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最長的夜，最暖的湯
氣溫一低再低，冬樹縮緊了脖子蜷著枝丫，風鉚足勁賣力地吹，從四面八方吹來。
余暉因為膝蓋痛，年假過后便請了病假，繼續(xù)在家休息，上班推遲到年后。以前余暉會認為，工作怎么會少了自己，自己不可或缺。一旦抽離原來的環(huán)境，才明白誰都不是不可替代，誰也不是唯一，鐵打營盤流水的兵。
每年冬至前后，院子里人都會分一頭羊。本地的羊肉膻味重，平時極少吃，待到冬至日，什么都不能阻擋吃它的熱情。余暉依稀記得上小學那會，分羊子那天的熱鬧場景。多年不在家過冬，都不知道如今是怎么一番光景。
一大早就被家里人叫醒，說羊子殺回來，在東邊曬壩上正等著分割，人到齊了就開始。以前通知時隊長挨家挨戶喊，如今在微信群招呼一聲就好?？萍嫉倪M步多了許多便利，無形中的失去在所難免，萬事萬物總得遵循能量守恒。
冷透的空氣是離開被窩的阻礙，太需要奮力一擊。冷是深入細節(jié)的，冷時左手不敢握右手，各自凍成紅蘿卜。熱是一片一片襲來的，熱像一層罩子，讓人透不過氣來，又像掄個拳頭把人打暈，迷迷糊糊；冷不一樣，冷是絲絲入扣細致入微緊緊地貼近皮膚的，從每個毛孔灌入，讓人清醒，無比明了，恨不得數(shù)清人們眉間的煩惱。
來到曬壩，只有十幾個人，都是老年人中年人，年輕人都出門打工，留守的色彩單一，衣服黑灰一片，少了許多生機。羊子放在張叔家的高桌子上，曾做過刀兒匠的四老爺正在分肉。冷冷清清，各家拿回的羊肉不多。
分完后還有一只羊肉沒著落，張嬢回頭見余暉站在人群外，便對她說，“余暉，這羊腿我們兩家人分了吧。今年冬天你和林一飛都在家，有你們年輕人加入，我們兩家的戰(zhàn)斗力要強些?！?p> 余暉回，“好的。”
拎著兩大塊羊肉回家，老爸一大早就扯了白蘿卜砍了大白菜回來，堆在菜籃子里的它們?nèi)缋^續(xù)長在田間坎邊水靈靈，快樂地等著和羊肉一起燉。
余暉蹲在屋檐下?lián)褴据椿鹗[，聽見龍門子外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頭一看，林一飛拎著什么東西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林一飛繼續(xù)喊著，“余叔飯做好沒。”
對話越過余暉頭頂，飛進廚房里和老爸交談起來。
老爸笑意盈盈答道，“還沒，米才下鍋?！?p> “我媽讓我來和你們打平伙。我舅舅家出了點事情，她和我爸剛接完電話就趕去了。我得看家，還得吃掉這些肉?！?p> 余爸說，“直接來吃飯就是了，說那么見外的話。”
林一飛轉(zhuǎn)身對余暉說，“你不吃羊肉是吧？”
余暉趕緊辯駁，“你才不吃呢?！?p> 林一飛說，“以前不是總聽你說，羊肉膻味讓你反胃嗎？”
余暉應(yīng)聲道，“以前你還是個小胖子，現(xiàn)在怎么不胖呢？”
老爸在一旁趕緊止住他倆的話，“你們怎么還是那么愛斗嘴。”
林一飛又說道，“余叔你得教我喂雞喂狗，家里有十幾張嘴等著我。”
余暉聽他這樣一說，“腦子里全是雞狗張開嘴嗷嗷待哺的模樣，不自覺笑出了聲?！?p> 羊肉剛燉上，老爸便出門了。
臨走時囑咐他倆，“你們先吃，工地上有事情我得去處理下。也不用等你媽，她逛街估計得晚上才回來?！?p> 林一飛笑笑，對余暉說，“我怎么感覺你爸媽我爸媽再給我們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p> 余暉瞪他一下，“你怕是想多了。”
經(jīng)處理過的羊肉，倒是沒有多少膻味。吸足湯汁的蘿卜白菜，自是鮮美。熱氣騰騰，一屋暖和。
余暉問，“話說回來，你怎么不工作了回家待這么久？”
林一飛說，“失戀了唄。”
余暉不無詫異說道，“你失戀還連帶著失業(yè)，也是厲害的。”
林一飛說，“失戀了哪還有心情工作?！?p> 余暉看著他的臉，哪像失戀的臉，明明寫滿解放和灑脫，埋著頭呼哧呼哧地吃著。
林一飛問余暉，“那你又為什么待這么久？也失戀？”
余暉懟回去，“你才失戀，我是工傷，膝蓋痛。”
林一飛點著頭趕緊吞下嘴里的一大塊白蘿卜說，“你也厲害，還整起工傷了。我以湯代酒敬你一杯。”
我先干為敬。
湯越喝越暖，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聊著。
林一飛突然坐直了，表情嚴肅起來，對余暉說，我這次回來不打算回BJ了。想開個小吃店，但還沒說服我爸媽。
余暉笑起來說，“你在北方真念的烹飪專業(yè)嗎？”
林一飛翻了個白眼說，“我是認真的，開個小店賣時令食物，就像這一碗熱湯，有時你完全想象不到它能帶給人的溫暖有多濃厚?！?p> 屋外的風更大了，能清晰聽見屋后竹葉掃過屋頂小青瓦的脆冷聲，聲聲扎心。行走人群間，誰不是背負滿滿悲傷緩慢前行，成年人的世界從來沒有容易二字，才會對偶爾的溫暖如此渴求。同在世間打拼的我們，究竟經(jīng)歷著多少寒冷，與無力抗爭，與虛無戰(zhàn)斗?；蛟S食物的力量，真真遠超想象。
余暉說，“挺好！我以湯代酒敬你，預(yù)祝你生意興隆。”
先干為敬。
最漫長的夜，愿一碗熱湯可以溫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