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行健看書,葉光林侃他:“假正經(jīng),看什么書。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如果真有,你我怎么還打著光棍,也沒幾個美女可憐我們一下?”
不等行健回應,葉光林扯過行健的書拍在桌子上。
“走,逛山去”
拉著行健就往外走。
正處青春年少的他們,內(nèi)心那片純土地沒有種上莊稼,必會生出雜草來。剛開始時,行健和葉光林有說不完的話,吃飯說,睡覺說,甚至上廁所,兩人還要聊一褶子。后來兩人實在沒聊的了,就聊起女人。大山里年輕姑娘都出去打工了,留在家里的都是年紀大一點的老女人,沒得聊頭。
偶爾碰到一兩個回來的姑娘。行健和葉光林那是從頭聊到腳,從前聊到后,最后也沒意思了。行健就看起書,一個愛看,一個不愛看。也是弄不成,于是就開始逛山。
黃昏時,夕陽映在黃土地上,金光燦燦。雜樹林里知了可能中午叫累了,偶爾有幾只勤快的,還繼續(xù)叫著。
走在雜木林里,濃烈的生殖氣息撲面而來,也不知是哪種數(shù)散發(fā)出來的。葉光林聳聳鼻子對行健說:“啥味,怎么這么熟悉?”
行健也嗅一嗅,假裝后知后覺。故意望著他說:“哦,是有點熟悉,像你身上散發(fā)出來的?!?p> 說完,就跑。后面葉光林舉起拳頭就追。跑累了,兩人躺在荒草地里,嚼著青草桿,任憑蚱蜢左右翻飛。此時他倆望著夕陽,心里都是躁躁的,誰也不說話。
他們不是總逛山,有時候也到溝里去抓螃蟹,捉泥鰍。天氣最熱時,山溝里的水都是清涼清涼的,有些浸骨頭。懶一點螃蟹都在石板下,一翻開就有收獲。勤快的螃蟹都打洞,看到浸滿水的螃蟹洞,行健和葉光林都不敢伸手,生怕抓出條水蛇來。
有時候他們到農(nóng)民田里去撿螺絲,偶爾也能捉到黃鱔。把這些活物弄回去,用鹽水泡著吐去臟水,用水煮或是炒著,再到小賣鋪買點咸菜,花生豆,弄點啤酒,叫上住在附近的張興麗大快朵頤起來,吃的東西進到肚子去的少,堆在桌上的殘渣卻像小山一樣,最大的山是行健堆的。
行健那時候愛聽歌,就把家里的磁帶拿到學校來,裝入功放機,音樂從大喇叭擴出來,滿山溝里回蕩。
黃家駒的《光輝歲月》,劉德華的《冰雨》《男人哭吧!不是罪》張學友的《一千個傷心的理由》,任賢齊的《傷心太平洋》翻來覆去地放。尤其是黃家駒的《光輝歲月》,聽了不說,還要吼,讓他們吼出來,鬼哭狼嚎,但這是真性情。尤其是唱到:“一生經(jīng)過彷徨的掙扎,自信可改變未來,問誰又能做到?”行健總是握緊拳頭,揮動手臂,邊唱邊把拳頭攥的緊緊的。
此時,他知道對于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最需要什么?那就是自信。做事畏畏縮縮,膽小如鼠,前怕狼后怕虎。這正是行健身上,葉光林身上的毛病。
這樣喇叭吼了沒幾天。曹建的爺爺帶信給行健,說學校放這些流行歌曲不合適,要放就放一些革命歌曲。葉光林知道了,就問曹?。骸澳銧敔斒歉墒裁吹??!?p> “大學教授,退休在家。”曹健不好意思的回答。
“大學教授,為什么不住在城市里?到這山溝溝里住,不急?”葉光林目光直逼曹健。
曹健沉默。
“問他白問,這不明顯嗎?中國人都講究落葉歸根,他的根在這,再窮也不能忘根,更何況山里空氣比城市的好,自然是想長壽了?!毙薪〗o葉光林分析。
最后行健飆出一句:“老古董,喇叭是我家的,我想放啥就放啥,何需別人說三道四?放,使勁放?!?p> 行健跑去把喇叭的音量開的更大了?!澳腥丝薨煽薨刹皇亲铩憦厣焦?。”
沒過幾天,下午放學沒見到葉光林,最后才知道葉光林被“老古董”請去喝酒去了。
葉光林喝得醉醺醺的回來,行健沒給好臉色,一直不跟他說話。
“老古董對你有評價,想不想聽。”葉光林挑逗行健。
行健來了興趣。
葉光林故意不說,指著嘴巴
“渴的很”
行健趕忙去倒了杯白水給葉光林遞到手中。
葉光林喝了水,這才慢吞吞地說:“他說這年輕娃太沒規(guī)矩,剛來時,請他喝酒,擺譜,不給面子。我教的學生,局長、市長的、都來拜訪我,一個毛娃娃還不待見我?!?p> 這時,行健總算明白了。
“我當時并不知道他是大學教授,況且,我肚子是飽的,當時心情又不好,哪會去吃他那頓飯呢?”
“問題就出在你沒去,教授失了面子。有地位的人都把面子看的比命重要,你明白嗎?”
行健氣憤憤地拍了一下桌子,把筆都彈了起來。
“明白個屁,哦!為了面子就不管別人是不是需要啦?我就是這樣,喜歡去就去,不喜歡,管他是天王老子帝王爺照樣不買賬?!?p> 葉光林直用手指頭點著行健,一個勁擺頭。飆出一句:“孺子不可教也!”憤憤而走。
老古董的孫子曹健,每天下午吃完飯就到學校來寫家庭作業(yè),遇到不會的就請行健給講。行健很熱心,也就不分語文數(shù)學都給講了。作業(yè)題講完后,曹健總會從書包里抽出一張紙片片,上面出著奧數(shù)題。
行健也不覺得難,就給曹健講了,可是天天都有這樣的題,而且一個比一個難,行健感到奇怪,又不好說曹健好高騖遠,學好基本的就好了。這樣會讓人家認為自己不會做一樣。行健就把這事和葉光林聊了一下,葉光林倒出了真相:“那是下面那’老古董’在考驗你智商了,你以為孩子真的是為了學習?”
行健恍然大悟:“難怪每次送來的題,一道比一道難?!焙髞?,只要送來的題,行健哪怕不吃飯都要解出來。
學期末,山里人都準備殺過年豬了。只要是有學生家里殺了豬的,家長直接把電話打到校長那,接老師去吃飯,全請,一個不少。
有一次,葉光林班上有位學生家里殺豬,中午就讓學生帶信給校長了,校長推辭說有事,就不去了。這孩子下午放學硬是不走,說是家長交待過的,接不到老師就不要回家了。
這下,校長只得叫上我們一起去了。孩子在前面帶路,后面跟著一長串。校長邊走邊給我們指,哪家有幾個娃,誰家的大人勤快,誰家大人懶惰,誰家的男人有頭腦,在外面賺了大錢的。
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得就到了孩子家了。三間土房靠著山建的,院壩很小,門前一排梧桐樹長的高過房頂??雌饋黼m然有些清貧,但屋前庭后打掃得干干凈凈。老遠,狗就叫了起來,孩子幾步跑回家騎在狗身上,一手按著狗頭,一手招乎老師到家。那狗到了孩子手里,好像被按在了五指山下動彈不得。院壩里,一條白白的,碩大的肥豬四腳朝天躺在木桶上面,中間橫著扁擔。此時,殺豬匠已把豬去了毛,正在用鋼筋做的挺杖向豬里面捅著。據(jù)說,這樣做是為了給豬吹氣,吹氣是為了能更好的去碎毛,還說這樣是為了讓肉更好吃。接著就是開鞭(破開肚子)然后將豬掛上肉架,準備分成小塊小塊的。
行健和幾位男老師看的津津有味,兩位女士跑到孩子家里看電視去了。
等肉都分好了,主人家喊開飯。那座次,張校長必然是上席,讓是讓不過的。張校長每次去農(nóng)民家里都要為坐上席爭半天。一個不想坐,一個非讓坐。后來,行健就對校長說:“哪有那么多講究,人家讓你坐,你就坐,這是人家尊師重教的表現(xiàn),成全人家一下不行,非要去爭半天,最后還不是坐上去了。”
校長白了行健一眼。
自從那次過后,每次做上席,校長先推讓一下,如果主人堅持也就不再推讓了。席上,孩子父親讓孩子拿碗筷,放酒盅。那酒盅大的行健直咂舌頭。孩子爸爸拿著一瓶簡裝酒,市價2元5角。農(nóng)村家里能用這酒招待客人就很不錯了,差一點的家庭就灌散酒喝。
孩子爸爸誠懇地說:“感謝各位老師不嫌咱家窮,你們就是孩子的再生父母,今天請到的都是貴客,我這酒差一點,大家別嫌棄,每人都喝一點。”就給每個人倒起酒來,葉光林酒量最大,張校長次之,行健酒量最差,劉健偉和兩位女老師不喝酒。
行健也不想喝,因為他知道這酒喝著打頭,每次喝了回學校,頭都跟棍子敲了一樣。行健就推說不會喝酒。
葉光林望著行健
“你啥時候戒酒的?”
這一下,孩子爸爸明白了,到我這來了,就別客氣,能喝點就喝點,我不勸。
行健忙解釋。
“那不是,就是酒量差,害怕攪了大家興?!闭f完,望著葉光林嘴里不出聲的罵:“不講義氣的家伙,能出賣自己戰(zhàn)友?!?p> 那殺豬匠,長著串臉胡子,說話粗聲粗氣的。將快要抽完的煙猛吸了幾口,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踏滅。
抬起頭,張開他的黑牙嘴大聲責備行健。
“男人不喝酒就不像個男人。喝個酒還扭捏個啥?”
行健接過酒瓶,就把酒滿上,嫌主人家酒不好這個名聲他可不想背。
一會菜上齊了,酸菜炒豬血、酸蘿卜炒豬肝、青椒炒瘦肉,干豇豆炒瘦肉、肥肉蒸紅薯、干洋芋片炒肥肉,再來個新鮮洋芋片,醋溜白菜、主人家還買了些炒花生米,鍋巴之類湊滿了十幾道菜。
三道敬酒喝完后,就是通關,每人一個。校長坐上席,主人家讓他先來。
張校長推辭不就,主人家又請。
“好,我就來一個,但我有言在先。我酒量不行,還有點高血壓。我每兩個人喝一杯,你們看行不行,行,我就來,不行,我只應關不打關?!闭f完竟然沒一個人說不行。
行健心里犯嘀咕:“校長啥時候高血壓呢,我咋沒聽說過?”
輪到葉光林打關時,杯杯見底,面不改色,見女士都一人一杯。行健看了,佩服得不得了。
到行健打關時,行健開始還好好喝,漸漸地就不行了,但他還是把關堅持打完了。不知不覺兩瓶酒被喝了個底朝天。
行健以為酒結(jié)束了,結(jié)果孩子他爸又讓媳婦拿出自釀的糖稀酒(用紅薯發(fā)酵做的)說,白酒沒了,去買不方便,家里有自釀的糖稀酒。要讓孩子行感謝酒,每人倒一碗。
我的天??!每人一碗,最后好說呆說才換成塑料杯子。
糖稀酒,行健是見識過的,那酒肯入口,甜甜的,開始沒感覺,等有感覺時就醉了。一到外面風一吹,酒勁就發(fā)了。人稱:見風倒。
這人家行的是感謝酒,行健不得不喝。酒散場后,主人家把老師們送上大路才回家。這時已是晚上八九點鐘,校長直接回家了,劉建偉和蔣芳芳住在山梁另一邊。分道后,只剩下行健和葉光林、張興麗三個往學校方向趕。借著月光,葉光林走在最前,行健酒勁發(fā)了,就用手拽著葉光林衣角,深一腳淺一腳的在路上走著。張興麗畢竟是土生土長的,膽也挺肥,走在最后,看到行健快倒了,趕忙扶一把,行健嘴里不停叨著,回到學校已經(jīng)十一二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