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頓壓低著聲音“那兩個士兵——”
“從箭頭計劃來的”伊芙說道“當然了”她將衣服整理好
“可是為什么呢?”
“我想你明白為什么。像唐尼.米勒那些外州來度假的人可能想不透,但本地人差不多都猜得出來?!眱扇舜蜷_了辦公室的大門,走下狹窄的樓梯
“箭頭計劃?”
“我至少聽過二十來個人談論。鎮(zhèn)里是沒有秘密的,什么事都藏不住。就像泉水──就這樣從地下冒出來,誰也不曉得它的源頭。你也許在圖書館里聽到什么,再告訴別人?;蛟诠?zhèn)碼頭上,天曉得還有什么地方。但是一整個春天和夏天,我聽到的都是箭頭計劃、箭頭計劃?!?p> “可是……是什么逼死他們呢?”
“我不知道?;蛟S他們曉得什么內幕,或許他們猜到什么。他們一定明白,這里的人遲早會找他們問話。如果有那個時間的話。”
“假如你是對的,”德雷頓撐了撐腰“那就大事不妙了?!?p> “那場風暴,”伊芙清了清嗓子“說不定吹垮了基地里的某些東西。也許出了點意外。他們不知在搞什么鬼。有些人說他們在弄什么高密度輻射和分子增幅器,還有人提過什么核融合。假設……假設他們弄開一個洞,通往另一度空間呢?”
“那是無稽之談?!?p> 黎明已悄悄掩近。觀測孔外的漆黑不情愿地褪為深灰,繼而暗紅,最后是那明亮而毫不反光的一片白,就像露天電影院的白幕似的。
麥克·哈倫睡在他不知從哪里找來的一張?zhí)梢紊稀L颇帷っ桌兆诓贿h處的地板上,吃著一個甜心牌甜甜圈,上面撒滿糖粉的那種。可能比旋砂糖橘還要上頭
“坐下吧,大衛(wèi)先生”他邀請道。
他四下張望找伊芙,但她已走過半條走道,而且沒有回顧。他們在黑暗中的歡愉仿佛已是一種幻想,即使在這怪異的日光中也難以相信。
“吃個甜甜圈?!彼f過紙盒。
德雷頓搖搖頭?!斑@些糖粉會害死人,比香煙還糟?!?p> 他不禁大笑?!澳菢拥脑?,吃兩個吧?!?p> 德雷頓津津有味地吃了兩個甜甜圈,然后又抽了支煙,雖然他并沒有早上抽煙的習慣。
“我得回我兒子那里,”沒過多久德雷頓站起身來“他大概快醒了。”
唐尼點點頭。“那些粉肉色的巨蟲,”他說,“它們都飛走了。那些怪鳥也一樣。漢克.韋勒說,最后一只大約四點左右撞了玻璃窗。很顯然的……野生動物……在夜里比較活躍。”
“可惜布倫·諾登不知道,”德雷頓沉默了片刻“諾姆也不知道?!?p> 他又點點頭,半晌沒有開口。最后他點上一支煙,望著德雷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大衛(wèi)?!?p> “這里有食物,也有足夠的飲水?!?p> “與這不相干,你也明白。萬一外頭某只巨獸決定不再守候,而要闖進這里來,那我們怎么辦?我們難道還想用拖把柄和打火機油把它趕開嗎?還是靠著那個,神奇的功夫魔法師?”
自從迷霧爆發(fā),在超市里已過了大約十八個小時了,他開始感到有氣無力,就是游泳游太久后會有的那種感覺。他想安全至上,只要待在這里,等著看霧會不會消散,使一切又恢復舊觀。
德雷頓轉過頭來,在其他人臉上也看到同樣的想法,這點醒了他,現(xiàn)在或許有不少人無論如何也不肯走出超市。在經(jīng)歷這一夜后,光想著走出去就能把他們嚇昏了。
“霧剛來襲時,這里大約有八十個人。八十個減掉員工諾姆,布倫.諾登,四個和諾登一起出去的人,還有湯姆.史麥利,被殺死小女孩,還有五十二個?!?p> 再減掉那兩個現(xiàn)在躺在迷霧中的士兵,剩下四十九個。
“然后你再減掉那些完全不管用的人,”他又往下數(shù),“大概十或十二個,算他十個好了,那就剩六十三個。但是──”他舉起一只沾滿糖粉的手指,“這六十三個人中,大約有二十個人是絕不肯離開的。你得拖走他們,而且他們會又踢又叫?!?p> “這證明什么?”
“證明我們必須出去,如此而已。我要走,大概中午的時候吧。我計劃帶走所有愿意走的人。我希望你和你兒子也能一起走?!?p> “在諾登出事之后還出去?”
“諾登像是羊入虎口。但那并不表示我,或和我一起走的人,也得出去送死?!?p> “你如何預防呢?我們只有一把槍?!?p> “那還算運氣哩。不過如果我們想法子通過十字路口,也許我們就可以到得了大街上的‘狩獵之家’,那里有很多槍?!?p> “一個‘如果’,再加上一個‘也許’,未免太多了吧?!?p> “大衛(wèi),”他說,“眼前這情形,只怕有更多如果吧?!?p> 這句話他說的很慢,只是他可沒有一個孩子必須設想。
“聽著,我們暫時別談這個,好吧?昨晚我沒怎么睡,但總算想了幾件事情。你要聽聽嗎?”他又說。
“當然?!?p> 他站起身來,伸伸懶腰?!昂臀乙黄鹱叩酱斑吶グ伞!?p> 兩人從最靠近面包架的結帳出口走出,站在一個觀測孔旁。守在那觀測孔旁的男人說:“蟲都飛走了?!?p> 唐尼拍拍他的背?!澳闳ズ缺Х劝?,朋友,有我守著?!?p> “好。謝謝?!?p> 他走開了。唐尼和德雷頓站到觀測孔前?!案嬖V我你看到外面有什么吧?!彼f。
前晚被撞翻的那個垃圾桶,撒了一地垃圾、廢紙、空罐頭和“奶品皇后”的奶昔紙杯。垃圾再過去,還剩下最接近超市的一排車子,褪進蒼茫中。這就是德雷頓所能看到的,他也同樣如實告訴了唐尼
“那輛藍色雪佛蘭小卡車是我的?!彼f著,用手指了指。得雷頓看到的只是霧中的一抹藍?!澳慊叵胍幌?,昨天你開車來時,停車場里相當擁擠,對不對?”
得雷頓望向他的越野車,想起之所以能停到這么近的地方,是因為有人正好駛離。他點點頭。
唐尼又說:“現(xiàn)在你記住這事實,再來想想另一件事,大衛(wèi)。諾登和他的四個……你怎么叫他們的?”
“地平說會員。”
“是的,叫得好,他們的確固執(zhí)己見。他們出去了,對吧?整條曬衣繩幾乎都放出了。然后我們聽見那些怒吼聲,聽起來像是有群大象在那里。對吧?”
“我不覺得那聲音像大象,”德雷頓回憶著“聽起來像──”(像遠古沼澤的聲音)是浮上他腦際的句子,但他沒對唐尼說出口,尤其是在他拍拍那人肩膀,叫他去喝杯咖啡之后。簡直就像教練在重大比賽時拍拍球員一樣。他或許會對奧利說,但不會對唐尼說?!拔也恢缆犉饋硐袷裁??!弊詈蟮吕最D虛弱地說。
“不過那聲音聽起來很大吧?”
“是的。”的確大得嚇人。
“那么,為什么我們沒聽見汽車被撞毀的聲音?金屬撞擊聲?玻璃碎裂聲?”
“呃,因為──”德雷頓張了張嘴“我不知道?!?p> 唐尼說:“受到那不知名怪物攻擊時,車子不在停車場里。告訴你我怎么想的吧。我想我們之所以沒聽到汽車撞擊的聲音,是因為大部分車子都不在了……消失了。掉進地里、蒸發(fā)了,隨你怎么說。強到足以使梁木碎裂,將窗框扭曲變形,并震得貨品紛紛落地,而且火警鈴聲也同時停止。”
試著想像半個停車場消失了,想像走到外面,看到一滴雨落到柏油路面上畫了黃線的停車格。一滴,一陣……或者甚至是一場疾雨,落到白茫茫的霧里……
停了兩秒后,德雷頓發(fā)言“如果你是對的,你想等你坐進你的卡車后,可以走多遠呢?”
“我想的不是我的卡車,而是你的越野車?!?p> “你還有什么別的想法呢?”
唐尼迫不及待地往下說:“隔壁的藥局,那就是我想的。怎么樣?”
德雷頓張嘴想說不懂他到底在說什么,但又隨即閉上嘴巴。昨天德雷頓一家子進城時,橋墩藥局還在營業(yè)。洗衣店關了,但藥局是開的;自動門還用橡膠門檔擋著,好讓空氣流通──當然,因為停電,他們的冷氣機派不上用場。聯(lián)邦超市的大門離藥局的大門大概不到二十呎遠。那么為什么──
“為什么藥局里的人沒半個跑到這里來呢?”唐尼為他提出疑問?!耙呀?jīng)十八個鐘頭了。他們不餓嗎?他們在那里總不能拿感冒藥或衛(wèi)生棉當飯吃吧?”
“那里也有食物,他們也兼賣一點現(xiàn)成食品,動物餅干,小點心什么的,還有糖果。”
“我不相信他們會待在那里吃餅干、糖果,而不會想過來這里吃雞肉?!?p> “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的是,我要出去,可是我不要當B級恐怖片里那些難民的晚餐。我們可以派四、五個人到隔壁查看藥局里的情形。就像放出一個觀測氣球吧?!?p> “就這樣?”
“不,還有一件事?!?p> “什么事?”
“她?!碧颇岷喢鞯卣f著,并翹起拇指指向店鋪中央的一條信道?!澳莻€瘋老太婆。那一個巫婆。”
他指的是卡莫迪太太。她不再單獨一人了。有兩個女人加入了她的陣營。由她們的鮮明衣著看來,她們更像是觀光客或是來避暑的,也許離開家人“只是到城里買幾樣東西”,現(xiàn)在卻為丈夫和孩子擔心不已。
她們需要任何慰藉,甚至卡莫迪太太也好。
卡莫迪太太的暗紅色褲裝明亮而突出。她在比手劃腳地說話,一張臉正經(jīng)而嚴厲。那兩個穿著鮮艷(自然比不上卡莫迪太太的褲裝和她掛在胖手上的那只大提袋)的女人則專注地聆聽。
“她是我要離開這里的另一個原因,大衛(wèi)。天黑之前,她會招攬到六個人左右。如果那些巨蟲和怪鳥今晚再來,天明之前她會召集到一大群人。那時我們就得擔心她指定應該犧牲哪個人了。也許是我,也許是你,或者是麥克。說不定是你兒子?!?p> “那太荒謬了?!币还珊鞲Z過德雷頓的背嵴。
卡莫迪太太的嘴一開一闔地動著。兩個女人的目光盯著她皺縮的雙唇。那真的荒謬嗎?他又想到那些喝著鏡子小溪的動物標本??咸杂衅淞α?。就連平常理性實際的黛芬,說到這老太婆的名字時也會感到不安。
那個瘋老太婆,唐尼這樣叫她。那個巫婆。
唐尼又說:“在這個超市里的人,正經(jīng)歷一種精神錯亂的經(jīng)驗?!彼钢概で冃?,已經(jīng)部分碎裂的紅色窗欞。
“他們的腦袋可能就像那框子一樣。我的就是。昨晚我想了半夜,覺得自己八成是瘋了。我必定是在丹佛的瘋人院哩,幻想那些巨蟲、史前怪鳥和觸須,但只要護士來幫我打一針鎮(zhèn)靜劑,那些幻象又會消逝無蹤?!彼哪樋嚲o、泛白。他看看卡莫迪太太,又看看德雷頓。
“我告訴你可能會發(fā)生什么事。人們越昏亂,越會相信她的胡言亂語,到那時我希望我不在這里?!?p> 卡莫迪太太的唇動個不停,舌頭在參差不齊的老人牙齒間飛舞。她看起來的確像個巫婆。為她再戴上一頂黑色尖帽子就十全十美了,她對她捕獲的兩只毛色鮮艷的鳥兒在說些什么呢?
箭頭計劃?黑色春季?地獄發(fā)出的憎恨?活人血祭?
狗屎不通。
全都一樣──
“你怎么說?”
“走一步算一步?!钡吕最D回過神來:“我們試著到藥局去。你、我,奧利──如果他愿意去的話,再找一、兩個人。其余的到時再說。”即使僅此而已,也讓他感到有如空中走索般的不可能。他死了對比利可沒好處。另一方面,光坐在這里,坐以待斃,對比利照樣沒有幫助。二十尺到藥局,想來不算太糟。
“什么時候?”他問。
“給我一小時吧。”
“當然?!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