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頭似乎并不意外夏侯明會怒發(fā)沖冠,表情冷冷的道:
“昨天刑訊寫供詞,翠花已經招供了。而且事實如何,結果都一樣。”
“你們撒謊,你們是收了誰的賄賂,這樣污蔑我女兒?殺人償命,我遵循禮法,送她上路,可是……”夏侯明挺直了脊背,“若要污了她的清白,我勢必要上訴到底?!?p> “要上訴就滾去上訴,趕緊敲鼓遞狀紙,下午就要定判罪名,明日斬首?!崩蠌堫^哼了聲,“至于你遞不遞得上,我看哪,你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你們不能這樣……”
“滾,快滾!要不然叫你也在牢里住上幾天!”
夏侯明被推搡了出去,撲倒在地摔破了手和膝蓋,我頹然又無奈的看著他竭力反抗的樣子,深吸一口氣后,閉上了眼。
他與我真的沒有關系,哪怕名聲臭不可聞也跟我沒關系。
“夏荷,你不許按指印,聽見了沒有?只要你不按,他們不能這樣隨意結案的,知道嗎?”
“你若摁了,不僅你要背一身臭名,你的兄長和妹妹也要被人一世輕賤,你明白嗎?”
……
昨天被抽鞭子時,我以為死前最痛苦難熬的就那樣了,不想今天的才是最最讓人無法承受的。
布滿鉤針的榔棒一棍一棍扎打在身上時,它不會讓人昏死痛絕,但讓人痛不欲生。
“啪——嗤——”
榔棒離開身體時,身上被打爛的肉也似一條條的抽了出去。
“頭兒,這樣抽就沒用了?!?p> “收起你們的齷齪心思,敢犯渾,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
兩只手臂吊在頭頂,我的身子仿佛一條掛在屋檐下曬著的腌魚,衣服全是破碎的細洞,血肉模糊的已經不需要在意衣不蔽體了。
這樣的極刑,每一秒都是極限,比頻死的絕望更煎熬。
一棒一棒落在背上、胸前……
在我只剩最后一口氣時,有人上前解了鎖鏈,將我和翠花扔到了地上。
“唉,摁了指印吧!”
我抬起重如千斤的眼皮,看見了馬逢恩的兩撇胡子,咬牙擠出幾個字,“誰……指使……你們的?”
若要屈打成招,讓我摁了指印,他們完全不必提前給夏侯明看刑訊供紙,為什么?
是在威脅我,讓我妥協(xié)嗎?還是另有其它目的?若是周槐之指使,為什么是何景州帶人來的?
真可惡啊,死都不讓人死個干脆。
“你甭管是誰,眼下你摁也得摁,不摁也得摁,左右你父親、兄妹會受牽連的??禳c摁了,刑罰也就點到為止,若你不摁……那就要繼續(xù)了!”
我“嘿嘿”的笑了起來,胸口劇烈一痛,喉間涌出濃濃的腥味,我吐了幾口血,眼前昏昏欲黑,卻拼盡所有力氣朝外面大喊:“周槐之,你就這點本事嗎?用這樣卑劣的手段逼迫,你就是一團渣渣,老娘看你不起。有錢有勢又怎樣?你也是個可憐蟲,一輩子沒人愛的可憐蟲!哈——”
只來得及大笑出一聲,我再也沒有一絲力氣,“嘭”的一下,腦袋砸倒在地,沒有了任何意識。
最后吼出的那句話,我覺得很沒必要的,他又掉不了一塊肉。
但慶幸的是,我昏死后,身上沒再傳來棒打針扎的劇痛,而是被人拖在地上走了許長一段,扔到了熟悉的草堆中。
“嗯、嗯……”
四周一片漆黑,我在劇烈的疼痛中醒來,身下的傷口壓的很痛,shen yin的翻了個身,還是一樣痛。身邊有淺淺的呼吸聲,我吃力的抬手摸過去,還有點點余溫,翠花還沒死。
“嘿……”
我苦笑一聲,卻沒發(fā)現(xiàn)另一邊也有個黑色的身影。
“愚蠢至極?!?p> 我一驚,緩緩轉頭看著坐在一米不到人,心中不由一時怒起,“周槐之,你真的很無聊,要殺就直接殺了,這樣玩我,很有趣,是嗎?”
黑影伸出手準確的捏住了我的下巴,“是啊,有趣,看樣子,我得留著你慢慢玩!”
“周槐之,我曰你大爺?!?p> “還真當自己是盤好菜!”
黑影嫌棄的扔開了我,站起身。
今夜沒有星光月色,風很大,吹在牢房間的巷道嗚嗚作響。我只能隱隱看見他的輪廓,和黑暗中發(fā)亮的眸子。
“給我個痛快成嗎?”我無奈嘆氣,
“給我個理由?!?p> “我知道你是對我有一時興趣,但你肯定也明白,我這種桀驁不馴的性格肯定以后會給你帶來一個又一個麻煩,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呢?你也不必不甘心我為什么瞧不上你,我不過就是路邊的一顆雜草而已,我明白自己的位置。你可能擁有世上所有人艷羨的一切,但我追求的卻不是你所擁有的?!?p> “……”
黑影陷入了沉默,
我有些急切,因為我再也受不了一次極刑,“你明白我說的話嗎?”
黑影頓了好一會,呼吸勻而沉,根本無法判斷他的情緒。若是有力氣,我真的想爬起來跪在他腳下磕頭求放過了。
不多久,黑影轉身朝外走去,甚至連牢房的門都沒有關就這樣無聲的走了。
我愕然的看著那洞開的門,心中咆哮:大爺,你玩什么?這是留了門讓我自己逃?
我失落的閉上眼,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今天似乎并沒有在刑訊供紙上畫押摁下指印,是否明天送去斷頭臺之前還會換種刑具來一次?我不敢往下想,可我也沒有任何辦法。
方才若是求一求周槐之,我知道他會帶我和翠花脫離這個地獄般的牢,但我還是退縮了。
想著想著,口里忽然反胃出來一股濃濃的苦藥氣味。
我驚詫的睜眼,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打的昏死過去,醒來后卻精神十分的好。
周槐之給我喂的藥?
這算什么?打幾棍子,給一顆棗嗎?
——
我一夜沒睡,并非是想再最后感受一下穿越異世的人生,而是周槐之喂的那藥實在霸道,讓我亢奮的根本睡不著。到了凌晨時分,我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兒。
“喂,起來了?!?p> 身子被重重的踢了一下,我睜開眼看見馬逢恩握著腰間的刀柄,面上卻帶笑的看著我。
“是要上路,還是接著打?”我悲催的吐出一口氣,
馬逢恩驚訝了好一會,才吐出一句,“你……真經打??!”
我咬咬牙,“今天又要換什么?”
“你們真是走運了,殺害何二爺?shù)恼鎯词呛胃锪硗庖粋€叫碧羅的,昨天半夜抓捕入牢,連夜審的,已經刑訊畫押摁了指印。”
“?。俊?p> 懵逼樹上懵逼果,懵逼樹下你和我。
“那個碧羅被何二爺侵犯數(shù)次,何二爺還常威脅她,榨干她的月例銀子。那晚何二爺約著碧羅,不想將翠花先帶去了,后來你救下翠花,把何二爺砸暈,碧羅趁機要了他的命。所以你們可以無罪釋放了!”
前夜喝酒,我和馬逢恩話了些家常,又扎扎實實打了一架,他的語氣中透著幾分熟絡。
“她殺的?”我滿腦子的疑問號,“你們?yōu)槭裁磿蝗蛔サ奖塘_?”
“是何知事查到的?!?p> 何景州?他不是聽從余老太太的話,不管了嗎?
“我還以為何知事對你一點也不念及情份了呢,這幾日衙門都沒上,原來是在忙著查真兇,替你翻案呢!”
我心中微微一緊,
他,是在意的嗎?所以不動聲色的一直在查。
“走吧,你的父母家人在外面等著你。”馬逢恩催促了聲,然后又對另一位官差道:“劉三,你帶著那小丫頭走。”
我云里霧里的扶著墻壁站了起來,搖搖晃晃朝牢房外走。這只是我條件反射的機械動作,因為我還沒有從絕望赴死的巨大轉變回過神來。
一直到了監(jiān)獄大門口時,我看見秦氏、夏侯明、夏雨、夏半知四人,紅著眼眶激動的撲抱過來時,我才恍然從噩夢中醒來一般。
自我上次用二十兩銀票打發(fā)送走秦氏,我再沒有想起過他們。因為我從未被親人關懷,所以不曾有一丁點兒的奢望。
我竟不想,他們全在外面等著我。
“寶兒、我的寶兒,嗚嗚……”
“姐姐,你要嚇死我了!”
……
我耳邊圍繞著關切的詢問和嚎哭聲,一瞬我仿佛被包圍在暖暖的陽光下,鼻間無端涌出無數(shù)、無數(shù)的酸楚和委屈……
我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的,可他們這樣,我突然一下就軟弱了。
“爹、娘,我……”我哽咽的抽吸了幾聲,“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不是冰冷冷的四面墻壁的住宅房,而是有家人的家。
“好,好,我們回家,回家!”
——
夢里,我渾身很痛很痛,可有一雙慈愛而溫暖的手一直在撫摸我的傷痛,像是模糊記憶中奶奶的手,輕輕拍著我的背,給我唱搖籃曲,安寧祥和。
醒來后,我看到了床邊的秦氏和夏雨,她們喜極而泣,想抱我卻又害怕弄疼了我身上的傷,一遍遍緊張的問我“哪里痛?”“若不舒服,跟娘說?!薄敖憬阆氤蕴菃??”
雖然夏侯明和兄長夏半知沒有開口,但他們的眼神也是露著關愛的。
這一次劫后余生,在監(jiān)獄門口看見他們的那一瞬間,看見他們擔憂心痛無比的眼神,我突然明白我穿越的意義了。
前世我孤苦伶仃了一輩子,到死他們也只惦記我名下房產和存款,而這一世,雖只與秦氏、夏侯明他們短短數(shù)十語,卻在我最最艱難的時候,他們都沒有放棄我。
女子的名聲在這個時代有多重要,我在原主記憶中早已明白,可他們絲毫沒有嫌棄過。
那我還求什么轉世再投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