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獨山無涯②
周子魚一計得逞,來到余下四口如法炮制,卻在近北口時為莫玄炎撞見,后者起初隱于肉墻之后,待周子魚起飛,忽從人群中一縱而起,她自小以“青鸞之翼”飛行,空中靈轉(zhuǎn)豈是周子魚能比?待至十丈之內(nèi),周子魚再想轉(zhuǎn)身降落已自不及,使足內(nèi)力落荒而逃。
“龍皇之翼”原本飛行極限只在約兩千里,五臺山至盤龍峽谷揮霍去一千七百余里,到這時壽終正寢,紅色翎羽一陣紛亂,“龍皇之翼”開始漏風(fēng),周子魚回天無術(shù),當(dāng)著北口內(nèi)外所有弟子之面失足墜落,隨震天砰響,化作一灘肉泥。
雙方一邊猛攻一邊死守,直到九月初一傍晚,東北口率先出現(xiàn)二人,卻是唐桑榆、錢銳師徒,下馬后立即簡述事情經(jīng)過,又即趕往下一口。
唐桑榆在五臺山見周子魚飛離,滿心記掛莫玄炎安危,一連十八個時辰馬不解鞍,他在武林中聲名狼藉,但眾人知他身為崇印弟子,當(dāng)面從不給他難堪,外加此事太過重大,看他所言不似扯謊,將消息層層傳至谷口,暫時止住攻勢。
次日卯時,班陸離與湯洪海湯連遒父子趕到,此后大派掌門越來越多,直至少林寺印法報化四僧齊齊現(xiàn)身,眾人終于相信,連年來對盤龍教的仇恨,竟都源自于五臺門歷代挑撥,盤龍教之危就此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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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玄炎素來外若桃李內(nèi)如寒霜,一字一句說得淡然,卻教晉無咎聽得驚心動魄,蕭瓊羽只靜靜安坐,時不時牽住身旁莫玄炎的蓮藕白腕,從頭至尾沒有打斷,莫玄炎也對這個驀然出現(xiàn)的婆婆深有好感,一只手始終在她近旁,乖乖由得她牽。
再走一段,晉無咎道:“岳母大人和碧痕媽媽也都回到谷中,舅舅和沈墨壤兩家還在鄠縣么?”
莫玄炎道:“說起這個,碧仁已被十大護法囚禁,等你回谷發(fā)落。”
晉無咎奇道:“沈碧仁?他怎么了?”
莫玄炎道:“你知道碧仁悔婚,堂姐因此恨透了我,舅舅舅母也都站在她那一邊,明面上沒與我們過不去,一家三口卻連夜出走,暗中向正道同盟告發(fā)?!?p> 晉無咎驚道:“你說甚么?”
莫玄炎道:“適逢爹爹與沈師叔前往梵仙山相救碧痕,沈墨壤良心發(fā)現(xiàn),掩護家中女眷逃離,自己卻死在正道同盟劍下?!?p> 晉無咎道:“那也是洛嬋妤的罪過,關(guān)沈碧仁何事?”
莫玄炎道:“舅舅舅母投靠正道同盟后自恃有功,在里邊指手畫腳,被周子魚殺了,剩下堂姐沒人搭理,大約半個月前,她回到盤龍峽谷,碧仁二話沒說,一劍送她上了西天?!?p> 晉無咎道:“這……”
想得許久,道:“玄炎,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莫玄炎道:“你是教主,卻怎么來問我?”
晉無咎半晌不言,莫玄炎看出他的心事,又道:“我知道,你覺得堂姐一家罪大惡極,有此下場也是活該,但媽媽在一旁聽著,這些話你不便直說?!?p> 晉無咎避無可避,道:“我向來以為你我夫妻平等,事關(guān)你的家人,我不能不過問你的意見?!?p> 洛揚采道:“教主不必多心,死者已矣,揚采并非不通情理之人?!?p> 正說到此,六人來到五百丈高處,洛揚采想要道別,晉無咎道:“岳母大人,我們已成一家,無咎只想做您的女婿,不想做您的教主,您既回到盤龍峽谷,無咎也是真心希望您能搬入‘青龍殿’,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莫玄炎被他一語說動,莫蒼維辭世,洛揚采一人獨居,雖有弟子孝敬家仆伺候,終不如朝夕相對來得踏實,當(dāng)即看向母親,面罩中雙眼滿是哀求。
洛揚采道:“多謝教主,揚采會考慮的,告辭。”
與兩名丫鬟穿入神界小道,朝連通魔神二界的“白虎閣”方向而去。
三人繼續(xù)向上,晉無咎道:“我免沈碧仁的罪責(zé),岳母大人當(dāng)真不會不悅么?”
莫玄炎道:“舅舅向來親沈家而疏莫家,堂姐那個巴掌,更是把兩家僅有的情分打掉了,舅舅死于周子魚之手,媽媽也只一笑而過,何況堂姐。”
晉無咎道:“你這么說,我便放心了,沈墨壤可說間接死于洛嬋妤之手,他生前作惡多端,但父子血脈終歸割舍不了,沈碧仁身為人子為父報仇,實是天經(jīng)地義?!?p> 頓過一頓,晉無咎又道:“玄炎,對不起?!?p> 莫玄炎道:“你又做了甚么對不起我的事?”
晉無咎道:“我沒能救下岳父大人,這些日子你在鬼界守靈,我身為女婿又不在你身旁,更為了我自己的媽媽,害得你們苦戰(zhàn),死傷這許多弟子,所有這些,我不該向你道歉么?”
莫玄炎道:“世事難測,又有誰能想到,周子魚竟拿姐姐刻意留下的‘龍皇之翼’,做出這么大一篇文章?”
見晉無咎憂思深沉,伸指撥弄耳旁發(fā)絲,道:
“我是想說,我們同為凡人,所謂魔神皆只標(biāo)識,怎能真拿自己當(dāng)作魔鬼神仙?便如哥哥姐姐一個精于用兵,一個善于料事,又有你武功睥睨天下,終不是無所不能,我與你一樣為人子女,在那樣的狀況下,明知媽媽可能會有危險,又怎會袖手旁觀?”
晉無咎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牽住她一只手,道:“我以為見到你的時候,你會以淚洗面,會責(zé)怪我不理我?!?p> 莫玄炎道:“倒也不是沒有,只不過兩個月過去,淚也流得干了,責(zé)怪更說不上,你一直為錯斷爹爹一條手臂而悔恨自責(zé),當(dāng)時情形我聽老幫主說了,你若救得下來,怕是連自己性命都甘愿送掉?!?p> 二人相對沉默片刻,晉無咎道:“那日你說小姐姐懷疑江長老,江長老那邊沒出甚么亂子罷?”
莫玄炎道:“姐姐的確是在環(huán)山一周與‘振音界’內(nèi)布下劇毒,若江長老真敢從教中破土而出,那便來多少殺多少,現(xiàn)如今虛驚一場,可說皆大歡喜。”
淡淡一笑,又道:“當(dāng)日情形由不得他細(xì)想,許是為了順理成章入盤龍峽谷向哥哥姐姐稟報甚么,順便博取周子魚更多信任,又信得過你通天之能,一瞬間的應(yīng)變不可謂不快,可若因此害你有了閃失,我來陪你之前,也非拉他墊背不可。”
熊耳山腳,周子魚并未當(dāng)場揭穿,而將懸念留到江府夜間,為讓卓凌寒假扮的老道露出馬腳,找到一個身形相仿之人代替自己,并在懷中信封信紙染上劇毒,此事本在夏語冰預(yù)料之外,事先替卓凌寒準(zhǔn)備“昆吾軟手”,防備的是不時之需,而非某一樣特定兵刃特定毒物。
周子魚此舉謀劃足有十日,瞞過丐幫其余五大長老,卻沒能瞞過江府主人江鼎軒的耳目,后者指使家仆,從周子魚與穆家閑談中,探得所下之毒名為“鉤吻”。
為免打草驚蛇,既未向五大長老泄露只字,亦不敢冒險盜取解藥,可無論如何,“鉤吻”二字須得告知卓夏,否則妖界縱有再高明的解毒之術(shù),怕也難解無名之毒。
此后情形確如莫玄炎所言,江鼎軒為求離莊,托穆笛打傷自己,如愿進(jìn)入盤龍峽谷,得知夏語冰未雨綢繆,卓凌寒毫發(fā)無傷,則他自作聰明,險將晉無咎置于死地,越想越是后怕,竟不敢細(xì)道其由,而引起夏語冰的猜疑,在“振音界”中多番布置,可說白忙活一場。
待一切歸于平靜,江鼎軒仍將這個秘密埋于心底,卓夏既不追究,晉莫更不可能猜到其間原委。
晉無咎又道:“自從我被小哥哥小姐姐帶出‘蓬萊仙境’,第一個憎恨的是夏昆侖,第二個便是唐桑榆,沒想到牟莊那次和這一次,倒是他的功勞最大?!?p> 莫玄炎嘴角一揚,道:“他可沒安甚么好心,對你如花似玉的夫人多有惦記罷了?!?p> 晉無咎笑道:“說得也是?!?p> 再過小半個時辰,三人終于來到山頂,非但琴棋書畫四女,便連仆人總管廉德明也已候于南門照壁,一見蕭瓊羽,第一時間老淚縱橫,道:“瓊丫頭,當(dāng)真是你!”
晉無咎回谷后,六界立時層層通報,起初見他自東南山腳上峰,四女先去北殿,哪知他又折向西北山腳,再來南殿相迎。
廉德明入“青龍殿”已有五十八年,可說看著蕭瓊羽長大,嫁人,生子,至十六年前無故失蹤,不想竟有再見之日,說完兩句驚覺失態(tài),忙道:“老廉參見教主,教主夫人?!?p> 晉無咎見四女不住抹著眼淚角,奇道:“廉前輩見到媽媽,勾起往日回憶,情難自已也還罷了,四位姑娘和媽媽素未謀面,為何也要哭哭啼啼?”
莫玄炎道:“四位姑娘是為你而哭,你瞧不出來么?”
晉無咎恍然大悟,他自小生于山林,大半時間孤獨無伴,卻能在二十二歲之年與莫玄炎終成眷屬,又得尋回親生母親,這時再見四女對自己如此關(guān)切,遍身暖意流淌,長年積郁一掃而空,笑道:
“我既平安回來,你們也不必哭了,還要相煩四位姑娘,替媽媽在二層安排住處,讓人好生照顧。”
瑗琴道:“請教主放心,我們早已安排好了?!?p> 蕭瓊羽一見陌生人,一手拉晉無咎,一手拉莫玄炎,一臉惴惴不安,晉無咎將母親手背托至唇邊深吻,柔聲道:“媽媽,他們都和孩兒一樣,會對您很好很好。”
廉德明這才看出蕭瓊羽渾不對勁,聽晉無咎簡述于漢水、穆莊親見到的慘狀,連連嘆息,道:“可惜,可惜。”
晉無咎不知道他這“可惜”中藏有甚么些深意,見山頂涼風(fēng)席席,先將蕭瓊羽帶入二層“龍宮”旁的“天羽閣”,兩名丫鬟已守候在內(nèi),想命二人帶蕭瓊羽沐浴更衣,見她只是害怕,自己又不便相陪,莫玄炎道:“我陪著婆婆,你也舟車勞頓這許多天,先歇會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