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會突然打聽姓秦的那個人呢?”嚴家仁在堂屋的高背椅上正襟危坐著,謹慎的微笑著說。
他對面拘謹?shù)淖鴩辣?,腳上趿拉著一雙松松垮垮,不大合腳的涼拖鞋,硬著頭皮回答說:“我爺爺臨終前,囑托我要找到姓秦的后人。”
“哦!看來他心心念念不忘年少時的戰(zhàn)友和伙伴??!”嚴家仁深深嘆息。
“那么您應(yīng)該記得他的姓名吧?”嚴冰恒眼巴巴的問道。
家仁從衣兜里摸出一根香煙來,拿桌上的火機啪的點燃了,慢條斯理回味無窮的抽了一口說:“我知道他叫秦祖生,他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叫秦宇林?!?p> 心里長久的猜測終于得到了有力的證實,嚴冰恒激動的幾乎從椅子里站起身來。他勉強壓抑著內(nèi)心的震顫,繼續(xù)求證道:
“您沒記錯吧?您怎會這樣清楚他兒子的姓名呢?”
嚴家仁露出得意的笑容說:“秦家在遭難后就搬到隔壁村莊去住了,和我們嚴家漸漸斷了聯(lián)系。但他兒子秦宇林和我卻是小學(xué)的同班同學(xué),你說這是不是天緣巧合呢?”
“是呀!”冰恒也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后來他參軍退伍回鄉(xiāng),就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工藝美術(shù)社,給鄉(xiāng)親們寫點字畫,題個匾額,做木工家具啥的,搞副業(yè)掙點錢吧!你知道他腦子挺聰明的,工藝美術(shù)就是他的業(yè)余愛好,也是自學(xué)成才無師自通,他手工打制的桌椅板凳那叫一個漂亮?。∮绕渌淖之嫺俏覀儽镜匾唤^,鎮(zhèn)政府的大禮堂里至今還懸掛著他的一副山水畫呢!水粉顏料畫的,栩栩如生,那個恢宏的氣勢,真叫人愛不釋手??!”
嚴冰恒想起秦芳對她父親的簡介,對號入座發(fā)現(xiàn)正是二伯口中的這個秦宇林!他情不自禁的隨口說道:
“去年冬天,秦宇林老伯突發(fā)腦梗過世了,您可知道?”
嚴家仁驚愕悲痛的說:“真的嗎?他應(yīng)該才六十多歲吧!你又如何得知這個噩耗的呢?”
“我一直在暗中查訪他的家世背景,他的突然離世使線索幾乎中斷,好在如今聽您的講述又連貫起來了,證明就是他本人沒錯!是啊,他走的太早了,并不高壽,當(dāng)時我去雨臺山公墓參加了葬禮?!?p> “這么大的事我們怎么都不知道?我們洪山距離雨臺山并不遠,都沒人聽說呢!要不我們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也該去祭奠一下?!?p> “他女兒處事低調(diào),沒有大操大辦,只通知了幾位至親到場,我也是聞訊趕過去的?!?p> “哦!”嚴家仁遺憾的深深嘆息。
“二伯,你說天下竟有如此機緣巧合的事!沒想到秦家居然和我是鄰居,僅一墻之隔!我住佳園,他們住朗園;當(dāng)年我們兩家的祖父是同鄉(xiāng)、同學(xué)和戰(zhàn)友,親如兄弟;經(jīng)過半個世紀的漂泊離散,我們后人又成為親密的鄰居……”
“這就是緣分?。≌f明你爺爺那輩人的情意綿延不絕,這種傳承多么令人感動!“嚴家仁意味深長的微笑道,”你也算有心了,你爺爺在天之靈會感到安慰的?!?p> 嚴冰恒得意的含笑不語。
嚴家仁深吸了一口煙,心痛的皺著眉頭念叨說:“秦宇林這一生過的挺艱難挺可憐的!小時候他父親坐牢,他就跟沒爹的孩子一樣,被守活寡的母親含辛茹苦地拉扯大。待他結(jié)婚成家了,又碰上個水性楊花的老婆,居然丟下孩子跟野男人跑了!你說這誰受得了?但他秦宇林有骨氣呀!不吵不鬧,硬是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獨自一人把那么小的孩子養(yǎng)大了,還養(yǎng)的聰明伶俐!我這輩子就服他!”
嚴冰恒靈機一動打斷他道:“那孩子的模樣您還記得嗎?現(xiàn)在見面,應(yīng)該能認出來吧?”
“那是個小丫頭,長到十一二歲考上中學(xué)的時候,秦宇林就進城租房陪讀去了,從那以后她就很少回鄉(xiāng)里來。掐指算算,現(xiàn)在應(yīng)該跟你差不多的年紀吧!女大十八變,興許見面就認不出來了呢!”
“這可難說呢!本來這次我要她一起回鄉(xiāng)來看看,但她很害羞,不肯回來?!眹辣阄⑿φf。
“哦,看來你們已經(jīng)混的很熟了。”
“是啊,我們兩家原本有世交之誼,現(xiàn)在我們又是鄰居,成為朋友是情理之中的事?!?p> “平素你也應(yīng)該多照應(yīng)一下她才是,失去父親的孩子真是可憐!”
“是。”嚴冰恒恭順的應(yīng)承道。
“那孩子現(xiàn)在干嘛呢?她有后媽嗎?”
嚴冰恒沉默的搖頭,嚴家仁神情肅穆的說:“我猜秦宇林就不會再找女人的,被女人傷透心了!況且?guī)е鴤€女孩,怕孩子受委屈。這樣說來,那孩子現(xiàn)在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了?”
嚴冰恒神色凄然的默認,不自覺的咬緊了嘴唇。
“唉!實在可憐呀!”嚴家仁于心不忍的低聲慨嘆。
冰恒寬慰他說:“好在她看起來很堅強,她自己開廣告公司的,生意做的還不錯,不必為生計發(fā)愁。”
“再怎么堅強,再怎么成功,她也只不過是個柔弱的女人!在這個男權(quán)當(dāng)?shù)赖纳鐣?,女人活下去容易嗎??p> 嚴冰恒認同而愧疚不安的低下頭來無語。
兩個男人心情沉痛的沉默了一陣,嚴家仁忽然想起什么來,抬頭聲音清朗的對冰恒說:“我閑來無事,編纂了一本族譜,你拿去看看,覺得不妥之處可以修訂一下?!?p> 嚴冰恒感覺新鮮又神秘,恭謹?shù)牧⑵鹕韥碚f:“您還有這愛好呀!老祖宗們的在天之靈都該感謝您呢!實不相瞞,我爺爺生前就有這夙愿,但他遠在海外,好多人事無法走訪取證,又不能隨心所欲的胡編亂造,所以竟耽擱下來,成了他此生遺憾!”
“那你現(xiàn)在就為爺爺了卻這樁遺憾吧!這也是我們每個家族成員應(yīng)盡的一份責(zé)任??!”嚴家仁神情莊重的徐徐說道,“我年紀大了,又沒什么文化,心有余而力不足,這些年來只是勉力而為。這活兒本該交給你們這些留過洋的后生來干的,只是這年頭人心浮躁,年輕人只對爭權(quán)奪利感興趣,至于祖宗家法卻全然不顧!你既難得如此孝順懂事,我心甚慰,就把族譜轉(zhuǎn)交給你吧!好好研讀,仔細保管,將來傳給你的兒孫們,讓他們也知道我們嚴家的光榮歷史和滄桑進程!”
一直察言觀色地旁聽著的準大學(xué)生嚴志銘這時自告奮勇的說:“爸,我知道族譜在哪兒,我去找來?!?p> 嚴家仁鄭重其事的將手抄本的族譜雙手交給冰恒時,不忘滿眼期許的瞥一眼他疼愛的幺兒說:“銘兒,我也老啦!對你也沒什么太高的希望,將來你只要像你冰恒哥哥一樣就夠啦!你看他要學(xué)問有學(xué)問,要人品有人品,有責(zé)任有擔(dān)當(dāng),孝順長輩,愛國敬業(yè),……”
嚴冰恒被夸贊得漲紅了臉,感覺無地自容的喃喃說:“我哪有這么完美呀!慚愧慚愧!”
在未免簡陋的鄉(xiāng)下老家熄燈入睡前,他如夢初醒的接到了同學(xué)賀建國的問罪電話。
“你做人還有沒有誠信,有沒有良心???”建國在手機里痛心疾首的叫嚷,“我一天啥也沒干,像等市委領(lǐng)導(dǎo)視察似的恭候在廠里,你可倒好!人影不見,電話打不通,——”
“對不起!手機沒電了,我在酒店吃飯,鬧哄哄的一直忙著就沒發(fā)現(xiàn)。這時剛充上電,開機你就打進來了,實在對不起??!”嚴冰恒忙不迭的道歉。
“說聲對不起就完啦?”賀建國不依不饒的說,“你讓我看到你的誠意行不行?說吧,怎么補償我?我的時間精力可寶貴著呢!浪費不起,都是按分鐘計算價錢的。你是不是得賠償我的損失?”
嚴冰恒明白他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調(diào)侃自己,于是抿嘴一笑道:“今晚我在紀南鎮(zhèn)的親戚家過夜,還沒回城呢!明天一早我去登門謝罪如何?任憑責(zé)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