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你的計劃里沒有我
第二天一早,林安言給陸一回了信息:“抱歉,我昨天情緒有點激動,就先走了。我去找你吧。”
打開房門,外面站著的林安言,穿著深藍色的T恤和卡其色的短褲,還是一樣清爽精神的樣子。
“我們?nèi)ズ舆叞?,去聊聊天?!标懸徽f,帶他離開公寓。
沿著公寓門口的街道走不久,便能走到墨爾本市中心最大的河邊,他們尋一處樹下的長椅坐下。上午的陽光下面,河水看起來閃閃發(fā)光。
陸一看著那水面,不敢看林安言的臉,開口道:“安言,我……想要一個自己的家。我不想要再這樣下去了?!?p> “……我們可以一起住,租一個大一些的公寓。”
“不是這樣的,我想要一個可以隨心所欲裝飾的家,可以不管離開多久都可以坦然的家,不用擔心浪費房租,也不用擔心房東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把房子收回去了。”
陸一說著,眼前出現(xiàn)了很多畫面:“我想要鋪厚厚的紅色地毯,用墨綠色的床品,也許墻壁也能夠自己刷,還可以養(yǎng)一只貓?!?p> “……你是想要我買個房子嗎?”
“我是想要我們的房子,我們的家?!?p> “那就還是要買房子?!?p> 陸一心中有個聲音大喊起來:你不懂,我在說我們,而你在說錢。
“如果我們要一起生活,要結(jié)婚,最終還是要買房子的吧。”陸一深吸一口氣。
“嗯?!?p> “并不是讓你一個人負擔,我們可以一起承受。或者我來買,我們一起生活就可以。”
“不用這么著急結(jié)婚呀,我們還這么年輕。我們現(xiàn)在這樣,這些年不是也挺好的?!绷职惭哉f。
陸一嗓子有些發(fā)緊:“那……之后你有什么安排呢?”
“我想先完成學業(yè),然后一邊兼職,一邊想辦法拿身份?!绷职惭缘臄z影課程周期遠比想象中的長,他也還有其他想要嘗試的專業(yè),而陸一研究生的學習,已經(jīng)告一段落。
以后的人生,她必須要做選擇了。
“那還需要多少年呢?”陸一聽到自己問。
“這個說不準,三年?五年?我不確定?!?p> “然后呢?”
“然后想辦法讓我父母也辦移民過來。應該也要幾年吧?!?p> “這些年的計劃里面,我在哪里呢?”陸一從河面移開視線,看向林安言的眼睛。
“……”林安言沉默了一下,開口道,“你不是也在做你自己的事情嗎?你也才剛畢業(yè),剛找到打工的工作,先做一段時間看看呀,沒準就可以拿到雇主擔保、可以留下了呢?”
他沒有回應陸一的目光。
我自己在做的事情嗎?陸一抬起頭,看向她現(xiàn)在工作的報社的方向。
那是在十一月初,項南和林安言陪陸一去這家華人報社面試。
而在那之前一個月,陸一原本做的插畫兼職,因為對方公司“業(yè)務調(diào)整”,草草結(jié)束了。
她大概能猜到,那個和她對接的負責人,雖然說的是業(yè)務調(diào)整,卻很可能是公司遇到了更大的難處。
這讓陸一第一次對未來產(chǎn)生了恐慌。
她才剛剛找到那份充實的滿足感,她才剛剛找到喜歡的事情,就被迫終結(jié),她將來該怎么辦?留學結(jié)束后,她又該往哪兒走?
這份恐慌驅(qū)趕著她,讓她像一個快要溺水的人,拼命尋找下一份工作,作為救命的稻草。
如果她不這么做,可能那個聲音,又要找上她了。
恰好一家華人報社在招人,她的專業(yè)對口,條件也很符合。陸一沒有多想,就去面試了。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就仿佛是發(fā)生在幾天前的事情。
面試時見到的報社副總兼華人日報主編,是一個稍微有些上了年紀的女人,她微胖的臉笑起來就像是一尊佛像般,對陸一也格外和藹可親。
“你叫我王姐就可以了?!必撠熑送踅銕еδ?,為陸一介紹了他們的報社的發(fā)展歷程、自己扮演的角色,以及目前缺人的現(xiàn)狀。
陸一甚至沒有過多地介紹自己,王姐看了她的簡歷、以前寫過的文章、畫過的畫,便熱情地表示,非常歡迎陸一加入他們,隔天便可以來這里工作。
這對于當時的陸一來說,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最好、并且過于順利的選擇。
第二天她一早便來到報社報道,報社各個部門年輕人很多,有些還是校友,陸一很快便記了個大概??斓街形绲臅r候,王姐提著兩大盒甜甜圈和幾杯咖啡姍姍來遲,讓報紙的美編同事小舒分發(fā)給大家。
陸一分到了一個原味的甜甜圈和一個巧克力味的,還有一杯美式黑咖啡,便算是在新工作吃的第一頓午餐,她感到非常滿足——有一個和藹的上司,和一群同齡且友善的同事,不該滿足嗎?
直到經(jīng)歷了一個月起早貪黑、連周末都在加班的工作之后,她才從其他同事那里知道,主編王姐還擁有一家便利商店,他們每天吃的甜甜圈,都是前一天店里沒有賣出去剩下的。
順便她又得知,部門里的大家,已經(jīng)幾個月沒有領(lǐng)到薪水了。
這便是我正在做的事,陸一心里說,努力工作,祈禱某一天可以領(lǐng)到被拖欠的工資,幻想著那個幾乎沒人能兌現(xiàn)的移民資格、以及屬于我們的家。
可是,我的計劃里面是我們,你的計劃里面并沒有我。
陸一看了幾秒鐘林安言琥珀色的眼睛,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了。
***
再次見到項南的時間,比陸一預想的要早很多天。圣誕節(jié)才剛過兩天,元旦還未到,項南已經(jīng)回到墨爾本的公寓。
她給陸一帶回來的消息,超出了陸一的想象。
“一一,我和雷爍分手了……”
項南花著一張臉,拖著哭腔,提著一瓶快要見底的紅酒,敲開了陸一的房門:“他,他有別的女人了。他早就有別的女人了!”
陸一接過酒瓶,把項南深深抱進懷中。項南還穿著剛從國內(nèi)回來、沒有倒過季節(jié)的衣服,頭發(fā)里還有交通工具淡淡的汽油味道。
“我去找他,他說看到我不習慣了,還是遠距離好……”項南埋在陸一肩頭自顧自地說,“他一直都在騙我。我都不知道他騙了我多少年。我不要了,都不要了,老娘我不要了……”
這么多年,陸一看過項南和雷爍打電話、接視頻、每天起床睡前的問候,隔著大海和陸地吵架,她看過項南對著遠方的那個人哭、笑、喝醉了說胡話、像個小孩子撒嬌耍賴、還有天不怕地不怕說臟話的樣子。
她以為這就是幸福的樣子。
曾經(jīng)陸一眼里的項南和林安言,一舉一動都有光,他們自信,他們獨立,他們活得開心而自如。
她以為只要與他們靠得夠近,自己也可以沾到他們身上的光芒。
而她現(xiàn)在忽然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是一場,不知什么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變質(zhì)的自我騙局。
項南的頭發(fā)混著眼淚,糊了她自己和陸一滿臉。
到最后,陸一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臉上的,到底是誰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