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達烏、索達蓋兩兄弟敗入城內(nèi),依然負隅頑抗。這兩個都只有觀海境之戰(zhàn)技,又全無臨敵處斷之能,惶急之下,還連砍了好幾名隨身扈衛(wèi),以致軍心俱失,隊伍迅速潰散,兄弟兩個也先后都被殺死。
巖擺落眼見官軍破城,知道事已不可為,他失魂落魄,連首領宮中的女兒也棄之不顧,率領南僬殘部,急出鹿王城南門,逃往普峨山。
官軍鼓舞士氣,一直沖入索達智的首領宮殿,其十歲的兒子索達穆拒不歸降,率領侍衛(wèi)死戰(zhàn)不休,霍文龍心頭火起,一聲令下,弓弩兵羽箭連發(fā)如密雨,毫不留情將其射殺。
索達智的兩個弟弟平日里雖奸淫擄掠、嗜血成性,卻并未留下子嗣,如此一來,連續(xù)兩代統(tǒng)治南羌部落的索達邁一系,就此絕嗣。
跟隨吳廷進一道出征的矩陽守軍旅將蘇廷烈,眼瞅著索達家族一具具面目猙獰的尸體,頗有些感喟:“元惡脫逃,其兄弟、幼子卻無不喪命,這禍福之事,真是難說得很。”
霍文龍吩咐軍士們好生看管住宮殿中的姬妾、使女、奴仆等,既不可令其逃走,也不可肆意欺辱。此外,宮中金銀財物,也全部封存,等候處置。
分派已畢,他才轉(zhuǎn)頭對蘇廷烈說道:“副統(tǒng)領一身修為,震古爍今,說是當今第一高手,實非夸大其詞。他既然已經(jīng)前往追殺索達智等人,必定不會空手而還,咱們只管耐心等著便是?!?p> 蘇廷烈三十出頭,形貌頗為俊雅,他見霍文龍一副篤定神色,多少有些不以為然:“齊將軍雖早有威名,可是這鹿王城再向西、向南,皆是荒涼絕地,一旦藏匿其間,便如大海撈針,哪有這般容易?”
霍文龍只微微笑了笑:“此間之事,已經(jīng)處置妥當,咱們一道去向殿下復命,蘇兄以為如何?”
蘇廷烈亦知霍文龍深得靖王信重,連忙抱拳:“此言甚是,霍兄弟,請——”
靖王此時仍未進城。
鹿王城東門之外,他由呼利兄弟等人扈衛(wèi),與持戒法王道珠席地對坐,懇切傾談。
法王低頭合十,神色恭敬,言語間卻不卑不亢。
在他身后,跪坐著數(shù)十名慶字輩僧人,皆神色沮喪,低頭不語。這其中,許多人身具攬云、觀海境界之修為,卻無人敢妄動分毫。
舍身救師的慶貞,躺在道珠身旁不遠處,昏迷未醒。
朱南在靖王身后,眼神四處亂瞟,又順嘴問道:“你們家那個妹妹呢?”
“殿下罷黜了益寧城刺史張恩重,”呼利盤雷手持弓刀,小心戒備,低聲告訴朱南,“所以留下妹妹暫守益寧?!?p> 朱南有些驚訝:“你家妹妹有這等本事,能守一座城?”
呼利盤雷見她神色不信,很不高興,掉過了頭不再理會。呼利風炎卻覺得畢竟是神鳥,還是恭謹回話道:“小妹此前就被咱們推舉為黑風、白巖兩部首領。她處事公道,細致耐心,大伙兒都很是敬服的?!?p> 朱南卻已經(jīng)沒有在聽他說話了,眼神一眨不眨地瞧著東門之外,半空之中現(xiàn)出齊墨云身影,穩(wěn)穩(wěn)落地,立在任輕羽和白化龍兩個身前。
她瞧見白化龍手舞足蹈,眉飛色舞,也瞧見任輕羽緊繃的身軀立時就松懈下來,與齊墨云低聲細語,兩人之間,縈繞著若有似無的絲絲情愫。
朱南瞧在眼中,有些悵恨,也有些無奈,興致索然地嘆了口氣,扇動脅下翅膀,緩緩飛起。
齊墨云領著任輕羽、白化龍過來,將佛珠和雀翎都交與靖王:“二酋皆被齊某誅殺,這個便是憑證,如今交與殿下驗看。”
道珠聞言,先是吃驚地瞅一眼齊墨云,然后閉目長嘆一聲。他身后數(shù)十名僧人,無不目瞪口呆,流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在他們心中,圓境法王幾乎是無所不能的神人,如今就這般身殞,從齊墨云口中輕描淡寫說出,不啻眾人頭頂炸響了一個晴天霹靂。
靖王微微沉吟,詢問道珠:“孤王打算以這位慶貞禪師,接掌圓境法王一系,道珠上師以為如何?”
一眾僧人,眼神都瞧向昏迷之中的慶貞,驚愕、欽佩、嫉恨,種種神色,不一而足。
道珠也吃驚睜眼,他一時不明靖王真實用意,只合十搖頭道:“殿下如此念頭,貧僧以為不妥?!?p> 他又補充說道:“貧僧這一系,不能僭奪師兄之法統(tǒng)。再者,弟子慶貞,將來必受貧僧衣缽。這是貧僧一點愿心,還望殿下成全?!?p> “既然不妥,那么就只好令圓境一系,就此斷了傳承?!饼R墨云淡然說道,“從今往后,法戒寺獨為道珠上師弘法布道之法臺,永為定制?!?p> 眾僧聞言,竊竊私語,有的興奮,有的沮喪,但是無一例外,都對慶貞的緣法羨慕不已。
“可,”靖王思忖點頭,“不過還有一條,往后嚴戒派傳法布道,不可東逾盤龍澗,亦不可干預各部落世俗之事?!?p> 道珠閉目合十,艱難說道:“法戒寺絕無與朝廷分庭抗禮之意?!?p> 齊墨云欲言又止,靖王長身而起:“好,上師今日既有此語,則朝廷也會依定前諾,尊法戒寺為南天正統(tǒng)。如今大事議定,就請上師,引咱們一塊入城罷。”
靖王入城,并沒有下榻于索達智的宮殿,而是居住在法戒寺附近的一處院落之中。這里原是一處庫房,如今被設為行軍衙署,重兵戒備。
齊拉赫、巴吉武都被留用,靖王另外挑選曾經(jīng)在首領宮中擔任襄佐的諾根查,授以鹿王城別駕之職,署理城中事務。
官兵們召集城中貧苦百姓,開倉放糧,又清點部落兵馬,揀選精壯,移防益寧等處。霍文龍、秦霜雪等人,則率三千精銳,南進普峨山,威逼南僬部。
齊墨云鈐下軍令,授阿瑪蘭多副旅將之職,配兵三千,鎮(zhèn)守鹿王城。另從部落子弟之中挑選壯勇之士,也分別授予武職,充入部伍。
他又問阿瑪蘭吉:“姑娘可愿留在此處,也做一個小小的官兒,幫著一塊治理南羌百姓?”
阿瑪蘭吉忽閃著大眼:“你一定不會久留鹿王城,遲早要與靖王殿下一塊回矩陽,是不是?因為怕我纏著要嫁給你做妻子,所以故意將我留下,我說的可對?”
“也對,也不對?!饼R墨云坦然答道,“姑娘武技出眾,性情直爽,實乃女中豪杰。你瞧那呼利蘭英、果列夫人,都是女流之輩,卻也都得眾望,號令部眾,你就不想與她們一般?”
“我已經(jīng)瞧出來了,你眼中就只有任校尉一個女人,我便是生得再好看,你也不會動心的了?!卑斕m吉神色有些失落,卻又迅速甩開了愁緒,“好,我其實也不想回部落,被阿爹胡亂挑人給嫁了??墒俏乙膊幌肓粼谌缟磉叄?,你將我遣往益寧城,授個官兒,瞧瞧我能不能做一番事業(yè)?”
“痛快?!饼R墨云伸出大拇指,“那么回轉(zhuǎn)之時,我便將你留在益寧,暫授府曹參軍,若是將來百姓稱贊你做得好,我便將你征往行臺,如何?”
“一言為定?!卑斕m吉神采奕奕,學著男人的模樣拱手說道。
待她告退出來,朱南追上來氣恨說道:“你也忒好哄騙了,被他三言兩語,就這么打發(fā)了?”
“齊將軍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他對我又無男女之意,我強留著有什么意思?”阿瑪蘭吉撇嘴,“想我這般的容貌,將來還尋不著好男兒么?便如那位霍文龍霍校尉一般的,高大俊俏,又有本事,往后我自家找個這樣的夫婿,豈不開心快活——要不是霍校尉已經(jīng)有了未婚妻,我一定將他搶過來。”
她見朱南瞠目結(jié)舌,于是又笑道:“神鳥姐姐,你既然動了凡心,又何必一直守在齊將軍身旁。天下男人多的是,你另尋一個體貼聽話的,不好么?”
“凡人哪里配得上我!”朱南搖頭,想著又有些惱恨,“都怪齊墨云,好好的要召什么坐騎,生生將我拘了來,不得自由。他又不肯娶我,待將來他與那任輕羽做了夫妻,我整日看他們兩個親熱,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阿瑪蘭吉聞言大笑,又順手在朱南腰肢上摸了一把:“嘖嘖,姐姐這樣的好顏色,可惜男人吃不著。依我說,姐姐既然心氣不順,何不一走了之。我瞧齊將軍的性子,你就不給他當坐騎,想來他也不會懲治于你?!?p> “我可是堂堂的神鳥,未必就真會怕了他不成?!敝炷闲奶撟煊?,這時正巧任輕羽進來,向兩個少女拱手說道,“朱姊姊,阿瑪姊姊。”
“你來做什么?”朱南沒好氣問道。
“齊大哥吩咐,教我今日隨他一塊往法戒寺,去見道珠法王?!?p> “那我也要去?!敝炷闲U橫說道。
他們先去探望了病榻之上的慶貞和尚。慶貞依然虛弱,不過已能進食,尚不能下地行走,畢竟,齊墨云那一劍,太過霸道。
兩人低聲相談,齊墨云忽然說道:“本座打算在益寧城另建一座寺廟,禪師可愿前往,出任住持?”
慶貞微微一愣:“大人有此愿心,貧僧自然歡喜感佩,只是住持一事,恐怕還需師尊允準才可?!?p> 齊墨云輕輕點頭,不再提及此事,又閑話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小沙彌引著他們進了法王禪室,道珠先朝朱南合十點頭:“神鳥臨于賤地,實令貧僧處,蓬蓽生光也?!?p> 然后他瞧著任輕羽,微露詫異之色:“這位女施主,來歷也是不凡。將軍身側(cè),神獸畢集,這也是異數(shù)?!?p> 朱南神色古怪:“老和尚,不要再說了。”
齊墨云告誡地掃她一眼,才對道珠拱手說道:“還請上師,指點迷津。”
道珠鄭重取出式樣古樸的溯源寶鏡,又對齊墨云說道:“將軍稍坐,且借劍一用。”
“此劍名為青冥,本是任校尉之物?!饼R墨云解下佩劍,交與道珠,“上師瞧一瞧,或許可見端倪。”
他說著又轉(zhuǎn)頭注視任輕羽:“別害怕?!?p> 任輕羽解下輕紗,姣好的面容有些蒼白,強自鎮(zhèn)定說道:“事關賤妾身世,妾也想知道底細,并不害怕?!?p> 齊墨云便輕輕握住她的小手。
道珠接過佩劍,拔劍出鞘。
他眼瞅著純青透明的寶劍,非金非鐵,寒意沁人,回想起戰(zhàn)場之上生死一瞬,神色變幻:“此劍固非凡品,然得遇將軍,的確也是莫大之機緣也?!?p> 他鎮(zhèn)定心神,將寶劍置于桌案,取鏡照之。
齊墨云、任輕羽兩人,都是一聲輕噫。
銅鏡之中,現(xiàn)出的不是寶劍,卻是一根長長的青色翎羽。
“這是何物?”齊墨云詫異皺眉,又轉(zhuǎn)頭注視任輕羽。
“妾不知其來歷,自小便在妾之身旁?!比屋p羽輕輕搖頭,“妾每觀此物,甚有親近之感,自己也不知是為何。”
“善哉,此乃青鳳之翎。”道珠終于合十說道,“此物與女施主有血脈之連,非同小可。”
“青鳳?”齊墨云轉(zhuǎn)頭覷著朱南,眼中流露詢問之意。
“這是她親娘留下的護身之物?!敝炷辖K于不情不愿答道,“任校尉其實是一只青鳳,不知為何化成了人形,卻失了遨游天空的本事?!?p> “鳳有五色,皆百禽之長??墒俏夷耸翘熘撵`,”朱南又現(xiàn)出驕傲神色,“論起品級地位,她其實是不如我的?!?p> “輕羽不敢與朱姊姊比較身份。”任輕羽低聲說道。
“原來是一只鳳凰。”齊墨云輕輕點頭,又向道珠拱手說道,“多謝上師?!?p> “不敢,”道珠合十還禮,又覷著任輕羽問道,“女施主可要攬鏡一觀?”
“好?!?p> 道珠便雙手將銅鏡遞上,任輕羽鄭重接過,雙手微微發(fā)顫,她深吸一口氣,將銅鏡舉至面前。
她瞧見一只青色的鳳凰,正在展翅翱翔。
屋內(nèi)四人,都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一聲清亮的鳳鳴。
齊墨云轉(zhuǎn)頭問道:“可以查知她父母下落么?”
道珠輕輕搖頭,又將寶劍遞還:“此事,需另尋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