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偏殿,趙鼎上久久不能平靜,想著《老子》中的話。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fù)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人之所教,亦我而教人。”
“如果,天下萬物皆循道而生,逆道而亡,那這明顯不合道的劍法,怎么會成為天下第一呢,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這內(nèi)功名叫清平樂,怎么又摻雜著虞美人的詞?”
他又失眠了……這是在山上從不曾有過的。
“果然,下了山,就有了心事,有了羈絆,就要受著拘束,師傅才是對的……”他笑了笑,這樣想著。
“清平樂啊清平樂,殿下啊殿下,你可給道士出了一道難題。”
…………
一墻之隔,徐清也輾轉(zhuǎn)難寐,之前練劍從不曾有過,今日卻有了,練劍時認(rèn)真,直至今日才真的用心,這天下第一的劍法遠(yuǎn)沒表面那么簡單,徐清想著,從慧劍的第一式,到運(yùn)劍的第一百零八式,這其中的每一劍都無比熟悉,直到最后睡意全無,索性坐起來,一邊默念著心法,一邊運(yùn)轉(zhuǎn)內(nèi)功。
“從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風(fēng)景這邊獨(dú)好……”
“到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
“從春曉,到冬夜,這一天便是四季,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難道這內(nèi)功心法,合的是天道,而非人道?”
…………
另一邊,趙鼎上念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
“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
“這劍法,只是提供基本的運(yùn)行方法,用不用,怎么用,皆在于執(zhí)劍者本身!”
趙鼎上撲騰一下坐了起來,這劍招一百零八式,說多不多,言少不少,上合天道,與人蔑視,所以人,尤其是趙鼎上和徐清這樣博覽群書,深受先賢教導(dǎo)的人才會感到十分違和!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趙鼎上激動至極,這一夜,他在劍之一道窺出了新天地!
砰砰砰!
這時傳來一陣敲墻聲,有些急促。
趙鼎上察覺,知道是徐清有事告訴他,急忙敲了兩下,以作回應(yīng)。
隨后傳來,咚咚咚咚咚,咚,咚。
趙鼎上心領(lǐng)神會,立馬將《老子》翻到第五章第一列,第一個字正是“天”字。
隨后又傳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這正是第八章中的一句話,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第二列,第十個字正是“道”字。
趙鼎上由衷的笑了,何其所幸,能得一人如此心有靈犀,這夜開始,二人真正成為了知己,這與戀人并不矛盾……
墻后的徐清不知趙鼎上能否聽懂,急得又敲了兩下,回應(yīng)她的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少女了然,露出淺淺的笑容,這應(yīng)該是“謝謝”。
二人一夜未眠,隔著宮墻聊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雪依舊下著,入冬了,天亮的晚些,趙鼎上說想要拜謝圣后,徐清卻說不急,朝試之后拜見也是一樣的,況且上官婉兒也一定告訴娘娘了,趙鼎上一聽,自覺有理,然后作罷。
二人一夜悟道,若要讓牧光塵知道,怕是眼珠子都得驚掉,所以說書到用時方恨少,現(xiàn)在讀的書可能用不到,也不一定能用到,可就怕用到。
像趙鼎上和徐清這樣的自是不怕。
這天正午,天氣轉(zhuǎn)晴,二人沒在練劍,徐清領(lǐng)著趙鼎上走出鳴鳳閣,走出瑤池宮,轉(zhuǎn)轉(zhuǎn)這天寧城。
徐清的父親乃是兵部尚書此次隨軍出征,母親則是去棲霞寺給父親祈福,想著七年未曾謀面的父母,徐清長長嘆了口氣,趙鼎上則是安慰道:“科考已不過一月,按禮制尚書大人很快會回來的。”
徐清點(diǎn)點(diǎn)頭,卻難掩心中落寞。
二人皆是一身白衣勝雪,百無聊賴在朱雀街頭,距離科考還有十二天,參考的年輕人已經(jīng)陸續(xù)來到這整個瀚海最為繁華的天寧城。
與年輕考生完全相反的是那些久考不中的老生,他們早已被這五年一次的大考磨沒了心氣,不到當(dāng)天不入城,試一考完就歸鄉(xiāng),是他們的座右銘,然而他們也是最可悲的,蹉跎半生,早已被書本磨平棱角,仁智禮儀信的條條框框讓他們除了講道理之外再無所長,他們有的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為了養(yǎng)家糊口,又不想失卻尊嚴(yán),只能一遍遍看那張?jiān)缫巡豢赡苤械臇|榜,榜上的名字日新月異,不變的是他們早已麻木的心……
這都是后來唐詩跟趙鼎上說的,唐詩是誰?是離人樓的常客,醉春風(fēng)的副掌柜,千夜榜第十位,隴西節(jié)度使之子,唐老太爺最疼愛的重孫,未來天子的帝師,唐家第一順位繼承人!
對了還是這次科考的文武雙榜首!
當(dāng)然,這也是他自己說的。
十分鐘前,趙鼎上和徐清到一名叫醉春風(fēng)的酒肆歇腳,看著這古色古香的酒樓,讓趙鼎上不免想起謝無谷的無谷客棧,頓時惆悵不已,也不知那個他劍道的第一個師傅,也是下山后的第一個好友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他正這樣想著,一邊還聽著說書人的話本,沒想到徐清竟然喜歡聽這些捕風(fēng)捉影的趣事,趙鼎上大為意外,也靜下心聽。
只聽那說書人撫尺一拍,啪!
“眾位客官,咱接著昨天的講,話說那林花朝何其陰險(xiǎn),十六歲便潛入大陸,混跡在一眾游歷天下的少年天驕中,伺機(jī)窺視我中土大陸的壯美山河……”
徐清皺了皺眉,趙鼎上問道:“怎么了?”
徐清搖了搖頭:“沒什么,只覺得林花朝不像心機(jī)深沉的人。”
趙鼎上點(diǎn)點(diǎn)頭:“史書上記載的林花朝,倒是灑脫至極,少年時恃才傲物,青年時縱橫天下,不到而立之年就一人對抗整個大陸?!?p> 徐清會心一笑:“我們走吧?!?p> 趙鼎上正要起身,就被一面目清秀俊朗的少年攔住,趙鼎上回頭看去,只見少年目光清澈如一汪清泉,一身墨綠色的衣衫,腰間系著一根草綠色束帶,俊逸不凡,手握一把長劍,劍柄之上,繪著青龍的圖案,栩栩如生。
趙鼎上問道:“不知足下有何貴干?”
俊逸少年豪爽一笑:“我與二位投緣,想交個朋友,不如嘗嘗這醉春風(fēng)的琉璃鴨,我請客。”
趙鼎上頓時覺得莫名其妙,正要離開,徐清卻按住了他,應(yīng)了聲:“好?!?p> 趙鼎上有些疑惑的看去,徐清淡淡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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