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季孫之憂⑦
晉莫二人自離開魔界，每日里曉宿夜行，出入少林寺又在天黑，佛門十五派中竟無一發(fā)覺。
周子魚與慧寧、衛(wèi)成、覃簫各自互換眼色，人人一陣氣餒，滿以為單憑這一件事，已能要了晉無咎性命，再令卓凌寒身敗名裂，誰又料到夏語冰竟會搬出佛門泰斗，這一石二鳥的理由，終究還是灰飛煙滅。
周子魚道：“卓幫主，那位青翼姑娘究竟甚么身份，晉無咎又為何助她闖塔，一個字也不能透露么？”
卓凌寒道：“眾位英雄請想，少林寺乃佛門清凈之地，青翼姑娘幾次三番登門搗亂，崇印方丈都沒有下令扣押，足以證明那位姑娘本身并非惡人，無奈闖塔更是事出有因?！?p> 夏語冰接口道：
“青翼姑娘三年間三度闖塔，少林寺對外不曾泄露半句，正是不想引起江湖紛爭，我丐幫深明苦心，自當代為隱瞞，至于那位姑娘的身份，也請各位掌門放心，她雖非佛門中人，卻常以佛經(jīng)修身養(yǎng)性，一生之中更從未殺過一人，凡此種種，各位掌門不妨直接登門少林，若得崇印方丈不吝賜告，豈不皆大歡喜？”
周子魚沉吟片刻，無奈一笑，道：
“看來卓幫主卓夫人確已做足功課，自我十五派進入這間廳堂，想探知的事一樁未能探知，想確認的事一件未能確認，卓幫主隨口一處仙境，便可說晉無咎本性不壞，卓夫人搬出少林高僧，就能將十五派盡數(shù)打發(fā)，到頭來晉無咎不肯現(xiàn)身，那姑娘身份成謎，《易筋經(jīng)》下落不明，所有罪過都在一個找不到的齊高身上，丐幫這等推諉的本領(lǐng)，著實令十五派大開眼界，在下由衷佩服?！?p> 卓凌寒聽他語氣中一半失落一半苦澀，并不似衛(wèi)成與湯洪海那般無禮，拱手道：
“周掌門誤會了，在下所言，絕無半分推卸責(zé)任之意，《易筋經(jīng)》的確是在在下手中遺失，此事原該由在下承擔，而和無咎無關(guān)，丐幫弟子自當尋遍天南地北，搜捕齊高下落，在下曾于一年前親上少林寺拜見崇印方丈，如今無咎回到丐幫，《易筋經(jīng)》卻不在他手中，待過些日子在下元氣恢復(fù)，自會再度拜訪，向崇印方丈言明一切?！?p> 晉無咎心道：“原來我在魔界兩年，小哥哥已去過少林寺。”
想到自己無意間得獲上乘武學(xué)，卻累得卓凌寒舟車勞頓，心中滿是歉疚。
周子魚見他說得誠懇，心意微和，道：“元氣恢復(fù)？卓幫主可有抱恙？五臺有一位在下的年輕師侄精通醫(yī)術(shù)，為謝世醫(yī)仙‘百草圣’關(guān)門弟子，不知能否幫得上忙？”
夏語冰心下一凜，她不精于醫(yī)理，兒時只在家中“神仙洞府”隨意翻閱過《黃帝內(nèi)經(jīng)》，當時只求好玩不求甚解，出谷后跟隨卓凌寒至今，整日里忙于幫中事務(wù)，雖閑暇時常有讀書習(xí)慣，讀的卻是《楚辭》一類，只為溫潤內(nèi)里，陶冶性情。
但她見多識廣，對江湖中奇人異事過耳不忘，這一點遠非卓凌寒能及，周子魚說起“百草圣”三字，她立時想起這位高人，相傳上古時期神農(nóng)因嘗百草而被后世傳為“藥王神”，這“百草圣”則直接以“百草”之名自封，暗指世間百草無一不在掌握之中。
傳到世人耳中，未免有狂妄自大之嫌，可由他經(jīng)手的病人，只要不是油盡燈枯壽終正寢，無論傷重絕癥，皆能藥到病除，“百草圣”深居關(guān)外，武林中人想要見他一面著實不易，又從未聽聞他的醫(yī)術(shù)傳諸后世，不想竟有關(guān)門弟子，而這弟子更在五臺門。
卓凌寒道：“周掌門有心了，無咎習(xí)得‘易筋經(jīng)’，內(nèi)力修為實已在我之上，在下為他療傷二十八日，暫且未能復(fù)原，除此卻無大礙。”
周子魚道：“卓幫主如若不棄，便讓在下這位師侄替你把一把脈，推薦幾味藥物，也算略盡綿力?！?p> 卓凌寒知他盡力為假，試探為真，道：“那便有勞了?！?p> 周子魚轉(zhuǎn)過身去，道：“千齡師侄，你出來一下?！?p> 一個聲音道：“是?！?p> 周子魚座位身后三十余名弟子中走出一人，二十出頭，體型如柴，五臺弟子統(tǒng)一服飾，最小號穿在這人身上仍顯寬大，臉形反倒不顯瘦骨嶙峋，膚色白凈，五官端正，取其任一單看，都是不折不扣的美男，拼之于一體后，不能謂之不美，卻總覺哪里不對。
千齡走到二人跟前，躬身道：“掌門師伯，卓幫主?！?p> 周子魚道：“你看看卓幫主狀況如何?！?p> 千齡道：“是，掌門師伯。”
卓凌寒遞上左手，道：“辛苦千齡師兄?！?p> 他雖年長于千齡，若以周子魚為參照，更比對方高出一輩，但他生性謙卑，仍以“師兄”相稱。
周子魚見他一臉鎮(zhèn)定，將腕脈交到千齡手中，心下大是佩服，須知腕脈一旦受制，即便十倍武功也施展不出，是死是活全在對方一念之間，眼下二人各居陣營，擺明是敵非友，他卻敢將手腕奉上，則非凡膽色與坦蕩心胸缺一不可。
千齡試過脈象，道：“卓幫主所言不假，待此間事了，不妨去城中藥鋪抓些五味子、紫河車，可加速元氣修補。”
卓凌寒道：“多謝周掌門不計前嫌，多謝千齡師兄?！?p> 周子魚道：“卓幫主客氣了。”
千齡亦道：“不敢?！?p> 卓凌寒回頭與愛妻對視一眼，見她點頭，又道：
“至于無咎自幼困于山林，與禽獸為伴，料想各位覺得匪夷所思，正巧卓府也有不少飛鳥松鼠野貓野兔，無咎可憑一己之力召喚號令，說到攀爬本領(lǐng)，在下更是望塵莫及，倘若眾位英雄有所懷疑，在下請他一展神技，想來他也不會拒絕?！?p> 夏語冰道：“凌寒哥哥，無咎重傷初愈，爬樹怕是不行?！?p> 心下卻道：“周子魚上來便說‘第一件事’，至此方才告一段落，十五派必不會這樣便離開卓府，可既然有少林寺眾位高僧為證，他們該不至于再為難無咎?！?p> 晉無咎心道：“爬樹和使喚鳥獸，那都是我以前用來逃命的玩意兒，我在魔界兩年，每天勤奮練功，倒有好久沒做過這兩件事，但是小哥哥小姐姐吩咐，我赴湯蹈火也會照辦，從小玩到大的本領(lǐng)，我這輩子總是忘不了的?！?p> 卓凌寒道：“不錯，是我疏忽了?！?p> 廳中對話半日，十五派弟子早已站得腿酸聽得疲倦，卓凌寒忽言有人能驅(qū)鳥馭獸，一個個興致大增。
周子魚道：“晉無咎小兄弟早已入席，躲在卓夫人的身后，看來終于可以現(xiàn)身相見?！?p> 卓凌寒道：“無咎一躺月余，全身難有縛雞之力，但今日之會事關(guān)丐幫千百年的聲譽，這才拖動病體，在此恭候眾位英雄?！?p> 說話間，付圭已從污衣一側(cè)走到凈衣一側(cè)，攙扶晉無咎來到卓凌寒身旁，眾人見他步履蹣跚雙目無神，確是傷愈初期委頓之狀。
周子魚道：“小兄弟面色憔悴，也讓千齡看一看脈象何如？”
晉無咎望向卓凌寒，見他微微點頭，遞上左手，道：“勞煩千齡兄了?！?p> 千齡一至跟前，晉無咎立時聞到一股異香，他五感遠勝常人，這股香味微弱之極，除他以外無人察覺，千齡卻未注意到他臉色絲變，以三指搭脈，時而抬起食指，時而又翹起無名指，臉上一時愁慮一時意外，許久才放開手腕。
卓凌寒道：“千齡師兄，如何？”
千齡道：“卓幫主不必擔憂，晉兄弟脈象虛弱，確是重傷后的癥狀，但體內(nèi)三道上層內(nèi)力，顯出勃勃生機，只需以七分五味子、紫河車，搭配三分山茱萸、枸杞子、熟地、鹿茸、芍藥，一個月后定能康復(fù)如常?！?p> 周子魚道：“你回頭寫張藥方交于卓幫主?！?p> 千齡道：“是?！?p> 卓凌寒道：“周掌門有心，有冰兒在，便是再多藥材也能記住?！?p> 周子魚哈哈笑道：“不錯?！?p> 千齡道：“只不過……”
卓凌寒見他話鋒忽轉(zhuǎn)，欲言又止，道：“千齡師兄但講無妨。”
千齡道：“晉兄弟，你曾在兒時遭受過度恐驚悲思，是以腎肺脾三臟根柢較常人為弱，結(jié)合卓幫主適才所言你的身世，在下斗膽猜測，你并非生于山林，而是幼年遭人遺棄，其時你七情俱在，已能依稀記事，請問是否如此？”
卓夏對視一眼，均想此人好生了得，卓凌寒為免麻煩，只說晉無咎自幼生長于“蓬萊仙境”，千齡隨意幾下切脈，竟能一語道破，不愧得自“百草圣”親傳。
晉無咎道：“不瞞千齡兄，小時候的事，我印象已然模糊得緊，但要說我過度恐驚，好像是有那么回事，至于悲思，我就記不得了?！?p> 夏語冰道：“千齡師兄，無咎三臟弱于常人，可有補救之法？”
千齡道：“卓夫人請放心，晉兄弟十歲前已能適應(yīng)，早將過度情緒收而斂之，加之生存所在遍地仙樹靈草，他一住十年，所有病癥早已不藥而愈，現(xiàn)在的他，身子遠比常人健碩?！?p> 夏語冰道：“那便再好不過?！?p> 千齡道：“除此之外，容在下冒昧一問，過去的兩年間，晉兄弟是否終日以異果為食？”
晉無咎道：“千齡兄醫(yī)術(shù)高明，在下佩服。”
千齡道：“那就是了，晉兄弟若非有此奇遇，只怕早已命喪黃泉?！?p> 晉無咎驚道：“命喪黃泉？”
千齡道：“此事說來話長，他日得空再告知詳情，對了，召喚蟲鳥頗費體力，晉兄弟此刻不宜勞神，依在下愚見，卓幫主所述和晉兄弟脈象并無矛盾，可以取信。”
卓凌寒道：“千齡師兄醫(yī)者仁心，在下不勝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