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季孫之憂⑥
卓凌寒不過提前大半日得到消息,與夏語冰推演備戰(zhàn)多時(shí),并未涉及人證一說,聽她提及,心道:“我們哪來人證?”
他素知夏語冰之能,雖然意外,卻無半分懷疑。
周子魚聽她開口,知她巧舌如簧,若非比武較量,單在這廳中唇槍舌劍,只怕十五派掌門聯(lián)手,也未必說她得過,心下暗暗提防,道:
“卓夫人所言人證,是卓幫主卓夫人自己,是那晉無咎或丐幫其他弟子?還是有哪個(gè)陌生人親眼瞧見齊高傳授晉無咎‘易筋經(jīng)’內(nèi)功,且親眼瞧見晉無咎以‘易筋經(jīng)’內(nèi)功為那姑娘療傷?”
衛(wèi)成冷笑道:
“江湖中誰不知道丐幫分成污衣凈衣兩派?其中凈衣派本就和普通人一樣裝扮,混進(jìn)人堆誰又能分辨得出?別說丐幫中人聽你號令不足取證,便由陌生人來說,誰又知道是不是你們從凈衣派中找來的人?丐幫弟子遍布天下,單靠我們這里幾百雙眼睛哪里認(rèn)得過來?”
眾人附和聲中,一個(gè)道士起身道:“我崆峒自恩師以下,人人敬佩卓幫主光明磊落,贊嘆卓夫人才貌雙全,但是這一件事,貧道和北戴子師兄稍作商議后,以為衛(wèi)掌門所言在理,請問卓夫人可還有其他人證?”
這人已有五十上下,卻紅光滿面神采煥發(fā),右手提一柄拂塵,正是崆峒派掌門國丙戎二弟子斗極子。
夏語冰笑道:“請斗極子前輩放心,小女子所說人證,正是佛門中人?!?p> 北戴子從座上站起,喜道:“如此甚好,我?guī)熜值苓@次前來,實(shí)是希望雙方化干戈為玉帛?!?p> 夏語冰見他二人喜悅之意甚誠,心道:“看來崆峒并未受到十五派挑撥收買,若是其余三派也能如此,正道同盟不起內(nèi)訌,則要好辦得多?!?p> 周子魚對夏語冰機(jī)變頗有忌憚,于一瞬間轉(zhuǎn)過無數(shù)念頭,暗想真有佛門弟子出面,自己這邊斷難強(qiáng)行否認(rèn),心念數(shù)轉(zhuǎn),道:“敢問卓夫人說的人證,是否此刻正在廳中?”
他只擔(dān)心十五派一致對外,卻被詭計(jì)多端的夏語冰于內(nèi)部安插人手。
夏語冰道:“暫時(shí)不在?!?p> 周子魚仍不敢放松,又道:“是否為我十五派中弟子?”
夏語冰仍是搖頭,道:“不是。”
佛門十五派被她接連兩下否認(rèn),不約而同心道:“只要不是禍起蕭墻,你胡亂拉來的證人何足采信?天下寺廟何其多也,又豈是誰的話都能作數(shù)?”
周子魚臉色大為緩和,道:“不管怎樣,請卓夫人先將證人請到這廳中再說。”
夏語冰道:“請眾位英雄見諒,那一十三位證人遠(yuǎn)在千里,怕不是任誰都能請得動(dòng)的。”
眾人盡皆嘩然,聽夏語冰說證人有十三人之多,卻無一能前來會面,有的出言指摘,有的冷嘲熱諷,便連北戴子、斗極子二道也暗自搖頭,對夏語冰大失所望,惟有卓凌寒知她成竹在胸,不露半分憂色,只靜靜等她說出證人是誰。
周子魚伸手示意眾人噤聲,待廳中安靜下來,道:“那么卓夫人口中這一十三位證人,姓名法號可否告知?”
夏語冰盈盈笑道:“少林‘鑒’字輩九位大師與‘崇’字輩四位大師,人人可為無咎作證,只看十五派眾位英雄信不信得過了?!?p> 晉無咎坐在夏語冰身后,聽見周子魚、衛(wèi)成、湯洪海等人苦苦相逼,只擔(dān)心卓夏應(yīng)付不來,夏語冰說起人證,晉無咎尚在苦想,這世上除了莫玄炎與齊高,還有何人能證明自己清白?直至聽到少林高僧,方才恍然大悟,心道:“對啊,小姐姐可真是聰明?!?p> 眾人一頓驚愕,相互張望,整個(gè)廳中鴉雀無聲,眼前局面雙方相持不下,所為正是少林寺《易筋經(jīng)》,夏語冰竟一口氣說出少林寺最有名望的十三位高僧,雖覺此言太過匪夷所思,卻也想到夏語冰身為丐幫幫主夫人,絕不至于向全廳這許多大派門人信口開河。
良久,周子魚道:“倘若真有少林‘鑒’字輩和‘崇’字輩高僧出面,十五派上下自然絕無不信之理,但是卓夫人,此事事關(guān)重大,請容在下多問一句,晉無咎和少林有何關(guān)聯(lián)?竟能勞動(dòng)少林高僧大駕?”
卓凌寒道:“不瞞周掌門說,那位青翼姑娘感激無咎救命之恩,因而以身相許,已是無咎未過門的妻子……”
只說到一半,廳中一人尖聲叫道:“甚么?”
卻是唐桑榆。
慧寧離他最近,正自全神貫注聽卓夏與周子魚對話,唐桑榆突發(fā)嘶吼,語氣中滿帶凄婉,慧寧嚇了一跳,右手一抖,茶杯向外飛了出去,所幸落在地毯上沒有摔碎,饒是如此,手中只拿一個(gè)杯托,紅臉道:“你一驚一乍,發(fā)甚么神經(jīng)?”
唐桑榆身后一人低聲道:“師父果然只對美女憐香惜玉,對老尼姑沒啥興趣?!?p> 銅砂派門規(guī)松散,一眾弟子時(shí)不時(shí)躲在人堆里交頭接耳,此時(shí)廳中一片寂靜,這弟子對同門口不擇言,不想清清楚楚傳入眾人耳中。
眾人礙于慧寧顏面,不敢大笑出聲,或是縮頸低頭,或是以手遮面,各自忍俊不禁,幾名峨眉女弟子聽見有人竟敢辱及掌門師尊,紛紛抽出長劍,只待慧寧一聲令下,便將此人剁成肉醬。
慧寧舉起左手,喝止門下弟子,強(qiáng)忍怒火,干笑三聲,道:“唐掌門,你教出的好徒弟?!?p> 唐桑榆回頭喝道:“把元承給我提上來!”
幾個(gè)男聲齊道:“是?!?p> 在人群中幾下擠搡,押著一名弟子走上地毯,來到唐桑榆面前。
唐桑榆回過頭時(shí),與峨眉派中站于前排一名女弟子相視一笑,竟是慧寧最得意的愛徒安歌兒,兩年前初臨西安城趙宅,安歌兒便跟在慧寧身旁,這一笑轉(zhuǎn)瞬即逝,夏語冰明察秋毫,心下大為訝異,暗道:“這卻又是怎么回事?”
那弟子姓元名承,正是適才胡言亂語之人,見兩派掌門怒眼圓睜,直嚇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慌不迭道:“求師父饒命,求師太饒命,求師父饒命,求師太饒命……”
唐桑榆道:“你這不爭氣的東西,今天是甚么場合?當(dāng)著師太和那么多天下英雄的面,竟然也敢口無遮攔。”
元承仍是磕頭不止,道:“弟子知罪,弟子知罪,弟子以后只在背地里說,求師父從輕發(fā)落,求師父從輕發(fā)落……”
唐桑榆道:“嗯,這還差不多?!?p> 扭頭卻見慧寧怒氣更勝,心道:“發(fā)生甚么事了?”
再看廳中所有目光聚來,隱隱感到不妙,一拍座椅扶手,道:“把他給我綁起來!待此間事了,回到銅砂門規(guī)伺候,絕不姑息!”
先前幾名男弟子大聲稱是,昂首挺胸領(lǐng)命再將押回。
唐桑榆目送弟子回到身后,一邊拉著臉皮,一邊仍不忘與斜后方安歌兒眼神調(diào)笑,夏語冰先有懷疑,看得更是清楚,暗嘆這唐桑榆自命風(fēng)流,還真有年輕女子愿意上鉤。
唐桑榆被卓凌寒一語驚動(dòng),腦中所想便只有莫玄炎一人,元承的話他根本一個(gè)字也沒留意,哪里知道慧寧何以動(dòng)怒?事既至此,只能假裝聽見,一拱手道:“弟子不懂事,唐某定會重加責(zé)罰,還請師太多多包涵。”
慧寧哼得一聲,不去理他。
卓凌寒命家仆替慧寧換過茶杯茶水,笑道:“我看那個(gè)弟子也是嚇昏了頭,腦子有點(diǎn)不大清楚,師太一代宗師,又怎會和后生晚輩一般見識?”
慧寧臉色稍和,道:“不錯(cuò),剛才的事,權(quán)當(dāng)一場鬧劇,卓幫主請繼續(xù)?!?p> 唐桑榆卻道:“卓幫主且慢?!?p> 卓凌寒曾聽晉無咎說起當(dāng)日成都郊外之事,知道唐桑榆對莫玄炎極為迷戀,有心讓他親口說出,道:“唐掌門,何事?”
唐桑榆道:“據(jù)唐某所知,那位青翼姑娘已有夫婿,又怎能嫁給晉無咎?莫非是她年少喪夫,這才改嫁?”
想到這里冒出一個(gè)念頭,心道:“這樣的話,娶來做我三房,倒也十分不壞?!?p> 卓凌寒笑道:“唐掌門誤會了,那位青翼姑娘本是未嫁之身,只因另一個(gè)少女年少頑皮,才四處宣揚(yáng)青翼姑娘是她大嫂?!?p> 唐桑榆瞪大雙眼,道:“卓幫主此話當(dāng)真?原來那個(gè)綠衣姑娘是騙我來著?!?p> 他說這話時(shí)難抑內(nèi)心激動(dòng),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
慧寧見他如瘋似癲,坐在身邊但覺一道道目光傳來,雖非瞧向自己,亦大覺汗顏無地,輕聲道:“唐掌門,正事要緊,請你自重。”
唐桑榆道:“師太言之有理。”
輕輕揮擺幾下折扇,終忍不住喜上眉梢,見廳中仍有不少人逼視,強(qiáng)自收住笑臉。
他這一通插科打諢,眾人大都只一知半解,晉無咎卻一清二楚,心道:“這豬頭對玄炎心懷不軌,又對碧痕言語輕薄,等我傷好,非得好好教訓(xùn)他不可。”
轉(zhuǎn)念想道:“我武功已遠(yuǎn)勝于他,到時(shí)出手千萬不可太重,萬一一個(gè)失手打死了他,徒令小哥哥小姐姐為難。”
自己曾于牟莊被唐桑榆追得倉惶逃竄,只短短三年不到,當(dāng)初貌似威力無窮一手“銅砂掌”,如今再憶已同兒戲,回想魔界兩年日夕苦練,但覺恍如隔世,感慨萬千。
卓凌寒道:“三十四日前,無咎和那位青翼姑娘,也即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一同又闖過一次少林寺‘樞械塔’,無咎在和鑒離大師對掌之時(shí),方知自己早已練成‘易筋經(jīng)’,此后被傳入‘方丈院’中,由‘崇’字輩四位大師共同審問?!?p> 周子魚道:“審問結(jié)果如何?”
卓凌寒微微一笑,道:“無咎既能離開少林來到卓府,自是四位大師得知事情始末,認(rèn)定無罪,崇印方丈掌管天下第一大派,在下統(tǒng)領(lǐng)天下第一大幫,適才所言句句屬實(shí),各位掌門若是不信,大可親上少室山,向眾位高僧求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