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曹福正在河北出差做田間調(diào)查的時候，家里姐姐來電話說父親去世了，如五雷轟頂，一下子蒙了，不知所措。父親一輩子不容易，非常艱辛。他成分不好，當(dāng)時隊里的累活臟活都是他干，報酬還低，被人欺負(fù)，被人瞧不起，所以養(yǎng)成了不愛說話，打掉牙往肚里咽的性格，但他內(nèi)心強大，有一種不服輸?shù)木?，忍辱?fù)重養(yǎng)活這個家，培養(yǎng)兩個孩子。他一直從小就教育曹福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要努力讀書，不要比任何人差，始終認(rèn)為有本事的人肯定有用武之地，有出頭的機會，終于培養(yǎng)出了曹福。言傳身教，耳聞目染，曹福繼承了父親的這些性格。改革開放后，條件好了一些，父親又要省吃儉用培養(yǎng)自己讀書，日子也過的緊緊巴巴，自己工作以后，公開寄錢，廖鷺鷺表現(xiàn)的不高興，他就想方設(shè)法給家里寄一點錢，雖然不多，老兩口的日子寬松一些了，還不到七十歲，他就得病去世了，想著想著眼淚就嘩嘩的流了下來，他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事情，前天還給父親打過電話，父親還告訴他身體好一些了，要他放心工作，怎么突然就沒了？他哭的越來越傷心。稍許平靜，曹福給廖鷺鷺打電話告訴父親去世的事，廖鷺鷺勉強答應(yīng)一起回老家奔喪，孩子學(xué)習(xí)緊張，就不回去了。可是當(dāng)曹?；氐紹J的時候，廖鷺鷺又變卦了，說學(xué)校讓她頂替科長參加農(nóng)業(yè)部的一個會議，機會難得，必須參加，曹福火一下就上來了，沒等廖鷺鷺進(jìn)一步解釋，二話沒說，拿起行李，就回老家了，一路上又悲痛又氣憤。
回家后，按照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披麻戴孝，把父親的骨灰埋在了自家自留山里的樹林中，坐南朝北，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是長流不息的長江，父親可以安息了。每當(dāng)別人問起媳婦和孩子怎么沒來的時候，雖然他極盡解釋，但他內(nèi)心流著淚，覺得自己無能沒有把家庭經(jīng)營好，愧對于祖宗和父親。
喪事基本辦完。晚上，曹福坐在里屋老式木床的床沿上，打通了廖鷺鷺的電話：“喂！”廖鷺鷺急忙說上了：“我正準(zhǔn)備給你打電話，你就打來了，事情辦得怎么樣？”曹福有事相商，說：“辦完了。唉，我有個事和你商量一下?！薄笆裁词聝?？”“爸去世了，就母親一個人，身體也不好，沒人照顧，怕出事，想把她接到BJ和我們一起住?！彪娫捘沁厸]有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后說：“你姐姐不是在嗎？”曹福已經(jīng)預(yù)料到廖鷺鷺會這么說，聽到這兒，心里不快，口氣就變急了：“姐姐早就出嫁了，農(nóng)村的習(xí)慣，不會照顧母親的。姐姐家的條件也不好?！睂Ψ铰曇粢泊罅耍骸敖憬愠黾蘖耍筒荒莛B(yǎng)父母？她不是父母的孩子？沒錢，我們給他們錢。”曹福知道她不講理了，就大聲說：“有兒子在，姐夫家不會同意的?！绷晰橔樢桓弊I諷的腔調(diào)說：“都什么年代了，就你家那個破地方，還那么落后。我父母就我一個女兒，難道我就不管他們了嗎？”廖鷺鷺完全不可理喻，曹福透過微弱的燈光仰望著頭頂?shù)耐咂D覺無助，傷心到了極點，有這樣的老婆有什么用，還不如不要的好。他半天沒有說話，那邊說：“再說，屋子這么小，怎么??？我和你媽關(guān)系又不好，將來怎么相處？”生孩子后，母親到BJ伺候月子，帶孩子，廖鷺鷺嫌棄母親是農(nóng)村的、不干凈、不知道城里的規(guī)矩，那一點不順?biāo)囊?，就像?xùn)斥老媽子一樣訓(xùn)斥母親，母親實在忍不住解釋一下，她就任性發(fā)脾氣。母親最后沒辦法，又怕影響曹福兩口子的關(guān)系，就回到了老家，從此兩人的關(guān)系一直不好，想起母親受的氣，想起廖鷺鷺這些年來對自己家人的態(tài)度，怒不可遏，怒吼一聲：“我一定把媽接過來！”猛地按下了手機，躺在了床上。那邊再打過來，他沒有接。他已下定決心，即使廖鷺鷺再不同意，即使離婚，他也要把母親接到BJ，自己有愧于父親，不能再虧欠母親了。
吃完晚飯后，坐在堂屋里（正屋），看著老舊墻壁脫落露出的土磚縫，別人家很多都是磚砌樓房了，心里一陣酸楚。曹福對坐在旁邊的母親說：“媽，就您一個人了，跟我到BJ去吧?！蹦赣H看著曹福說:“嗨，我一個人怕‘花兒（什么）’，能吃能喝能動，我不去?！辈芨Ｕf：“您有風(fēng)濕病，身體不好，姐姐又離得遠(yuǎn)，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苯憬阍谝慌詼I眼婆娑的勸道：“您就跟弟弟去吧，我離您太遠(yuǎn)，BJ條件好?！蹦赣H嘆口氣說：“唉！我去BJ不習(xí)慣，小廖不喜歡我，我們搞不好，受氣。”曹福說：“我們可以在我們家附近租一間房，不和她一起住。”母親還是堅持說：“福兒啊，你讓我去，她肯定不高興，影響你們的關(guān)系，我就是個罪人?！碧岬竭@兒，曹福生氣了：“這么多年她對您和爹不好，欺負(fù)我們家，我再不忍了，這次不能再聽她的了?！蹦赣H抓住曹福的手說：“福兒，人家是大家閨秀，家庭條件好，我們家是農(nóng)村的，能和你結(jié)婚，是我們家高攀了。忍忍吧。”曹福說：“農(nóng)村人就不是人嗎？媽，我想明白了，這么多年是您和爸爸養(yǎng)我供我讀書，受苦受累，沒有享到福，我已經(jīng)對不起爹了，我不能再對不起您，就是離婚，我也要把您接過去?！蹦赣H馬上嚴(yán)肅的說：“兒啊，離婚不是隨便說的，成一個家不容易，又有了孩子，千萬別離婚。忍忍就過去了，小不忍出大事。”母親雖然是一個農(nóng)村婦女，但她是一個識大體、講道理、有見解、能忍耐的人，她的成分好，爹又是上門女婿，所以家里的事主要是母親做主，所以母親對曹福的成長可能更大。父母親培養(yǎng)了曹福堅韌、自強、向上、自律的精神。曹福緊緊握住母親的手，潸然淚下，哀求：“媽，您不去BJ，我也無法安心工作，我放不下心啊。”曹福撲通跪下，說：“媽，您就去吧！”姐姐也跪下了：“媽，您就聽弟弟的，去吧，我真的沒辦法管您?！敝車挠H戚也勸說母親去BJ。母親握住姐弟的手滿臉淚花的說：“兒啊，苦了你了，誰叫死老頭子走的這么早啊。”曹?？蕹隽寺暎骸皨屟剑惠呑又?、只想著兒女，也該我們，來想著您了?！苯憬阃纯蘖魈榈恼f：“我對不起您老，對不起啊?！辈芨？拊V：“您跟我去、去吧，再大的困難我也不怕?！蹦赣H涕淚縱橫：“苦了我兒子了，苦了我兒子了?！辈芨＠^續(xù)哭訴：“媽，我不能再讓您受委屈了?！蹦赣H抱著姐弟倆痛哭流涕，說：“我不知是哪輩子造的孽，好的，我去，我去?！敝車挠H戚也邊流淚邊勸著他們。
曹福牽著母親大包小包的來到了BJ，找好出租屋，在出租房安置好了后，母親說要過去給廖鷺鷺打個招呼，緩和一下關(guān)系，也想看看孫子。他們兩人就過去了，剛推開門，廖鷺鷺、兒子浩洋和岳父母正在吃飯，孫子浩洋第一眼看見了奶奶，走過來牽上奶奶的手，喊奶奶，小時候假期到過老家，對奶奶有感情。岳父站了起來，說了聲：“奶奶來了。”岳母也欠了欠身，沒有說話。廖鷺鷺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說：“我爸媽過來住這兒，他們身體不好，我好照顧他們?！憋@然廖鷺鷺是有意讓岳父母過來的，就是不想讓母親住這兒，廖鷺鷺太過分了，他的火騰地就上來了，直接說：“我知道你不想我媽住這兒，我已租了房子?！蹦赣H勸說：“不要吵，我在外頭住蠻好。”廖鷺鷺聲音更大：“我沒說不讓你媽住這兒，愛哪兒住哪兒住！我管不了你！”曹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完全發(fā)泄出來了：“廖鷺鷺，你太過分了，你媽是媽，我媽也是媽，我媽就一個人了，為什么就不能管我媽呢！太過分了！你太沒良心了！你心里只有你自己的爹媽?！痹栏盖忧拥恼f：“要不然我們搬回去吧？”廖鷺鷺被曹福的爆怒驚呆了，或許覺察到自己做的不對，過了一會兒才說：“你不也是只顧自己的爹媽嗎？”。但口氣沒有剛才有底氣了。曹福反駁：“我對你爹媽這么好，沒有良心?！痹栏刚f：“小曹，你對我們好，我們知道。一家人，一家人，有話好好商量?！绷晰橔樎曇粜×艘稽c兒：“我對你媽不錯，我沒什么不好?！辈芨Ｘ?zé)問：“這樣還叫不錯嗎??？”廖鷺鷺反問：“越來越漲脾氣了，你想怎么辦？反正房子小，有能耐買一個大的，讓你家七大姑八大姨都來住，我沒意見?！绷晰橔樳€是極盡諷刺挖苦，曹福的火氣到頂了，大聲吼道：“我們走，這個家我實在待不下去了，我走我走?！绷晰橔槹l(fā)怒了，也吼道：“你要走，就不回來了，我們離婚！”曹福已經(jīng)想了很多，婚姻的穩(wěn)定看上去影響的因素很多，很復(fù)雜，其實也簡單，如果婚姻的雙方不平等，婚姻很難維持或者就不正常，不可能只是一方服從遷就另一方，曹福不是那種沒有原則的弱者，這樣下去，他們的婚姻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就毅然決然的說：“離婚就離婚，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早就受不了了。”一把拉過母親就往外走，岳父過來往里拉，也沒拉住，孩子準(zhǔn)備跟著奶奶走，廖鷺鷺吼道：“你敢走，我就不要你了?！焙⒆友劾镟咧鴾I花，沒有走。岳母始終沒說一句勸解的話。母親一路上不斷自責(zé)：“不該來，不該來，我還是回老家?！辈芨娙讨蹨I不住的安慰母親。曹?；厝ツ昧艘淮稳粘Ｓ闷?，就再也沒有回去了。其間，岳父打過電話，說廖鷺鷺不對，他們老兩口搬回去住了。還說那天吵架后，廖鷺鷺又犯心口痛了，勸曹?；厝扇苏?wù)?，緩和一下關(guān)系。曹福不想把關(guān)系搞得太僵，畢竟是夫妻，就給廖鷺鷺打了幾次電話，想緩和一下，她沒接，所以最終沒有回去。兒子浩洋過來看過幾次奶奶，奶奶非常高興，情緒平靜了一些。
曹福一個周沒有回家住。他苦苦思索人的本性真的就是自私的嗎？通常所說的血濃于水就意味著只關(guān)心自己的父母親，而不管人家父母親的死活嗎？自己對岳父母很好，他們一旦有事，都是自己在管，跑上跑下，就當(dāng)自己的父母親一樣，老人得病到醫(yī)院，主要是自己在看護，可是到了關(guān)鍵時刻，特別是岳母怎么就完全站到了他們女兒一邊？有人說人之初，性本善，有的人說人之初，性本惡，人性呀，真是一個難于琢磨的事情。他下了決心，如果廖鷺鷺不妥協(xié)，不尊重母親，不養(yǎng)母親，離婚在所不惜，他不想再過受欺負(fù)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