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那幫鬼面殺手不會善罷甘休,沒想到來的這么快。
泥土地面最后一個腳印猛然加深,冰冷的寒光從身后靠近院中擦拭長劍的少女。少女一動不動仿若渾然未覺,直到刀尖將近時,她手中長劍回轉(zhuǎn),從腋下方位探出,搶先一步刺入殺手胸膛。倏然抽出,帶起一串血珠。
一輪幽月悄悄爬上山頭,冰冷地看著這一切。數(shù)道于夜色之間肉眼難辨的黑影宛如黑海暗礁中藏匿的漩渦,一齊圍向庭中面容清麗的黃衫少女。
長劍一掠,她率先挑飛了其中一鬼面殺手的面具。只聽那鬼面人發(fā)出一聲非人慘叫,仿佛掀起的不是面具,而是他的面皮。他雙手捂臉,指縫間露出一片模糊血肉。靈蘿這才發(fā)現(xiàn),這殺手組織為了他們的面目不被人所認出,竟是將這些面具生生烙在他們臉上!
不知是不是那殺手的聲音驚動了山林中的狼,不遠處傳出一聲低沉的狼嗥,很快引來群狼接連回應(yīng),猶如聲聲鬼哭,令人不寒而栗。
隱約能看見村子里的燈火了,卻突然聽到遠處的狼叫。年幼的女童幾乎緊緊貼在婆婆的腿上,嬌懦地說道:“婆婆,我怕。”
“囡囡不怕,有婆婆在呢?!?p> 劉婆婆彎腰抱起小孫女,猛然想起那個外地來的黃衫小姑娘說要獨自進山林尋人,面色一變,喃喃道:“糟了,聽這聲音,狼群應(yīng)該就在山林附近?!?p> 她連忙放下小孫女,說道:“囡囡乖,這里離村子不遠了,你趕快去村里找村長爺爺,讓他召集人去山林尋人。婆婆得趕回去提醒那個姐姐讓她千萬別往山林跑?!?p> “婆婆我要跟你一起去?!毙∨⑷鲋鴭刹豢献摺?p> 年邁的老婆子無奈拍了拍小孫女的腦袋,柔聲道:“怕啥,這條路走了這么多回,又沒啥壞人。乖乖待在村長爺爺家,等完了事兒婆婆就去接你?!?p> .
菜窖之下,少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聽著外面鬼哭狼嚎,一回頭卻見一直昏迷的孫耀武不知何時睜開了眼,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孫叔叔,你醒了?!眹罈驳?。
孫耀武靠在菜窖冰冷的磚墻上,自言自語說了一句毫不相關(guān)的話:“鬼哭幽月?!?p> “什么?”嚴棲霜沒有聽清,湊近了問道。
孫耀武沒有回答,而是問少年:“這是在哪兒?”
嚴棲霜回道:“靈蘿姐姐將咱們藏在菜窖里,她在外面獨自應(yīng)對那些殺手。”
聽聞靈蘿在外獨自應(yīng)對,孫耀武一急,剛要說話卻嗆出一口濃血。
嚴棲霜慌了,一邊為孫耀武擦血一邊說道:“孫叔叔莫急,外面那些殺手不是靈蘿姐姐的對手?!?p> 孫耀武大喘了兩口氣,撐起身子搖頭說道:“聽外面聲音,怕是那人也來了?!?p> “誰?”
“彼岸的冥途主,鬼哭幽月葉冥?!?p> .
院外槐樹頂上,立有一人。
不知是什么時候便在那里。黑鞋黑袍隱于夜色,露出一張青白、死氣沉沉的臉來。他左右手各持一長一短兩把彎刀。短的不足七寸,宛如一把匕首。長的三尺二寸,好似一輪幽月。
靈蘿早已察覺到來自那人的威脅,她一直在等,等那人出手。
本來,一個在看,一個在等,還可維持微妙的平和??扇缃襁@平和卻也被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所打破。
雨后泥土濕滑路不好走,劉婆婆一路提著燈小跑,快要靠近小院時連忙放緩步子,扒開草垛一看,那黃衫姑娘手持染血長劍立于自家院中,周圍圍著無數(shù)張慘白獰笑的人臉,嚇得腿腳一軟,當場癱在地上。
靈蘿眉頭一皺,暗道:不好。她已提前支走劉婆婆,奈何對方去而復(fù)返。樹上之人絕非等閑之輩,此人渾身散發(fā)著血腥氣,那是長期生飲人血,啖食人肉堆積的殺戮氣息。此刻怕是早已發(fā)覺了草垛之后的老婆子。如今只盼望劉婆婆看到這里情況能盡快逃走,不要摻和這當中去。
想到這里,她長劍斜刺入院中那方磨臺之下,嘴里輕喝道:“起!”
劍身彎曲到了極限,那方幾百斤的石磨晃悠了一下,猛然被撬起,飛向樹頂之上陰惻惻盯著她的那雙眼。
磨臺在半空中翻轉(zhuǎn)幾輪,發(fā)出“嗡嗡”破空的聲響,臨近樹頂時,樹影一晃,只見刀光不見殘影,那臺整塊巨石打磨而成的磨臺有如刀切豆腐般頃刻碎成千萬段。
好快的刀!
靈蘿顧不得感嘆,就見無數(shù)碎石鋪天蓋地向她激射而下,每塊都暗含凜凜刀氣,似同時有千萬把寒刀懸于上空!
她沒有慌。長劍一撩一挑,自那亂石之中硬生生開辟一條道路出來。而后劍尖急速旋轉(zhuǎn),雙腳蹬地,衣裙飄搖猶如一把油傘般刺向樹頂之上的殺手頭領(lǐng)!
樹上之人桀桀一笑,轉(zhuǎn)眼消失不見。緊接著,靈蘿身后汗毛炸起!她猛然回身,憑直覺橫劍身前一擋,只聽鏗鏘金石聲,長劍短刀相擊,擦出一片火花。相隔極近的距離,靈蘿只看到一雙陰冷的綠眸自她面前一閃,轉(zhuǎn)瞬之間便覺身側(cè)涼意透骨,她連忙側(cè)身,那短刃幾乎是與她擦身而過,隨即沒有片刻遲疑,有如毒蛇擺尾橫掃回來。
兩相交手,靈蘿愈發(fā)心驚。此人出刀極快,斬掠砍伐皆無半分花哨。短彎刀攻,長彎刀守,將她原本用得滾熟的劍法整體節(jié)奏打亂,招不成招,式不為式。不過半刻身上便添兩三處傷,險些從樹冠之上跌落下來。
昏暗的菜窖下,嚴棲霜失聲:“幽月狼嘯葉冥?他也來了?”
縱使連嚴棲霜這樣從小嬌養(yǎng)在深宅的公子哥都知道江湖有三大駭人景觀:萬里枯骨、血漬紅葉和鬼哭幽月。若平生不幸遇到任意一景,不死也能扒層皮。他掌心攥出了汗,連忙將耳朵湊近菜窖口,迫切想知那位姐姐能在彼岸冥途主的手下?lián)味嗑谩?p> 靈蘿一招雁影分飛落地,左臂被那長刀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彼時那棵老槐樹已被劍光刀影波及只剩一棵光禿禿的樹干,樹枝樹葉散落一地,若是有心仔細查看,可見那些樹枝皆被片作大小薄厚均等的碎片。
又是一陣狼嘯傳來。這次聲音更近了,隱約狼群似在撕咬什么,靈蘿聽得一陣心驚。
正在這時,葉冥面無表情地說話了:“人在哪?”
靈蘿知他口中所問的是嚴棲霜,不可否認,這彼岸冥途主的刀的確使她萌生幾分懼意,但這閑事她既然管了,便要管到底。但求心中俠義在,何懼快刀亂馬幽月斬?
她捂著染血的傷口道:“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既打傷了我,總得讓我出出氣?!?p> 葉冥道:“如何?”
“只要你跪地上朝我磕三個響頭說一聲‘姑奶奶我錯了’,我就告訴你?!膘`蘿笑道。
那天生一雙綠瞳的葉冥細眼一瞇,不怒反笑:“不怕死?”
靈蘿心中激蕩,生出一股豪氣,說道:“頭掉下來碗大個疤,姑奶奶我天生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寫。”
葉冥陰冷一笑,看向靈蘿身后的草垛,緩緩說道:“好,你不怕死,她也不怕嗎?”
靈蘿瞪大雙眼。一抹短刃自葉冥手中飛出,從她耳畔擦過!她想徒手去抓已然來不及。
那短刃穿透草垛,直飛向癱軟在地的劉婆婆,只聽“嗤”的一聲,七寸短彎刀沒入她眉心,將她的身體轟然帶起,釘入身后的樹干之上。
那劉婆婆滿眼驚懼看著靈蘿的方向,一滴眼淚從眼角緩緩滴落。她費力地張開嘴,未發(fā)出聲音,但靈蘿已然看到她的口型:“救我?!?p> 說完,她渾身一通痙攣,雙眼渾濁暗淡,慢慢垂下雙手,身體如破舊麻袋一般掛在樹上。
靈蘿愣住,腦海頓時一片空白。
葉冥對靈蘿的表情頗為滿意,冷笑道:“不自量力,還想救人?小丫頭,你師父沒教你的我來教你,多管閑事是要付出代價的?!?p> 一心想救人,沒想到卻連累無辜之人喪命,靈蘿癡癡地看著劉婆婆,任由那些帶著鬼面面具的殺手將她團團圍住。
一名鬼面人將短刃彎刀從劉婆婆身上拔下,任由失去重心的尸體跌落地上。他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污血,將刀重新遞回到葉冥手中。葉冥看著彎刀,眼神嗜血:“看你似乎涉世未深,作為前輩,我再送你第二份大禮吧?!?p> 他看向遠處,嘴角抽動,發(fā)出一串極低的奇異聲響,狼嘯聲第三次響起。一雙雙綠幽幽的眼睛在黑夜里閃著寒光。狼群一陣躁動,竟將一物甩到他的面前。葉冥看也沒看,將其一腳踢飛。
那物滾了兩下,停在靈蘿面前。靈蘿一見,登時渾身發(fā)抖。
那是一具小小的尸體,已經(jīng)被啃得不成樣子。
手中緊握著的草編蚱蜢浸滿鮮血。
葉冥瞧見靈蘿渾身顫抖,陰鷙一笑:“這回知道怕了?”
嚴棲霜一顆心提了起來。
只聽院中少女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凜然殺氣:“我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