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部隊已經(jīng)半年，給家里去了三封信，打了兩個電話，回信是小惜寫的，說家里很好，母親身體也好，大哥、大姐，小明都很好。電話是大姐接的，說大哥外出干活了，沒在家，母親也接了電話，說著保重身體，不要擔心家里，也就掛了。很想念他們，可是在電話里，我卻什么也沒有說，只說部隊慣例給家里打電話，我也沒啥說的，其實很想聽他們的聲音，很想聽母親的聲音，很想知道家里好嗎？大家都好嗎？還有養(yǎng)的豬都好嗎？
特別想念大哥，自從離開家，大哥沒有和我聯(lián)系過，一句話都沒有和我再說過，我知道，他失望了，他把自己沒有能實現(xiàn)的理想全部寄托在我的身上，但是，我讓他失望了，他真的生氣了。我很想和大哥好好說說話，聽他說他不生我的氣了。很想聽聽大哥的笑聲。
這天，忽然有人喊我的名字：“申若風，傳達室有人找，是你家鄉(xiāng)的老鄉(xiāng)?！崩相l(xiāng)，會是大哥嗎？真的會是大哥嗎？我心里激動極了，一路狂奔來到了傳達室門口，站在門口，我整理了軍裝，有點緊張，不知道大哥會不會還在生氣，我想讓他看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我想看到他微笑的樣子。推門進去，我有些愣住了，不是大哥。
是羅楠，我的同學。羅楠，我們村村長的女兒，她是我的同班同學，我們村的學校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級，所以羅楠從小學開始就是我的同班同學，一直到高中畢業(yè)，聽說她沒有考上大學。她的成績本來就不好，因為是村長的女兒，所以一直跟著班級往上升，沒有人在乎她的成績如何，她自己也不在乎。村長家就她一個女兒，她們家有兩座茶山，所以，家里根本不用擔心生活問題。羅楠在班里是個霸道的女孩，她總是喜歡命令別人做事情，大家雖然都聽她的，可是背地里都不喜歡她。從小，她就對我很好，有什么好吃的都給我?guī)В还芪乙灰?，有什么好玩的也都給我，不管我喜歡不喜歡。她總說：“我喜歡最好的，你成績好，你將來一定有出息?！逼鋵?，對于我而言，羅楠說什么并不重要，因為我完全不在意。小時候，無論她怎么跟著我，我都不怎么理她。大一些，她經(jīng)常來我們家，她的嘴巴很甜，很會逗母親開心，我覺得這樣也挺好，至少她能讓母親多說幾句話，至少她能給小惜帶來彩色蠟筆，至少家里人都挺喜歡她的。再大一些，羅楠說：“我要跟你去城里，等你考上大學，帶我一起去，我要住高樓，我要穿漂亮衣服，我還要開汽車?！蔽覜]有回答，因為我覺得我無法回答，而羅楠總是笑著跟著我，似乎很喜歡跟著我，漸漸地，村里都覺得羅楠喜歡我?？墒?，我不知道喜歡是什么，如果說一直和一個人在一起就是喜歡的話，那么我承認羅楠是喜歡我的?？墒?，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她。但是，我的童年、少年、青春確實是羅楠陪我度過的。她是除了家人唯一陪著我的人。
羅楠看到我立刻站了起來，她還是和以前差不多，短發(fā)，胖乎乎的臉，小小的眼睛，笑起來很可愛，個子不高而顯得人更加胖了一些。但是整個人看著很喜慶，大紅色的裙子。羅楠看著我說道：“申若風，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開心嗎？”我有些失望，因為不是大哥，我也有些驚訝，因為沒想過會是羅楠，還有一些些驚喜吧，畢竟這是這么久第一個來看我的人。我在羅楠對面坐下說道：“羅楠，你好，你怎么來了？”羅楠笑著說道：“我來找你啊！你媽告訴了我地址，我就來了。哦，你媽讓我看看你好不好，還讓我給你帶了煮土豆，你看這么多，沉死了，累死我了?！蔽铱粗旁诘厣系囊换@子土豆，心里暖暖的，這是母親給我?guī)У模婧?。我抬頭看著羅楠說道：“謝謝你。你是專程來看我嗎？”羅楠忽然拉著我的手說道：“我是來找你的呀，我說過，我要跟著你來大城市的，現(xiàn)在我就來了，雖然，你沒有上大學，但是，當兵也不錯，而且你還是空軍，將來一定能當個大官，我就在這里不走了，我和你一起留在城了?！?p> 我有些不知所措，留在這里，和我一起，她的意思是她要陪著我嗎？她的意思是她要和我在一起？她的意思是我們在一起？這樣好嗎？應該這樣嗎？
我很孤獨，是的，我的內心很孤獨，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只有我自己，我用學習來麻痹自己，我用訓練來麻痹自己，我用逃避來麻痹自己?？墒?，我的心真的很孤獨，空空的，寂靜的。
可是，羅楠嗎？她來陪著我嗎？她是我的同學，她是我的老鄉(xiāng)，可是她還是什么呢？我可以對她敞開一切嗎？我可以完全接受她嗎？她能填補我的空空的心嗎？
我看著眼前的羅楠，我沒有答案。
我對著羅楠說道：“你家里人同意你來這里？”羅楠笑著說道：“同意呀，怎么能不同意呢？我說我來找你，我爸有些不樂意，但是我說你在城里當兵了，你學習好，一定能大官。我爸就同意了。”我覺得大官這個詞有些可笑，我接著說：“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羅楠眨了眨眼睛說道：“我也沒有想好，但是我聽說部隊是有隨軍家屬的，我可以當你的家屬，我只要留在城里就好了，你看這個城市多么繁華，多美??！高樓都看不到頂，汽車都排長隊，櫥窗里的漂亮衣服都太好看了。我太喜歡這里了。你媽讓我照顧你，我也答應了。所以，我就來了?！蔽铱粗癫娠w揚地說著，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我清了清嗓子說道：“家屬，是指夫妻關系，我們還只是同學關系，而且，我現(xiàn)在還只是普通士兵，就算有家屬也不一定能留下，需要打報告申請?！绷_楠急了說道：“那你趕緊打報告啊！還有，你要好好表現(xiàn)，爭取晉升??！你成績那么好，你一定能做到的。我就指望你了，村里人都知道我看上你了，所以，我爸說了，雖然你們家窮，但是，只要你有出息，結婚也是可以的。我都來了，你媽也同意了，我爸也同意了，所以，只要能留下，我們馬上結婚?！?p> 聽著羅楠的話，我默默地低下了頭，我知道，心里的空是沒法填補上的，沒有人會在意我的心，我的靈魂，從小到大，他們在意的都是他們的愿望，我只是實現(xiàn)別人愿望的工具而已。我嘲笑自己的欲望，嘲笑著三歲孩子般的幼稚，嘲笑自己抱著幻想而不面對現(xiàn)實。我抬頭看著羅楠說道：“結婚的事情我沒有想過，如果你要留下，那就先安頓下來吧，找個房子，找份工作，如果你需要我?guī)兔Γ梢越o我打電話?！绷_楠看我有些不樂意，放低了聲音說道：“小風，是不是我事先沒有告訴你，就自己跑來了，你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我是太想你了。真的，我天天去你家看你媽，你媽也想你。她怕你一個人在外沒有人陪，所以讓我趕緊過來的。從小我就喜歡你，你是知道的，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真的！你可不能不管我??！除了你，我沒有人可以依靠了！”我看著羅楠快要哭的樣子，有些心軟，說道：“我沒有說不管你，只是我現(xiàn)在是在部隊，很多事情需要靠你自己，我會盡量幫助你的?！绷_楠聽了我的話，馬上笑了說道：“我就知道，你不會生氣，不會不管我的。你放心，我來的時候我爸都說了，我回去找個大房子，你們部隊不是有補貼嗎？到時候我們住個漂亮的大房子。工作的事情我不著急，我可以先逛逛，玩一玩，我想找個輕松的工作，我聽說部隊是給家屬安排工作的，我可以服從安排，呵呵，只要輕松就好了?！蔽乙呀?jīng)不想再解釋一遍家屬的意思了，我站起來對著羅楠說道：“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回去訓練了。你一個人要注意安全。再見?！绷_楠看我要走，站起來走到我面前說道：“小風，你是我們村最好看的男孩子，學習也好，你現(xiàn)在當上了空軍，你不知道村里很多女孩子都想嫁給你呢。我今天看到你，穿著這身軍裝太好看了，比明星還好看。我喜歡你，我要嫁給你?！闭f著伸手要上前抱著我，我隨機向后退了一步，羅楠的手撲了個空，她有些臉紅，也有些尷尬，她畢竟是個女孩子，我不想讓她下不來臺，我說道：“羅楠，軍隊有軍隊的紀律，你還是趕緊把自己安頓好吧。我先走了，謝謝你來看我?！蔽夷弥换@土豆，快速地離開了傳達室，只聽見羅楠在身后說著：“小風，你記得打報告?。『煤帽憩F(xiàn)！我過幾天再來看你。我會給你打電話的?！?p> 一路小跑，很快回到了宿舍，戰(zhàn)友們都向我打聽老鄉(xiāng)的事情，他們都聽說是個女的，個個饒有興趣地打聽是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沒有說話，只是把土豆分給了大家，用東西塞住大家排山倒海的好奇心。女朋友？羅楠？結婚？家屬？我不知道，我從來都沒有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