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以后，羅楠在郊區(qū)找了一間兩室一廳的房子，她每天都給我打電話，總是說著城里這里好，城里那里好，還說買了這個，買了那個。聽著她電話里滔滔不絕的話語，我很少搭話，只是聽她說，聽得多了，似乎覺得有些習(xí)慣了，雖然我對于買東西不感興趣，但是有個人用家鄉(xiāng)話每天和你說說，我覺得似乎也挺好的。至少我們能一起聊聊家里的情況，雖然她總是岔開話題，但是至少有個人可以聊聊，至少她是知道我的全部的人。
有一種錯覺，似乎有了一個可以聊聊的對象，似乎感到了一些熟悉和安慰，似乎也挺好的。過了幾天，我給家里打了電話，是母親接的，她問到：“羅楠去找你了，你們見著了嗎？”我答說：“嗯，見了?！蹦赣H接著說著：“小風(fēng)，羅楠這個姑娘人不錯，雖然她們家里是村長，但是這個姑娘說她不嫌棄我們，小風(fēng)，她一直跟著你，你可要好好對人家?！甭犞赣H的囑咐，我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是我不能讓母親失望，更不能讓她擔(dān)心，我說道：“媽，你就別操心我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大哥，他，他還好嗎？”母親輕聲說道：“挺好的，你放心吧。大哥去下地干活了。他說等他空了會給你寫信的。他還說你要踏踏實實的?！蔽衣犞赣H告訴我大哥的話，心里開心了許多，總算大哥的氣漸漸消了，我想下次他會和我說話的吧。
掛了母親的電話，班長匆匆跑了過來，笑著說道：“申若風(fēng)，你小子好福氣啊，你對象又來了，在傳達室等你呢?！卑嚅L笑得不懷好意，朝我擠眉弄眼，似乎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我沒有解釋什么，答應(yīng)了一聲就走向傳達室。腦海里還是母親的話，母親是希望我接受羅楠，她也是希望我和她結(jié)婚嗎？羅楠是知道我們家的，她經(jīng)常去看望母親，母親說她不錯，還說她不嫌棄我們。這應(yīng)該是母親看中的吧，畢竟我們家的條件只能是這樣了，有個姑娘看上已經(jīng)應(yīng)該高興了吧。大哥到現(xiàn)在還沒有娶上媳婦兒，這是母親一直遺憾的事情。雖然大哥嘴上說不著急，沒關(guān)系，可是大家都知道，村里的姑娘都不愿意來我家，而且家里條件不好，媒人介紹的姑娘一聽大多也拒絕的多。大哥也相過兩個姑娘，剛開始姑娘都對大哥印象不錯，大哥雖然黑，但是念過書，待人接物很有禮貌，而且很善良，長得也精神，姑娘都挺滿意的，可是一聽說家里還有四個兄弟姐妹，還有一個老母親，家里還欠了債，姑娘都打了退堂鼓，有些還依依不舍，可是姑娘家里堅決反對，也只好作罷了。沒有姑娘愿意嫁到我們家，已經(jīng)成了村里的笑話了，大家都說我們家娶不到媳婦兒，姑娘也嫁不出去。母親每次聽到這些話，心里總是很難過。母親覺得對不起大哥，我能想象母親偷偷落淚的樣子。所以，母親才會勸我接受羅楠吧，畢竟是村長的女兒，如果我和羅楠結(jié)婚，村里的人會停止流言蜚語吧，母親會感覺好受些吧。也許就可以讓大哥找個好媳婦兒了。
腦子里的想法很多，一個接著一個，所有的想法都是在肯定一點，和羅楠結(jié)婚是對大家都好的事情。還沒來得及想清楚，我已經(jīng)站在傳達室門口了。做了個深呼吸，我推門進去。大紅的襯衣，緊身牛仔褲，高跟鞋，還有羅楠臉上不合適的彩色化妝，羅楠原本是個圓滾滾的身材，臉也是肉嘟嘟的，本來樸素的打扮還是挺舒服的，可是現(xiàn)在覺得有些不協(xié)調(diào)，有些不適應(yīng)。羅楠看到我笑著過來拉我，這次我沒有躲，她拉著我的手說道：“小風(fēng)，你看我怎么樣？這是現(xiàn)在最流行的打扮?！彼J真地看著我，我點點頭說道：“嗯，挺好?！绷_楠笑了，她開心地說道：“房子我已經(jīng)找好了，雖然有點偏，但是比我們村子好多了。我還買了很多衣服，還有化妝品。我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你都不知道原來化妝品可有講究了，早上擦，晚上擦，還有不同的水，霜，露，總之，很多很多。”我不太懂化妝品，也不明白她說的，只能附和地點點頭。她突然紅著臉說道：“小風(fēng)，我，我身邊的錢花完了，現(xiàn)在身上沒有錢了，你能給我點嗎？”我有些不適應(yīng)，但是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我說道：“我們的補貼都是存在銀行卡里的，我沒有現(xiàn)金，你需要多少？我可以去取然后再給你?！绷_楠笑著說：“不用麻煩了，你把卡給我就行了，我自己去取。”我有些吃驚，還是沒有表現(xiàn)出來，我說道：“卡里的錢我是想存著給大哥娶媳婦用的，還想能多存點給家里把債一次都還清。所以，我覺得還是放我自己身邊比較好?！绷_楠有些不高興，她沉著臉說道：“我知道這是你的錢，我也沒有要花完啊。我就是，我就是沒錢吃飯了，現(xiàn)在我跟著你，你也說要照顧我，所以，把卡放我這里也沒什么吧。難道你以為我要拿走你的錢？我都要和你結(jié)婚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絕對不會亂花你的錢的?！蔽铱粗袷窃诎l(fā)誓，又像在表決心，有些困惑，是不是自己錯怪她了，我說道：“羅楠，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把我的想法告訴你，也把我的打算告訴你。卡，我可以給你?！边@句話說出來，我自己嚇了一跳，為什么要這么說？有些懊惱，但是羅楠樂了，她笑著看著我說道：“小風(fēng)，我就知道你對我好。你放心，我會好好保管的。對了，你什么時候休假，可以去我們的新房子看看，我也可以做點家鄉(xiāng)菜給你吃。你一定會喜歡的?！蔽铱粗鴺泛呛堑牧_楠說道：“這周日，我可以休假，可以去看看?！本瓦@樣，周日的上午，我站在了羅楠租的房子的樓下。
三樓，老式的樓房，沒有連隊宿舍的整齊干凈，但是很有生活氣息，樓道里有自行車，家家戶戶門口都放了很多雜物，不知道是幾樓還有孩子的哭聲。軍營里只有口號聲，飛機的轟鳴聲，還有汗水滴下的聲音，其實偶爾這樣的嘈雜聲也是挺好聽的。敲門，羅楠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進門，屋里堆了很多東西，似乎羅楠又買了很多東西，屋里還有一種混合的奇怪味道，很香，但是有些嗆人，還有熟悉家鄉(xiāng)菜的味道。羅楠笑著讓我坐下，桌子上放著幾個小菜，都是村里人家常吃的，羅楠笑著給我倒酒，我趕緊說道：“羅楠，部隊有規(guī)定，外出不能喝酒。”羅楠說道：“怎么還有這種規(guī)定？真是掃興。就喝一點，沒關(guān)系的?！蔽覈烂C地說道：“一點兒也不行，我們飛行員更加不可以喝酒了?！绷_楠看我很嚴肅，也沒有堅持了，她說道：“那吃飯吧。你吃飯，我自己喝點?！彼训沽司频谋臃旁谧约好媲?，給我盛了一碗飯，我們開始吃了起來，熟悉的味道讓我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來，雖然沒有母親和大姐做的好吃，但是就是這個熟悉的味道，心里一下子溫暖了很多。我抬頭看著羅楠，她一口喝了大半杯酒，以前一直不知道她原來酒量這么好。原本想和她聊聊天，可是看著她喝著酒，突然沒有話說了。羅楠還是很高興，她說道：“小風(fēng)，我做的菜好吃嗎？你喜歡嗎？”我點點頭。她笑了，說道：“那就好，以后，我天天給你做飯吃，等我們結(jié)婚了，你想吃什么就告訴我，城里什么都有，你要是當(dāng)了大官，我們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買什么買什么?！蔽覜]有說話，羅楠繼續(xù)說道：“小風(fēng)，這么多年了，我對你怎么樣你是知道的。我這次來就是鐵了心要跟你，你心里也很高興吧，你說，你喜歡我嗎？愛我嗎？”無法回答的問題，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如何回答羅楠，我沉默著。羅楠站了起來，走到我身邊，從背后摟著我的脖子，她說道：“小風(fēng)，你別不好意思，我們都要結(jié)婚了，今天你就留下吧，我們可以真的在一起了?！绷_楠說著在我臉上親了一下，我似乎觸電了一樣從凳子上彈了起來，我和羅楠拉開了距離，說道：“羅楠，請你不要這樣。結(jié)婚的事還早，我們還是先從朋友開始吧?！绷_楠看著我，說道：“你別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們軍人有規(guī)定，可是，我們兩家人都知道我們要結(jié)婚了，村里的人也知道我們是一對。再說，我已經(jīng)來了，而且是為了你來的。結(jié)婚的事情就是眼前的事情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同學(xué)這么多年，大家都知道對方了。你情我愿，這是很自然的。小風(fēng)，在這個大城市里，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我們應(yīng)該依靠彼此，不是嗎？”說著，羅楠上前緊緊地抱住我，我的腦子有些懵，陌生的城市沒錯，我們一起長大沒錯，我們認識很多年沒錯，兩家人同意我們結(jié)婚沒錯，所以，我應(yīng)該這樣做嗎？我應(yīng)該和羅楠在一起嗎？腦子里有個聲音在說話，但是很輕很輕，我聽不清楚，我在努力地聽，沒有反應(yīng)，羅楠以為我接受她的邀請，她在我臉上親著，她的手試圖揭開我上衣的扣子，身體本能地抗拒，我一下子推開了羅楠，她有些尷尬，我說道：“羅楠，我們還是不要這樣，給大家一些空間和時間，我們再想想。”羅楠突然大聲說道：“申若風(fēng)，還要想什么，我這一輩子就是跟定你了，我就是你的人了。我要留在你身邊，我一定要留在這里，我不要回到那個村子里了，我就想和你在一起。你現(xiàn)在出息了，是軍人了，是開飛機的了，你變心了，看不上我了，是嗎？”她的眼神里有憤怒，我看著她說道：“我沒有看不上你，只是，只是我需要時間想清楚我們的關(guān)系。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是，我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對你是什么感情。我不想傷害你，我需要想清楚。請給我一些時間。”羅楠瞪著我說道：“你心里已經(jīng)很清楚了，還要想什么，不用想了。你身邊沒有別的女人了，只有我，一直以來只有我。所以，不用逃避，你只要和我結(jié)婚以后你就知道我們就是天生的一對。小風(fēng)，我知道，我太心急了，嚇著你了。我不這樣了，你別說什么要想想的話，你別嚇我。要是你不要我了，我怎么有臉回去，我爸會打死我的，村里人會笑死我的，小風(fēng)，你要是不要我，我就，我就沒法兒活了?！绷_楠哭了起來，我不知道怎么做，怎么說，但是我覺得我還是應(yīng)該說些什么，我說道：“羅楠，你別哭了?！彼牭轿业脑挘粗艺f道：“小風(fēng)，你還是關(guān)心我的，你還是喜歡我的，你看，你舍不得我哭吧。所以，你只是被我嚇到了。我不這樣了，我保證?！本瓦@樣，一頓本來很溫馨的午飯，變成了尷尬的午飯，我勉強吃完了，沒怎么說話，羅楠也沒怎么說話。她似乎在思考什么，也可能是在生氣。我不知道。
回到宿舍，班長向我打聽約會情況，我只是說不是約會，只是去探望朋友。班長笑著說不信。夜幕低垂，我一直睡不著，我一直在想白天的事情，羅楠是認真的，她要和我結(jié)婚，可是，我呢，我該怎么辦？我不討厭她，可是要和她在一起，成為伴侶，我沒有想過，但是我現(xiàn)在必須想，除了我自己的內(nèi)心，其他方面羅楠都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我的內(nèi)心感受重要嗎？我應(yīng)該像以前一樣完成大家的愿望嗎？一夜思考以沒有答案告終，但是第二天下午團長就找我去談話了。我在業(yè)務(wù)上表現(xiàn)一直很出色，團里對我的表現(xiàn)也很滿意，飛行技術(shù)和綜合素質(zhì)，我都是排第一的，我不知道團長為什么要找我。我走進團長辦公室，團長笑著讓我坐下，團長說道：“申若風(fēng)同志，經(jīng)過團領(lǐng)導(dǎo)提議，軍區(qū)復(fù)議，根據(jù)你一直以來的優(yōu)秀表現(xiàn)，我們決定晉升你為少尉軍官參加更加重要的新機型項目。這是非常重要而光榮的任務(wù)?。∥蚁嘈拍阋欢茉俳釉賲柍晒ν瓿尚氯蝿?wù)的。”我激動地站起來，給團長鄭重地敬了一個軍禮，說道：“謝謝團長的信任，和軍區(qū)首長的信任，我一定更加努力，不辜負領(lǐng)導(dǎo)的期望！”團長笑著說道：“小風(fēng)啊！祝賀你啊！對了，今天早上我們也收到你的未婚妻來的信，說是她從老家來找你了，你為了不給部隊添麻煩所以一直沒有向團里打結(jié)婚申請報告，這是你的不對啊，人家姑娘千里迢迢來找你，你怎么好讓人家等你呢？現(xiàn)代化軍人是有擔(dān)當(dāng)、有責(zé)任、有情感的，所以，團里領(lǐng)導(dǎo)決定，你好好寫申請報告，團里一定支持你們每個人追究自己的幸福?！蔽覜]有想到羅楠會這么做，心里有種被迫的感覺，團長見我不說話，說道：“你還不好意思呀，這是好事，結(jié)婚、晉升、新項目，你小子不錯啊！”我看著團長無奈地說道：“謝謝團長關(guān)心，我一定會認真對待的，請團長放心?！眻F長拍著我的肩膀，我突然感到自己被羅楠逼迫的感覺，她就是這樣，從小就這樣。
從團長辦公室出來，我第一次給羅楠打了電話，電話里問到：“羅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羅楠倒是淡定地說道：“小風(fēng)，你臉皮薄，沒關(guān)系的，我?guī)湍阋彩且粯拥模F(xiàn)在我們就沒有什么好顧慮的了。我們就只要結(jié)婚就可以了。小風(fēng)，我會一直跟著你的?！?p> 跟著你，跟著你，我討厭這三個字。我的心里很煩，似乎不想再為這三個字煩惱了，你要跟，就跟吧。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