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生離長安①
沈碧痕屏息細(xì)聽,并未聽見異樣,但經(jīng)歷過先前種種,對晉無咎總是信多疑少,果然沒過多久,一名身穿道服之人奔近,腳下急促異常,身后一群人喝叫站住,先一人奔至院門口,見到院內(nèi)一男一女,躬身單手一禮,朝門口干草堆中一鉆,晉無咎見他穿著行禮都似曾相識,一時卻想不起來。
后一群人追到此處不見影蹤,開始挨家挨戶搜查,陣勢兇神惡煞,引得村莊內(nèi)雞飛狗跳之聲不絕于耳,沈碧痕秀眉微蹙,道:“我們進(jìn)屋,你去關(guān)門?!?p> 晉無咎來到院口,正欲帶上大門,外邊二人猛的一推,露出兩張滿臉橫肉的大臉,晉無咎被門一撞,退后三步站定,所幸沒有摔跤,見二人與那日磁峰鎮(zhèn)死于“玄冥劍”的八人一般服飾,亦為銅砂派弟子。
他對銅砂派厭惡已久,雖對唐桑榆避之不及,遇上這二人卻不驚慌,自己不認(rèn)得對方,對方亦必不認(rèn)得自己,淡淡道:“二位有事么?”
二人從頭到尾打量兩遍,臉上滿是疑色,晉無咎被盯得發(fā)毛,心道:“這兩個豬頭的弟子為何要盯著我?我確實沒見過他們啊?!?p> 又重復(fù)一遍道:“二位有事么?”
左首那人忽而揮出右掌,在他臉上結(jié)結(jié)實實打了一個耳光,晉無咎又驚又怒,道:“你!”
身后沈碧痕搶上,怒道:“你們想死么?”
二人乍見一張脫塵秀麗臉蛋,直驚得合不攏嘴,誰也不曾想到,這荒郊田野中竟住有如此精致的村姑,正自四目發(fā)直,同伴聞聲到來,算上開始二人,總共八人,其中一個矮胖者道:“怎么了?”
左首那人道:“這小子見了我們居然不怕,可不是找打么?”
晉無咎更是惱恨,原來左首那人不由分說動手,是因為自己未曾流露懼色,天底下竟有這種道理,眼見身旁無樹無獸,這口氣不妨先忍下來,等來日再圖報復(fù),左首那人開始激得他變色,見他才一轉(zhuǎn)眼又復(fù)如常,心頭怒氣更勝,右手又再舉起,這一次晉無咎有了防備,下意識舉臂擋在面前。
左首那人手伸在半空,被矮胖那人一把抓住,奇道:“宋師兄,怎么了?”
姓宋那人道:“你忘了師父的教誨么?”
左首那人道:“師父也沒說……”
繼而會意,目光對準(zhǔn)晉無咎身旁的沈碧痕,道:“宋師兄言之有理?!?p> 晉無咎聽他們說起師父教誨,暗想唐桑榆上梁不正下梁歪,連銅砂派大弟子錢銳都一副小人嘴臉,好奇他們能教得出甚么大道理,見八人同時臉露淫邪笑容,原來是打起沈碧痕的主意,心道:
“碧痕武功比豬頭差不多少,但一個打八個不知能不能行,要是打不過來,我就算拼了命也要護(hù)她周全,他們沈家雖然壞事做盡,但要我眼睜睜看著碧痕被人欺負(fù),那我也做不到?!?p> 心下打定主意,同時右掌暗暗聚力。
姓宋那人轉(zhuǎn)向晉無咎,道:“喂!她是你老婆么?”
沈碧痕道:“是又怎……”
晉無咎脫口道:“不是又怎樣?”
沈碧痕差點沒被他氣暈過去,心中連連罵道:“你這蠢蛋,活該被打成豬頭!”
卻聽后排一人壓低了聲音道:“風(fēng)度,風(fēng)度。”
姓宋那人似是察覺甚么,裝模作樣伸手撥弄幾下頭發(fā),又對沈碧痕脈脈一笑,朱唇微啟,上下各露出四顆牙齒,道:“這位姑娘,在下有禮了?!?p> 沈碧痕一陣反胃,不知這人發(fā)甚么神經(jīng),反倒是晉無咎半點不覺奇怪,他一早便認(rèn)出這些人的身份,巨輪上錢銳說過的幾句話又在耳邊回蕩:“師父憐香惜玉,為門人表率,弟子受教,等回到銅砂,弟子定當(dāng)教導(dǎo)一眾師弟,對美人要攻心為上,對丑八怪才可用強(qiáng)?!?p> 暗想唐桑榆雖自作瀟灑,總算還有六分美貌,但姓宋這人肥短如豬,偏生還要東施效顰,忍不住笑出聲來,連左頰上的五條指印也不怎么火辣生疼。
姓宋那人道:“公子,這位姑娘既不是您的夫人,那是您的妹妹了?!?p> 晉無咎見他變臉,渾身雞皮疙瘩豎起,沈碧痕也不插話,嘴角一揚只作冷笑,存心看晉無咎如何應(yīng)對。
晉無咎道:“是又怎樣?”
姓宋那人道:“都怪在下管教不嚴(yán),在下七個師弟剛才多有得罪,還請公子多多見諒?!?p> 晉無咎心道:“打我的只一個人,關(guān)剩下幾個甚么事了?忽然這么客氣,還不是想討碧痕歡心?且由得你罷,碧痕連大豬頭都不瞧在眼里,還能喜歡你這小豬頭?”
道:“算了?!?p> 姓宋那人拖個長音,道:“哎——怎么能算了呢?在下這七個師弟必須留下給公子賠罪才行。”
不由得晉無咎拒絕,走到沈碧痕面前,道:“這位姑娘,趁今夜月稀星朗,不如由在下陪姑娘出去走走?!?p> 沈碧痕見他比自己矮足有半頭,成語還說得不知所云,斜眼向下輕蔑一笑,回頭便朝里走。
姓宋那人也不惱怒,緊步跟上,直往沈碧痕的青蔥玉手抓去,晉無咎在身后看得清楚,忙道:“碧痕……”
沈碧痕正走到院里懸繩之處,隨手抽一條尚未曬干的毛巾,輕巧躍開避免觸碰,手上毛巾甩出,只聽“啪啪啪啪”,姓宋那人左右臉頰已被打了兩個來回。
余下七人見沈碧痕不僅絕美,下手還如此迅捷,一個個涌進(jìn)院子,從晉無咎身旁穿過,姓宋那人橫起雙臂擋住七人,臉皮抽搐兩下,仍是堆笑道:“在下對姑娘一見鐘情,不如由家?guī)煛?p> 話音未落,臉上“啪啪啪啪”再挨四下。
姓宋那人一張肥臉被抽得通紅,七人見他努力想笑,卻已肌肉僵硬笑不出聲,其中一人道:“宋師兄,你不疼么?”
姓宋那人揮手便是一記耳光,怒道:“你被抽八下試試疼不疼,還不給我打!”
被打那人道:“打,打哪個?”
姓宋那人微一思索,回頭手指晉無咎道:“自然先打男的,上!”
晉無咎雙目始終緊盯八人,早已打定主意,只要沈碧痕寡不敵眾,便不顧一切擋在她的身前,誰知這些人回轉(zhuǎn)身來對付自己,納悶之余不及細(xì)想,拔腿向路邊幾棵大樹奔去,一邊逃跑一邊心道:“只因為我生得不如碧痕好看,便活該要挨打么?”
他體力雖好內(nèi)力卻差,身后幾人稍一提氣,其中三人一個縱躍從頭頂翻過,已來到晉無咎身前,三前四后將他圍在一個圈中,缺少的正是那個姓宋的矮胖師兄。
先前打過晉無咎那人上前一步,舉手又是一下,道:“跑甚么跑?”
晉無咎舉起手臂擋住雙眼,對方這一掌不含內(nèi)力,又沒打中臉頰,但銅砂派日常修習(xí)至剛掌法,膂力遠(yuǎn)較常人為重,晉無咎這一下并未受傷,卻也疼得骨頭散架一般,心知這些人既然追上,簡單求饒必不會放過自己,索性假裝不懼,道:
“我可沒想逃跑,這里施展不開,想到前邊林子里和你們切磋,你們?nèi)羰呛ε拢谶@里打死我便是?!?p> 他自與纖纖分開,每日里心灰意懶,與沈碧痕相處三天三夜,早已不知不覺拿她當(dāng)成摯友,主動說話卻少之又少,換作離開蓬萊仙谷那會,倘若跪地磕頭可以茍活,他必然想也不想跪了再說,但這時讓他磕頭,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未等先前那人開口,暗空中一道綠光閃過,晉無咎心道:“碧痕的‘息壤’,出鞘了?!?p> 只聽院中一聲慘叫,果然是姓宋那人的聲音,七人同時變色,見綠光緩緩移出院子,一柄通體發(fā)亮的長劍,握于先前動手那村姑手中,院中慘叫一聲接著一聲,顯然師兄并未死去,卻受著甚么比死更難熬的折磨。
沈碧痕飄然躍前,翻轉(zhuǎn)手腕,最近二人喉嚨已被割破,其余五人見她二話不說,直接痛下殺手,再顧不得甚么憐香惜玉,每人一掌向她推去,反將晉無咎扔在身后。
晉無咎知道“銅砂掌”勢道剛猛,忍不住道:“碧痕小心!”
沈碧痕見這些人竟是唐桑榆的徒弟,想到晉無咎這三日始終不冷不熱,臨敵之際才顯出關(guān)心,竊竊一笑,挑斷二人手筋,身子已在三人身后,后者腳下笨拙,不及回頭,其中二人后頸已被劃開,另一人心臟被一劍刺穿,沈碧痕上前再補(bǔ)兩劍,將斷手二人刺死。
晉無咎見她頃刻間連殺七人,道:“多謝你救了我。”
沈碧痕道:“我這般心狠手辣,你不罵我?”
晉無咎奇道:“這些人都是豬頭的徒弟,銅砂沒有一個好人,你殺了他們,那是做了大大的好事,我怎會罵你?”
沈碧痕嫣然一笑,道:“想不到卓凌寒的徒弟,還能有此不凡見識,里邊還留了一個,我們回去?!?p> 二人回到院中,晉無咎見姓宋那人雙目緊閉,兩只眼眶中不住滲血,已被沈碧痕刺瞎,兀自不住哀號,此外身邊還多出一人,正是先前躲入干草堆的年輕道士,晉無咎心念一動,暗道:“難怪剛才覺得眼熟?!?p> 他在牟莊見過不塵,頗有一代宗師的氣度,對丐幫彬彬有禮,身懷絕技而不恃強(qiáng)凌弱,當(dāng)時心中就有仰慕,再看眼前這年輕道士,與沈碧痕差不多個頭,生得文文弱弱,雖容色憔悴,舉手投足卻不失大家風(fēng)范,看不出連日里經(jīng)歷過些甚么。
此外左腰一柄不起眼的長劍,右腋夾著一個狹長物事,以粗布層層包裹,內(nèi)有甚么不得而知,只看出年輕道士對此頗為珍視,暗想銅砂派一眾弟子追殺到這荒野村落,所為者會否便是此物?
年輕道士一見沈碧痕,眼神一個明顯變化,強(qiáng)自收攝心神,行道士單手禮道:“在下奚清和,多謝二位相救。”
晉無咎回以一禮,沈碧痕卻只作不見,奚清和討個沒趣,道:“姑娘下手,未免太狠了些?!?p> 沈碧痕本已打算收手,聞言一聲冷笑,對姓宋那人道:“算你倒霉?!?p> 手臂伸展處綠光一閃,姓宋那人頸項終被“息壤劍”洞穿。
沈碧痕收起“息壤劍”,道:“晉大哥,我們?nèi)グ堰@八人埋了?!?p> 徑向院外走去,從頭至尾沒朝奚清和瞧上一眼。
院中墻角本有鐵鍬,晉無咎左肩扛起一把,右手拖住姓宋那人尸體來到遠(yuǎn)處樹林,又去半路好幾個來回,將先前幾人轉(zhuǎn)至林間,沈碧痕想要幫忙,晉無咎道:“你別碰尸身,我來便是?!?p> 沈碧痕一陣甜蜜,端立一旁不再插手。
晉無咎生平第一次使用鐵鍬,手法大拙不巧,加之左臂劍傷遠(yuǎn)未痊愈,僅憑單臂發(fā)力,好久才挖出一個深坑,將八具尸體踢入坑中,合土掩上,期間奚清和只站于不遠(yuǎn)處,眼看二人拖尸掩埋,既不幫忙也不出聲。
回到院中,晉無咎打一桶水,將地面血跡沖去,瞥眼見奚清和仍只盯住沈碧痕,心道:“不是我不想和你說話,實是你的眼里只有碧痕?!?p> 直忙到手足酸軟,沈碧痕遞上毛巾,讓晉無咎擦一擦臉,道:“我們回屋休息。”
奚清和又道:“姑娘?!?p> 比起先前說的第一句話,聲音明顯提高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