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廣彥一身玄青色錦衣,站在回廊不遠處,正朝布衣少年的方向行躬身之禮,稚嫩的臉上依然故作一副老成之態(tài),參拜聲正是出自他之口。
眾人大吃一驚,誰也沒料到,布衣少年竟是一位皇子,連忙也紛紛對其參拜見禮。
三皇子笑意溫潤亦如方才,讓眾人免禮。
荀廣彥走到近前,三皇子有幾分興趣地看向荀廣彥:“你我應是從未見過,你是如何識得我身份的?”
荀廣彥恭敬回道:“在下五歲那年隨父離開胤安,途徑城門時,曾有幸讀得三殿下發(fā)出的尋求一株離心草的告示,其字里行間無不透露出您對花草的衷愛之心?!闭f到此處,荀廣彥看了眼回廊不遠處的一根粗壯柱子,又道,“又方才我恰見徐公子在此處,便猜出了您的身份。”
荀廣彥說完此話,那根粗壯柱子后果然走出一人,阿稻認出此人竟是之前在荀府及笄禮上,舞姬失蹤時,領頭組織懾鬼師布設法矢陣、反應最為迅速的那名紅衣懾鬼師。
三皇子笑道:“一直聽聞荀氏一族內(nèi)出有一神童,自小天賦異稟,對任何事物皆有過目不忘之能,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假以時日,荀小公子你定是大有可為啊?!?p> 荀廣彥只在荀府見過一次三皇子的貼身護衛(wèi)徐風揚,再憑著方才三皇子從樹叢里鉆出來,他便能推斷出三皇子的身份,此子自是不凡,擔得起神童之名。
荀廣彥聽了三皇子的話,不禁一愣,臉上瞬間出現(xiàn)一道疑因羞怯而起的紅暈,他當即越發(fā)挺直后背,尚在變聲期的稚音中強裝出幾分老沉地回道:“三殿下謬贊了,若說過目不忘,辨人識人的能力,三殿下更甚在下一籌?!?p> 從未與荀廣彥見過的三皇子,僅憑與荀廣彥交談的只言片語,便能猜出他的身份,荀廣彥稱贊三皇子的這番說辭,確實也并未夸大。
當今圣上有數(shù)位皇子,但身份尊貴且最得寵的便只有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其他皇子要么生母地位不高要么自身資質平庸不得皇帝寵愛,而眼前這位三皇子啟秀,想來便是這后者之中的其一。
畢竟,阿稻自入這胤安以來,還未曾聽任何人提及過眼前這位三皇子。
近衛(wèi)徐風揚走到三皇子跟前,將早已備好的濕巾帕呈上,供三皇子凈手,然后隨侍于三皇子身后一側。
棗紅錦袍貴子對于方才乍然得知三皇子身份的驚訝已消失不見,雖說是個皇子,但到底不得寵,是以他對自己方才的莽撞言行,并不以為然。
他們可是盛族旁支一脈,依附的可是最得寵的大皇子。
所以當荀廣彥故意輕聲一咳,提示他向三皇子道歉時,棗紅錦袍貴子直接裝作沒看見,完全忽略過去。
荀廣彥無奈,正要上前進一步提醒,卻見三皇子已先一步邁出,徑自繞過那棗紅錦袍貴子,走到了阿稻跟前。
三皇子看著阿稻,嘴角勾起一個溫潤和煦的笑意,問道:“你便是玉公子近日收的祭品吧,你叫什么名字?”
阿稻一愣,俯身恭敬回道:“奴叫阿稻?!?p> “阿稻……”三皇子嘴里重復著這個名字,繼續(xù)問道,“為何叫這個名字?”
阿稻又是一怔。
這是她來胤安后,第一次有人這么問。
阿稻不由地緩緩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三皇子。
三皇子眉眼清秀雋雅,比起襄玉那雙總似隔著一層煙霧遙不可及的眸子,三皇子的雙眸完全不同。
清澈到一望見底的漆黑之中,涌動著淡淡的平和之意,如一條涓涓溪流,緩緩從阿稻的心間流淌而過。
阿稻甚至能從里面看到小小的自己。
阿稻不由脫口而出地答道:“奴算是在稻田里……新生的吧,所以奴給自己取名叫阿稻,不過……”
阿稻的神色突然變得格外認真起來:“奴正在努力得到公子的賜名?!?p> 阿稻說這話時,目光異常清亮,小鹿般的雙眸靈動生輝,生機無限,一時間竟幾乎完全遮掩住了那張臉上的平庸,煥發(fā)出攝人心魄的奪目幻象。
在場的人看得皆是一愣。
半晌,三皇子才回過神來,他露出清淺一笑:“如此甚好?!?p> 一場原本一觸即發(fā)的沖突,因為三皇子的突然加入,自然而然地化解了。
三皇子剛離去不久,一名侍衛(wèi)便趕到了,原來是鸞大人已得知殷恒和阿稻前來懾鬼院尋他,特意派人來接兩人前去與其會面。
殷恒和阿稻跟仇云若和荀廣彥一一告辭。
阿稻眼尖地注意到殷恒與仇云若話別時,耳根處竟生出一絲紅暈。
阿稻很是不解,突然開口問殷恒:“殷二公子,你為何突然耳根發(fā)紅?”
殷恒面上閃過一絲窘迫,耳根越發(fā)紅起來,匆匆便告辭離去。
而就在阿稻和殷恒從仇云若面前經(jīng)過的時候,阿稻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仇云若的耳根子竟然也是紅的。
這耳根紅難道還能傳染不成?
阿稻越發(fā)迷茫起來。
她絲毫沒注意到,站于一旁的荀廣彥此時正盯著她,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巍峨森森,四下一片寂靜,只余一陣不緊不慢前行的腳步聲。
殷恒和阿稻并排跟在侍衛(wèi)身后,正前往鸞大人的所在地,懾鬼院的藏書閣。
阿稻這才有機會向殷恒細問方才聽到的一些事的疑惑之處:“殷二公子,為何他們要稱殷族為稚族?”
殷恒愕然,顯然沒料到阿稻竟如此直白地向他詢問這個問題,對于一般人而言,不是都應該避而不談的么。
但他又想到方才仇云若一副理所當然地說著對別人而言是為難以啟齒的一些話時,驀地嘴角便彎起一個淡淡的弧度。
再看阿稻,見她一臉單純,眼中充滿了好奇與不解,絲毫沒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的唐突,態(tài)度十足的坦蕩。
罷了。
有一類人,不就是這樣的么。
殷恒釋然一笑:“若要說這稚族一名的由來,還得從百族簿說起?!?p> “胤安中氏族多如牛毛,所有氏族都以族名入百族簿為榮,甚至有的氏族世世代代為此奮斗?!?p> 阿稻疑惑:“百族簿是何物?”
“那是一個將胤安排名前百的氏族登記在冊的小簿子,百族簿以氏族的大小、立族時間、威望等為考量標準,對各大氏族進行排位,由每朝每代的皇帝掌控,只有皇帝有權對百族簿上新舊氏族的更迭進行修改?!?p> “唯有上了百族簿的氏族,才會被認為是正統(tǒng)氏族,而沒能上百族簿的氏族則被認為是不入流的氏族,甚至不能以氏族相稱。”
“百族簿上排名第一的氏族,是襄族?!?p> 阿稻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這些上了百族簿的氏族,或者未能上百族簿的氏族,其實就相當于人類世界里的妻與妾,一個名正言順,一個無名無分?!?p> 殷恒一臉黑線,這是什么比喻,但仔細想想,好像又有幾分道理。
阿稻又問道:“那如果某個氏族的名字從百族簿上被劃去了呢?”
“滅族?!?p> “被從百族簿上剔除的氏族,便算作滅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