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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土地母親的河

第十一章 一段舊時光

父親的土地母親的河 楊允勇 3675 2020-06-29 17:34:57

  吃完面條,林一丹給柳致心拿來一份報紙,她去刷飯盒。

  柳致心一字不拉地讀完報紙,蒼白的臉上熱潮涌動,泛著紅光,嘴角處發(fā)自內(nèi)心的輕松自在的笑意,如同漲潮時的潮水涌遍全身。心中連連感嘆,身上的枷鎖終于解除了,只是來得晚了一點。

  林一丹刷完飯盒走進病房,柳致心興奮地抖動著報紙對她說:“姐,我敢說,我們所處的時代,要發(fā)生根本性的改變?!?p>  林一丹拿過一把椅子,坐到柳致心的對面,坦然地說:“從今天開始,你不必再叫我姐了,我才比你大三個月。以后沒那么多的顧忌,直接喊我的名字。”

  楊致心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我有兩個姐姐,小時候我是在姐姐的懷抱中、在姐姐的關愛中長大的,姐姐對我的關心僅次于母親。即使是現(xiàn)在,我去看望姐姐,姐姐還會掀開我的衣服,摸摸我的肚子,看我是胖了還是瘦了。這些年叫你姐叫習慣了,感覺又多了一個姐姐在照顧我,怎么可能一下子改口?”

  “你只是現(xiàn)在才感覺到我在關心你?”林一丹瞇起眼睛說:“你記不記得,當年同學們給咱倆起的外號?”

  “一片丹心。”柳致心當然不會忘記,忍不住笑著說:“快畢業(yè)的最后一個學期,同學們瞎胡鬧亂起哄拉郎配,把咱倆名字里最后一個字連起來,把班上個子最矮最窮的男生,硬塞給班上學習最好個子最高又是最漂亮的女生。其實,咱那時懂什么?什么也不懂,不過是一場小孩子們的惡作劇?!?p>  “一片丹心!多么優(yōu)雅動聽的外號,能讓人產(chǎn)生無限的遐想。”林一丹的臉上,浮現(xiàn)出少女一般癡迷的表情:“自從有了這個動聽的外號,我開始暗暗關注你。隔著兩排座位,我常常好奇地盯著你的后腦勺。心想,那個大大的后奔兒頭里都裝著什么呢?平時看不出怎么用功,學習成績?yōu)槭裁纯偸蔷o緊跟在我的后面?我不敢稍微松懈一點,生怕被你超過去。”

  “你們林家的女孩子,是不是都愛盯著人家的后腦勺?我母親當年,就是被橫山書院里的那根小辮子所吸引,一下子盯上了那個窮書生?!?p>  “你別自作多情了。我是學習委員,在老師那兒見過你的考試卷。我很奇怪,較難的題目你都能做對,較容易的反而不會或是出錯。雖然怕你超過我,我還是經(jīng)常找你談話,課堂上為什么不做筆記,考試時為什么不認真一些。你說你馬虎大意慣了,這些你都忘了?”

  柳致心得意地自夸自擂起來:“別的不敢說,記憶力我是有信心的。老師講課的內(nèi)容,不用做筆記,我也能記個八九不離十。我是不想超過你,故意那樣做的,怕你哭鼻子?!?p>  “真的假的?。俊?p>  “其實,我是不想讓別人注意到我,家庭背景讓我很自卑。是關先生給我改了名字,讓我自己去領悟。不然,也不會有后來的一片丹心?!?p>  “你以全科滿分的成績,輕而易舉地奪得高小畢業(yè)會考第一名,我這才意識到你有絕對的實力。平時是有意不顯山不露水,那個后奔兒頭真不是白長的。我懵懵懂懂地期望著,一片丹心如果能一直延續(xù)到高中大學該有多好。誰知世事難料,一片丹心中斷了十幾年,又在這個偏遠的小礦山成為姐弟。”

  “這就是命。如果不是有你在身邊,這次我死定了。”

  “說了這么多的話,你感沒感覺到心慌?”林一丹站起身,用聽診器仔細檢查了一下柳致心的胸部,欣慰地對柳致心說:“還算幸運,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

  柳致心緊緊握著林一丹的手說:“一丹,謝謝你!不僅僅是因為你救了我一條命,這些年,你給了我很多精神上的慰籍和支撐。”

  “我也謝謝你!”林一丹把柳致心的腦袋抱在自己的懷里,輕輕撫摸著他那凸起的后腦勺,溫情地說:“你讓我感受到家的溫馨和親情的暖意。如果你死了,我的心也會跟著死的。”

  柳致心安靜地趴伏在林一丹的懷抱里,混雜著來蘇水味道的女性體香令他頭暈目眩。他的身體還很虛弱,經(jīng)歷了死亡重新活過來,急切焦渴地想要抓住生命中最為本質(zhì)的東西,讓脆弱欠缺的生命充盈飽滿起來。

  他伸出雙臂,環(huán)抱著林一丹柔軟挺拔結實的腰部,一點點用力,越抱越緊,生命之火在體內(nèi)越燃越旺。他忘卻了俗世間的一切,只想把自己融化在洶涌而來的潮水中。

  林一丹忽然板起柳致心的頭,驚嘆道:“你的后奔兒頭真的很大,與眾不同,摸上去硬硬的像個蘋果?!?p>  柳致心松開雙臂,從一個虛幻的夢境中清醒過來,略顯尷尬地摸摸自己的頭說:“買不到合適的帽子,60號特大帽子都戴不進去,還得在后面剪個豁?!?p>  林一丹快活地笑著,捧著柳致心的頭部讓他躺下,替他蓋好被子,俯下身,蜻蜓點水般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下,若無其事地說:“該休息了。好好睡上一覺,爭取早日恢復健康?!?p>  一個星期后,柳致心已經(jīng)能獨自下床走動,身體各項體征指標恢復良好。礦領導來醫(yī)院看望他,并對他的工作做了調(diào)整:職工食堂會計和看風井任他選。

  井下工作二十年的老礦工,也該享受享受井上工作的待遇了。

  柳致心不假思索地選擇了看風井。風井是利用鼓風設備往礦井下送風,保證井下空氣流通。工作較為輕松,而且是彈性工作制,工作十二小時休息三十六小時,可以換班。

  他正是看中這一點,才舍棄體面實惠的食堂會計的工作。心里也是憋著一口氣,現(xiàn)在才想起讓我當會計,我還不伺候了。

  林一丹對此不是十分理解。柳致心解釋說:“看風井每個月可以多回幾趟家,能多住上幾天,工資也比當會計的高?!?p>  林一丹聽罷,只是無聲地笑笑。

  柳致心難以跟林一丹說明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跟姜長玲十幾年兩地分居的夫妻生活,聚少離多,在一起的時間,都沒有這幾年跟林一丹在一起的時間長。

  每到月底回家一趟,除了交給姜長玲一點生活費,實際上他并沒有盡到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一個兄長應盡的責任。

  每次回家,他都懷著深深的愧疚,盡可能地在較短的時間里多做一點家務活,分擔姜長玲身上的壓力。

  姜長玲偶爾會抱怨幾句,他也只當是夫妻間久別重聚后,不可或缺的感情磨合。時間久了,這種感覺也漸漸麻木了。

  回家時行色匆匆,離家返回礦山同樣行色匆匆,甚至懷有一種隱隱的急切的期待。他在一種矛盾的心境中來回奔波,回家是盡責,返回礦山則是心靈的解脫情感的釋放。

  雖說表面上有那么一層無關緊要、可有可無的親屬關系罩著繃著,可他心里明白,那層關系該有多單薄多脆弱,說破裂瞬間便會破裂毫不費力,構不成任何約束力。

  搭伙做飯,要多假有多假,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也難怪別人會生疑。

  柳致心不愿意讓林一丹的私密空間,一覽無遺地展現(xiàn)在光棍一般饑渴的礦工們面前。他從車間找來舊木方舊木板,在林一丹的宿舍里打起一道隔斷,糊上報紙,開個小門將宿舍一分為二。

  里面是林一丹的私密空間,外面權當是廚房,敞開門,隨便窺探。林一丹含笑不語地站在一旁,看著他敲敲打打地忙碌。

  等柳致心忙活完了,林一丹才小聲對他說:“是不是該在門上貼上這樣一副對聯(lián)。此地無銀三百兩、鄰家王二不曾偷?!?p>  柳致心一拍腦門,這就是聰明人辦的糊涂事。他想拆除隔斷,林一丹又不讓了。

  天長日久,任何東西都會發(fā)生質(zhì)變。面對面一家人似的吃飯,雖然敞著門,嘴上說著閑話,可相互交織的眼神中,傳達的卻是另外一層意思。

  并非藏著曖昧之心,那是心靈的契合,是面對不公正的命運,相互安慰取暖的一團火。能夠約束他們的,只有外部環(huán)境和一份責任心,也正是因為責任重于情感,才支撐著他走到今天。

  如今,外部環(huán)境的壓力消除了,他們擁抱在一起,有了不該有的親密接觸。維系著彼此純凈友情、本就不牢靠的那層關系,最終還是突破了禁忌。

  雖然只是那么一小會兒,也足以勝過平庸的一生。一片丹心會成為永遠嗎?應該成為永遠嗎?

  事后,柳致心的內(nèi)心深處又產(chǎn)生了一種畏懼感,他不知道任由事情發(fā)展下去,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后果。

  他仿佛看見關先生和母親嚴厲斥責的目光,仿佛面對著姜長玲哀怨的哭泣和兒女無辜可憐的眼神,仿佛聽到弟弟柳致太鄙夷嘲諷的笑聲。

  甚至能感覺到,尚在勞動改造中的岳子凡,遠遠地投來標槍一樣的審視。

  他退縮了。一時的沖動,只是重新?lián)旎貋淼纳淮瓮蝗缙鋪淼谋l(fā),不是那個真實的柳致心的所作所為。他選擇了看風井的工作,借此傳遞出一個重要的訊號。

  這天晚上,林一丹包了餃子送到醫(yī)院。兩個人剛吃完飯,“23干”探頭探腦地站在病房門外,小心翼翼地問:“林醫(yī)生、柳秀才,我能進去嗎?”

  林一丹回頭看了一眼,鄙夷地說:“這是醫(yī)院,公共場所,誰都可以進進出出。”

  柳致心熱情地打著招呼:“老嚴,進來說話。你太不夠意思了,才想起來到醫(yī)院來看我?!?p>  “我沒臉見你?!薄?3干”走進來,把兩個水果罐頭放在桌子上,垂著頭說:“但凡我能聽你一句話,也不至于落到今天這個下場?!?p>  林一丹起身給“23干”讓座,“23干”擺擺手說:“不坐了,說幾句話就走?!?p>  柳致心看了一眼那兩個罐頭說:“老嚴,你這是干什么?我還不知道你家里的情況?你把罐頭拿走,帶回家給孩子們吃?!?p>  “23干”愧疚地說:“以前你一直給我修理自行車,你出了這么大的事,給你買兩個罐頭還不是應該的?再說,想想以前對你倆干的那些事,心里也后悔。其實,有什么呀?作為工友,應該替你倆感到高興才對。”

  林一丹再次站起身,冷冷地說:“嚴師傅,你這樣說話我可不樂意聽。好像我倆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p>  “沒有,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薄?3干”連連擺手,尷尬地往后退,邊退邊說:“看到柳秀才挺好的我也放心了。我走了,你倆該干什么干什么?!?p>  “23干”走了。林一丹哭笑不得,柳致心也笑:“他這人就是不會說話。”

  病房里安靜了,四目凝視?!?3干”不著調(diào)的話,無疑再次觸動了兩個人的心弦,該干什么又能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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