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完鍋的飯帚顯然失去用武之地,安放在矮桌上。
只見奶奶左手拎著鍋蓋,右手拿著蚌殼。隨后微微彎腰舀起攪拌過的豆?jié){——怪不得要用蚌殼,這就是天然的小水瓢。
不等濃稠的豆?jié){開始滴落,隨著右手的動作,豆?jié){已經(jīng)安穩(wěn)的鋪向鍋內,奶奶又用蚌殼將豆?jié){越攤越大,最后將鍋蓋再次蓋好。
技術,這就是技術!方潛淵似是還沒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奶奶又開始對著另一口大鍋重復剛才的動作——
然而只有一個鍋蓋,顯然不足以讓兩口大鍋同時使用。
奶奶無需講解什么,動作很是流暢,順手揭開左邊的鍋蓋,蓋在右邊的大鍋之上。然后蚌殼變成了小鏟子,貼著鍋邊輕而易舉的揭下一張圓圓的薄餅——
顯然有些燙手,奶奶并沒有停留,將揭下的圓餅放置在身旁矮桌倒扣的簸箕上,熱氣四溢。古怪的是,方潛淵并沒有聞到任何香味。
怎么會一點香味也沒有呢?方潛淵抬頭輕嗅,真的沒有絲毫香味。反倒能聞到一股豆腥味?
奶奶又開始舀豆?jié){平鋪攤開,鍋蓋又從右邊的大鍋跳向左邊,奶奶又開始揭下第二張圓餅。
怪不得要兩口大鍋,怪不得只要一個鍋蓋,怪不得要用蚌殼!
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疑惑逐步迎刃而解,方潛淵頓時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暢。隨后看向琉音,四目相對,琉音微微扭頭似是不愿再看方潛淵,畢竟她手里還捧著沒吃完的柿子,嘴巴的動作表明琉音還在吃——
然而琉音只是扭頭,視線還是與方潛淵交匯著。方潛淵不禁笑了起來,隨后抬頭刻意做出嗅探的動作,最后扭頭朝向圓餅,又看向琉音,微微挑眉表示疑惑——
你聞到這豆餅的香味了嗎?
琉音看了眼熱氣騰騰的豆餅,眨眨眼睛后,微微搖頭。
看來確實沒有什么香味。明明自己的嗅覺沒有失誤,方潛淵卻并不高興——就這東西,還要比燉排骨更好吃?
看來果真是青菜蘿卜,各有所愛。
“我來幫忙添柴吧?”弦高看了幾遍奶奶的動作,最終決定幫侯伯。
侯伯聞言笑了起來,一如正在笑的奶奶,“其實攤豆餅比添柴架火更簡單,掌握火候才是最難的?!?p> 奶奶的回答顯然讓弦高有些錯愕,方潛淵也沒想到,隨后兩人很有默契的向侯伯走去。
火爐里并沒有熊熊燃燒,一根約有方潛淵手臂粗細的木棍正吐著火舌。方潛淵東張西望,最后索性蹲下,取出一個柿子開始吃。柿子皮薄如蟬翼,隨著不斷揭露而蜷縮扭曲。奶奶揭開鍋蓋取下圓餅,侯伯似是等候多時,手里拿著一束茅草,隨著奶奶還是平鋪攤開的動作,茅草縱身躍入火海——
火爐內頓時熱鬧起來,躍動的火苗似是在好奇地上躥下跳,又頃刻間化為灰燼,失去了活力。
也正在此時,奶奶將鍋蓋蓋好。
弦高扭頭與方潛淵對視一眼,挑著眉似是強調自己瞪大雙眼的表情——
這默契才是最難的吧?
弦高的表情不是關鍵,方潛淵雖然沒有刻意查看,但琉音顯然正在擠眉弄眼——
方潛淵看向琉音,只見琉音滿臉的嬉笑,隨后指著方潛淵手中的柿子,最后伸出食指抬起自己的鼻尖——
哈哈哈!
沒錯,琉音這動作是在復述方潛淵的問題,誰會在豬圈里吃東西?不僅如此,琉音甚至更進一步的直接在說方潛淵就是豬。方潛淵都不在意,先不說還有琉音墊背的事,哪怕只是看到眼前的一幕,都在所不辭!
琉音還在笑嘻嘻的抬鼻尖,不斷指著方潛淵。方潛淵卻笑得比琉音更燦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居然不能記錄下眼前的一刻,十年后——
不,三年后——
不,兩年后!兩年后的琉音一定會否認她現(xiàn)在的這個動作,打死不承認的那種否認。
對了!方潛淵看著琉音開始眨眼睛,隨后眨眼睛的間隔越來越短——
琉音的嬉笑凝固了,顯然回想起方潛淵上一次這樣眨眼睛是什么時候,隨后表情愈發(fā)驚恐,最后大步向方潛淵走來。
氣勢洶洶,來者不善!剛才嬉笑的兩人,只剩下方潛淵一人。說實話,似是那時候的記憶過于深刻,以至于此刻的眨眼睛都能回想起只有半條眉毛的琉音——
記憶里的人影和現(xiàn)實的琉音并不能完美重疊,因為琉音顯然長高不少,而且這兩個琉音加起來,只有三條眉毛!
哈哈哈!
現(xiàn)在又搜集到一個,一個正在抬鼻尖的琉音!
“全部忘掉!”琉音不容置疑的說道。
“這個——這個——”方潛淵滿臉的得意,“可惜呢,這是我腦海里的事。而且,你猜猜看,我又想起了什么?”
“忘掉、忘掉!”琉音此刻顯然極其后悔,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做那種動作,更后悔為什么會讓方潛淵看見。
“唉,愛莫能助呢!”方潛淵臉上沒有絲毫嘆息的神情。
“忘掉——好不好——”琉音拖著長音說道,這語氣近乎是在撒嬌,又像是在乞求。
風雨在這一刻像是突然停止,又像是其它的一切都不再重要。眼前的琉音像是直擊方潛淵的內心——
這一招,實在無力招架,更無力反抗!
即使石頭做的心此刻也絕對蹦不出一只孫猴子,因為已經(jīng)融化成一灘水,天知道流到哪去了!
咳!知覺像是這才恢復,風雨又開始肆虐。
好險,怪不得說是英雄冢,我這差點墳場都建出來了!方潛淵突然想起溫柔鄉(xiāng)是英雄冢這句話。
陷阱,毫無疑問是陷阱!
然而即使是陷阱,為了這誘餌也在所不惜!
方潛淵顯然整個人都開始左搖右擺,導致思緒受到牽連。誰見過這種架勢?。亢翢o疑問,此刻眼前的一切都不由自主的印刻在記憶的最深處,深刻到即使是時間也無法使其淡忘。
“不好意思,忘不掉。”僅存的理智實則是在答非所問,方潛淵臉上滿是傻笑。
方潛淵依舊蹲著,抬頭與琉音四目相對,琉音歪著頭看著方潛淵,隨后也索性蹲到方潛淵身旁。眼見琉音視線轉移,眉頭微皺,方潛淵知道小姑娘又在思考對策,如此認真的思考對策,“記在我腦海里的事,可就沒那么容易忘記。而且你的所作所為,又怎么可能讓我說忘就忘?”
是啊,把記憶比作水的話,那裝在方潛淵腦海里的水,又有誰能倒出來?
琉音似是無奈的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扭頭看著近在眼前的方潛淵。
大眼瞪小眼?方潛淵可不敢這樣一直對視,又自顧自的開始吃柿子。喝柿子的動作仿佛在與這天氣內外呼應,體內像是也在下雨。整個柿子唯一需要嚼的就是一小片白色的東西,吃起來很甜。
“嘿嘿——”琉音突然笑了起來,方潛淵知道琉音又想出新的對策。
“你也做這個動作,讓我記下來就行。”琉音微微點頭,滿臉的認真,咧著笑容。
“這個動作嗎?”方潛淵抬起右手,不斷靠近鼻子,然而在琉音的殷切注視下,右手停留在鼻子前,方潛淵笑得很開心,看向琉音,“我又不傻!”
果然,掉進坑里不算完,方潛淵又落井下石。
眼前的事實再一次證明了一件事——無論脾氣多么好的人,遇見方潛淵也會變得暴躁。琉音像是陷入抓狂,隨后搖頭晃腦的動作突然一滯,琉音又開始嘿嘿直笑。
“是我的錯覺嗎?”方潛淵神色怪異,“怎么感覺你在盯著我腦袋看?”
“嘿嘿——”琉音連連搖頭,滿臉的笑容。
“我可以主動忘記,也可以被動忘記——”方潛淵分析揣測著琉音的想法,“你該不會在想幫助我主動忘記的事吧?”
幫方潛淵主動忘記?簡而言之三個字——敲悶棍。
“沒有、沒有!”琉音繼續(xù)搖頭,但這笑容卻依舊在繼續(xù)。
明明在搖頭,明明不承認,明明這個人就在自己面前,但方潛淵絕對相信一件事——琉音真的在思考敲悶棍的事。
“來來來,再吃個柿子?!狈綕摐Y滿臉的熱情,遞給琉音一個柿子,“咱們相逢一笑泯恩仇,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琉音略顯遲疑,似是疑惑方潛淵的態(tài)度為何突然轉變,但無論如何,眼前的柿子自然沒有推卻的理由。
呼——眼見琉音收下柿子,方潛淵松了口氣,撿回來一條小命!
“潛淵,來幫忙添柴!”弦高突然說道。
方潛淵抬頭看去,侯伯和奶奶都不知所蹤,不知何時開始添柴的弦高此刻正接過奶奶手中的蚌殼,看樣子他要開始攤豆餅。。
“聽到?jīng)],胖子讓你添柴?!狈綕摐Y一本正經(jīng)看向琉音,又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
“好呀!”琉音欣然前往,起身向火爐走去。
果然沒有反問,方潛淵仍有些失落,隨即也起身向火爐走去,扭頭看著琉音,一本正經(jīng)的繼續(xù)說道——
“胖子說的明明是我,結果你也來。難道咱倆的關系已經(jīng)好到不分彼此了嗎?”
琉音聞言一愣,雖然沒說話,但白皙的耳朵卻越來越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