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回來啦!”小廝一聲長吼,穿云破霄,顧云深從他身邊行過,只覺震耳欲聾,不自禁摸上耳朵,腦中便又浮現(xiàn)起那個人如花般的笑靨,卻又迫自己回歸現(xiàn)實,將早晨那一幕忘卻。
顧云深攀上小廝肩膀,“長青啊,幾日不見,你這嗓門又變大了不少嘛!”
“嘿嘿嘿,公子啊,小的這不是太過思念您了嗎,所以您一回來,小的就激動啊!這,嗓門,就大了點,小的只怕別人聽不見您回來了呢!”長青被顧云深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霎時間一團(tuán)臊氣泛上臉來,他忙用手搔了搔腦袋。
“幾日不見,你小子的嘴也愈發(fā)甜了?。∠衲嗣鬯频?。”
“嘿嘿,承蒙公子提點這么多年,若再不長進(jìn)些,傳出去叫人笑話,也給主君,大娘子,公子臉上抹黑不是!”長青點著腦袋,一句一句說得有板有眼的。
“臭小子!”顧云深好笑地拍了拍長青的肩膀。
“哎呀,公子,快些進(jìn)去吧,大娘子盼您都盼了多時了!”
話音未落,打正前堂屋中走出來一位儀容端芳的娘子,這位便是雍靖公爵府獨女,肅毅候顧義康之妻,顧云深生母裴終南裴氏。雖說裴氏年歲已不小,但她卻依舊步伐矯健,走起路來昂然挺拔,盎然之氣布滿周遭,決然不像是臨近半百嬌弱的官眷娘子。
也難怪裴氏如此精干。其父雍國公裴旌一路追隨高祖,內(nèi)定中原,外開疆界,昭明四海,賓服萬邦,創(chuàng)下北睿盛世基業(yè),從此造就夷夏一家,商路通融的綺麗格局。
自貞元二年來,各路蠻夷又蠢蠢欲動,啟圖聯(lián)合兵力,挑動邊疆戰(zhàn)事。裴公老驥伏櫪,再度掛帥,親率數(shù)十萬裴家幡陽軍,南下征討玉露十八島,后又揮師北上,討伐西涼十三國,西穿戈壁,東跨江海,立下汗馬功勞,威儀無雙,“裴”字帥旗所過之處,其人無不膽顫而心驚,俯首而稱是。
而裴終南作為裴公獨女,其將門虎女之風(fēng)姿便也是可想而知,十三歲便披掛上陣,與父一同沖殺,在她的刀劍戰(zhàn)馬之下,皆是人頭滾滾血舞飛沙,其果敢堅毅,英姿勃發(fā),才貌雙全,智勇超絕之姿,堪稱當(dāng)代巾幗之楷模,垂范后世。
而裴終南早年間便看中了共同隨父上陣廝殺的顧義康,卻沒想到父女連心,父親也早想讓這位氣宇軒昂的少年郎做婿。父女倆一拍即合,隨即便由裴公出面,與顧義康之父,當(dāng)時的肅毅候顧振鐸商議兒女之親。
能娶將門虎女做兒媳,顧振鐸已是歡喜不已,更兼又是與自家主帥聯(lián)姻,更是喜不自勝。忙將這等喜事告知顧義康,沒想到顧義康卻不樂意了,一番旁敲側(cè)擊之后,顧振鐸才知兒子心中早已有了中意之人。
這一來著實讓顧振鐸陷入了兩難,若是應(yīng)了此門親事,事關(guān)兒子一生美滿,恐娶一不愛之人,累及自身;若不應(yīng),裴公位高權(quán)重,又是自己上司,恐見罪于裴公。張弛之間,顧振鐸百慮不得其正解,躊躇滿志。
正在顧振鐸焦灼不堪之時,裴終南卻自己找到顧振鐸,要求退掉此門親事。原來裴終南早已得知顧義康心有所屬之事,既不愿強(qiáng)拆他人姻緣,又不愿委屈了自己,便當(dāng)機(jī)立斷消了此門親事。
此事一出,顧府上下皆驚訝不已,顧義康更是詫異十分,他之前只在用兵之事上與裴終南有過交集,但卻從未發(fā)覺裴終南的性情竟如此對自己的脾氣,瞬時間,便對這位爽氣干脆的女公子升起敬佩之意來,又因兩人都好研習(xí)兵法,探究武藝,便時常討論切磋,日子一久,便順其自然,成為了至交好友。
沒過多久,顧義康便偶聞心上之人心中所盼非自己,一身男兒正氣的他也不想將心思過分依托于兒女情長之上,便也不再做糾纏。更兼與裴終南志趣相投,情分日益深厚,直到,傾慕于女公子。之后,便十分篤定女公子就是和自己相伴一生之人。
顧裴兩家,結(jié)秦晉之好那日,錦梁城內(nèi)萬人空巷,送親隊伍綿延數(shù)里,那場面,當(dāng)真是青雀白鵠舫,四角龍子幡。婀娜隨風(fēng)轉(zhuǎn),金車玉作輪。躑躅青驄馬,流蘇金縷鞍。街上孩童皆唱:“新釀酒,旋裁衣,正是昏男嫁女時”的歌謠,喜慶之氣盤桓于錦梁城上空,數(shù)日都未消散。
有道是:“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p> 侯府娶親,公府嫁女,一時被傳為佳話。
“哎呦,我的兒??!三月未見,可是想死為娘啦!”可是,這昔日颯爽英姿的女將軍到了兒子跟前,卻全然拋卻了威名,只剩下無盡的溫柔與寵溺。
跟隨在身后的女使婆子,看見這一幕,皆偷憋著笑,故作鎮(zhèn)定,不敢發(fā)聲。
大娘子的全部柔情,歷來只給這位三公子,就連主君,都要費盡心思,才能從兒子那里,分得一點可憐的余寵。
裴氏捉住顧云深的手就是不放,臉,眉,鼻,唇,更是細(xì)撫了一個遍,噓寒問暖,光是“我兒消瘦了!”這一句,就念了數(shù)遍。
顧云深一時有些窘迫,便拉了娘親過來,悄聲低語:“娘,這么多人看著呢,差不多得了?!鞭D(zhuǎn)過頭去,便佯裝笑臉依舊。
“哈哈哈,我兒可是長大了,都會害臊了。好好好,隨娘進(jìn)去,娘給你做了醬香獅子頭,兒快嘗嘗?!迸崾险f罷,就緊拉著兒子,往正屋里去了。
霍,到底是將軍門戶,光是這菜品,就如此剽悍狂放,不帶一絲風(fēng)騷之情。
“不是紅燒的嗎,怎么成醬香了?”顧云深嗔怪道,攜著母親緩緩走進(jìn)屋去,只余尾聲隱約蕩漾于院落之中。
前來迎接的侯府老管家見此一幕,不禁心生感慨。
或許是連喪兩子的悲愴,或許是久經(jīng)沙場,看慣生死的淡漠,又或許是歲月葳蕤徒增白發(fā)的傷感,才會讓這位巾幗之才對其三子珍視如心肝一般,也對這親情更加珍重。近年來,裴氏已很少過問朝野諸事,只一心一意教養(yǎng)兒子,調(diào)理自身,雙陸拆白,擊球垂釣,幾年光景,竟又學(xué)了多樣技藝傍身,日子安逸又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