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劫后余生⑧
晉無咎原本心煩意亂,未等瑗琴說完,一腳踢開室門,厲聲道:“你在胡說甚么?”
四女從未見他如此盛怒,環(huán)棋當(dāng)即下跪,道:“奴婢知錯,奴婢知錯?!?p> 其余三女與她姐妹情深,相繼跪倒在地,瑗琴道:“環(huán)棋無心之過,求教主網(wǎng)開一面?!?p> 晉無咎見四女嚇得魂不附體,歉仄扶起環(huán)棋,又道:“你們也都起來罷?!?p> 在座椅上坐倒,和聲道:“玄炎是我有過婚約的妻子,碧痕是我最好的朋友,二者豈可混為一談?我是因為噩耗連連,心情煩悶,才會聽不得這些言語,換作任何一人對我說起,我都要忍不住發(fā)作,這是對朋友宣泄,而非對屬下責(zé)罵,你們大可不必如此。”
環(huán)棋道:“奴婢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敢,暴怒傷身,還請教主別再動氣?!?p> 晉無咎擠出一絲笑臉,道:“所以,你沒覺得這句話哪里不妥?”
環(huán)棋道:“環(huán)棋知道錯了?!?p> 晉無咎道:“這樣才對,是我一時失控,以后也不會了?!?p> 以拇、食二指輕揉鼻梁。
四女得他寬慰,終是驚魂未定,見他疲態(tài)盡露,原地等他良久不見睜眼,瑗琴上前一步,道:“請恕瑗琴多嘴,教主為卓夫人之傷殫精竭慮,今日之事,不該是天大的喜訊么?為何教主會說噩耗連連?”
晉無咎道:“周子魚奪得盟主之位,二位護法不敵汪沐陽,姚千齡未能帶回,玄炎更身受重傷,這也叫作天大的喜訊?”
四女面面相覷,瑗琴道:“如此說來,教主尚未去過‘梧桐居’,也未聽過姚前輩所言?!?p> 晉無咎道:“姚前輩所言?他說甚么了?”
晉無咎快步踏入“梧桐居”,內(nèi)間除姚松柏,任寰與纖纖亦在,止住三人躬身,道:“不必多禮,姚前輩,小姐姐境況如何?四位姑娘說不清楚,我想聽您親口說一遍?!?p> 姚松柏道:
“回教主,屬下三日前便覺有異,卓夫人寒氣浸入五臟六腑,本該滴水成冰無藥可醫(yī),屬下此前也曾多次提及,教主雖有無上內(nèi)功,事過不免更增卓夫人傷患,可便在七日前,屬下驚覺卓夫人體內(nèi)有冰川消融之象,雖替卓夫人歡喜,卻因不合病理,不敢言之過早,免得教主和三位空歡喜一場,最近這七日間,屬下一邊暗中留意,一邊冥思苦想,屬下從醫(yī)四十六載,無論如何猜不透此中緣由,可卓夫人臟腑內(nèi)大有還暖跡象,已是不爭事實,以此進速,只需再十五日,卓夫人身上寒氣盡數(shù)化解,從此和常人無異?!?p> 姚松柏年過花甲,語速本就遲緩,再加入前因后果,旁人耳中不免啰嗦,晉無咎耐著性子聽到最后,方才乍驚乍喜,笑出一聲,連掐手背,道:“姚前輩,你說的都是真的?小姐姐,小姐姐當(dāng)真有救了?”
姚松柏微笑捋須,道:“回教主,其實時至今日,卓夫人已能自行回暖,再無性命之憂,只不過要十分痊愈,仍需教主半月之功。”
晉無咎道:“自然是要十分痊愈?!?p> 扭頭見班陸離、卓凌寒、任寰、纖纖,人人一臉喜色,近五十日以來,第一次由衷開懷,道:“老幫主,小哥哥小姐姐,好在自始至終,我們沒有片刻放棄?!?p> 卓凌寒更是喜極而泣,道:“師父,無咎,還有太極公,你們相救冰兒的恩情,我和冰兒沒齒難忘。”
晉無咎不欲更增彼此傷感,道:“爺爺是含笑而去,得見小姐姐終于脫險,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許久,晉無咎低頭看看左手背上的掐痕,適才掐得重了,忍不住隱隱作痛,伸出右手輕撫數(shù)下,露出一絲酸楚笑意,夏語冰一眼看穿,道:“無咎,可是想起玄炎妹妹?”
晉無咎被她一語道破,眼眶濕潤,道:“我和玄炎初次定情,不敢相信竟是真的,便如這般掐過自己。”
努力不去回憶這些過往,強作歡顏,轉(zhuǎn)向四女道:“不管怎樣,小姐姐劫后余生,實在可喜可賀,吩咐廚房多備些酒菜,今晚我們在‘長庚軒’安心大吃一頓。”
四女齊聲道:“是。”
晉無咎道:“姚前輩、任大哥、纖纖,你們?nèi)顺χ垢骰亟缰?,今日可得賞臉,碧痕此刻便在樓上,到時一并邀請,想來她不會拒絕?!?p> 任寰與纖纖聽他親口道出對莫玄炎刻骨情愫,回思三年前情愛糾葛,均自感慨滄海桑田,聽他留客晚宴,欣然遵命,又聽他對四女道:“小姐姐入住‘青龍殿’第一天起,便得四位姑娘照料,今晚我們不分主仆,同桌共飲?!?p> 也不等她們拒絕,便道:“這是教主號令,你們敢不敢違抗?”
四女連忙各道不敢。
晉無咎這才笑道:“去罷?!?p> ~~
接下來半月間,晉無咎應(yīng)廉德明之薦,命西殿“霜蕊”洞主司徒刑掌管教中大小事務(wù),一切智從旁協(xié)助。
盤龍教與世隔絕,百余年間,“青龍殿”與六界自給自足過得安樂,本無繁雜教務(wù),可谷外盟約既成,下一步便不可不防,司徒刑與一切智知這新任教主不戀權(quán)位,既然姚松柏言稱不過半月療期,各自領(lǐng)命。
夏雨冰病勢見好,眾人卻不敢松懈,每日里傾力療傷,晉無咎出入“壽山不系”更是勤快,早將“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二篇來來回回練得數(shù)遍,果如姚松柏所言,十五日后,夏語冰體內(nèi)寒氣盡散,糾纏足足二月的內(nèi)傷終于根除。
回到“梧桐居”中,班陸離向眾人道:“這‘青龍殿’好吃好睡過得滋潤,卻不如江湖逍遙自在,乖兒媳一條小命既然撿了回來,老叫化子也該走嘍?!?p> 晉無咎道:“老幫主,今日已是午后,不如再住一宿,明日動身,無咎也可吩咐下去,為你餞行?!?p> 班陸離擺擺手,笑道:“成都府初見,你這男娃娃便以美食相誘,老叫化子可不上你當(dāng)了。”
晉無咎回以一笑,道:“無咎誠心想為老幫主送行,并非只為相誘。”
班陸離正色道:“你小姐姐內(nèi)傷痊愈,身子卻還虛弱得緊,調(diào)理起來仍需時日,你小哥哥走不開,丐幫群龍無首,老叫化子想去瞧瞧這些徒子徒孫,便不陪你們了?!?p> 晉無咎見他去意堅決,知道挽留不住,道:“無咎汗顏,初擔(dān)一教之主,入谷整整一月,竟未想起去丐幫向眾長老報個平安。”
瑗琴道:“教主請放心,廉總管受二位幫主所托,早已派人傳訊出去。”
晉無咎赧然一笑,道:“要說統(tǒng)領(lǐng)之能,無咎比老幫主小哥哥差得太遠,我受爺爺所托接掌我教,到時還要你們多多指點?!?p> 班陸離擺擺手,道:“你也不用謙虛,報信那兩個人畢竟一個也沒回來,老叫化子確實有點放心不下,早一日遇上幫中弟子,早一日心里有底?!?p> 晉無咎道:“兩個人?都沒回來?”
瑗琴道:“是,四位來到這‘青龍殿’后,第二日派出一個,第十六日又派出一個。”
班陸離道:“你也不必太過擔(dān)心,老叫化子去看過便知道了?!?p> 晉無咎道:“那老幫主萬事小心?!?p> 眾人送至北殿大門,班陸離道:“那天我和凌寒第一次上來,便是在這條山路上走了一個多時辰,你們還想送到谷口不成?就在此處道別了,都給我停下?!?p> 眾人拗之不過,惟有目送他一瘸一拐自北側(cè)下山。
回到二層,卓凌寒愁眉不展,晉無咎看出他有心事,正要詢問,夏語冰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凌寒哥哥你可懂得?”
卓凌寒道:“果然甚么也瞞不過你,冰兒你又是怎么想的?”
夏語冰狡黠一笑,道:“我這幫主夫人還沒做夠,無咎也說要你指點,你可別想臨陣脫逃?!?p> 卓凌寒將愛妻扶至床頭躺下,道:“我一來是后怕,二來也是真的累了,余生只要你和弛兒平平安安在我身邊,我便再也別無它求?!?p> 夏語冰白他一眼,道:“你若想回蓬萊仙谷,一人回去便是,我去接替你的幫主之位,到時我們問問弛兒,瞧他是要爹爹還是要媽媽。”
晉無咎這才明白過來,心道:“原來小哥哥是想金盆洗手,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之事,卻被小姐姐一眼看穿。”
卓凌寒自覺無理,笑道:“自然是要媽媽?!?p> 夏語冰道:“那你何時動身?”
卓凌寒道:“冰兒你又笑話我,我若退出江湖,難免辜負師父一番栽培,你既愿意和我共同承擔(dān),我又怎會獨自逃離?”
晉無咎見他們夫妻情話旁若無人,微笑來到西側(cè)走廊,兩條小臂支于窗框,這一日天氣晴好,午后和陽恰好照上額間,寒涼中夾帶一絲暖意,心道:
“若我不是犯下大錯,玄炎也必和小姐姐一樣,愿意陪我同住在這‘龍宮’,協(xié)助我日常打理,可現(xiàn)下,她若還來這‘青龍殿’,便是找我報仇了,也不知她是要我一條胳膊,還是直接取我性命,罷了罷了,我欠玄炎實在太多,無論她要甚么,我給她甚么便是?!?p> 四女跟隨近旁,見他神色由喜轉(zhuǎn)憂,明知他的心思,苦于無從勸慰。
卓凌寒不知何時出現(xiàn)身后,道:“無咎?!?p> 晉無咎回頭道:“小哥哥?!?p> 卓凌寒道:“我和你小姐姐商量過了,再在‘青龍殿’中休養(yǎng)三日,三日后我們便回西安府,提前打聲招呼,好教你有個準備。”
晉無咎道:“無咎既是‘青龍殿’的主人,這里便也是小哥哥小姐姐的家,為何要走得這么急?”
卓凌寒道:“我們在此多住一日,師父便多一日辛苦,況且弛兒還由六大長老照看,他已有數(shù)月未見爹爹媽媽,我們,我們實也想他得緊?!?p> 晉無咎聽他提及愛子,不便再留,又聽他道:“你小姐姐說,關(guān)于你爺爺當(dāng)年如何遭到夏家兄弟迫害,該是時候讓你知道真相,你小姐姐終究是夏家之女,既在這‘青龍殿’中,理當(dāng)前往仙界,去看看自己父親長年生活所在,不知你是否方便?”
晉無咎微微一怔,關(guān)于晉太極為何會在蓬萊仙谷谷底鐵籠十年囚禁,的確常于腦中盤桓,才剛卸下一副重擔(dān),這件事已近在眼前,沉吟片刻,道:“小哥哥小姐姐此請合情合理,有甚么不方便的?那么明日,我們一同前往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