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班主任特意來告訴我們,學(xué)校的云龍文學(xué)社正準(zhǔn)備擴招人才,老班說,有了環(huán)境,你也能寫出可以廣播的詩篇來。
“需,需要什么條件么?”杜子鵬躍躍欲試。
“誰要是愿意去的,周末之前交一篇個人作品到我這,文學(xué)社的學(xué)長會一一的鑒賞斧正,擇優(yōu)而錄?!?p> “什,什么形式的作品?”
“隨便,詩歌散文都行?!?p> 我知道溫若丹和康一塵都是云龍文學(xué)社的成員,我也想要加入文學(xué),一連數(shù)次都未能成功,畢竟那是文學(xué)社,雖然我也看過些課外書,也是時有靈感,卻是不待提筆,靈感便就一哄而散,所以筆記本上全是細碎凌亂的點滴。
但凡我說我寫不出來的時候,溫若丹就會對我說,那是我不夠努力,她說每一個人都很聰明,上天注定的一樣的聰明,只是你自己覺得你不夠聰明,所以你就不夠聰明。因為我覺得我一直都不夠聰明,所以我就一直都沒能理解她的這句話。
我一遍一遍的翻書,凡是長得像詩詞的章句,我都仿寫一通,卻發(fā)現(xiàn)仿得糟糕不類,幼稚之極,連我自己都不忍卒讀。書中的那些詩詞,一整頁就印上稀稀疏疏的幾十個字眼,真的就是為了把空間都騰出來留給同學(xué)們?nèi)ジ形蛟娨獾拿??字盡量的少寫,標(biāo)點符號盡量的不用,那里面就能充滿詩意么?
我狠狠的將書一合:“去他M的破詩。”
‘啪!’
“賈四葉!我又惹你了?瘋子啊你?”木蘭詩扭頭將課本往我桌上猛地一甩,順勢站了起了,飆氣翻騰的樣子。
“我寫詩,沒惹你……”
我也一下子就站起身來,向后仰去,我害怕她會忽然的伸出手來掐我一把,她手勁不大,但是掐起人來真的很痛,最慘的是被她掐了手臂上就會青檸檸的凸起一個大疙瘩,整整一個星期!我卻不能因此而還手給她掐回去!
所以我被掐的時候就只有咬牙隱忍,無處發(fā)泄。后來我一伸手,狠狠的就在杜子鵬的大腿上掐了一把,痛得他跳起來,嗷嗷直叫。
那時候杜子鵬問我為何掐他,我就撒謊說他腿上有只長嘴巴的大蚊子,正在吸他的血。
杜子鵬他說他喜歡蚊子,如果蚊子多吸點血,興許他就能瘦下來了。
我就說這是天方夜譚,我說蚊子吸多了血,他不但不會瘦,還會越來越胖,胖得腫起來。
他竟然就對我說要是以后再見到有蚊子吸他的血,就要我狠狠的幫他掐死掉。
所以我難過,我無處發(fā)泄的時候,我就會狠狠的在杜子鵬肥肥的大腿上掐上一把,每一次都會痛得他嗷嗷直叫,裂著嘴問我,被我掐死的蚊子在哪里,我說我用力太大,把蚊子整個都捻成一堆末末粉了。
后來我終于知道,我的那些小伎倆,如何能騙得到他呢?
杜子鵬一定是想對我說,希望我自己把我心中的難過,在心中真正的用力捻成末末。
現(xiàn)在我給你說,當(dāng)你身邊有那么一兩個好朋友,不管你是因為什么而難過而傷心時,他們都愿意伸出手來幫你解決,或者是伸出手臂來,讓你狠狠的咬上一口!聊以發(fā)泄,這樣的好朋友,是真的好朋友,一輩子的好朋友。
“寫詩就寫詩,罵我干嘛?”木蘭詩依舊不饒。
“他說他寫詩呢,他可能要寫木蘭詩,還要帶著他的木蘭詩去給學(xué)長學(xué)姐們鑒賞斧正呢?!笨狄粔m在后面哈哈笑著。
“對了,大概你還不知道呢,寫詩不等于會寫詩,你還是繼續(xù)寫你的木蘭詩罷……”
同學(xué)們低聲的笑著,我發(fā)現(xiàn)我再也不想說‘詩’字了,就像康一塵說的,寫詩不等于會寫詩。
大概就像我們都擁有青春,擁有生命,但很多人都還不懂真正的青春,也不懂得真正的生命,包括我,或許,也包括你,或許還包括他。
“想寫你就寫唄,表達你自己心中的感受,為自己而寫,不為自己內(nèi)心而寫的東西,永遠都不是好東西!我總是相信,努力是可以超越天才的!你不努力,就永遠都不會知道你到底有多優(yōu)秀!”溫若丹總是喜歡鼓勵別人。
“洛克李……”我驚訝著說。
“是呀,上學(xué)期你不是說你很喜歡他么?”溫若丹笑著說。
“你還記得我說過?那你喜歡雛田么?”
“嗯。記得啊?!睖厝舻ふA苏Q?。
“雛田喜歡鳴人……”我說。
“嗯。好像是這樣的。”
“我以為你們女生都只是喜歡宮崎駿的作品呢,喜歡他刻畫出的那種安靜和溫暖……”
“我從來不刻意的去喜歡誰的作品?!?p> “噢,我覺得你和千尋一樣,都在永不放棄的努力著,追尋著心中溫暖歸宿的方向?!?p> “這就是為什么我生日那天,你要送我那張千與千尋的珍藏版DVD么?”溫若丹看我一眼,笑的那樣溫雅。
“嗯,心中覺得好的,那終該就是美好的?!?p> 溫若丹的話在我心中燃起一陣溫暖,似乎秋天再也不那么深,天空也再不那么陰翳了。只要能和溫若丹搭搭話,哪怕是很普通的話題,總是能讓我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清新。
想起那些在庭院中獨自聽雨的雨夜,獨自憑欄望月的落寞。還有那些希望能和她一起去賞百里杜鵑氤氳綿延,一起去觀威寧草海疊嵐泛濫的心愿。然后一起笑談那花海中的青鳥比翼,一起聽那草海中的黑頸鶴曲頸脆歌的心情。在日記本上,好多好多頁了。
可是,想要終歸是想要,離我漸行漸遠再也回不來的那個假期,我一個人去了,帶著我的愿望,任憑它在花海和草海中流浪,記錄一路的候鳥比翼脆歌,我只用我的孤獨和逍遙,伴著淚水,自由的泛濫。
靈感忽涌,縱筆速揮,點作幾行字,躍然陣列于書上:
秋空庭槐暖,思落萬里沉。螢火珊暮云,沙渚浮雁聲。冷雨剪燭夜,握樽晃碎情。淚蕉動霖鈴,濕靨不翻身。一闕憑欄處,孤影伴自人。太陰笑紅塵,戀念隨圓升。惺眼含醉寐,攬月嘆晴明。壺落夢自醒,鄰擾罵三更。
瞧著紙上的這段字符,似乎是能表達出我心中填埋已久的些許語言。
“冷雨剪燭夜,握樽晃碎情……”我喃喃的念著,似乎瞬間又讓我回到了那些雨夜,一個人獨自發(fā)呆的場景。
“四,四,四葉草,你又,又怎么了?”杜子鵬問我。
“我的詩……”
“難道焉敗草的木蘭詩寫好了?”康一塵奚落著說。
“秋空,空庭槐暖,思,思落萬,萬里沉,螢火……”杜子鵬把我的書拿過去念。
“拿來我看……”木蘭詩搶過我的書。
“吭,吭,秋空庭槐暖,思落萬里沉。螢火珊暮云,沙渚浮雁聲。冷雨剪燭夜,握樽晃碎情。淚蕉動霖鈴,濕靨不翻身。一闕憑欄處,孤影伴自人。太陰笑紅塵,戀念隨圓升。惺眼含醉寐,攬月嘆晴明。壺落夢自醒,鄰擾罵三更……”念完,她就瞪圓眼睛看著我。
“這是你自己寫的么?”木蘭詩問我。
“是!是!你,你,你看那一豎!”杜子鵬似乎很相信我,相信這是我寫的。
“是么?”
“四,四葉草的字,有,有個特點,但凡一豎都會拉,拉的很長,很帶勁,我,我覺得他的字,有,有劍,劍氣縱橫?!彼坪醵抛御i已經(jīng)被那劍氣所傷,痛得他說話都已喘不過氣來。
“哎喲,果然是……”
“我看看?!睖厝舻ふf。
“我就說嘛,你能行,沒錯吧,四葉草。”溫若丹說完,又再看了一遍。
“我剛剛寫的……”我興奮的說道。
“我再看看?!蹦咎m詩又搶過去看。
“我先瞧瞧那句……”溫若丹又把書奪過去,我知道溫若丹的語文比我的好,她一定能夠讀懂。
“那一句?”
“冷雨剪燭夜那句。”
“那我先看看……”木蘭詩將身子側(cè)過一邊,避開了溫若丹伸過去的手。
她們兩就這樣看來看去,我靜靜的坐著,心中從未如此激動過。
“冷雨剪燭夜,握樽晃碎情……”
康一塵一把搶過我書,舉起來大聲的念,念完就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分明的是那種不屑一觀。
他劍眉上挑,隨口就謔弄說:“呵!雞冠艷是胭脂染!”
全班同學(xué)都是一愣,隨即就哈哈大笑,都在笑我是個染了胭脂色的假雞冠,笑我染了胭脂色也不能充數(shù)雞冠。
他們一邊笑一邊就說:“紅雞冠,胭脂染……哈哈……胭脂染,紅雞冠……”
我知道,永樂帝曾經(jīng)戲過解縉,他要解縉以雞冠花作賦,解縉就起句說:“雞冠本是胭脂染?!辈涣嫌罉返廴〕鲆欢浒咨碾u冠花來說:“是白色的。”大臣們?nèi)疾琳埔源?,要看解縉的笑話,豈知解縉應(yīng)對道:“今日為何淡淡妝?只因五更貪報曉,至今戴卻滿頭霜。”解縉機智的化解了這個笑話,還贏得了永樂帝的稱快喝彩。
而現(xiàn)今,康一塵怕是想要效仿永樂帝,有心要我下不來臺階,同學(xué)們卻一點都不像永樂帝的卿臣,分毫都不容我思慮,瞬間就已在課桌上經(jīng)笑翻了好幾個,翻呀翻的就滾到地上去了。
“沒錯!雞冠艷是胭脂染,是胭脂染露肝膽。染露肝膽顏色變,膽顏色變雞冠艷!”
我?guī)缀跏峭χ馗俺鰜淼模覍⑺S口拋給我的那句詩頭,回頭鏈尾,對作一段回文詩,讓他無從往下接,而且詩意也正好就駁回他‘雞冠艷是胭脂染’的諷意。
“雞冠艷是胭脂染,是胭脂染露肝膽。染露肝膽顏色變,膽顏色變雞冠艷……”康一塵皺著眉頭默默的念了一遍。
“膽顏色變雞冠艷!”
“四,四,四葉草!”
“賈四葉!”
“四葉草!”
“哇……”
同學(xué)們驚叫一片,或許我給出的這個答案有些刺激,他們竟然比在廣播里面聽到康一塵的詩賦被朗誦時還要興奮。
“啪!”
康一塵狠狠的把書甩在我的桌上,似乎再也沒心思繼續(xù)譏諷我,只是說:“賈四葉,你不要得意……”
然后他就嗤鼻甩袖,坐回他的位置上去了,繼續(xù)把耳機塞進耳朵。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順利得出乎我的意料,我竟然就憑著這兩首詩成功的加入了云龍文學(xué)社。
文學(xué)社發(fā)行的???,每一期都有一個叫‘風(fēng)語’的筆名投稿,風(fēng)語,風(fēng)不語就是風(fēng)的言語。風(fēng)語寫的那些文章,水準(zhǔn)大大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疇,我覺得晦澀難明。我去問過學(xué)長,他們說他們也不知道這風(fēng)語是誰,不過他們說這是肯定個老師,風(fēng)語的文章署名后面總會加上這樣一句話:你無法阻止波濤洶涌,但你可以學(xué)會踏浪而行。
課堂之余,云龍文學(xué)社都會有輔導(dǎo)培訓(xùn),在文學(xué)社,憑康一塵的聰明,他一定是捕獲了我的舉止,破譯了我言語詞句之間的那些萌動,所以他不僅照舊的用那種高傲的眼神來鄙視我,還時常與我作對。
每每作文,我都定先立意,再凝筆,好不容易才能載上???。他就隨手撒出一兩篇,竟然還當(dāng)著我的面去叮囑校刊的學(xué)長編輯,一定要和我的那篇版在同一頁。好不容易有詩歌得以在校園廣播里面朗誦,他又當(dāng)著我的面對葉夢熙說,下次朗誦我的一篇就要朗誦他的一篇……
我和康一塵就這樣暗暗的拉鋸著,時光如同錦緞,順滑溫軟,從我們的手指縫間,筆鋒下,緩緩的消流。
偶爾也會讓我們突突打上一個死結(jié),纏繞不開。
那天的天氣預(yù)報明明報的是多云轉(zhuǎn)陰,天空卻匆匆忙忙的就搭錯了車次,多云轉(zhuǎn)成了大雨。
我望著窗外,雨點密密麻麻的敲在窗上,水花四濺,窗外的雨水滂沱成了夏日一樣的泛濫,我知道這場大雨過后,天氣就會急劇的轉(zhuǎn)冷,一直冷到下雪。
濕冷的風(fēng)將各種沉睡的怪味全都攪翻弄醒,怪味們涌上走廊,肆意的泛濫,同學(xué)們捂住鼻子嘴巴,哇哇亂叫。
噼里啪啦的沖進教室,呂帛候一邊甩著發(fā)梢上的雨水,一邊就胡亂的抹他耷拉凌亂的發(fā)型,一邊唏噓漫罵。
“去TM的破爛天氣預(yù)報,早點倒閉算了?!?p> 他的位置挨近著門邊,雨花恰恰濺到桌上,教室里面慘白的日光燈管將雨花泛出一陣陣的霧暈,我能感覺到細絲的雨點夾雜冰涼,涌到我的位置。
呂帛候的桌上摞著一堆課本,全部都是濕濕的,上一堂課作的筆記,早就擴散模糊,滲到桌上,重新散作一灘淡淡的黑墨水。
“課桌往后拉,往后拉?!?p> 呂帛候收起他的書本,使勁的用后背拱著后排的課桌,后排的朱紹‘啪’的用力摁住了桌子。
興許是刮破了呂帛候的后背,他一手撫背,另一手反掌就拍到朱紹的桌上。
“不拉就不拉,你TM壓桌子刮破我的后背心了!”
“地賴痞子,刮死你!”
“草!誰是痞子?你TM沒本事怪我?”
“你有本事!你那本事就是蹭我飯吃!”
“蹭你M!”
“你M,你不是說很容易么?有本事你去搞定!”
“老子就搞定給你瞧!”
“痞子就是痞子,只敢說不敢做!”
“TM誰不敢?你才不敢!”
“敢不敢拍到手機?!”朱紹似乎激起了興奮。
“你TM小聲點……”
“敢不敢拍到手機?!”
“你TM小……”
“你敢打我……”
他們倆家都是襲承祖業(yè),自由經(jīng)商,所以家境富裕,父母出高費插班進來的,痞子一樣的舉止,恰好就能攪成一鍋爛粥,呂帛候一句一個‘你TM’,朱紹終于是忍不住了。
我也不知他兩先前有些什么矛盾糾葛,這樣的口角就能跳起來扭成一團,
我趴在窗邊瞧著這場奇怪的大雨,一邊轉(zhuǎn)頭去看他兩扭架,那兩個滿口粗話的流氓,我實在不想過去勸架。
忽地一想,啊呀!不行,溫若丹那么善良,她一定是希望著會有一個勇敢善良的男孩子站出來,主動去勸架!
“你們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我走上前去,欲要分開他兩,無奈他兩扭得太投情,我如何也分不開。
或許呂帛候是想報那天我不答應(yīng)幫他出餿主意的那個仇吧?又或者是《動物世界》的仇?所以他亂抓翻飛,上下一錯,狠狠的就抓中了我的右臉頰,在我的右臉頰上留下了一條紅艷艷的抓痕。
‘啪’
“都給我站起來!打!打!打!打個求啊打!”康一塵拍著桌子,猛吼一聲。
真TM的神奇,康一塵明明是在罵他們,可是他們就像聽到命令一樣,‘咻’的一下竄起身來,各自整理撒落的書本,只是不去搭理康一塵,我草,真TM的神奇!
難道我在哪一方面都不如康一塵么?注定我哪一方面都要輸給康一塵么?注定只要他隨便使一出個這樣的爛招,都能將我完完全全的秒殺出局么?還是這中間有些我不知道的什么內(nèi)隱?
我暗自的搖著頭,杜子鵬就在一邊結(jié)結(jié)巴巴的安慰我,說他家有什么上好的傷藥,祖上傳承下來的秘方,回家他給我?guī)弦恍?,我大聲的叱他,叫他不要管我?p> 從這以后,我偶爾就會呆呆的看著校刊上我的名字,偶爾也會傻傻的聽著校園廣播,聽著葉夢熙用甜甜的嗓音向全校廣播我的名字,廣播我的詩歌。
我一個人坐在花壇邊,聽著她給我朗誦我的《一任階前雨,點滴到天明》:
透窗欞,看院景,聽雨霖
合書,與詞闕一起漫進了心,斑駁的沁
雨串珠兒欲淚音,一扇窗,隔了溫潤
淚雨托給花靈,點滴成了露水那樣的清,那樣的凈
希望清晨,早些折出你的投影
在那溫陽下會皺巴巴的,是我繾綣雨夜的情
本不忍縱它,率撫你的音影
可這幽冷,和雨聲,一夜都不給安寧
在心里互鳴,直到纖影,隨眸散盡,霧了,迷茫不清
我只好用雨的底奏,將時間撫平
再一次能夠凸彈起來的,就是你的笑靨,和身影
雨聲,無處訴,無處傾,只能自承
夜深,孤兀了路燈,卻有落花伴徑,掉在階上,摔得可疼
夢驚,我問,你是否也醒
開門,拾起那瓣默落雨夜的花靈,問你,愿否紅塵
隨我冊進扉頁,封成愛的標(biāo)本
那里面,可聽到雨聲,還有淚說,疼
花雨,一滴,一瓣,一痕,一齡,淡淡的,才是最真
繞在筆尖,散出了好多點的余韻
又夢一夜的雨程,驀然,何時竟已這樣的深
隨雨,滴點叮呤,都能譯作永恒
所以我依門聆,側(cè)耳聽
一任階前雨,點滴,到天明……
我默默的聽著,兀自的想著,我這是在向全校炫耀著我的失敗么?
那天,葉夢熙來到我們班門口,從窗口叫我出去,要我的電話號碼,還在走廊里對我說我的詩歌哪里哪里應(yīng)該怎樣怎樣改才好。她憑著她的語感和理解,每次幫我改過以后,都會讓整篇文字的意義更攀一樓。
因為??蛷V播的緣故,學(xué)弟學(xué)妹們都知道了我的名字。我的努力有了成果,終于讓我有了勇氣,不管別人覺得溫存與否,作態(tài)與否,我都要向溫若丹表白,勇敢的說出我對她的傾慕之情,我只希望我們能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周末爬山看電影。
于是我奮夜思索,終于在11月26號的那天,細細的書成了一疊信箋,當(dāng)我激動著,自鎮(zhèn)著,假裝著就像往常一樣的從文學(xué)社出來的時候,在我決定想要從此變得勇敢的那一秒鐘!
我卻在后面看到了,康一塵將左手搭在溫若丹的肩上,康一塵的左手!他們什么時候開始的?什么時候……
我伸出右手,欲要阻止,卻猛然發(fā)現(xiàn)溫若丹自己都沒有拒絕,我只好將右手再度的抬高,抱著我的后腦勺,我感到手背的青筋開始凸起,一種欲要傾泄的沖動劈上我的心坎,幾欲決堤,可是我只能咬著牙,將揣在校服衣兜里的那疊信箋攥得緊緊的,直到稀爛。稀爛。
我就這樣呆呆的看著他們離開文學(xué)社,走出校門。
那時我猜,康一塵的俊臉肯定是晴朗得如日中天,恁的耀眼奪目,而我臉上的醋意卻比校園中的秋意還要濃,還要深。
深濃得可以看到那一道一道被醋意腐蝕出來的光鮮的紋理!狠狠的浸入我的心腑中,在我薄薄的心室隔膜上鐳出一片圖章,輻射著青春難言的疼痛。
只要我的心臟還在跳博,這種疼痛就會一閃一閃的跟著蔓延和放大,冰涼的充斥我整一個世界。疼痛永遠的定格在這里,就像我心頭凹陷下去的地平線,只有悄悄的用溫若丹那朝陽般溫潤的背影來撫療,才能一點點的掩抹而去,可是我寧愿自己痛到淚流,我也舍不得用溫若丹的背影來撫摸我心中的疼痛。
我明明就不曾擁抱過她,更別說擁有了,可是我還是害怕我會失去她,難道我的青春就是這樣的矛盾么?
這些矛盾的思緒,橫沖直撞的就碾碎了我心中原本緩緩流動的時光和記憶,碎片在我的左心房內(nèi)漂流,放肆,沿著那些鐳射出來的圖章的紋理,延展,很久,很久,直到噬出一片無底的黑淵。
后來。
淚水就跟著他們的背影,泛濫一絲燭火,淹沒我的眼睛!
心痛扣緊了淚水,一起越獄,瘋狂的竄出我的左心房里的那片黑淵,吞噬了我的情緒,在我的心中肆欲擄掠,搜刮……
看著那個秀麗飛揚的背影,我低聲的表白著:“溫若丹,我喜歡你,我們能不能每天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周末爬山看電影……”
“溫若丹……”
一遍,又一遍……
大家都知道,聲音的傳播是需要介質(zhì)的,想要從我的心傳到她的心,更是需要一種特別的介質(zhì)。
所以我只能任憑那些孤獨的感覺,從我的口中被我一遍又一遍的逼將出來,在我的眼前插隊,一點一點的把我擠出青春快樂的長隊,將我遺留在歲月殘存的孤單里,在這段既蔥郁又荒蕪的路上,踽踽獨行。
那天我的步子沉慢,我也不知自己是怎樣把身體完整的拖回家里去的,我沒有吃晚餐,反鎖了門,帶上耳機,將自己沉浸在Evergrey的《When darkness falls》里面:
I have now made her repent her sins.
she confessed to me she came to reason.
she now knows the consequences of her deeds.
I showed her the way and she struggled but followed.
I feel grateful every time when the voices calls.
and I gladly surrender When Darkness Falls……??!
Evergrey是瑞典的重金屬樂隊,那種犯罪感十足的低沉,卻在我的心中碎成一段證詞:
我已犯下足夠讓她懺惡我的罪證!
我懊悔的聽著她此來的真正原因!
她亦明白此般縱容將會后遺的陰影!
她只于內(nèi)心兀自拒絕我輕率如斯的情,卻用倩影,伴我孑身!
無論何時我都要涕慟著嘶碎嗓門!
我甘心的聽她任命,隨那夜幕降臨!
我一遍又一遍的聽著Evergrey的這段撕情的重金屬對白,竟然就自作多情的哭了一夜,直到睡著。醒來方才狼狽的憶起,從小到大,我竟然就從來沒有這樣哭過,是因為懦軟么,還是因為獨自堅持得太久?
我的筆鋒開始變得曖昧而悲傷,每一個字的每一個筆畫,都能在同學(xué)們花季的心口上劃出幾道深痕,噴射出數(shù)股鮮紅的血液,濺染玷污著正在閱讀文字和聽著廣播的同學(xué)們的心靈和青春。
學(xué)校的老師們都說我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我的那些文字不利于同學(xué)們的健康發(fā)育,所以學(xué)校禁止刊載和朗誦像我那樣的文章和詩歌。
但是我清楚的記得老師又一次宣布說,禁止在??系禽d我的腐爛文字的那天,葉夢熙卻在廣播里面朗誦了我寫的詩歌《花淚折指尖》,伴著水木年華的《一生有你》。
“花枝霜折,淚上指尖,傾以難透紅容顏,郁郁淚而癡言淺,漸滴漸散漸行遠,遠向你的轉(zhuǎn)身,我又夢里自憐,感那聲輕嘆,寒夜看也不淡淚眼,一滴滴,碎了金杯燙喉,醉習(xí)慣,花淚折指尖,欲延玫瑰,欲續(xù)緣前,我栽一株花兒艷,送入暖帳簾,見,不見?你笑一臉的危險,線索穿越白堊年,帳外曉風(fēng)寒,烏月半破殘,剪影貼往事,刀一段的水流年,再看,誰撒謊言,碩了苦花苦果苦藤蔓,方曉,那是注不定的夢里癡纏綿……”
詩歌還沒有朗誦完,我就聽到廣播里面?zhèn)鱽硪宦暫浅猓又粋€連聲音都充滿雄激素的男人說道:“同學(xué)們對不起,葉主播拿錯詩稿……”我知道,這是劉副校長的聲音。
劉副校長的這句話還沒廣播完整,‘刺啦’一聲,廣播喇叭忽然就靜音了,一定是廣播用的功放機被人強行關(guān)閉了電源。
一小會兒,校園中卻又繼續(xù)回蕩起葉夢熙那甜甜的聲音:“同學(xué)們,我沒有拿錯詩稿,下面我們來繼續(xù)欣賞四葉草的詩歌《花淚折指尖》?!?p> “你已忘卻豐不滿,前世為我親描的,這副玉容顏,花淚折指尖,懼春寒,冰凍我,不忍勾勒你的畫卷,歌,歌一段,彈,彈一弦,花淚折指尖……”
我一個人坐在花壇邊沿,靜靜的聽著葉夢熙為我朗誦我的這段詩歌。兀自想著,這是多么幼稚無知的文字,幼稚到我自己都不太聽得懂,我沒有哭,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淚漫潸然。
廣播里面的配樂“因為夢見你離開,我從哭泣中醒來,看夜風(fēng)吹過窗臺,你能否感受……”也漸漸的跟著我的眼淚一起,清垂淌落,直到一切都變得杳無聲訊,就連調(diào)試幅頻的雜刺也幾難聽聞。
后來,葉夢熙被學(xué)校通報處罰了,扣除了整整二十分的品行分!可是播音員的位置非她不能代替。
只有葉夢熙,方能剖開作者暗置于每一個文字中的每一種意寓,不管韻味褒貶,她都能用精準(zhǔn)的語調(diào)和停頓來解析,這能完全的控制住每一位聽眾的情緒。
自從高一的上學(xué)期,她從那屆詩歌朗誦大賽中脫穎而出之后,她就成了廣播站的主力人物。我對她朗誦的《離騷》和《孔雀東南飛》至今仍是記憶猶新。她破譯文字中的密碼的天賦,佛如金鉤釣餌,能將聽眾們?nèi)家胱髡咴缦仍O(shè)定好的那種意境,跟著她甜潤淋漓的語調(diào)一起,或馭浪飛揚,又或跌宕悲歡。
而其它的播音員,做不到這點,所以校領(lǐng)導(dǎo)徒嘆無奈,只能再三的強調(diào)她,不要再繼續(xù)朗誦那些可能會誤導(dǎo)學(xué)同學(xué)的文字,否則學(xué)校就要通知她的家長,還要扣除她整整一個學(xué)期的所有品行分。
幾周以后,我們小城的天空,幾乎每天都是飄著細雨,細細的細雨,快要凝成雪花的細雨,冰涼而細碎的細雨,這些細雨聽起來似乎已經(jīng)夾雜了些許雪米花。
絲雨若箭,疾射而來,每一針都扎入到校園的綠化林中,‘嗤嗤’競響,冰涼一陣,然后就洞穿我透明的臉龐,濺在花壇邊沿上。頓時間,點滴的雨,全都碎作了好大一團的星花齊綻,碎末四下的濺散,灑成了巴黎雨季別戀人那樣的憂傷。
青春歲月的洪流中,小城,校園,最是一秋的煙雨季節(jié),到處都盤旋著細膩水鄉(xiāng)那樣的幽朦。校園的風(fēng)光,一絲一絲的都透著秋日難得柔軟的優(yōu)美靡麗,似乎因為稀少難得,所以太過班顯,也太過炫目,以至于我抵御不住,我的身體和思緒,都被這些煙雨強行的拖拽過去,融入這般妙美的校園中。
似乎再也不用我去管了,我心中那些所謂的溫暖和寧靜的追求,就像我親手造壘的江山,那是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的權(quán)力,放手吧,任他去吧,任他悄然的在天際渾噩,直到墮陷沼淖,沉淪污淤,沉淪得再也拔不出來。
可是我怎能墮陷?我不忍沉淪!
因為,在我心底扎根的那絲光亮,依舊是燦閃奪目,那是最最深沉的希冀,堅強的守候在我的心底,守候在那片黑淵與靈魂可以交叉互通的六芒星法陣上!
倘若黑淵稍有異動,六芒星法陣就會一剎那的暴燦晶芒,投射出那個溫雅的背影,不捏法決,也無需扣指魔杖,只要出現(xiàn)她那發(fā)宇飛揚的笑靨,就能將我心底的那個黑淵,盡數(shù)的鎮(zhèn)壓……
云龍文學(xué)社的總部設(shè)在科技樓的第四層,冰涼的細雨兀自‘簌簌簌’的摩挲著科技大樓鋒利的科技輪廓,受到細雨的撫摸,科技樓就像男人一樣晶光熠熠的繃足了勁道。
‘嗤’的一聲,整幢科技樓的科技感就這樣直挺挺的綿延射進那片枝展蒼濃的香樟和頹唐的洋槐所交接的林子中去了。洋槐幾乎落盡了綠葉,頹廢的模樣就像我,正在孤獨的羨慕著所有像香樟那樣的鮮青和翠艷。
半棟科技樓就在綠化林中隱沒,將那些發(fā)生在校園里的青春事件,不論大小,也不論悲歡,都如數(shù)的精悉裝裱,渡成一段又一段刺眼的青春傳奇!
散著芬芳,讓所有的同學(xué)都來體味各自品嘗到的那種或甜或澀的余韻,就像操場上的那面五星紅旗,迎著我們青春的未來,飄揚注目!!
我知道,如果我真的淪陷成一副如同我爸所說過的那種丑陋的軀骨,那我就再也不夠資格歆享那一段一段的青春傳奇為我?guī)淼男撵`的撫慰!
我覓著科技樓徑直射進香樟林中去的棱鋒的遺影,尋到那段熟悉的花壇邊沿,抬頭望定前方,那是香樟樹與洋槐樹之間早就被固定了比例的小小的大隙罅!
它們之間,永遠是有那么一條隙罅,不可跨越!不可挨近!或許跨越了,就再也不夠黃金比,也再不夠完美吧?
葉夢熙大概是想要找我算賬,因為我投稿的那些腐爛詩歌,讓她遭到了學(xué)校嚴厲的處罰。所以她接連好幾次發(fā)信息說找我有事,我回復(fù)信息問她是不是要修改我的詩歌,如果是的話,不用請示我,直接按她的意愿。
因為我害怕被報復(fù),而且還是女生的報復(fù),我想,如果真是報復(fù),我會無從招架的吧?
她又不知道從哪里得知,我喜歡獨自一人在這片香樟林的花壇邊發(fā)呆沉默,她大概真的想要找我算賬。有了狙獵的目標(biāo),所以她很快就尋到了我,可是我正自呆呆的望著香樟樹與洋槐樹間,那些不可跨越的隙罅!
我看到她朝我走來,一副乖巧的模樣,她的一只手揣在校服的衣兜里,時不時就轉(zhuǎn)過身去,大概是想看一下教學(xué)樓那邊有沒有學(xué)生注意到這里吧??粗?,我就自嘲一番,準(zhǔn)備好接受她的報復(fù)。
她轉(zhuǎn)身去的剎那,我就看到她亮白的校服里層穿了一件粉色的帶帽衛(wèi)衣,粉紅色的帽兜懸在后背上。這樣冷的天,看起來她卻是那樣的只影單薄,顯得是那么的盼目可愛,飴柔楚楚,光是看見這樣單薄的身影,就能讓人生出切憫關(guān)懷之意來。
雖然套上了校服,卻儼然飾不住她那整裝精巧的搭配,瘦瘦的輪廓隨著她輕柔的步調(diào)一起,漸次跳躍。就像她主持的校園廣播一樣,起伏相間,節(jié)奏分明,能把你帶入她所抒述的另一個世界中去。
我心弦一動,覺得,天下間所有像她這樣只單的薄影,都是一株玉蘭花,單薄的玉蘭花,花瓣正在微雨輕風(fēng)中浮抖搖曳,讓人不忍心在她們潔白的心靈花瓣之上點染污痕,哪怕一滴,那個狠人都是卑鄙的!
而我的那些文字,早已銹腐斑瀾,要是這樣的花兒真的被我的那些腐爛文字污染到了,我就不知道該當(dāng)如何去做,方能救贖如此的罪愆!
她走到了我的跟前,就低下頭默默的看著我,雖然我的心中略有一絲負罪感,但我還是從容的站起身來,朝她輕抿一笑,說:“那個,對不起……”
她見我立身而起,竟然也同時低聲的對我說道:“那個,對不起……”
她的聲音低低的,和校園廣播里面播出來的聲音完全不一樣,模模糊糊的帶著一種涉滯甜飴的味道,別有靈韻,伴著細雨輕簌簌的滋軟摩挲聲,我兩一起皺上眉頭,震上心頭。
她的‘那個對不起’五個字,就像平湖之中的一條小魚兒,抬起頭來,在我的心中點出幾個泡泡,蕩漾著久久都不肯散去的漣漪。那些漣漪一遍又一遍的回蕩于綠化林中,撞在香樟樹與洋槐樹間的那些隙罅上,然后反彈回來,回到我的耳畔,一波又一波的震蕩沉淀,積在我細細的心弦上,似乎我的心弦一秒不因這種回音疊壓而斷折,這些回音就永不消卻,直到下一秒,又下一秒。
葉夢熙為何要對我說對不起?明明就是因為朗誦我的詩歌,她才受到了學(xué)校的懲罰,說對不起的應(yīng)該是我才對。
“葉夢熙,我的那些腐爛文字……”我解釋說道。
“不,四葉草……”她打斷了我的話,分明的不想讓我道歉。
“那你想怎樣?”
“你有什么煩心的事么?”
我站起身來以后,葉夢熙就一直攥著她的校服,她不敢抬頭直視我,顯得有些緊張,我可從來沒有想過,做廣播之時落落從容的葉夢熙,和我說話竟然會緊張。
“沒有?!?p> 我輕輕的回答著,就抬頭看了看科技樓的第四層,那是云龍文學(xué)社的總部,除了沙沙的細雨聲,似乎一切都很安靜,安靜得就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我也真想那樣,如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那該多好啊。
“你不用騙我,你的那些文章和詩歌,我全部都能看得懂?!?p> “那你知道我恨什么么?”
“你什么都不恨,你只是喜歡發(fā)呆,我知道,像你這樣喜歡發(fā)呆的人,內(nèi)心都有一片純凈的天空,浮世輕飏,卻泛濫不去他們常駐心頭的那抹溫暖的陽光……”
“連我恨什么都不知道,還說讀得懂我的文字?!?p> 我的嘴里說著這句話,低頭就看到了葉夢熙,瞬間就如同剛才她走過來時的那種感覺一樣,她單薄的身子就是一株純凈的玉蘭花,我的心底驀地一驚,賈四葉!你說話怎能如此傷人?!
“對不起,是我錯了,我剛才騙你的,我確實不知道你恨什么……只是……”
葉夢熙又向我低聲道歉,她的連連道歉,讓我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心悸。我就是一個匪徒,曾經(jīng)用那些腐爛的文字無情的轟毀了她最為寶貴的晶瑩的花瓣,她竟然還一個勁的來給我施禮道歉,這讓我如何能不對自己深深責(zé)譴以慰慌惶而救贖?
“你沒有錯,我的那些文字里面壓根就沒有提及過我恨什么,你要是能讀得出來我恨什么,那就奇怪了,我剛才和你開玩笑的……”
“那你現(xiàn)在還恨么?”
她又昂起頭來問我,這樣近的距離,我終于是看清了她那雋秀精巧的面龐,清亮的瞳眸中,黑白相照,不含一絲塵埃,長長的眼睫毛上,已經(jīng)停歇了許多細細的雨霧珠子,亮晶晶的,就像珍珠無瑕,鉆石剔透。
我萬沒想到,在這個浮躁的世界上,除了溫若丹,竟然還有如此安靜而真誠的清雋,真誠到我不能說假話去騙她,不能讓她繼續(xù)佇立在風(fēng)雨中昂首等待我的答案,那樣她會感冒的!
“恨!恨一句話!”
“什么話?”她低下頭去問我。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是南宋稼軒說的那句么?”葉夢熙又抬頭看著我,見我皺鎖眉頭,似乎讓她更加的緊張,她放在兜里的那只手剛要掏出來,掏出一半?yún)s又塞了回去,如此幾遍。
“不是,是老師們說的那一句!同一句話,隨著出場的時間地點和人物的更替,意義是大不相同的。”
“我也恨……”
“是么?”
“嗯,我們一起恨,好么?”
“恨這句話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專利,你當(dāng)然可以恨?!?p> “我想和你一起恨……”
“他們不懂,每一道悲傷的筆鋒下,都隱藏著一段故事,他們不明白,他們封建!他們固化!他們落后!他們不敢說!他們盡會斥責(zé)別人?!蔽彝耆豢簼q的情緒浮躁了自己,竟然如此心狠的就忽略了葉夢熙的話,自顧著吞吐心間的憤忿。
“可以么?”她依舊抬著頭,靜靜的看著我,嬌怯怯的模樣,就像魔法召喚師一樣的召熄了我亢漲的情緒,讓我不忍拒之,應(yīng)該說我本就無權(quán)拒絕。
今天我沒有去文學(xué)社參加課余培訓(xùn),我看看時間,文學(xué)社的培訓(xùn)差不多都該結(jié)束了,我想要去看一眼溫若丹,哪怕她是和康一塵肩并肩的走出來,我也要看上一眼,所以我得走了,要不然就趕不上了。
“當(dāng)然可以,你也恨吧,我先走了?!?p> “等一下,這個給你……”她終于是把揣在兜里的那個東西掏了出來。
“什么東西?”我很詫異的問道。
“你伸手出來接著就是,我先走了……”
我伸手接了過來,是一折信箋,貼有郵票,娟秀的字跡整整齊齊的書鋪了收件地址,竟然是我的班級和我的名字!
這年頭,信箋還不如一條短信息,不出一秒鐘就能收貨到賬加好評,這年頭,竟然還有人會寫信?。?p> 我真的想笑,卻忽然的就想起那天下午我攥在兜里,一直被我搓到稀爛的那疊信箋,我想從此讓自己變得勇敢卻沒有成功變得勇敢的信箋!
瞬間,我的身心俱顫,因為這個場景,竟然似曾演繹!
只是那個令我悲傷的影子已然悄悄的渡出我了的眼眸來,化成了一道又一道不可拒違的綠化樹間的隙罅!
我輕輕的展開她交給我的信箋,一連串的都是秀麗和雋永,內(nèi)容竟然和我那天欲要交給溫若丹的那疊信箋一模樣,一些祝福的話語,和一些精巧修飾對方的文字,盼語竟然也是這般的不約而無大異,希望能一起上學(xué),一起回家,一起在周末爬山看電影……
葉夢熙在我?guī)子翜S的時候,就像一株搖曳著的單薄的玉蘭花,站在那個六芒星法陣的旁邊,給我摘來了我所期望而又未曾親自采摘收獲的勇敢。
這讓我我忽然間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有人會讓你傷,有人會讓你淡,有人會讓你笑,有人會讓你淚,也有人會讓你想要多姿精彩,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有人,當(dāng)你想要自作沉淪的時候,你就想一想,有人會讓你想要演繹怎樣的下一幕呢?
原來,我們每一個人都很勇敢,哪怕我們只影單薄,單薄得就像是一株玉蘭花!只是,當(dāng)他忽然間發(fā)現(xiàn)他想要勇敢的那個人兒身邊有一個比他更加勇敢的人的時候,他就成了我前面所說的那個有人,他就只有默默的站到一邊,默默的想著,想要演繹。
這次的信箋,很勇敢!勇敢到?jīng)]有被那誰攥到稀爛,完完整整的從一只手轉(zhuǎn)達到了另一只手。信箋就是信箋,想要就是想要,喜歡就是喜歡,就這么簡單,如此簡單而不簡單的情感,哪里會需要如何如何多,如何如何華麗的中轉(zhuǎn)過渡的介質(zhì)呢?!
‘信箋的勇敢’韻味鋒轉(zhuǎn),竟然如此戲劇,我真是想要替我自己嘲笑我自己,狠狠的嘲笑我自己。看著葉夢熙漸遠漸淡的背影,再看看她娟秀的簽名,讓我有一種淚眼泛濫的沖動,沖動罷,余韻全是勇敢,我所期冀的青春的勇敢,大抵也就是像她這樣的吧。
我將笑容換上嘴角,連帶葉夢熙贈給我的那份勇敢一起,迎著細雨對綠化林的細細的摩挲聲,穿過了香樟樹與洋槐樹之間的那些隙罅……
接下來的時間,細細的細雨,開始變硬變白,凝成一粒一粒的,我知道,就快要下雪了!
下雪米了!下雪了!下大雪了!下鵝毛大雪了!
由硬凍酥!由酥乍團!一坨一坨的!軟絨絨的!
潔白白的雪花飄落下來,就像卜清風(fēng)老師描述過的射線的那種性質(zhì)一樣。
只是,這種射線的一端,是從倒影在同學(xué)們眼眸中的雪花開始,從各自的心里面輕輕的放射出去,一路之上,純凈的映射著同學(xué)們的發(fā)梢眉梢,書包衣帽,還有歡笑和奔跑。
而另一端,那是永無止境的延展,再延展……
滿校園都在歡呼,雪花飄落下來,整個校園的設(shè)施都會被冰凝成那種晶瑩的剔玉,這才是我心中正真純潔剔透的世界!
包括那些青蛙垃圾桶,在我們眼中,也都再不腌臜了,所以我和杜子鵬一起打賭,我敢伸舌頭去添那些垃圾桶上的雪花被兒!
杜子鵬結(jié)結(jié)巴巴的很不服氣,他說要是我敢他也敢,我們兩個傻子,非要比著看誰添的更深,而又不可舔到垃圾桶桶身上去,輸了的就要去搶女同學(xué)們卡攏頭發(fā)的梔子花狀的別針,然后去扎破學(xué)校外面的小店門口裝飾門面的那些氫氣球。
三局下來,他局局落敗,因為我拿捏精準(zhǔn),舌頭離垃圾桶恰好有那么薄薄的一層雪,而杜子鵬若非太淺就是太深,甚至是直接將舌頭篤到了垃圾桶上。
然后他一邊吐口水,一邊結(jié)結(jié)巴巴的罵咧,一邊就在我們的笑聲中結(jié)結(jié)巴巴的向女同學(xué)們問道:“誰,誰,誰有梔子花,借,借……”
呂帛候就在后面打斷他:“玫瑰花要不要啊?玫瑰花要不要???哈哈哈……”
好不容易討到一個不知什么花的別針,然后他就跑去胡亂的扎那個小店裝飾門面的氫氣球,扎了好幾下,卻只扎爆一個。小店主也是如同我想象中的那樣,拼了命的去追著杜子鵬,討要賠償。
杜子鵬腰身膩厚,跑起路來一顛一顫的,滑稽至極,冰冷的氣流和絨絨的雪花都在跟著他的肚子一起上下波動,可是他卻迅疾而不緩,小店主居然沒有捉到他。
同學(xué)們都在一旁看著鬧劇,笑翻了的就直接滾到雪地里去,葉夢熙一邊笑,一邊就說我不該這樣做。
后來我才知道,在我們的這個鬧劇之后,葉夢熙就悄悄的去給那個小店主理了賠償金,她安慰人家的借口竟然是說我們學(xué)校的社團正在采排節(jié)目,需要一個即興而起的惡作劇。
那個小店主竟然信以為真,所以每次我踏出校門的時候,那個小店主就屁顛屁顛的尾隨在我的身后問我:“喂,同學(xué),那天我的演技怎么樣?能把視頻播放給我看一下么?這半輩子我終于是上了電視啦!哎……同學(xué),如果下次再有機會的話,一定要繼續(xù)選中我呀,剩下氫氣球就算送給你們啦……哎?同學(xué)……說話呀……同學(xué)……”
直到元旦之后,小店主的激情方才開始淡化。他的大部分激情,似乎都被大雪吸收,所以雪花變得更加的瘋狂,比小店主之前的行為還要瘋狂,雪花尾隨著所有的同學(xué),瘋狂的準(zhǔn)備著想要覆蓋和冰凍我們即將來臨的期末考。
所以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門,決定要鼓舞士氣,校長要求我們的文學(xué)社開展一個主題叫作‘墨鋒劍圣’的動員大會。
一來鼓舞同學(xué)們的奮發(fā)之心,二來看看哪位同學(xué)能夠鋒芒凸顯,奪下這個筆中圣者的劍圣桂冠。
同學(xué)們也都可以提前書備一些奮發(fā)凝練的向上詩文,在‘墨鋒劍圣’那兩天,就可以向所有上臺的同學(xué)發(fā)貼礪劍。
若誰不服,誰就可以揭下英雄挑戰(zhàn)帖,論刃爭鋒,直到?jīng)Q及劍圣!
光是看到海報上的‘劍圣’呀‘英雄挑戰(zhàn)帖’呀,這種激勁潛藏的字眼,就能讓同學(xué)們都自己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個以字為劍的仗劍俠客了。更兼廣播里面葉夢熙會定時的用她甜美的嗓音來通知同學(xué)們提前籌備,讓同學(xué)們都覺得這是一場美女與俠客齊肩并進的圣戰(zhàn),所以大家都擦掌興嘆,暗逗鋒芒。
雪,依舊是不稍停歇,飄灑下來,軟酥酥的讓人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很美好。大雪,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的凝練著同學(xué)們的青春風(fēng)采。
在一段我不曉曲名的旋律中,論劍大會終于是拉開了序幕。
初賽時,婉約幫,豪放派,各持一調(diào);抒情韻,抱負流,競雄爭鋒!
直到今天決賽,學(xué)長學(xué)姐們依舊是筆鋒淋漓,學(xué)弟學(xué)妹們依舊是對答機敏。他們筆下交鋒之時,凝文向上,盡是不拘俗流之才!他們唇槍舌劍之時,意氣迸發(fā),暗暗的道顯心頭志翅,淋漓的彰顯著青春飛揚不羈的開闔肝膽!
英雄帖來來回回的揭了百十輪,有同學(xué)羞愧下臺,誓指要臥薪嚼盡中華漢字十萬粒的!也有同學(xué)挺胸指點,興懷激越的,但整個學(xué)術(shù)報告廳都是奮發(fā)豪情,盡是不聞兵戈之聲。
只是外人盡都不曉,此時無聲勝有聲,那些只因一字之懸,便被羞挑下臺的同學(xué),其中傷情,深入腑髓,倘若不得妥帖護理,定會比被那真正的寒鐵銀槍捅個大窟窿還要后遺嚴重。
因為,語言和文字的洞傷力,可以勝過一切的彈藥!和槍支!
康一塵進入了決賽,可他今天始終都沒有上臺去揭英雄貼,我當(dāng)然也沒有去揭,我連初賽都沒有參加。我的那點水平,自己沖動沖動還能勉強。倘若自作高大,上臺去挑戰(zhàn)他們的砧刃,那我一定會被他們剁作醬粉,揉成一團,丟進臺下同學(xué)們隨時都會滾沸起來的譏諷笑聲中!翻來翻去的炸酥炸鼓,即便是被譏諷笑聲炸得酥鼓起來,那也不夠他們?nèi)∫粭l小牙縫!
好一番刃入肉而不見血迸的較量,墨鋒劍圣就要終近尾極了。
最后站在臺上的同學(xué),竟然是我們云龍文學(xué)社中的井然學(xué)長!井然是高三年級文科班的,他在課外發(fā)表過很多的文章和演講,功力深厚,曾一度的走在路上被學(xué)妹們前來索要簽名……
不過文學(xué)社的方坤社長,對這次‘墨鋒論劍’的‘劍圣’名頭,似乎是沒有什么興趣,所以他就應(yīng)邀入席評委一列。
此時井然正自興奮的望著臺下的同學(xué)們,他將手中的狼毫筆輕輕的放下來,舒吐濁氣,眼神中那分明是已經(jīng)取到了那頂劍圣桂冠的光亮。
好一會兒,無人上臺,井然以為剩下的人都棄權(quán)了,他就轉(zhuǎn)身拿起麥克風(fēng),方欲致詞,就見康一塵挺身站了起來。
“等一等,還有我!”
“哇,是康一塵,我就說么,他一定是最后的那匹黑馬,等到前面出場的高手全都兩敗俱傷,他在最后只需博手一攬,劍圣之名就非他莫屬了……康一塵……加油……你太帥了……”
我聽到暗暗喜歡康一塵的女同學(xué)們都在瘋叫,癡狂的注目著自己心中的這匹黑馬王子,振步挺胸,從容的拾級上臺。然后等著看他凝聚筆鋒舌劍,將臺上的井然戰(zhàn)下鞍來,再向所有的同學(xué)炫耀他‘筆中圣者’的劍圣桂冠。
“高二五班,康一塵,揭帖!”
康一塵一句揭帖挑戰(zhàn)的話,挺著胸膛說得豪情四射,射入臺下的女同學(xué)堆里,即刻就濺起了女同學(xué)們的尖聲鼎沸,她們偷偷自備在手中的彩帶和假掌,一并的都拋了個天女散花!
“同學(xué)們安靜,安靜……”評委老師們趕緊鎮(zhèn)壓場面,卻是哪里止的住。
康一塵冷冷的說完,就沖臺下所有的所有同學(xué)笑了一笑,探手抓住一只狼毫筆蘸入硯臺,墨濃黑亮,滴滴含韻!
井然卻轉(zhuǎn)頭瞧瞧窗外的素白的大雪,還有那白雪冰罩之下,依舊是勁翠挺拔的青松,又再回頭瞧瞧康一塵亮白醒目的一中校服,還有學(xué)術(shù)報告廳的燈光,開口說道:“康一塵聞名聞名久聞名,黑青紅綠染一塵!咦?劍圣?”
不等上臺挑戰(zhàn)的康一塵準(zhǔn)備妥帖,井然瞬間便依照情景思出一句,張口第一招,竟然就是挫他銳氣的挖苦話,笑盈盈的等著康一塵回答,看他如何破脫鎮(zhèn)局。
嘩……
臺下的同學(xué)們都在低低的哄笑著,大家都未曾料到,康一塵這匹黑馬方才出場,就被井然一語奚落。是黑馬還是蠢驢,不經(jīng)一番斬棘披荊,如何能撥云見曉?不過,我猜那井然好不容易才站到最后,所以他定是不會這么輕易的就讓一頭蠢驢馳騁平川贊作黑馬!
“甲乙丙動聽動聽好動聽,宮商角徵羽五音!噓!無名!”康一塵將左手食指從左往右,在嘴巴前搖了兩搖,吁吁嘆道。
“什么甲乙丙?我叫井然?。∥覂稍缦炔皇蔷驼J識了的么?”井然惱怒著說道。
“哦,是么?臺下認識,臺上我可不認識!”
“可在我先前上臺之時,也有報過姓名的??!”
“學(xué)長真是貴人多忘,那可是上一局的事了……”
“康一塵,算你夠狠!”聽到康一塵一句‘貴人多忘’的夸贊,井然羞愧頓生。
“哎呀,獵豹贊獅子,彼此又彼此……”康一塵說完,又沖臺下的同學(xué)們拱手一笑,再回頭對評委老師們笑了一笑,老師們紛紛點頭,示意他沒有犯規(guī)。
大家也都知道,獵豹狩獵之時,迅猛輕捷,但是在同一環(huán)境下,獵豹無論是體質(zhì)還是力量還是耐力,都遠遠及不上獅子,所以獵豹比獅子,還是稍遜一籌。
康一塵這句似褒卻貶的話,竟是又將井然暗暗的奚落了一番。
“啊……康一塵……”
臺下的女同學(xué)們聽到他們?nèi)绱藦妱菹酄幍膶υ?,對康一塵的這種又冷又酷又絕的話,都是喜歡到了極致,紛自尖叫。
她們都恨不得自己能沖上臺去,和康一塵高低配平,組成一個空前絕后的化學(xué)方程式,生出一堆硝化甘油……
忘情的搖一搖,‘嘭’的一聲,炸成幾個足夠刺耳的音符!給這暴雪的天空,轟出幾個大窟窿!
“康一塵……”
“你太帥了……”
我聽到女同學(xué)們?nèi)慷己涂狄粔m發(fā)生了反應(yīng),爆炸掉了,炸得我五官遲鈍,聽聞不清的全部都是亂七八糟。
井然在上一場登臺去揭英雄帖的時候就已經(jīng)報過姓名,所以康一塵去揭他的英雄帖,他也就沒有啰嗦,直接一語作盾,欲要先防為快,壓住康一塵揭帖挑戰(zhàn)的來勢鋒芒。
本來井然不報名號,一點都不算犯規(guī),但康一塵卻鉆了他不報姓名的這個空子,把井然呼作了甲乙丙!取笑他在這一局中無名無姓的就應(yīng)了康一塵的挑戰(zhàn)。
高手過招,話越多漏點也就越多,容易被對手撈著短尾,井然見康一塵從容的就應(yīng)答,竟然還將自己反唇一譏。為解僵局,立即攥筆入硯,意欲揮毫妙賦,以去此羞。
我抬眼一瞧,開賽之前早先預(yù)備上臺的那疊宣紙,經(jīng)過前番同學(xué)們的對戰(zhàn),已經(jīng)所剩無多?,F(xiàn)時那井然抄抽一張,分刻便已墨濃書就:彈指點趣意,舞墨撰奇文!
尚還在沉浸于同學(xué)們呼聲中的康一塵,速納情端,稍作思慮,也便就著宣紙題擬下闕:拿云緝風(fēng)采,醉案鳳凰嚶!
他的‘嚶’字方才落筆,就將宣紙?zhí)崃似饋?,同學(xué)們頓時全都拍案尖叫,恰好配出一片志趣相投的鳳凰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