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后,在山溝朦朧的盡頭,有了張快和孩子們的身影。
李艷抬眼望去,蜿蜒曲折的小道上,張快和孩子們,吆喝著馱著重物的小毛驢,從山溝里慢慢走了過來。
看著由遠而近的父子,李艷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李艷折了一根細細的柳枝,哼著小曲兒,踏著濃密的蒿草,慢慢走下山坡,回到熟悉的小院。
稍事息歇之后,李艷從柳條筐里,拿起嬰兒衣衫鞋帽,欣賞著幾天來的心血和杰作。
“獻蓮,快回院里去,看看娘親在院里,究竟在做何事?別把娘親累壞了,娘親肚里還有小寶寶呢!”
張快剛剛走到院門外,連忙吩咐女兒獻蓮。
“大大,娘親在院里,縫制衣衫呢!”
獻蓮“哎”了一聲,碎步跑進院子里,見李艷坐在窯洞前,連忙回頭向著院門方向。
李艷聽見張快渾厚的男聲,心里騰起久違的甜蜜。
“娃他大,地里的莊稼收拾好啦?今年的收成究竟怎么樣?”
待張快和孩子們進了小院,李艷慢慢站起身來,兩手支著腰部,邊走邊柔聲問張快。
“哎!娃他娘,今年天旱無雨,地里的莊稼,沒啥多少收成??靵砜纯窗桑∶盍舜蟀肽?,只刨了兩小袋紅薯呢!”
張快見李艷問起地里莊稼,頓時一臉都是無奈的愁容。
李艷聽見張快嘆息,臉上沒有了笑容,看了看張快,又看了看孩子們,茫然地搖了搖頭,突然眼淚汪汪的。
近幾年來,定邊干旱無雨,災(zāi)害連連,地里莊稼歉收,無數(shù)人家食不果腹,不得不攜家?guī)Э?,逃荒要飯?p> 在李艷看來,三個孩子年紀還小,肚里的孩子快生了。
面對此情此景,李艷感覺生活的擔(dān)子,已經(jīng)越來越重,心里不覺酸酸的,淚水就欲奪眶而出。
張快將小毛驢拴在柳樹上,從毛驢背上卸下兩只麻袋。
麻袋里,是剛從地里刨回來的紅薯。
紅薯倒在窯洞前的地上,個頭顯得干癟而瘦小。
紅薯可憐巴巴的模樣,述說著農(nóng)人的艱辛和無奈。
“一年的辛勞和汗水,所換來的,依然是食不裹腹!”
張快撿起地上的小紅薯,一邊放進柳條筐里,一邊憂憂地嘆息不止。
張快本是性格開朗之人,這時也是憂心忡忡的。
原本“嘻嘻哈哈”的孩子們,一邊與張快一道撿紅薯,一邊陪著李艷抹著眼淚。
小小年紀的孩子們,也知道了生活的艱辛。
柳樹澗堡位于定邊東部,南面是溝壑卯梁密布的黃土高原,北面是一望無際的蒙古草原。
極其惡劣的地理條件,致使柳樹澗堡十年九旱。
一旦春夏之交少雨,當(dāng)年就顆粒無收。
即使種的是紅薯,收成也是少得可憐。
有著五口之家的張快李艷,所愁的是往后的日子,究竟該如何過下去。
“娃他大,今年冬天還是去定邊,販賣些紅棗吧!咱家里人口多,今秋又沒有多少收成,只有賺幾個小錢,補貼補貼家用,日子才能過下去。如果不販賣紅棗,日子還真的沒法過了?!?p> 李艷一邊看著收拾紅薯的張快,一邊擦著眼角的淚痕,心里的憂郁,赫然寫在臉上。
“婆姨說得對?。埧煲詾?,也只有這樣。要不然,這日子,可真的沒法過下去了?!?p> 張快把最后一塊紅薯,輕輕放進柳條筐里,看著正在拭淚的李艷,連忙默默點了點頭。
張快說完話,眼圈也是紅紅的,眼里突然有些濕潤,仿佛淚水就要掉下來似的。
張快和李艷,素來被鄰里鄉(xiāng)親們,譽為遠近聞名的模范夫妻。
李艷善于操持家務(wù),張快長于販棗賺錢,讓村里的人羨慕不已。
談及往后的日子,張快和李艷,便又想到一塊兒去了。
“過些天,去收購些上等紅棗。定邊那兒的市場,紅棗行情還是不錯的!只要紅棗的貨色好,就不愁沒有買主,也就不愁賺不到銀兩!”
張快想起定邊販棗的情形,心情頓時豁然開朗。
這些年,張快常去定邊販賣紅棗,也摸出一些道道來。
簡言之,就是只要吃得了苦,憑著良心做買賣,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賺點銀兩,還是有把握的。
張快看著眼前一家老小,心情也慢慢高興起來,竟然不知不覺,又哼起陜北小調(diào)。
“娃他大,如果這樣的話,又要辛苦他大。娃他大是家里頂梁柱,在外既要保重身體,又要多一個心眼兒。家里幾大口子人,就指望他大的辛苦錢了!”
李艷聽罷張快的話,心里頓時愜意萬分。
李艷心疼張快,見張快為家辛苦操勞,不免也要多囑咐幾句。
張快知道李艷愛意,連忙微笑著點了點頭,樂得李艷笑意如花。
孩子們見張快李艷高興,靜靜聽著那些不太懂的話,只是跟著張快李艷一塊兒高興。
夜深人靜。
夜色朦朧。
孩子們已經(jīng)入睡,張快李艷借著朦朧的夜色,相互依偎坐在窯洞前的小凳上,一會兒卿卿我我,一會兒竊竊私語,訴說著不能告訴旁人的秘密。
“婆姨保不住,快生了吧?”
張快將一小塊烤紅薯,慢慢喂進李艷嘴里,輕輕摸著李艷鼓鼓的腹部。
“也許快了吧!沒準,就這一兩天就會生吧!”
李艷借著夜色,看著猴急的張快,秋波流轉(zhuǎn),抿嘴而笑。
李艷也是性情中人,見張快情義濃濃,撫慰尤佳,連忙小鳥依人般,又向張快懷里擠了擠。
張快借著朦朧的夜色,看著李艷閃爍柔情的眼神,又挪了挪小木凳,更靠近李艷笨拙的身體。
“婆姨肚里的娃,是張快與婆姨最后的娃。無論多么困難,婆姨也要把娃生下來,與張快一道,將娃養(yǎng)大成人!”
張快粗糙有力的大手,輕輕握住李艷的小手,看著李艷小山樣的腹部。
李艷溫柔地看著張快,兩眼輕輕眨了一下,晶瑩的淚花,在眼里滾來滾去。
李艷知道,張快為了這個家,沒白沒夜操勞,實在是太辛苦。
即使這樣,張快依然惦記著李艷肚里的孩子。
身為孩子母親的李艷,怎么能不流淚呢?
“娃他大放心,艷會盡心盡力,把娃生下來,讓咱的娃吃好穿好玩好。待娃長大后,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李艷的手與張快的手,輕輕握在一起,動情地看著張快。
張快看著劉燕的雙眼,連忙輕輕點了點頭,打心里感激身旁的李艷。
秋天的柳樹澗,漫山遍野,一片金黃。
小院里的柳樹,葉子已經(jīng)泛黃。
秋風(fēng)徐徐吹來,滿樹的柳樹葉,像天女散花般,飄飄落落。
墻邊的楓葉,也泛黃了,掛在樹上,像一盞盞紅燈籠,隨風(fēng)搖曳不止。
一棵矮小的桂花樹,開出滿樹黃色的小花。
典雅清香的氣息,在小院里彌漫開來,蕩著沁人心脾的芳香。
墻角里的小草,也換上了金黃色的秋裝,默默無聞匍匐著,等待著冬天的來臨。
秋陽西下的傍晚,一輪皎潔明月掛在天上,將窯洞前的小院,照得白晝般的明亮。
一陣清新淡雅的桂花香味,隨著晚風(fēng)飄了過來,讓人陡然聞之,頓覺神清氣爽。
晚飯后,張快陪著李艷和孩子們,圍著低矮的小木桌,一邊吃著花生核桃月餅,一邊欣賞蒼穹之上的明月。
孩子們畢竟少不更事,只要有吃的小食品,就感到心滿意足,“嘰嘰喳喳”,說著感興趣的事。
李艷的預(yù)產(chǎn)期,已經(jīng)過了幾天。
但是,李艷起的腹部,仍然沒有絲毫的動靜。
“娃他大,艷肚里的娃,按理該生了,為何直到今天,依然沒有動靜呢?莫不是艷,記錯了受孕時間?”
李艷看著坐在身邊,喝著茶吃著花生米,看著月亮的張快。
“婆姨莫要著急!還是俗話說得好,瓜熟蒂落。婆姨肚里的娃,還沒有熟透,怎么會生下來呢?”
張快放下端在手里的茶碗,用衣袖抹了抹嘴角的月餅?zāi)戳丝蠢钇G高高隆起的腹部。
“娃他大何時,知道這么多的大道理?話雖然可以如此說,可艷前面幾個大娃,都是提前生的。怎么今兒肚里的娃,晚了幾多的時日?”
李艷聽罷張快的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依張快看來,婆姨肚里的娃,也許還得再等幾天,才會生的。”
張快見李艷的愁緒,掛在俊俏的臉上,也“嗨嗨”笑了起來。
“他大,艷感覺肚里的娃,與前面幾個娃,不太一樣,總覺得怪怪的。該生不生,鬧得艷心里,棲棲遑遑的,倒不如早生了的好!”
李艷依然對此事糾結(jié),對張快的話半信半疑。
“婆姨,沒準肚里的娃,如果在肚里多呆上幾天,也許會長得更壯實一些。待將來長大成人,會有大的出息呢!保不定,真會干出一番大事業(yè)!”
張快用手指戳了戳李艷腹部,“嘻嘻哈哈”,打趣李艷一句,意在讓李艷放寬心。
“娃他大究竟是從哪里,學(xué)來這么多的大道理?在艷看來,娃他大所說的話,盡是些糊弄艷的謊話,艷才不相信他大,說的那些謊話呢!”
李艷聽了張快的話,怪嗔地看了看張快,旋即環(huán)住張快的手臂,輕輕地向張快又靠了靠,心里依然有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