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聲
此時，天色已黑，空中竟飄起雪來，三人走入神桐林。
果真如雷威所說，寒冬臘月，棵棵桐樹，飽滿而挺拔，枝繁而葉茂，放眼望去，數(shù)千棵粗壯的桐樹密密麻麻，或橫排，或豎排，無規(guī)無律，樹樹之間有些縫隙竟然都不能過人。
韋、楊二人生平從未見到這么多，這么大的桐樹林，不禁感慨道：“果然不是凡地，這些個參天之物，可如何尋?。 ?p> “其實我也不清楚這神桐木長什么樣子，不過既然是神木，那肯定是最最特別的那棵?！?p> 雷威笑著：“二位賢弟，我們抓緊時間吧?！?p> 山崖上的風呼嘯肆虐，雪也越下越大，而天上除了些繁星之外，再無半點亮光。
雷威打算正從南面進入，將楊心隨派去了東面，讓韋景昭去了西面，天亮之前，他們?nèi)思s定在北面碰頭。
三人商量完畢，便分頭探察，往桐林深處去了。
楊心隨每走到一棵樹面前，就趴在樹肚子上，敲敲、聽聽，甚至是挖下一塊樹皮，嘗一嘗。
一個時辰過去了，楊心隨差不多走到了東面桐林的邊際。
他有些累了，于是他靠在一棵樹下，想聽聽風，靜靜心神。
“也不知大哥二哥找到?jīng)]有。”
看著夜空中的大雪，楊心隨在不停思索。
“神木，神琴，伯牙，子期，諸神濯世?！?p> “神女指引雷威來此，是為了什么呢?！?p> “真是不知這上天到底在做些什么?！?p> 想了太多，他反而不想再想了，于是他閉上眼睛，在樹下瞇著了。
一陣琴聲緩緩而來，楊心隨聽得入了神，不知是在夢中還是現(xiàn)實，琴聲初至時像是雨落山澗，然后是山流暴漲，巖石土崩，再或是巍峨高山，又或是洋洋江河。
緊接著琴聲宛轉(zhuǎn)而下，像是一輪仲秋之月從浮云中漫步而出，而月下是蒼茫大海，海面水波濤濤，生生不息，正如琴聲悠遠綿長，聽得他是如癡如醉。
夜空中，一片片如鵝毛般的雪花飄落在他的臉上，身上，手上，不知過了多久，他眼睛微閉，仍然沉醉在琴聲之中，紋絲未動。
忽然一陣光亮閃現(xiàn)在夜空中，雖然他瞇著眼睛，卻仍然覺得刺眼。
他醒了過來，立刻用手指揩落臉上厚厚的一層積雪。
他睜開眼睛，看到眼前如夢幻般的場景時，呆住了。
在這大雪紛飛的夜空里，竟然出現(xiàn)了明月，而且是滿月，月光從天上打下來，照亮了整片神桐林。
順著月光的軌跡，楊心隨看到一位神女從月光中緩緩出現(xiàn)，她輕輕地往神桐林正中飄落而去。
......
當楊心隨從空中飛來時，他看到韋景昭也趕了過來。
“雷威，我向天帝借了三次下凡的機會，如今已經(jīng)用完，記著我和你說的話，后面有事，且去寒煙谷近月樓臺尋我。”
二人剛到，便只聽到了神女這一句話，此時神女已腳踏月光，緩緩向明月飛去。
楊心隨看到神女，急忙喊道：“你要做什么，快和我講清楚！”
雷威斥道：“三弟，休得無禮?！?p> 神女回首，絕美容顏讓人傾畏，她肩上的輕紗與絲帶飄飛不止，手中空空如也，并沒有抱著傳說中的玉兔，而她周邊的大雪卻一片也落不到她的身上。
她笑了起來，看向楊心隨，輕聲道：“楊蘭燼，且做好你自己的事?！?p> 神女說完這句話，連帶著明月，徹底消失在雪夜的空中。
神女走后，楊心隨與韋景昭才發(fā)現(xiàn)雷威所處之地的奇妙。
這是一塊特別之地，它很空曠，數(shù)丈大的地方竟沒有一棵桐樹。
而它的正中央，正生長著一棵晶瑩剔透，潔白無瑕，如同冰晶白玉般的桐樹。
楊心隨和韋景昭齊齊驚道：“這便是神桐木！”
雷威頷首，臉上的神情仿佛經(jīng)歷了什么重要的事，顯得異常堅定。
再看向雷威雙手，只見他左手握著一根通體碧綠的洞簫，頂端掛一白穗，第一眼以為是根竹簫，再仔細看，隱約間還泛著碧綠的光亮，竟是一根玉簫。
“此簫名為明月，乃是神女姮娥所贈?！崩淄忉尩?。
二人又看見雷威右手，發(fā)現(xiàn)他右手中正握著幾根絲狀物。
雷威又解釋道：“這幾根琴弦，乃是神女的青絲所化?！?p> “大哥?！?p> “神木可是神女指引而得？”
雷威看向楊心隨，點了點頭。
“她贈你明月簫和青絲弦，又指引你尋得神木，所為何事？”
雷威沒有回答，他收起明月簫和青絲弦，轉(zhuǎn)身走向神桐木，開始取材。
片刻，神木已取到雷威手上，而三人再看向神木，發(fā)現(xiàn)它被截取的部位又重新長了出來，再一眨眼，神木已如幻影版，消失無蹤了。
此時，神木消失，四周變得黑暗下來。
三人看著夜空中的大雪，怔怔出神。
韋景昭問：“三弟，你以前叫楊蘭燼？”
楊心隨點了點頭。
雷威嘆道：“神女果然無所不知?！?p> 楊心隨忍了許久，還是沒忍住，問道：“大哥，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p> 雷威長嘆一聲：“三弟，我已答應神女，此事保密，不可對他人說?！?p> 楊心隨沉默了，他有些悵然。
良久，楊心隨又問道：“那神琴是不是也另作他用了?！?p> 雷威聲音有些嘶啞，滿懷歉意道：“賢弟莫怪，確實如此?！?p> “也不能說？”
雷威點了點頭。
楊心隨便沒再問。
“大哥，神女是不是委托你什么事了?！表f景昭問道。
雷威點頭。
“什么事不能講么？”
雷威頓首，看向夜空：“我只能說，這是普世壯舉?！?p> “我雷威此生能參與此事，死而無憾?！?p> 韋景昭聽完，有些興奮，立刻回道：“若為普世壯舉，有我能效勞的，大哥一定不吝吩咐?！?p> 雷威點了點頭，自從他經(jīng)過神女指引后，便一直怔然，如同夢游。
韋景昭突然想起什么，問道：“莫不是那諸神濯世？”
轉(zhuǎn)而又想道：“諸神濯世不是三千年一次么？”
雷威沉默，沒有回答他。
楊心隨思索良久，緩聲道：“看來，只有日后當面問問神女了。”
“神女提的寒煙谷在哪？”
“不知道?！?p> “沒聽過?！?p> 韋景昭問：“剛剛你們尋神木時，有沒忽然覺得這里很舒適，就莫名其妙地停了下來，并打算在這里休息一下，順便聽下風，靜靜心神?！?p> 雷威與楊心隨齊齊點頭。
“我也是，不知為何?！?p> “可能是神女所為吧。”
說完，三人一起看向天空，都有所思考。
過了一會，雷威回過神來，忽然問道：“今天是臘月初幾？”
“初二了吧?！表f景昭隨口一答。
“大哥，不管怎樣，神女教你所行之事，還請三思?！睏钚碾S對著雷威，行了個禮。
“無須多言。”
雷威舉手搖了搖，目光看向夜空，十分堅定地說道：“雷威天性敦厚，答應他人之事，一定說到做到?！?p> “何況神女之委托，是普世之壯舉?？v千難萬難，我亦往之。”
楊心隨見到雷威如此堅決，便不再說話。
三人又一齊看向夜空，怔怔出神。
雪花落在三人臉上，如同被月光撫摸一般，清涼而溫柔。
“大哥，二哥。你們可知我出身何處，又欲往何處呢？”楊心隨突然開口。
雷威聞聽此言，雙眉輕挑，心下好奇起來。
他緩聲說道：“三弟曾說，我等結(jié)義，重在交心?！?p> “三弟出身何處，欲往何處，你說，我們便信，你不說，我們便不問。”
雷威雖然如此說，卻想等楊心隨自己回答。
“其實三弟境界高深，二哥卻想了解了解?！?p> 韋景昭說著便微笑著走到了楊心隨身旁，不住打量。
“請恕罪，心隨即將向二位兄長告辭?！?p> 說完楊心隨便向二人鞠了鞠躬：“臨行之前，且聽我說出心中之話?！?p> 二人回過神來，注視著楊心隨，仔細聆聽。
“我本是前朝皇室宗親，宗族志向乃是光復大隋?！?p> 楊心隨講完此話，二人都吃了一驚，但即刻恢復平靜，轉(zhuǎn)而笑了起來。
“我當是何事?！?p> “無怪乎三弟初見我時，便說李唐生出頹勢。”
雷威說完，韋景昭跟道：“三弟姓楊，出生隋室，既生于此等門庭，那宗族志向便是從出生時就定下了，這關三弟何罪？”
“況且，前朝煬帝楊廣和我朝太宗皇帝李世民是表叔侄，他倆本是一家，這天下姓楊姓李，又有何干呢？”
雷威笑道：“也就景昭敢這般說了?！?p> 韋景昭笑道：“大哥雖然不這么說，但是心里怎么想的，我還能不了解嗎？”
雷威正色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姓什么都沒關系，只要這個帝王，能讓天下人幸福，就行?！?p> “兩位兄長胸襟寬廣，心隨慚愧?！?p> 楊心隨心中十分感動：“可我來此處，與二位兄長結(jié)拜，除了敬佩二位之外，卻更多是想大哥帶我來此，尋得神木，制得神琴。”
“可是想借神琴之力，匡復大隋？”
楊心隨點了點頭。
雷威搖了搖頭道：“三弟，雖然我不能告訴你神女讓我做什么，但是神女說過，神琴是專事專用，它的神力只發(fā)揮在它該發(fā)揮的地方?！?p> 二人聽得有些云里霧里，但是楊心隨并未再打神琴的主意。
“如今神木既有他用，心隨便也不會再難為大哥?！?p> “我苦修至今，從未出世，而我境界已于今夜斬蛇之時，更上一層?！?p> “即使沒有神琴，即使神琴之力助不上我，我也不懼?！?p> 聽到這里，雷威道：“如果三弟大業(yè)建成，可莫學前朝楊廣，好大喜功?！?p> 楊心隨聽聞此話，當即沉默。
韋景昭道：“大哥也莫要責備煬帝，他雖然有過，但也有功。”
“也是，不然我們四弟連科考的機會都沒?！?p> 良久，楊心隨回復道：“心隨，即心向大隨，此隨非彼‘隋’，‘隋’已滅，‘隨’未建?！?p> “如我建立大隨，我定會制立一套嚴格律法，讓這天下人皆如我般，心隨所欲而不逾矩?！?p> 楊心隨字字句句，如同金鳴之聲，為這漆黑的雪夜增添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好個隨心所欲不逾矩！為兄拭目相待！”雷、韋二人同時拍手稱贊。
“但是為兄要提醒三弟。”
“縱你本領高強，此等言語，私下對我們提也就罷了，萬不可在外輕言?！?p> 楊心隨點了點頭。
韋景昭忽然又問道：“三弟，方才我們既已穿過竹林，你又為何將之夷為平地呢？”
雷威也奇道：“其實我一直好奇此事?！?p> “在你們看來多此一舉，但對我來說，可能就是剛才那一瞬間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了?！?p> 雷威笑道：“這便是你說的隨心所欲？”
韋景昭哈哈一笑：“的確沒有逾矩，但是我看你分明是想賣弄掌力?！?p> 三人都笑了起來，又一起看向天空。
雷威見楊心隨真摯灑脫，心里糾結(jié)一番后，忽然向楊心隨行了個禮。
楊心隨奇道：“大哥你這是做什么？”
只聽雷威滿懷歉意道：“三弟，為兄也要求你恕罪。”
“大哥此話怎講？”
“為兄初見你時，不知你底細如何，一直防范于你，現(xiàn)在看來，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請賢弟莫怪！”
楊心隨忽然哈哈笑了起來：“大哥，縱你仇視與我，既已結(jié)拜，我也不會對大哥有絲毫不敬?！?p> “況且心隨目的確實不純，大哥防我，乃是情理之中?！?p> “好賢弟，既已說開，那我們兄弟之間，日后再無嫌隙！”
“雖然神木已有他用，但我既答應贈琴與你，那一定會兌現(xiàn)的，賢弟且放寬心?！?p> “感謝大哥！”
楊心隨說完，便把目光轉(zhuǎn)向韋景昭：“二哥，你剛問我欲往何處。”
韋景昭點頭。
“如今我境界大成，至于我欲往何處……”
說著便遠眺東方：“大概，是輔隨山吧?！?p> 雷威奇道：“輔隨山是哪里？”
韋景昭哈哈笑了起來：“三弟，你也太自信了?！?p> 雷威聽到這話，更是奇怪：“二弟，你聽懂三弟的話了？”
“讓三弟自己解答吧。”
楊心隨笑道：“兩位兄長莫怪，雖然那山還沒叫輔隨山。”
韋景昭笑道：“要說這天下財富都在長安皇宮之中，那是不準確的，自秦始皇至今，代代帝王都夢想著能長生不老，霸業(yè)永駐，于是各代君王都會派人求仙訪道，遍求長生之秘?！?p> “輔隨山現(xiàn)在名叫輔唐山，本名為嶗山，在山東黃海之濱，自古便是皇帝煉丹之地，皇帝斥以巨資，在山中修造諸多宮殿，存放著無數(shù)奇珍異寶，或是靈丹妙藥，或是詩派經(jīng)典，或是道學秘術，又或是佛宗法門。”
楊心隨接著道：“輔唐山地形險要，三面環(huán)海，每年皇帝都會派人從輔唐山出海，東向瀛洲方丈，遍尋仙境?！?p> “而輔唐山唯一登山之路，有唐朝皇室的重兵把守，每個重要宮殿也有對應的武境高人看護，以確?；适邑敭a(chǎn)的安全?！?p> 雷威驚道：“三弟可是要去攻打輔唐山，占山為王？”
楊心隨點了點頭。
雷威又問道：“馬上過年了，三弟不留下來一起過年嗎？”
楊心隨躬身道：“多謝大哥美意，可是三弟家中，還有個重要之人等我團聚?！?p> “我也沒打算立刻去攻輔唐山，等過完今年，也不遲。”
韋景昭笑道：“原來三弟是有家室的人?！?p> 楊心隨嘆道：“此乃我軟肋，我視二位兄長為生命之交，才透露出來?！?p> “三弟，不用多說，我們都懂?！?p> “既如此，兩位兄長告辭，不知下次相見為何時何地，屆時，心隨定備薄禮好酒，以謝知遇之情。”
雷威不知說什么好，只淡淡道：“多多保重?！?p> 楊心隨說完便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蜀山之巔。
而桐林之上，只留下了兩個目瞪口呆的雪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