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麗不敢相信自己又回到這個時候。
她即將為了塔拉的稅金,懷抱著最后的一次希望,要去求瑞德·巴特勒。
這回她沒有故意裝作無事人去欺騙他的感情。
只穿著那件褪色嚴重的褐色棉布裙子,直白地表達了自己的來意。
然后被換了一種方式羞辱了一頓。
聽慣了瑞德·巴特勒刻薄諷刺的斯嘉麗都感到麻木了。
他還在那里嘲諷斯嘉麗連最后一點羞恥感都沒有了。
斯嘉麗開始問自己:我當初到底是憑什么會認為這個男人愛我呢?
她靜靜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熟悉的男人,看得瑞德·巴特勒都停止了嘲諷,只轉過身不看她。
外面的獄警進來催人了。
斯嘉麗這才如夢初醒,站起來要走,說了幾句客套話準備離開,卻沒有回答瑞德那句:“我是你唯一想要求助的對象嗎?”
很快就不是了。
斯嘉麗本來還是想找弗蘭克,但一看到他就想到他前世的結局,罪惡感開始翻騰。
于是,她只是簡單地和他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斯嘉麗帶著黑嬤嬤在亞特蘭大街頭漫無目的地轉悠。
最后一無所獲地回了塔拉。
而塔拉就要保不住了。
趁著最后一點時光,她暫代家長發(fā)嫁了蘇艾倫,等到塔拉沒了再嫁女兒就實在太難看了。
卡麗恩去了修道院。
這個即將失去的家園就只剩下她、她的兒子和一個無親無故的威爾·本廷。
斯嘉麗對威爾說,塔拉快要保不住了,你另外去找個地方謀生吧!
威爾卻表示要還奧哈拉家的恩情,不愿意丟下她們孤兒寡母。
“斯嘉麗小姐,雖然我這么說有點高攀了,但是以后你們的生活總歸還是要有一個能做體力活的男人的?!?p> 斯嘉麗聽懂了他的意思。
她知道威爾愛著她的小妹妹卡麗恩,可卡麗恩惦記著死去的布倫特,一心要進修道院。
威爾并不打算為愛結婚了,正巧她也一樣?;橐鲞€是搭伙過日子最簡單,情啊愛啊,談多反倒不好。
一周后,他們在塔拉舉行了一場簡陋的婚禮。
斯嘉麗現(xiàn)在是威爾·本廷的太太了。
他們決定帶著孩子去威爾的老家過活。雖然他老家已經沒有親人了,但是總歸還有兩畝薄田,一間破屋。
只要有土地,生活總歸還是過得下去的。
臨行前,她去了一趟亞特蘭大,向以往的親朋好友道別,然后遇到了那個她不再想要去挽回的男人。
他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tài),諷刺她連兩周都等不了,如果她愿意等,她可以得到更多。
斯嘉麗只覺得很荒謬,她心里清楚,這個時候他是不會娶她的。只有在他確定了她生活富足不會為錢嫁給他的時候,他才有可能向她求婚。但是以她現(xiàn)在的境況,不可能不圖錢,所以說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更何況,哪怕她富足的時候嫁給他,他們也沒有得到一個更好的結局。她回想上輩子的第三次婚姻,發(fā)現(xiàn)除了兩個夭折的孩子和一堆刻薄言語以及他最后的離開,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她該走了,威爾在等她了,今天他們就要啟程了。
三天后,塔拉就要被當局拍賣了。
她實在不忍心等到那個時候,眼睜睜地看著斯萊特里家的艾米和那個喬納森住進她的家。
在離開的馬車上,斯嘉麗看著越來越小的塔拉,心中涌現(xiàn)了濃烈的不舍和對未來的迷茫。
直到塔拉終于消失在視線中,她才扭過頭,不再往回看。
另一邊,瑞德·巴特勒代繳了塔拉的三百塊稅金。
他很想知道等到她發(fā)現(xiàn)塔拉不用被拍賣了會是什么表情?是會高興的吧!
或許他們可以因此和解。
然后下一步就是解決掉她和威爾·本廷那不過是權宜之計的婚姻。
他不想再永無止境地等待下去了。
他得在她又隨便開始一段婚姻之前趕緊抓住她。
斯嘉麗和威爾一開始只是形式夫妻。
威爾還忘不了卡麗恩,斯嘉麗不想生孩子,所以他們一直都沒有同床。
直到鄰居們開始說閑話,他們也發(fā)覺他們的婚姻生活不太對,他們并不打算只做假夫妻。
在結婚三年后,他們開始過夫妻生活并且在年底懷上了孩子。
1869年,威爾和斯嘉麗去鎮(zhèn)子上采購布料準備給嬰兒做些衣服,遇上了打扮得像個良家婦女的貝爾·沃特林。貝爾并不太認識威爾,但是她記得斯嘉麗這張臉,在她被拒絕的時候,瑞德·巴特勒見了這個女人。
斯嘉麗不覺得她和貝爾·沃特林有什么好相認的,便裝作不認識的樣子拉著威爾回家了。
貝爾一直知道這是能讓瑞德·巴特勒拋棄不婚主張想用婚姻捆住的女人。只是不知道為何在這么個窮鄉(xiāng)僻壤嫁了個看上去一無是處的男人。
她訪友完畢,回到亞特蘭大把這件事當成笑話說給瑞德·巴特勒聽,卻見他一愣,然后逼問貝爾她是在哪里見到的斯嘉麗。貝爾這才意識到這個女人在瑞德的心里到現(xiàn)在還是不一般的。
瑞德·巴特勒趕到這座小村莊的時候,斯嘉麗已經快臨盆了,威爾正巧不在。于是她只能指揮還不到十歲的韋德去找醫(yī)生。韋德拼命往村東頭跑,路過的村民都笑著問他要去哪里,韋德一邊跑一邊大聲喊我媽媽要生了我去找醫(yī)生。
韋德這個名字吸引了瑞德的注意力。斯嘉麗的兒子也叫這個名字。他看著那個小孩帶著醫(yī)生從村子的一頭往西邊趕,于是也跟了上去。
威爾也被人叫了回來,他進門前注意到了在一邊站著看著他們家的瑞德·巴特勒,沒多在意。
斯嘉麗很快就順利生下了一個女兒,她為她取名艾拉用來紀念上輩子的大女兒。
威爾出去送醫(yī)生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個人影還站在那兒,于是就上前去問:“先生,您需要什么幫助嗎?”
“威爾·本廷?”
“先生,你認識我?”
“不,我認識斯嘉麗?!?p> 威爾把這個男人請進屋,偷偷問斯嘉麗:“斯嘉麗小姐,這是你的舊情人?”
“不算,只是跳過舞的人?!彼辜嘻惢卮?。
這副親密的咬耳朵畫面落到瑞德眼里簡直酸得冒泡。
于是他主動開口:“好久不見,奧哈拉小姐?!?p> 斯嘉麗禮貌回應:“好久不見,巴特勒船長。”
威爾一驚,原來是那個斯嘉麗小姐去借錢沒借到的巴特勒船長。斯嘉麗扯了扯威爾的衣袖,讓他把女兒抱過來,然后準備一下晚餐。
瑞德看了看這簡陋的小屋,只覺得這里不是斯嘉麗該呆的地方。斯嘉麗倒是適應良好,戰(zhàn)亂時的塔拉裝滿傷兵也沒有比這里好到哪兒去。
威爾把女兒抱來了,斯嘉麗抱著女兒,以要哺乳為由,讓威爾把巴特勒船長領出去。
“現(xiàn)在你的淑女教育通通丟掉了,要知道淑女可不該這么直白的說話。”
“現(xiàn)在我不是淑女,只是個村姑,村姑該有村姑的樣子?!?p> 瑞德看著斯嘉麗樸素得不能再樸素的打扮也壓不住那雙綠眼睛的活力與光芒,心里酸澀不已:“你可以不必只當個村姑”。
“我還挺喜歡的,這里平靜祥和,挺適合終老的?!?p> “你才二十多歲?!?p> “這和歲數無關,我只是需要平靜?!?p> “斯嘉麗,塔拉的稅金我交了?!?p> “然后呢?”
“你可以回塔拉?!?p> “感謝你的好意,既然是你交的錢,那它就是你的了。我們即使回去,也交不起后續(xù)的稅金?,F(xiàn)在種植園經濟在沒有奴隸制的情況下根本維持不了,而且棉花已經不好賣了?!?p> “我可以借錢給你?!?p> “你的付出都是要回報的,我怕我還不起。”
“我們一定得這么說話嗎?”
“我覺得我們不應該繼續(xù)說話了,可以請你出去嗎?我現(xiàn)在不太方便,我的丈夫會招待你?!?p> “你叫她斯嘉麗小姐?你到底是她的丈夫還是她的仆人?”瑞德·巴特勒只感覺自己滿腔譏諷都無處安放。
威爾并不介意被說像是自己妻子的仆人。
他只想報恩,照顧好斯嘉麗,丈夫或者仆人的身份都無所謂。
如果她需要一個仆人,那他就做仆人的事;如果她需要一個丈夫,那他就承擔起丈夫的責任。
威爾泰然自若地以一種無所謂的態(tài)度回應了巴特勒船長帶刺的譏諷:“全看她的需要,我只想好好照顧她?!?p> 這話讓瑞德回想起斯嘉麗來監(jiān)獄找他的那一天。
她穿著一身嚴重褪色的褐色棉布裙子,神情有些忐忑,綠色的眼眸似有水光,帶一點猶豫,最后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大膽開口向他借錢。
他差一點就要答應給她調錢了,三百塊對于他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可是他的理智知道如果動了這三百塊,他的所有財富都會被北佬洗劫一空。
到時候他將除了這個小妞的感激一無所有。
更何況斯嘉麗的感激又能維持多久?
失去了財富,他將潦倒到連她的裙角都觸碰不到,更別提贏得她的愛情了。
于是,他用刻薄的言語偽裝自己,試圖以嘲諷的姿態(tài)掩蓋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憤怒。
然后看著她的眼眸一點點黯淡,直到失望完全蒙住她眼中的光芒。
她就那么靜靜地望著他,像是在奇怪自己怎么會來求他呢?
他這才終于收住了自己的嘲諷,認真地問了她一句話:“我是你唯一考慮要求助的對象嗎?”
他想如果她告訴他,瑞德·巴特勒是那唯一一個她想要求助的人,想要依靠的人,他說不定真的會為了她昏了頭。
可是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并不理會他的問題。直到獄警進來催促,她方才像突然清醒過來一樣,說了幾句不相干的客套話,就像游魂一樣離開了。
她轉身的時候,他看到她艱難思索的神情和緊咬的下唇,她在考慮要向別人求助,去依靠另一個男人了嗎?
他握緊了拳頭克制自己,盡管他的心一直在吶喊,別讓她去,留住她。
但是他終究還是沒有喊住她,只徒勞地跟自己的理智作斗爭。
兩個星期后,他想盡辦法出來了,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她,借給她錢,保護她,安慰她。
然后他就得到了她又嫁給了別人的消息。
威爾·本廷,一個寄居在塔拉的傷兵,一個窮困潦倒,在他看來一無是處的窮鬼。
她甚至沒有設法嫁給一個有錢人,盡管她妹妹的未婚夫老弗蘭克就近在眼前。
這說明她還是有一點道德底線和親情在嗎?
還是說她哪怕放棄她的家園也不愿意為錢嫁人?
所以她嫁給那個窮鬼是為什么呢?因為愛情嗎?
哪怕那個人只是個窮鬼,什么也不能給她!
為什么要那么急著去找另一個人依靠呢?
為什么不能多他等一會兒呢?哪怕就一個星期!
憤怒使他在亞特蘭大偶遇她的時候,毫不留情地譏諷她,表達著他的不滿。
同時極盡可能地想讓她后悔嫁給那個窮鬼,放棄這段不匹配的婚姻,好使他重新有機會得到她。
可她的反應并不像他預料中被激怒的氣憤,而是一臉的不信和一言難盡。
她似乎在回憶著什么,然后皺了皺眉,沒有再理會他就坐上一輛出租馬車走了。
瑞德感到有些挫敗,他只能再想個法子接近她。
于是,他代繳了塔拉莊園的稅金,并想以此為契機同斯嘉麗和解。
然后他才發(fā)現(xiàn)就在同一天,那個窮鬼威爾·本廷把他的斯嘉麗帶走了。
他的財富還在,但她已經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再一次得到她的消息已是三年后。
記憶中,那個曾經趴在他膝蓋上玩耍的小嬰兒韋德也已經開始褪去孩童的稚氣,有了些許少年模樣。
韋德?漢密爾頓看見小時候他很喜歡的瑞德伯伯,激動地朝他跑來并熱情地介紹起自己的小妹妹——艾拉·洛蕾娜·本廷。
這個名字也很熟悉,只是她不該姓本廷,她應該……
瑞德·巴特勒看著這個肖似斯嘉麗的小姑娘恍惚覺得她應該是自己的女兒。但是小姑娘頭頂淡紅色的胎毛打破了他的幻想,她不是他的女兒,甚至她的母親也不是他的妻子。
瑞德感到自己的頭很痛,他坐在那簡陋的居室內,心里想不明白為何她寧可和那個窮鬼過這種日子也不愿意接受他的幫助。又想起那天在監(jiān)獄里,她瞬間暗淡下來的綠眼睛,感到呼吸一窒。
他擁有了塔拉,修復了塔拉,可是也沒有用。他想盡一切辦法要使自己忘記她——可是沒有辦法,于是只好又像以前一樣,想方設法地來找她,哪怕是作為不速之客。
思嘉不怎么會做飯,于是威爾接過了廚房的事——他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會自己做飯。威爾會嚼甘草,因為他窮得連煙草葉也抽不起,但是思嘉并不覺得寒酸,甘草的味道比煙草葉的臭味總是要好聞些。
結婚后他們開始笨拙地磨合,本來思嘉覺得自己可能得花些時間適應,但她意外地適應得還挺快的。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已經快記不起白蘭地和雪茄的氣味了,威爾沒有刺繡精致的細亞麻手帕,只有干凈洗練的粗麻布巾。但是那好像也不要緊。
他們很少有夫妻生活,因為每天光是地里的活就夠累人的了,而且家里沒有多余的房間。但是他們會躺在床上聊聊天,聊未來,也聊過去。沒有巴黎倫敦的奇聞異事,有的只是生活的瑣碎平常。因為威爾腿腳不便,所以他們的性生活是在思嘉主導下純粹為了要孩子而進行的??偟膩碚f,沒什么感覺但也算不上惡心,甚至還有一種奇異的平靜。思嘉想這或許就是母親她們那一輩對于這種事的認知——為了迎接孩子到來所不得不忍受的一種儀式。
婚姻既然沒有愛情,那么想要維系下去就只能靠孩子了。若是隔上好幾年才忍受一次生育的痛苦,思嘉心想,那對于我來說也還是可以忍受的。洛蕾娜的出生讓她感覺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加圓滿了些,她和她的姐姐一樣,有著愛倫的名字,像杰拉爾德一樣的藍眼睛,和艾拉一樣聽話乖巧,但是偶爾發(fā)起脾氣來卻和邦妮一樣。
又過了幾年,她想起來自己曾經想要一個神氣的小男孩,于是又有了雷蒙德。她曾經想把自己為那個沒能生下的孩子想過的名字給他,但是那著實勾起了她太多不堪的回憶?!拔也荒芡乜?,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她像是警告一樣地對自己說。最后這個小男孩被威爾取名雷蒙德,用他祖父的名字。
有的時候威爾會抱著她入睡,感覺像是剛回塔拉那回兒,她實在是太累了就伏在干草堆上休息,陽光的溫暖味道包圍了她,裹挾著她進入了安謐甜美的夢鄉(xiāng)。
杰拉爾德只多活了幾年,終于還是受不了失去愛倫的孤獨凄苦,選擇去同他心愛的妻子做伴了。思嘉沉默著埋葬了父親,連同愛倫的遺骸一起,葬在了這清冷寂靜的冷山之中。
種地終究不是長久的生計,尤其是威爾家的兩畝田地實在無法養(yǎng)活這么多人。于是他們去了北方。威爾不僅很會種地,也很會討價還價做生意。戰(zhàn)爭時期,他們全靠著威爾著做買賣的本事才能用很少的錢買到盡量多的物資。
思嘉憑借以往的經驗做起了布料生意。又過了兩年,她終于把那對鉆石耳墜當了個好價錢,買下了一個鋪面。白天威爾在店里招呼客人,思嘉便在后面算賬,順便看著女兒洛蕾娜。
洛蕾娜性格像威爾,非常乖巧聽話,思嘉撫摸著女兒淡紅色的發(fā)頂,心里泛起一股溫柔的母愛?!昂昧耍謇倌日媛犜?!媽媽領你去買糖吃!”回應她的是小女兒開心的尖叫,像艾拉,也像邦妮。
她聽見洛蕾娜興奮地尖叫著跑到店鋪前邊大喊:“爸爸!爸爸!媽說要帶我去買糖吃,到時候我給你也留一點兒!”
威爾聞言放下賬本,淡藍色的眼睛盈滿笑意,故作難過的樣子:“哎呀!可是爸爸牙疼吃不了呢!”
洛蕾娜于是便心疼地親了親爸爸的臉,說:“爸爸真可憐,都不能吃糖了,等我長大了我要當醫(yī)生給爸爸把牙治好。”
這一次是在波士頓,杜克夫人的裁縫店。
他帶著女伴出游,正巧看見威爾·本廷帶著孩子為她駕車,韋德向他打招呼,那個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跳下車,像是一出熱鬧歡喜的久別重逢的戲碼。只是當他看著思嘉懷里又添了一個毛茸茸的小娃娃,心里仍忍不住泛酸。
他們又有新孩子了。
借著友誼的名頭,他伸手抱了抱這個孩子,言不由衷地說了幾句祝福的客套話,便匆匆告辭,想要趕緊找個安靜的角落抑制住腦海中翻滾的陌生記憶。
偏偏這時隨行的女伴突然調侃起他,沒想到你這個不結婚的男人抱起孩子來還挺熟練的。
他只得故作輕松笑道:“我不是說過我總是有很多特別的才干嗎?”女伴疑惑地看著他:“你什么時候說過?啊,我知道了,肯定是對別的女人說過?!?p> 他什么時候說過這樣的話呢?
印象里是在一個午后,他騎馬去見思嘉,她剛新生了一個孩子,她和別人的孩子。那是佐治亞州冬季難得的暖陽天,她戴著一頂簇新的網狀帽子,穿著淡綠色的絲棉長裙,抱著孩子在院子里曬太陽,漂亮極了。他說:“思嘉,把孩子給我抱抱吧!你知道的,我總有些不為人知的特別才干”。然后,孩子的口水沾滿了他的衣襟,他有些手忙腳亂地對她說:“思嘉,快把她抱走,我知道她是個好孩子,可是她把我的衣襟打濕了,我抱著她沒法掏手帕”。她把孩子接了過去,大聲地笑話他,那笑聲差點讓他愉悅到忘記自己其實是來興師問罪的了……
這本來該是屬于我的,他忍不住這么想,就像很久以前他曾經嫉恨到恨不得殺了老弗蘭克一樣——盡管他不知道為什么他會想要殺了這個可憐的老傻瓜——想要開槍殺了那個攬著她的紅頭發(fā)男人。
她看起來很幸福,可是我不幸福。
他又回了查爾斯頓,他的母親無可奈何地接待了他——“我一直不知道在養(yǎng)育你的過程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錯才會讓你這樣不幸福。但是,我想,大概是我的錯。”
私底下他也不是沒有嘗試過挑撥離間,想讓情敵知難而退,但偏偏這個該死的窮鬼氣定神閑得緊,任他怎么里挑外掘,都還是那副感恩包容的低姿態(tài)。話里話外只有一個意思——除非思嘉后悔選擇了他,不然誰來說都不行。
離間計劃再一次被挫敗,他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了熟悉的情景。
他抓住她的手逼近了問:“我是你唯一想要求助的人嗎?得了吧!思嘉,你騙不過我,你肯定還準備了很多其他的選擇”,而她氣極了,倔強地掙脫了他的束縛,他聽到她說沒有考慮去找別人玩這套把戲心里竟是高興了一會兒,然后便記起她其實也不是窮途末路——她還有漢密爾頓家房子的一半,大可放棄塔拉到亞特蘭大居住。
不,不是這樣的,他記得他們在監(jiān)獄的對話不是這樣的,她也沒有穿漂亮的綠裙子,更沒有待那么久……她……她像是最后一次下定了決心一樣,而他拒絕了這最后一次的機會。
威爾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像是又陷入了回憶,便起身要告辭:“不能跟你聊了,我要回家?guī)Ш⒆恿恕!崩酌傻略酱笤秸{皮,經常氣得思嘉要打他,在家里上竄下跳的,他得趕緊回家拯救他們岌岌可危的母子關系了。
新奧爾良裝飾豪華的酒店套房里,瑞德?巴特勒站在三樓的窗戶前往外望,萬家燈火,驚覺竟沒有一盞是屬于他的。他想,或許我也該結婚試試。
回到查爾斯頓,母親猶豫著準備給他安排了幾場相親并且一再警告他不能臨到頭才拒絕結婚。他敷衍地點頭應和,靠在椅子上,聽母親聊著朋友圈最近的八卦。
“聽說尤莉蓮的外甥女死了丈夫”。
瑞德?巴特勒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地在跳動,差點就要從椅子上蹦起來高呼老天有眼。但是多年養(yǎng)成的自制力令他壓下了這股沖動,在他的母親面前盡量以一種克制禮貌的悲憫口吻說道:“那還真是可憐”?!翱刹皇锹?!”埃莉諾接著說,“她們家三個女孩兒也就這個二女兒嫁了個還算體面的紳士……”
哦,原來死的是她妹妹的丈夫。
作為一位十分富有的擁有六條船的銀行家,想要成為他妻子的女人很多,令母親滿意的南方淑女也不少——畢竟,比起嫁給北佬或者當一輩子老處女,他是個相當不錯的選擇。盡管他以前名聲壞到讓所有南方的正經家庭都不樂意接待他,但是現(xiàn)在他竟也輕松變成這些老頑固的座上賓了。
金錢的力量??!這樣感慨著,他忽然又想起了他和她曾經有過的一段對話。
在那次義賣舞會,他說金錢可以買到一切,她反駁說可是錢不能買來愛情啊。那時他笑她天真:“不,它可以買到,即使不能,也能買到最好的替代品?!?p> 現(xiàn)在他要來試驗一下自己的觀點——看看能不能買到一個最好的替代品了。
他出了豐厚的聘金娶了一個叫凱蒂的女孩。
她有一頭漂亮的黑發(fā)和明亮的綠眼睛。
當他撫過她的發(fā)梢,過于順滑的手感總是讓他有些恍惚——思嘉的發(fā)質有些像印第安人,極難梳理好,所以她總是要隨身帶一把小梳子整理自己的頭發(fā),甚至剛生完孩子后第一件事也是梳理她的頭發(fā)。
他記得那個下午,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他抱著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屬于他的人,心中洶涌的喜悅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思嘉坐在床上,一邊繼續(xù)仔細地梳理著自己的頭發(fā),一邊不滿道:“瞎說!孩子明明是我生的!”他看見她眼波流轉,做出靈動又俏皮的樣子,又聽見她放軟了聲音撒嬌:“再說了,親愛的,我也是屬于你的呀!”他抱起孩子遮擋自己好叫她看不見他的表情,透過孩子黑黑地發(fā)頂冷淡地回應道:“哦?是嗎?”然后便轉過身去,余光中似乎還能瞥見她的表情僵在臉上,像是很氣憤他的不識抬舉。
他搞不清楚為什么他的腦海中會有這樣多分明沒有發(fā)生過的記憶。一時的失神讓他扯痛了他地新婚妻子。那個名為凱蒂的女孩,忍痛微笑,輕聲細語地說“沒關系”。
越來越不像了。
他出奇冷漠地看著他所謂的妻子,他花了三千美金買到的他目前可以買到的最好的替代品。
這真是糟糕的體驗,他想,明明之前他可以用三百美金就買到他想要的正品。
結婚不久,凱蒂流產了,他發(fā)現(xiàn)了這個看起來端莊賢淑的妻子的秘密——她是因為未婚先孕才被家里為了遮丑匆忙找了個人選賣掉的。而他則很不幸地因為自己的漫不經心成了那個倒霉蛋。
他的妻子哭著求他給她一個孩子,因為她的哥哥害怕因為凱蒂先前的丑事暴露丟掉已經到手的差事。他問她,你為什么不反抗?為什不試試為自己而活?你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這么快再孕育一個孩子。
凱蒂只是哭泣,繼續(xù)祈求。他看著那張自己精挑細選出的臉蛋,仿佛看見思嘉在他面前哭泣著祈求他,那時候他們新婚在度蜜月,她做噩夢了,很害怕,哭著對他說:“瑞德,抱抱我好嗎?”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沒錯,她的身體狀況根本不適合再要一個孩子,懷孕五個月的時候,她死了。
他沒有再婚而是繼續(xù)單身——婚姻生活和他想的一樣,并沒有什么新奇的。太太們見他不肯再娶紛紛議論流產而死的凱蒂是個有福之人——她的丈夫這樣鐘愛她。瑞德只覺得諷刺,就算他這樣也能算是個好丈夫嗎?
他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愛這個可憐的女孩,盡管他會擺出溫和的神色,心里卻竟是滿不在乎的冷漠。她的死對他來說甚至不足以使他傷心難過一會兒。
他想,現(xiàn)在我越活越像個怪物了。
那些奇怪的記憶又再次出現(xiàn),他已經可以像一個冷漠的旁觀者一樣看著記憶中的自己了——思嘉被他從樓梯上推下去了,她像是死了一樣靜靜躺在地板上,身下是殷紅的血液在滲出,而他像是被槍托擊中了太陽穴一樣愣住了,巨大的恐懼讓他瘋了一樣喊人來。記憶外的他看著記憶中的那個膽小鬼——他甚至沒有勇氣推開門進去陪伴他。她在死亡邊緣掙扎,而他在另一個房間喝得爛醉像是她已經死了一樣。
他們之間冷漠的旁觀的氣氛持續(xù)了兩年,她時不時會想要同他說什么,但是他選擇了拒絕交流——就像他們根本什么也沒有發(fā)生,是什么關系也沒有的陌生人一樣。他看著記憶中的他戴著溫和的假面,沉浸在自己和女兒的二人世界中,偶爾會忍不住要用惡毒的言辭去貶低她、激怒她,后來她再也沒有嘗試過主動和他講話了。
思嘉一直覺得瑞德過得挺瀟灑的,也知道貝爾和她的私生子的事。
偶遇幾次,他身邊的女人一直在換,就像他自己說的,“好在這世上多得是床,床上也大多都有女人”。
再一次見到他,思嘉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動,但是她絕不愿意再給他任何一個可以羞辱她的機會。還好她今天是來談生意,打扮的比較仔細,要是像上次那樣被他奚落把淑女的教養(yǎng)全丟光了,那可真是叫人難受。這人一貫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氣的讓人想打他。好在,思嘉心想,她的生意現(xiàn)在還算賺錢,再也不會因為窮而被他嘲笑了。
思嘉只想了一下就放下了,她倒是也想這般瀟灑,不用再結婚生子,埋葬婚姻與生育,和不同的人談一輩子戀愛,可是現(xiàn)實不允許一個女人這么做。因為事實上,由于生活下去要有吃有喝,而不僅僅只有玫瑰花,盡管她靠自己也可以掙來吃喝,但是這個社會對女人的惡意,終究會逼使她尋找一位男性伴侶作為她名義上的依靠。如果這個結局是必然,那么她寧可選擇尊重且理解她的威爾。
她帶韋德回亞特蘭大探親,被皮蒂揶揄我記得巴特勒船長還追求過思嘉呢!思嘉心想,這老小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盡管不樂意承認,但是30多歲的她在男人看來大概已經是昨日黃花,他說不定根本就不記得她了呢!
梅蘭妮很喜歡艾拉,不停地說著什么巴不得這個孩子是她的話,親熱得很。思嘉聽著心想她還真是一點沒變,看著個孩子就想要據為己有,不過她這回沒冒險倒是好事。直到她聽見梅蘭妮對艾希禮說,我真寧愿思嘉死了,她就是死了也不該嫁給一個下等人,現(xiàn)在還去北方討生活,你是知道的,在北方…他們家以后……他們的孩子會成為什么樣的人??!艾希禮,咱們把韋德接回來養(yǎng)吧!
而艾希禮回應道,梅蘭妮,你太焦慮了,北方并不是你說的那樣嘛!韋德是思嘉的孩子,我們怎么好奪走她的孩子,再說了就是接回來了我們也根本負擔不起再養(yǎng)一個孩子了。
思嘉回憶起這是梅蘭妮評價凱瑟琳的話。沒想到現(xiàn)在她也是這么看她的——盡管思嘉覺得自己要比凱瑟琳能干多了,而威爾也并非希爾頓那樣的貨色,但是考慮到她答應把蘇艾倫嫁給威爾時周遭人痛心疾首的態(tài)度——只有方丹老太贊同——想來在他們眼里討人喜歡的威爾和討人厭的希爾頓就是一路貨色吧?而她呢?大約也被視作和凱瑟琳一樣不幸了。
思嘉覺得她和威爾干得挺不錯的,從一無所有到盤起了店面現(xiàn)在還請了五六個員工,韋德吃飽穿暖上得起私立學校——把他送回亞特蘭大他又能擁有什么呢?她絕不要自己的孩子過沒錢的日子了。
她想著這里大概并不如表面那樣歡迎她,于是沒打招呼就帶著孩子匆匆離開了。
轉道去查爾斯頓修道院看望卡麗恩,得知瑞德再婚了,心想看來也沒有誰是非誰不可的,他求婚時說的那句“I can't go any longer without you”想來也并非發(fā)自真心,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
畢竟,她想起他說“哪一個女人也沒有你賣的這樣貴,你并不值300塊”,想必他花3000塊,買到了一個他認為比她好的多的女人吧!
從查爾斯頓回波士頓的船上,她恍惚感覺有人在盯著她瞧,抬頭看了一眼卻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她給威爾帶了卡麗恩手抄的《玫瑰經》,這是妹妹送給小外甥的禮物。但是考慮到她并不會翻開給孩子們讀——這些都是威爾在做——還是交到他手上會比較合適吧!
在醫(yī)生診室外的樓梯邊上,瑞德?巴特勒意外又見到了思嘉?奧哈拉,或者說本廷一家。那個該死的窮鬼威爾?本廷似乎是腿腳又出了什么毛病,累得思嘉帶著孩子忙前忙后地照顧他。
瑞德摸了摸自己為她搶馬車挨的那一下槍子——盡管不是致命傷但是也非常兇險,子彈擦過皮膚的傷口滲出的血讓他不得不又換了一身衣服才好去見她。
“我要我媽媽,我要回家!”
兩道重疊的呼喊在他耳邊響起,他認出來一道是她的,一道是女兒的。那是他記憶中的女兒邦妮想媽媽了,于是他又有理由說服自己回去見她?,F(xiàn)實中,那個長得像她的小女孩正幫著母親把父親從輪椅上扶起來,絲毫沒有注意到二樓拐角處里有一個人正注視著他們一家人。
他還是沒忍住上前同她搭話。
“聽說你結婚了?怎么沒見到你的妻子陪你來?”像是久別重逢的普通朋友。
“前幾年就去世了。”
她似乎是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原因,臉上表情有些古怪,但隨即又戴上他最討厭的南方淑女的假面具扮演一個溫和親切的老朋友對他喪偶一事表示同情。仿佛他們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關系,就像記憶里他做的那樣——像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有些想從她這里得到解答——關于那些混亂的記憶,關于邦妮?布魯??墒呛芸?,威爾?本廷和他的孩子們過來同她匯合了,他心里的疑問便再也沒有機會問出口了。他看著那一家子同他寒暄,然后禮貌地道別,胸口愈發(fā)像壓著塊重石頭,悶悶地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或許是因為煙草攝入過量使他的肺部遭到的損害。
六十歲以后想起她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了。直到六十二歲那年,他的房產經紀人找到他說有人出了個不錯的價錢要買他名下的農場。他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他這種對稻田厭煩至極的人什么時候居然買了個農場?
隨即他才想起,那一年他從監(jiān)獄出來迫切地想要同她重歸于好,代繳了塔拉的稅金,后來又在失去她全部音信的那四年多時間里從政府的公開拍賣中買下了她曾經不惜賣掉自己也要保住的塔拉。他下意識回復了經紀人說:“不,那個不賣。”隨即他又喊住了轉身離開的年輕人,改口道:“還是賣了吧!我留著也沒用了?!?p> 一周后,他的房產經紀人遞來了交易的合同。他準備簽字時卻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斯嘉麗?奧哈拉”,后面還跟著威爾?本廷為她冠上的夫姓。他自言自語道:“我說呢,還有誰會花這么好的價錢買這么一個破農場,原來是你啊……”經紀人見他停住筆,趕忙詢問道:“先生,請問是合同有什么需要修改嗎?”
他沉吟了一會兒,說:“給我把這個姓劃掉。就說我這輩子都不想跟姓本廷的人做交易?!彼傆X得威爾·本廷從他這里偷走了斯嘉麗,但事實是她并不屬于他,他們甚至從來都沒有真的開始過。
他還是去拜訪了她,像老朋友一樣敘舊。她已經有了孫輩了。那些惱人的幻境又出現(xiàn)了,幻境中他們開玩笑似的談論“Shared grandchildren”。她掉進了他設下的言語陷阱,被引導著說出了“不知道我們以后的孫輩會是什么樣呢?”而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反問道:“你是說我們可能會有共同的孫輩嗎?”她似乎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一樣漲紅了臉,雪膚紅霞,惱羞成怒的綠眼睛似一汪清澈的泛著波光的湖水,動人極了。
看著思嘉在院子里追調皮的小邦妮,他的心中驟然涌上柔情萬千——她還是記憶里生機勃勃的模樣,
“邦妮很像杰拉爾德先生不是嗎?”威爾·本廷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身側。
下一刻,瑞德·巴特勒不由自主這樣想,如果這個世界上可以少一個人,他真希望這個人是威爾·本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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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受邀回到母校,即使他是被開除肄業(yè),但是學校需要捐款,于是也邀請了他這位半截子校友。舞會上,他發(fā)現(xiàn)那個百無聊賴站在前臺踢踏著腳步等人邀請的女孩很像思嘉,他看著她被一個男孩邀請?zhí)瑁麄兿鄲哿?,他們結婚了,而他作為這個愛情故事的旁觀者緊緊跟隨,直到婚禮現(xiàn)場見到了女孩的媽媽。艾拉·洛蕾娜·本廷,他居然忘記了這個名字。
洛蕾娜做媽媽了,小女孩被思嘉取名邦妮·布魯,有一頭黑黑的頭發(fā)和湛藍的眼睛。于是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女孩后來成了他的鄰居,她把他作為母親的老朋友經常來訪,韋德來看妹妹的時候也會來看看他。只有思嘉,一次也沒有主動前來過。
有一天,他似是察覺到了什么,敲響了鄰居的家門,洛蕾娜雙眼通紅,他像一個慈愛的長輩一樣關切道:“發(fā)生什么事了嗎?”,這個已為人母的小姑娘哭著對他說:“瑞德伯伯,我沒有媽媽了?!?p> 他這才驚覺原來已經這么多年過去了,而他也已經這么老了。
“我從來沒有耐心撿起碎片拼湊起來然后告訴自己這和原來一樣,我只需要記住它們最美好的樣子”,他看見記憶中的另一個他這樣說道,然后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努力說服自己一樣,對著思嘉作了最后的告別。
他為了擺脫她的追捕說會定期回來好不讓鄰居說閑話,但是事實是他一次也沒有回來過,每一次他想他應該要回去了,但是隨即他就會用一大堆可有可無的瑣事搪塞自己——唔嗯,還是下次吧!
他看著這一幕,心想,這還真是我能做出來的事,可是,只要一想到現(xiàn)在的他其實從來沒有擁有過,那潛藏的嫉恨就忍不住要啃噬他的內心。他沒有看到最美好的樣子,因此也無法記住,只有一幕幕不堪回首的過往,和從沒開始過的過去。
或許是他的怨念太深,畫面突然一轉,這一次他們在度蜜月,思嘉難得在午睡。他悄悄靠近她,在她的臉頰上落下一吻,她被驚醒了,先是嚇了一跳,然后是了然地笑了,他也跟著笑了。兩個人就這樣不知為何,面對著面開始哈哈大笑,仿佛什么人也不能插進他們中間。
在新奧爾良那個下午大概是他們倆的心靠得最近的時候,因為到了晚上,那如幽靈一般的艾希禮便又會重回人世,橫亙在他們中間,一直到他們分開了很多年以后都沒有散去。
啊,他記起來了,哪怕是他曾經擁有她的記憶里,他最終還是失去了她——他先走了一步,像拒絕一塊面包一樣拒絕了她,那時的她大概還在想著要把他弄回來——只是后來發(fā)生了很多事,對她來說非常悲傷甚至是悲慘的事,而他依然不在她身邊。
她很快就選擇了放棄幻想,直面現(xiàn)實,像她一貫的作風。他在她的記憶里看到了她離開南方之前的最后一站,那個公證員憐憫地看著她,而她反倒是笑得更加燦爛,仿佛并沒有什么大不了一樣回應道:“我找不到他了,不過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等到他終于還是沒能克制住自己想要知道她的消息時,才發(fā)現(xiàn)她早已無處可尋。
【以下為前世番外】
她的小妹妹卡麗恩的生命永遠留在了她二十六歲的那一年。當時,她還在一心想著怎么讓瑞德回來。她去了查爾斯頓,忍受著所有人輕蔑和鄙視去挽救她的婚姻。最后除了羞辱和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什么也沒有得到,他甚至已經不再正眼瞧她了。
那時她才知道查爾斯頓的門第之見也存在于這個查爾斯頓男人的身上。他就像其他查爾斯頓人一樣瞧不起她的愛爾蘭血統(tǒng)。她努力回憶,發(fā)現(xiàn)他對于愛爾蘭人的輕視其實并沒有掩飾得很好,他甚至想過忽略邦妮也有愛爾蘭血統(tǒng),全然不顧那就像是否定了半個她。
第二次去查爾斯頓是接到妹妹卡麗恩的死訊。她匆忙下了火車往修道院趕去。一路上感覺自己像馬戲團里的猴子被人圍觀,然后聽到一個戲謔的聲音響起:“太太,你先生現(xiàn)在不在查爾斯頓了,你不知道嗎?”然后是哄堂大笑,她回頭發(fā)現(xiàn)是一群并不認識的孩子。
她現(xiàn)在已經成為查爾斯頓茶余飯后的笑料了嗎?她顧不得去想了,她還得趕緊去修道院處理卡麗恩的后事。修道院的修女頭頭告訴她,卡麗恩在給肺結核病人護理的時候染了病,沒有救回來。因為那可怕的病,她只能快速辨認那一團黑布裹著的確實是她妹妹的尸體。然后她面臨兩個選擇,一是讓卡麗恩就地安葬,二是交錢把卡麗恩帶回家安葬。
斯嘉麗毫不猶豫選擇了第二種,她來這里就是為了帶妹妹回家。
“太太,你確定你付得起嗎?”
斯嘉麗感到奇怪:“我當然付得起!我要帶我妹妹回家!”然后她看見那幾個修女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后就領她去交錢了。
回到塔拉,她在威爾的幫助下安葬了自己最小的妹妹。威爾的神色似有后悔,斯嘉麗又何嘗不是呢?如果當初堅決不讓卡麗恩進修道院就好了,說不定就不會染上這該死的肺結核。
塔拉的墳地范圍又擴大了一點,曾經這里埋葬著她的兄弟,后來這里埋葬著她的父母,現(xiàn)在連她最小的妹妹也被埋了進去。當時的她還不知道再過不久,她最親愛的奶媽也會被埋進去。
這一年佐治亞的旱災非常嚴重,井里已經壓不出水了。為了灌溉棉花,他們只能到遠一點的地方去運水回來灌溉。韋德已經是個半大小伙了,于是斯嘉麗把他也帶上了。艾拉看到媽媽把哥哥帶走了,于是也吵著要一起去,可是當時她去了也沒什么用還要大人分神照顧她。
斯嘉麗呵斥了她一頓:“你以為是去郊游嗎?我們是去干活的,你現(xiàn)在還什么都干不動,等你能干活了你就知道不用干活是多好的事情了?!卑贫嵌卣咀×耍沁€是眼巴巴地望著馬車離開的方向,然后被黑嬤嬤牽回去了。
后來因為棉花減產,鄉(xiāng)下也開始亂了,自由黑人和舊種植園主們的矛盾再次被引爆。黑人們要求政府重新劃分土地,提出現(xiàn)有的所謂“監(jiān)督制”不過是另一種名字好聽的強制勞動的奴隸制。黑人們要求土地的訴求激怒了一些舊農場主,他們集結了一些人手又開始到處恐嚇黑人。
又是一天,斯嘉麗他們去運水,老波克一家照看田地。家里只剩下兩個小女孩艾拉和蘇西由黑嬤嬤照看。等斯嘉麗他們回來,發(fā)現(xiàn)家里一個人也沒有。
她開始以為是嬤嬤帶著艾拉和蘇西出去玩了,也沒有在意。直到快吃晚飯了,艾拉和蘇西都野回來了,嬤嬤還沒有回來。斯嘉麗他們才開始擔心,分頭去找。
然后是治安局的人來了,告訴他們附近發(fā)現(xiàn)了3k黨的活動痕跡,有一個老年黑人女性被架上火刑架燒死了,請他們去辨認尸體。
斯嘉麗強裝鎮(zhèn)定地前往,在看到那具熟悉的身體之后,終于撐不住尖叫著暈過去了。威爾把嬤嬤帶回家里,葬在她最心愛的愛倫小姐旁邊。
葬禮過后,斯嘉麗只覺得她的家鄉(xiāng)已經變得太危險了。她必須帶著她的孩子去往更安全的地方生活。
是時候和過去做決斷了。
她找出了那份簽了字的離婚協(xié)議書,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申請了公證。
在公證員詢問離婚的另一方為什么沒有到場時,斯嘉麗已經可以很平靜地回答,他留下這個就離開了,我現(xiàn)在找不到他。
公證員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給她蓋了章。
現(xiàn)在,她單身了,也自由了。
當瑞德從英國回到查爾斯頓,面對母親詢問他是否打算再婚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和斯嘉麗的婚姻關系已經解除了。
當初給她一份簽了字的離婚協(xié)議書是真的想放開她。等她想明白了可以自行離開而不必再通知他一次她要離開他了。結果就是,她真的自行離開了,他的心里反倒不好受了。
母親還在絮絮叨叨:“我就覺得你還是不要再婚了,免得又禍害一個姑娘。我覺得你以前對自己的認知挺對的,你就不是個該結婚的人?!?p> “禍害?”瑞德笑了,“為什么這么說?”
然后就看見母親諱莫如深的神情,他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本來呢,你是我生的,我也不想這么說你,但是實在是讓我在朋友面前要抬不起頭了。夫妻一場,何必做那么絕!搞得人家小姑娘在南方都待不下去了?!?p> “什么意思?”瑞德突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還什么意思?你擺的那個臭架子讓尤莉蓮和寶琳的外甥女成了全查爾斯頓的笑話,聽說她上次來給妹妹處理后事的時候,連路邊小孩都敢當著她的面笑話她。把你媽我的兩個朋友都快氣得要和我絕交了。當初她們就不同意外甥女嫁給你,結果小姑娘昏了頭,沒聽?,F(xiàn)在離婚還搞得這么難堪?!?p> “她妹妹的后事?”
“卡麗恩·奧哈拉,進來修道院的那個?!?p> “慘哦!三個月辦兩場葬禮,估計快崩潰了才會想到背井離鄉(xiāng)這么糟糕的路?!?p> “還有誰去世了?”
“好像是她的奶媽”
瑞德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黑嬤嬤對斯嘉麗有多重要。盡管理智告訴他不能再關注斯嘉麗的事,
但他還是想現(xiàn)在就趕到她身邊安慰她。
“剛回來又去哪兒?”
“去佐治亞。”
“不是吧?兒子?人家半年前就離開南方了,你現(xiàn)在去找她,鬼影子都不見得有一個?!?p> “為什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
“你不是說你不想聽到她的消息嗎?”
瑞德感覺自己快被母親逼瘋了:“耍我好玩嗎?”
“不好玩,只是有點遺憾,你到現(xiàn)在都沒學會什么是真誠和尊重”,埃莉諾收起了那副八卦的語氣,“我感覺你會孤獨終老?!?p> “這是對你兒子一次罕見關心嗎?”
“不,只是對我和你爸一次失敗教育的感慨?!?
懶得一章章的傳了,直接全部放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