撿枝?!碧K絡(luò)娘喚道。
聽著女官喚了,一個小丫頭這才從女官身后走了出來,給宋知熹帶路,“宋姑娘,請隨我來?!?p> ……
一方小院。
宋知熹剛要跨過石拱門入內(nèi),便聽見幾句不太客氣的私語。她連忙伸手拽住還要向前走的丫頭,捂著她嘴巴就把她拉回來,把人家的頭朝里摁在自己的懷里。
“宋、唔!”那丫頭低呼,冷不防豎了耳朵聽見幾句對峙,識趣地噤了聲。
宋知熹這才把人放開。
“莫要在這跟我扯皮?!痹鹤永?,女子的聲音聽著有些氣惱。
宋知熹伏在月洞門邊探看,那個發(fā)話的女子沐浴在陽光里,背對著外頭正和人說話,陽光把她的耳廓照得幾近透明,額邊細碎的絨毛煞是溫和。
“我說了,莫要在這跟我扯皮?!?p> “凌姐姐,我說的是真的,三殿下就在歸京的儀隊里頭,聽我爹說,是回來就等著襲爵了,不會再走了呢?!?p> “就算是真,挺好的,怎么了?!?p> 瞧見四下無人,杜念兒斗膽湊近了言語,“恐怕……他會對太子殿下不利呢?!?p> “你、休得胡言!杜念兒,你膽子真大!”
“凌姐姐,不怪我,我也是聽下人傳的?!?p> “杜念兒,你向來與我并無交集,杜編修與我父親也向來沒什么來往,怎么這會兒你卻突然與我這般親近?”
杜念兒湊近了凌七妙的耳廓,不知又說了什么,凌七妙的臉色竟變得青一陣白一陣。
宋知熹這會兒算是認出來了,這位被稱作杜念兒的,不就是那日與三皇子耳鬢廝磨的女子嗎!
這作的什么妖哦。
宋知熹頓時皺了眉,“呦,連你家下人都曉得,你們杜府還是個包打聽呢!”
那兩人一驚,倏地看向了她。
“阿熹!”凌七妙明眸善睞,笑著要迎,卻又怕人已經(jīng)聽到了什么,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杜念兒看清來人的容貌,不等分辨就天生有了敵意,立刻攥緊了袖口的帕子。
宋知熹懶得廢話,她祝明宴費心思、說巧話、打圓場,向來是要看人的,不然秉性何在?
“杜姑娘不識得我?”抬眼對視直接抬杠,還偏偏語氣淡淡:“沒關(guān)系,京城二世祖,宋知熹是也。”
話音一落,宋知熹攥住凌七妙的手便頭也不回地把人拉走了。見杜念兒并沒有追回來惱她,轉(zhuǎn)而就安撫著手中攥著的人兒,“不管方才她與你說了什么,都是懷著目的的,你撿著聽就是了?!?p> 凌七妙心生動容,“哈,做什么這么含情脈脈,我曉得了,你怎么一來就和人家杠上了?莫非……你和她曾有過節(jié)?”
宋知熹伸手壓了壓眼角,并不打算節(jié)外生枝,“過節(jié)談不上,我說不上緣由,最多……嗯,嫉妒她的美貌?!彼沃淠槻患t心不跳,“噢,蘇姑姑叫你去她的廂房尋她?!?p> 宋知熹訝異地看向揀枝,道,“你做什么這么瞧我?”
“原來你是、你是……”丫頭慌張地捂了嘴巴。
“嚇唬嚇唬人家罷了,其實我這名號并不……”
“那日在宮中的長寧殿郡王他、他……”
宋知熹頓時臉一沉,推著那丫頭讓她領(lǐng)路,“打住!結(jié)巴就結(jié)巴,莫要勉強自己了,你倒是快給這位凌姑娘帶路啊……”
宋知熹無情地轉(zhuǎn)身離開,心里碎碎念,“宮里的啊……怪不得看著眼熟,敢情是那日長寧殿見原主吃癟,還傳了她小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