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要踏入正院的庭門,翠花端了碗姜湯叫住我,“姑娘,快將姜湯喝了,去去寒?!?p> 我腳一頓,心想身子要緊,轉(zhuǎn)身走過去。本想一口悶了,剛喝了一小口,燙辣的我直吐舌頭。
“慢點喝,急什么?”
我使勁兒吹了一會,分了數(shù)十口才喝完,將將把碗遞給翠花,正院的寢臥發(fā)出一聲破嗓的怪叫。
“劉阿婆,你怎么能這樣?”
我心頭一急,忙又轉(zhuǎn)身朝里走。因轉(zhuǎn)的太急,又滑了一跤,摔的我眼冒金星。
“我曉得你們都看不上我,看不上我家女兒,可我的寶兒詩詞書畫樣樣都通,比那大家閨秀也差不多少。劉阿婆你若是個誥命,府里燒了高香,我寶兒給你家劉元修做妾也沒什么的,可你們家有什么?有什么?你竟這樣恩將仇報,糟踐我寶兒?”
“娘,你……”
“閉嘴,死丫頭,這里沒你說話的份?!?p> “你、你……秦氏,我并不想貶低你家大丫頭,可她是從昌郡何府里休棄回來的,名聲不干凈,連身子也是不干凈的。你這當(dāng)母親的,還妄想她能得高枝,攀大門戶納她做良妾?還是想哪個小戶娶她當(dāng)妻?”
“就算她嫁不出去,也不給你家劉元修那個書憨兒當(dāng)妾。”
“秦氏,你簡直……我若不念在夏荷救了元修,我豈會如此低聲下氣求這樣個孫媳,壞了自家門風(fēng)。”
“呸,你家還有門風(fēng)嗎?全都被你克死了。還好意思說我家寶兒不配,你點數(shù)下縣里的未婚姑娘,哪個愿意給你家做孫媳?”
我一瘸一拐的進(jìn)房,就看見秦氏叉腰怒懟劉阿婆,二人劍拔弩張,硝煙彌漫。
劉阿婆氣的臉色黑如滴墨,指著秦氏半天沒說出話,一甩袖子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發(fā)現(xiàn)我在屋里,沖我狠狠的瞪了一眼。
夏雨忙跟在她身后送出門去,卻被劉阿婆擋了回來。
唉,救人倒救出兩家仇了。
“哎喲,娘、娘,你松手,快松手,痛!”
秦氏氣呼呼的擰住了我的耳朵,我又羞又莫名其妙,捂著半邊腦袋,也不敢動。
“誰叫你救那個憨子的?死就死了,也是她劉婆克死的,與你什么關(guān)系?這回倒好,她竟然敢下臉要你過去當(dāng)妾。我、我……”
“啊、啊……輕點,疼!”
“我真想擰死你!嗚嗚……我怎么這么命苦??!”秦氏終是松了手,可掩著臉坐到地上傷心的哭起來。
“娘,當(dāng)時劉元修沒有了氣息,話是她急糊涂了當(dāng)人面說的,我也左右不了。你先別哭,等過些天,好商好量的將這事說清楚,別哭了??!”
我和夏雨費了老大力氣才將她搬到了床上,不知是不是執(zhí)念太深,無論我說什么,她也聽不進(jìn),最后實在哭的疲憊才睡過去。
天灰蒙蒙的,抬頭望著天,像無數(shù)密密麻麻的塵落下。
翠花擺好了飯菜在偏廳,我呼出一口氣,然后進(jìn)去坐下,對她們笑道:“吃飯吧!”
“姐姐,為什么?”夏雨站在門口憤憤的看著我,“即便經(jīng)歷大苦大難,你難道和娘一樣,還是活不明白嗎?”
我頭有些疼的厲害。
這家人都能相互愛護(hù)著,卻偏被別人的流言蜚語弄的一點不能理解對方,爭鬧不休。
我又不是神仙或者有金手指的女主,能一下將他們的心結(jié)打開。
我將碗筷重重的砸在桌面上,發(fā)出“嘭”的一聲響,“先過來吃飯,什么明白不明白的?我當(dāng)時只想著救人,什么都沒想。要真都不樂意,老……我現(xiàn)在就過去掐死他?!?p> 夏雨身子一僵,然后扭著手指走進(jìn)來,“你、你真不是故意訛修哥哥的?”
我……
“連我自個兒的親妹妹也這樣想,我這個做姐姐的該多憋屈?外面流言再厲害,也不及你們這樣捅刀子傷我。難道他們那樣說,你就那樣信嗎?你姐姐我就是個那樣的人?”
夏雨被我說的懵了,臉上浮起愧疚的神色,向我道了幾句謙,但我沒理她,自顧自的吃飽了飯,回了西閣房里。
其實我并沒有表現(xiàn)出的那樣憤怒,只是想壓制壓制她一下才故意“發(fā)飆”的。
這個家著實太亂,像沒有主心骨似的,要想恢復(fù)安樂和美,看樣子得動一番腦子。
許是著涼,我有些昏昏欲睡,只是睡了沒多久,迷糊間夏雨過來在我耳邊說道:“姐姐,修哥哥現(xiàn)下有些心悸,劉阿婆在門外求你過去看一看。姐姐?”
我無奈的睜開眼,“我不是大夫,你讓劉阿婆找大夫瞧?!?p> “可修哥哥是你救活的呀,張大嬸傳的可神可神了?!?p> “他根本沒死全,我只是運用心臟勃跳的原理將他搶回了一口氣,其余的我一概不會。而且我再去看他,等會又以為我要訛他,去他家做媳婦。這等污名,我背不起。”
說完,我將被子蒙住頭,翻個身睡到炕里頭。
夏雨在旁邊站了一會兒,便出去了。聽她離開時的嘆氣聲,似乎很落寞和無奈。
再醒來時,天色已落幕。
翠花對我道,夏侯明讓我用過飯,去他的書房一趟。
我想估計是劉元修的事。
夜里的書房是關(guān)著門的,我敲了三下,待里面的人應(yīng)了聲“進(jìn)來?!蔽也磐崎_門走進(jìn)去。
往常沒有點油燈,今夜點了一盞,豆粒大的火光,也沒照亮多少。
書桌上有個沙盤,是練字的。筆墨硯臺一應(yīng)俱全,擺的十分整齊講究。
夏侯明三十六歲,在前世可是男人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但他鬢角已有十幾根銀絲。清瘦頎長的身影落在他身后的壁柜上,一只手背于身后,一只手捏著一枝棍在沙盤里飛龍游鳳。
我斟酌了一會,喊道:“爹?!?p> 夏侯明抬眸看了看我,“跪下?!?p> 呃……
我猶猶豫豫的準(zhǔn)備跪到地上,想起此時的地面肯定凍的像冰,在他泡茶的坐榻上拿了個坐墊放到地上,才跪下去。
夏侯明原本冷冷的面容似乎被崩裂了,好久一會才道:“你知錯嗎?”
“???”
夏侯明皺眉,“大庭廣眾之下,一個女子竟不顧禮儀體統(tǒng),與別的男子有肌膚之親,這也是你能干的?”
聽這語氣似乎并不是非常生氣??!
“救人嘛,我沒想那么多。”
默了一會,他懷疑道:“誰教你的?”
“在何府藏書閣的一本醫(yī)術(shù)里偶然看到的一篇——人驟死,留余溫。以手握拳摁壓胸間,激發(fā)心臟搏動,十之六七能挽人性命?!?p> 我有些佩服自己的文采,信口就能胡來一段。
不知道夏侯明信沒信,反正他擰了一會眉頭,沒再追究下去。
“劉元修是個好孩子!”
什么意思?
夏侯明嘆了口氣,“我原想讓夏雨與劉家結(jié)親的,卻不想出了你這一著。”
我恍然大悟,難怪夏雨反應(yīng)那樣大,一口一個親密的“修哥哥”,想必沒少聽夏侯明夸贊他,遂也起了些情竇初開的心思。
“我與他也沒什么,若他倆郎有情妾有意,您便去提一提唄!”
“粗俗、無知?!?p> 我“嘿”了聲,閉上嘴。要是原主被罵,指不定又得跟他急。
“那么多人看見你和他……這要換夏雨嫁去劉家,我們夏家的脊梁骨都要被戳沒去?!?p> “爹是什么意思?”
夏侯明長長的嘆了口氣,“寶兒啊,當(dāng)初我是不肯讓你做妾的。哪怕當(dāng)個窮秀才人家的妻,那脊梁骨也是直的。祁門縣這么多學(xué)子,隨意一個都比何景州要好??!你非要學(xué)你娘賣弄姿色,胡作非為?!?p> 阿西巴,估計這個梗得煩擾我很久很久了。
“如今你一個妾房被休棄回來,哪還能嫁人?此次因機(jī)緣救下劉元修那個孩子,也是緣分,你就過去給他做妾吧!”
噗……
我要吐血了。
“不,我不同意。”
身后灌進(jìn)一口門風(fēng),冷的我打了個哆嗦。秦氏一沖進(jìn)來,我便曉得又不好了。
“寶兒,你出去。”
“娘,這事慢慢商量,別著急上火?!?p> “出去!”
秦氏真怒了,我起身朝夏侯明眨眨眼,湊過去小聲道:“爹,您別同娘爭執(zhí),此事不要過早下結(jié)論,免得傷了家中和氣和鄰里間的情誼?!?p> 我話一說完,夏侯明詫異的看著我,似乎不相信這話是從我嘴里說出來的。我忍著一身雞皮疙瘩,撒嬌似的搖了搖他的手臂,“爹?”
夏侯明終于點點頭,眼底露出一絲難得的欣慰。
我又對秦氏甜甜的笑了個,“娘,爹是為我好,你不許對他兇。都是一番好意,吵什么?家和萬事興!您不是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這樣的難得,就該好好珍惜。半輩子一眨眼就過去,人生在世每天繃著臉生怨氣,還不如不活了呢!”
四只眼驚訝的“欻欻”看著我,原本氣勢洶洶的秦氏果然軟下態(tài)度。
我不好意思的干笑兩聲,急忙離開了書房。
之后不知夫妻倆在房間里說了什么,反正半個時辰過去,夏雨從正院回來說書房里燈還亮著,但她僅僅只說了這個,便鉆到我腳那頭躺下去。
這時的女子嫁的早,吃的苦多,所以早熟。夏雨情竇初開,被我橫插一杠,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翌日,我起的很晚,因為鼻塞嚴(yán)重,輾轉(zhuǎn)到半夜才睡著。
秦氏和夏侯明夫妻秉燭夜談,我以為他們的關(guān)系會冰釋一些,不想秦氏臉上并沒有喜色,甚至比以前要更加難看。養(yǎng)了五六日的病,越發(fā)感覺嚴(yán)重了。
心病需心藥醫(yī),秦氏不說,我也無法對癥下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