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你為何如此說?”她明顯看出來戚寧的不悅,有點心虛,想從戚寧眼里探尋一絲頭緒,卻只見他目光一直回避,頭也沒抬,也不接話。
這是第一次,戚寧不接她的話。
蕭楚楚心知肚明,猶豫再三,還是不能將事情和盤托出,只招認自己出過宮:“叔父,你是在惱楚兒嗎?楚兒欺瞞你,是楚兒不對,可楚兒待在宮里實在待得無趣,這才偷偷到外面轉(zhuǎn)了一圈?!?p> 她的頭低著,話說得委屈無辜,水汪汪的一雙眼撲閃撲閃,誰看了,再硬的心也要化掉幾分,這點戚寧是領(lǐng)教過了,是以故意不抬頭對上她那招人憐愛的雙眼,只低眉垂目盯著杯中的茶,全副心神卻都在留意著蕭楚楚。
倒不是刻意裝出一副惹人憐的模樣,只是她心中有隱情,不能如實說來,同時又覺得對戚寧撒謊,心中忐忑。
“都去了什么地方,和誰?”
“關(guān)慶,關(guān)林,他二人有勸阻我,但不能不聽我的命令罷了。中秋宴會上,皇上賞賜的宅子,我還不曾見過,于是便去看了看,然后到茶樓坐了坐。”
“就只是這樣?”
蕭娘教導(dǎo)她時,都是柔聲細語,而戚寧此時的責問,像極了一位嚴厲的父親或師長。
蕭楚楚不說話,內(nèi)心七上八下。一會兒了才緩緩點頭,輕輕回了一聲:“嗯。”
原來戚寧聽了太后之言,已詢問過關(guān)慶關(guān)林,這兄弟二人不說長公主去一芳閣,事關(guān)寧王身上之毒,長公主日后可能還有用到一芳閣的時候,便不提及。只道是長公主此番外出,在茶樓外與大洵國三皇子碰見了。
這么巧,許久才出宮一次,這便碰見了?
關(guān)慶關(guān)林尚不知比起去過一芳閣,蕭楚楚偷出宮外與大荀國三皇子私會,才更是讓寧王在意。
比起出宮私會,蕭楚楚的刻意隱瞞,又是戚寧最為介意的。
從何時起,這丫頭竟學(xué)會對他隱瞞了,因出現(xiàn)了個大洵三皇子?
戚寧心中雖有不滿,卻不忍責備,輕嘆一口氣,說:“你在宮中難免偶有寂寥,這次你私自出宮的事情便算了,以后不許這般淘氣。我讓韻兒入宮來陪你。”
蕭楚楚時候也后悔過,為何向戚寧隱瞞自己在外偶遇宮云飛。
過了幾日,戚寧令戚韻兒每日進宮,陪長公主讀書,駱翼作為貼身護衛(wèi),故而三人得以在皇宮內(nèi)聚首,相見甚歡。
自得知過幾日便要入宮做蕭楚楚的陪讀,戚韻兒的全付心思都在忙著做入宮準備。
“爹爹,楚楚可說有什么她想要的而皇宮里沒有的?”
“宮里什么都有,若是沒有,我也早就吩咐過人給她帶去了。”
戚韻兒還是停不下來要為入宮做種種準備:楚楚在王府的時候喜歡吃周廚娘做的桂花糕、豆蓉餅,她吩咐做好;天氣漸冷,自己剛繡好圖案的披風(fēng),恰好可以給楚楚送去;前幾日新做成的衣裳,她正好入宮的時候穿給楚楚看看;時不時對鏡良久,琢磨著與楚楚離別多時,是否要換個新的發(fā)飾,也讓她覺著自己變得比以前好看。
駱翼跟在忙前忙后的戚韻兒身旁,知道她心中歡喜,心中已不似以前那樣升起醋意,只覺得大小姐知道蕭楚楚是個女子,便不可能托付終身與她,定是已經(jīng)打消了對蕭楚楚的愛慕之心,僅存有姐妹之誼。
戚韻兒給蕭楚楚行禮,蕭楚楚覺得別扭極了,忙說:“韻兒,你快免了這禮數(shù),澄昭宮沒有外人,便是在叔父的景盛宮里見了我,你也無需與我講究些表面客套,也別喚我長公主,只與在寧王府那般待我便好?!?p> 戚韻兒出神片刻,心想:若像那時在寧王府那般待你,那豈不更折磨心神。
“楚楚,你這般長公主的裝扮,好看極了?!?p> “這些日子不見,我瞧你愈發(fā)長得俏麗才是。”
兩人相互仔細打量,想看出對方分別以來有何變化,是清瘦了還是豐腴了,氣色可還好。
“叔父近來身體可還好著?”蕭楚楚剛這么一問,便也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奇怪。
“你在宮里不能見到爹爹嗎?怎還問我?”
“嗯,叔父事務(wù)繁重,我每日去請個安,也不便多打擾,問你也是因為怕他勞累過度?!?p> “爹爹身體尚好著,就是常常在宮里忙很久,回到王府往往都已日落西山。爹爹大多時候都在無雙齋書房里,或一回到王府很快便就寢,想必也是勞累了。”
蕭楚楚眉頭一蹙,叔父游蛆毒發(fā)作是決心不讓其他人知道了,這反而更能說明病情著實不樂觀。
景泰宮內(nèi),太后向皇帝提出要求河道總署改編并入監(jiān)海總局之事,攝政王不同意,二人便又起了一翻爭辯。
皇帝仍然是旁觀的一個,只在爭執(zhí)分了高下,說一句已成定局的皇帝旨意。
戚寧道:“河道總署統(tǒng)管大戚境內(nèi)運河,各都城、州縣的水利交通關(guān)系到一國內(nèi)部商貿(mào),徐大人已是大戚海域的總管,治理好對外貿(mào)易的海上走廊已屬不易,尤其是多年以來海盜都未能剿滅。加之維州并大戚雖將近二十年,然而其附屬群島零落分散,頗有些原住民部落仍自視為惠國之民,民知教化任重道遠,徐大人身負重任,再讓他兼顧河道總署事務(wù),怕是擔子過重,難以兼顧,容易出紕漏?!?p> 太后的臉沉了下去:“徐大人只是做個監(jiān)管,這里頭的事務(wù)主理仍由河道總督程明森擔當,按規(guī)定時間向徐大人報告即可?!?p> “程明森當這河道總署,八年以來,內(nèi)運河挖造、河道疏通、渡口整治、河壩修建,多方面均有功績,若在其之上兀然多加一個監(jiān)管上級,便是讓群臣以為朝廷不滿程明森,要架空他的實權(quán),如此,不但使程明森無辜受些非議和懷疑,也讓忠良之臣對朝廷的用人之策心存怨懟。”
徐坤澤因在維州瞞著朝廷征收通關(guān)稅被查辦,本來推了原惠國歸降的那伙手下去做替死鬼,但私下收稅這一小動作自然要消停避避風(fēng)頭,財路便一下子斷了,肯定又要想些其他法子來補救,但是沒暗地里搞小動作,直接借太后之威來要塊比維州海域更大的多的肥肉。
太后不依不饒:“徐澤坤肅清維州監(jiān)海分局有功,雖中秋夜宴行了賞賜,卻是薄了些。程明森再有不到兩年便到了解甲歸田的年紀,攝政王若恐群臣對徐大人監(jiān)管河道總署,讓皇上落得個厚此薄彼之名,大可問問程明森本人,是否愿意提前落葉歸根,回家鄉(xiāng)去頤養(yǎng)天年,朝廷給他厚賞,以表他一生為朝廷效命之忠心,如此,可解朝中異議?!?p> 戚寧見太后明著對徐坤澤偏頗,便也把話挑明:“太后如此堅決,敢問是何緣故?莫不是只因為要賞徐坤澤?”
“也是也不是。論功行賞本就沒錯,知人善用之也沒有錯。徐坤澤在皇上登基前就多有輔助,提拔賞識之人,莫不是君王之道?”
“太后所言有理,但皇上年幼,所言賞識,怕還需要‘路遙知馬力’后方能定奪?!?p> 迫使徐坤澤親手斷臂,大大削弱他的實力,光是調(diào)查種種事實內(nèi)幕,戚寧手下的人已謀劃多時,難得有所收獲,這若是因太后撐腰,讓他重新建立更大的勢力,戚寧自是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可在皇帝面前若事事都與太后相對,次次都要爭個上鋒,對自己也不利,畢竟太后和皇帝血濃于水,而自己過分要強,便是僭越不敬。
心中盤算一番后,戚寧不與太后言,轉(zhuǎn)向皇帝道:“皇上,徐坤澤對皇上有輔助之功,皇上大可賞富貴,晉他些虛有名頭的官位,切不可再給他高于目前官職的實權(quán)。徐坤澤自升任監(jiān)??偠胶螅粚γ磕晖P(guān)稅等收益之事關(guān)心,漁民生計毫無改善,海盜之患多年也并不見減少,對待同僚更是傲慢無禮。他享有高官厚祿,德薄而位尊,已經(jīng)讓群臣心有不服,倘若再把他的實權(quán)駕馭在德高望重的程明森之上,才更是讓群臣對朝廷失望?;噬铣刑烀暧准次?,徐坤澤若仗著他昔日對皇上有功,便始終把皇上當做昔日的皇子來看待,以為皇上現(xiàn)時的年紀比對他求必應(yīng),豈不無視天子威嚴?這次一旦如他所愿,日后定得寸進尺。我朝恐怕沒有再高的官職能賜封于他?!?p> 皇帝本來有些困乏差點打起盹來,見攝政王少有的與他商議,就一個激靈便來了精神。平日里他與攝政王商議朝中之事,太后都在場,還沒等自己這個做皇帝的有所表示,太后便與攝政王爭論起來。
攝政王曾經(jīng)有幾次請示皇帝所見,每每皇帝正欲說些什么,便被太后搶了過去,或是才說了幾句,便被太后推翻。等攝政王告退后,皇帝提著膽子暗示太后,要給自己這個皇帝幾分發(fā)揮的余地,太后說他尚且年幼,不明時局,言之無物,還是先在一旁多聽聽她如何與攝政王商議,也多觀察學(xué)習(xí)早朝時攝政王如何與群臣議事。
久而久之,皇帝也懶得表明自己的想法,任憑太后代他發(fā)言。
久而久之,皇帝也有按捺不住的時候。
前日太傅教授時,與皇帝說起《尚書·牧誓》。夜里,皇帝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他的母后,夢里有太傅的聲音在不斷地說著牝雞司晨,母后的臉就變成了妲己的模樣。他雖不知妲己的相貌,夢里卻十分確定,那個妲己定是由母后變來的。
此番攝政王請示皇帝,皇帝便一定要說幾句:“皇叔所言有理。自朕登基以來,前后已對徐坤澤進行了不下三次賞賜……”
“皇上,徐坤澤他……”太后又時一貫的做派,搶過了皇帝的話。
但這次,皇帝竟不讓太后,道:“請母后讓朕說完。”
未等太后答應(yīng),皇帝便接著往下說:“放眼朝廷,論才識謀略,他莫如狀元出身的劉丞相,論勇武,他莫如將軍馮巳,論德望,他莫如李尚書,但朕登基大賞時,對他的賞賜,均在此等大臣之上,此番若再破格升他的官,實屬牽強?!?p> 皇帝句句有理,太后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戚寧也頗有幾分意外,皇帝所言,竟不像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
將來有一日,太后將死之時回想到這一刻,才反應(yīng)過來,她一直把皇帝看作未長大的孩子,其實早早就君王之氣側(cè)漏。
戚寧道:“皇上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