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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波定大唐

第九章 少年醉洛陽

風(fēng)波定大唐 許先生的書齋 3481 2020-08-01 10:56:15

  五鳳樓上,張守珪的心情是復(fù)雜的。

  作為一名窮苦逃戶的兒子,他十六歲從軍做了一名大頭兵,一刀一槍地掙命!不管是打吐蕃、突厥還是契丹,他都拎著腦袋一步一步地殺了上來……當(dāng)年一起從軍的老弟兄們早都化成了堆堆白骨,一個都沒能剩下;他自己身上也留下大大小小幾十處傷疤,有的一到陰雨天就會痛入骨髓……

  他一直憋著一口氣想向天下人證明,一個逃戶的兒子,沒有后臺,無依無靠,照樣可以憑自己的本事殺出一片天地。

  住節(jié)幽州后,他的目標(biāo)也更加清晰:那便是實現(xiàn)一位帝國軍事將領(lǐng)的最后飛躍——登上的“宰相”的高位,獲得“出將入相”的尊榮!

  為了積累足夠的資本,他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僅在兩年內(nèi)頭發(fā)就白了大半。

  然而,就在他以為相位唾手可得的時候,卻眼見著射中的大雁帶著箭桿飛走了——天子的賞赍非常優(yōu)渥,但卻沒有授予他“同中書門下三品”的頭銜。

  在這五鳳樓上,沒有幾個人能真正體會這位名將心中極度的失望。

  “一切都是那個嫉賢妒能、心胸狹窄的老書呆子在后面搗鬼!”他在心里暗暗咒罵著。之前,他曾依稀從李相公的話里話外品出了這層意思——“中書令張九齡看不上他張守珪……”就算以前將信將疑,那么現(xiàn)在的結(jié)果剛好印證了這點。

  “是啊!作為當(dāng)代文壇領(lǐng)袖的首席宰相,怎么會看得起我這個只粗通文墨的老兵呢?”他又恨恨地想:“做詩能把契丹人做跑嗎?沒有老子刀頭舔血,哪有你們整天在朝堂里坐著吹牛的好日子!”

  雖然他依舊滿面笑容地跟每一位帝國大員都熱情地寒暄,但心頭已經(jīng)籠上了一層寒霜。

  ……

  擊鞠是當(dāng)今天子最熱愛的運動,也早已風(fēng)靡了整個大唐——幾乎在所有的大型的節(jié)日、慶典前后都會看到男女擊鞠手們催馬馳騁、揮杖追逐的矯健身姿。

  擊鞠場外已擠得人山人海,更有頑童和好事的閑漢趁人稍不留意就攀上了高處的樹桿,慌得手揮白梃的府兵來回奔跑呼喝,在人們的哄笑聲中把他們攆下樹來,場面雖有些混亂,也頗有點滑稽可笑。

  擊鞠場中樹立著兩桿高達丈余的木柱,底端各由一盤沉重的青石雕蓮花底座牢牢固定,頂端托起一方雕云紋蟠龍的方形木板,木板上結(jié)扎著彩綢,正中留出了兩尺大小的球洞,由堅韌的絲絡(luò)織成的金色球網(wǎng)在洞口飄動。木柱兩側(cè)各插了十二面牙旗,北插玄旗,南為赤幟,紛紛飄搖,煞是好看。

  一陣嘹亮的號角聲響起,客隊先至——十二名幽州擊鞠手頭戴插有細(xì)長鹖翎的皮質(zhì)兜鍪,著黑色窄袖胡袍,外罩深褐色熟牛皮胸甲,肘、膝皆有皮質(zhì)護具,腳蹬棕色高筒皮鞮,單手擎著鞠杖,昂昂而來。他們都是幽州軍中一等一的擊鞠高手,更是驍勇無敵的沙場騎兵,其中不僅有漢人,還有高鼻深目、赤須黃睛的胡人;他們的人、馬皆如鬼魅一般無聲無息,但卻有一股陰森森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栗。毫不夸張地說,如果他們將手中的鞠杖換作唐軍橫刀,當(dāng)可立時殺入萬軍之中取下敵將首級。

  圍觀的人群中響起一片喝彩和拍掌聲,坐在五鳳樓上觀戰(zhàn)的天子李隆基也不禁捻髯微笑。

  又一遍號角響起,一陣龍吟般的戰(zhàn)馬長嘶從東側(cè)場外傳來,人群中立即爆發(fā)出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和無數(shù)癡迷姑娘們發(fā)狂的尖叫聲。

  一匹高大的白色駿馬當(dāng)先闖入,馬的鬃尾都已用五色絲線編纏成短綹,結(jié)著“五花”;白如霜雪的油亮皮毛在金色絡(luò)腦與火紅色鉤臆帶的勾勒下顯得尤為耀目。馬上端坐一人,看上去只二十歲的年紀(jì),頭發(fā)油亮烏黑、面色紅潤,一對劍眉下兩只黑漆漆的星目,顯得精神奕奕,神采飛揚。他頭戴鑲嵌玉珠的銀色皮弁,上懸一顆鮮艷的紅纓,身穿大紅色窄袖錦袍,外罩銀色胸甲,深紅色紈绔扎在黑色的高筒皮靿靴中,亮銀色的護具十分精致,單手擎一柄雕有花紋的銀色鞠杖,宛如一柄雪亮的戰(zhàn)刀。

  在他身后,十一位英姿颯颯的皇家擊鞠手也都身著赤袍銀甲,手持鞠杖,騎跨駿馬,魚貫而出。

  “看!當(dāng)先騎白馬的——是壽王千歲!”很多擊鞠行家和發(fā)狂著迷的姑娘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大唐當(dāng)今最好的擊鞠手之一,壽王李瑁。

  軍吏宣講賽法已畢,東、西兩陣對圓,擊鞠手們相互致禮——他們將手中的鞠杖向斜下方一揮,旋即抬起,立握于胸口位置。身著黑衣的幽州擊鞠手們又在馬背上向壽王一躬,這才撥轉(zhuǎn)馬頭,分散列陣。

  一只紅色的七寶球被拋上半空,落地后“?!钡囊宦暩吒邚椘稹獡艟腺愓介_始,場外的觀眾們一片歡呼!

  ……

  不過,無論此時擊鞠場內(nèi)的較技是如何的精彩,在董家酒樓“問月”雅間中的五人都已完全注意不到了,八壇“牡丹醉”佳釀已被他們喝的干干凈凈!

  酒酣耳熱的高適與嚴(yán)莊并肩坐在一起,懇切的聊著些什么;岑參晃晃悠悠地跟著咧著大嘴狂笑的哥舒翰學(xué)跳胡舞;杜甫的身子仰在靠背椅上,手中捏著一支箸,傻乎乎地高舉著手臂對著房梁晃來晃去,操著已然發(fā)硬的舌頭自顧自地吟誦李太白的《將進酒》。

  高適和嚴(yán)莊的性格原本并不相和,但談到這些年經(jīng)歷的世態(tài)炎涼和渺茫的前途卻有了不少共鳴。

  嚴(yán)莊的脖子已漲紅到了耳根,他誠摯地對高適說:“高大兄,我知道你看不起俺。我這種敗家郎,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只可憐阿爺,一把年紀(jì)了還得天天早起賣湯餅度日……”言及于此,竟已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高適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背上,大著舌頭安慰道:“嚴(yán)老弟!不錯!我是一開始對你心存成見。莫哭,阿兄賠罪了!”

  他自己先端碗喝了一大口,又道:“你當(dāng)我混的多好?三次了……”他伸出三根手指,接著說:“連著落榜三次了!我……才是愧對祖宗?。 毖粤T,他心頭一陣酸楚,禁不住要流下淚來。

  嚴(yán)莊反過來安慰他道:“高大兄,小弟也想清楚了,明天我就收拾收拾去幽州投張節(jié)度去。前不久認(rèn)識的幾個軍官還說他們正缺讀書識字的人。高大兄,你學(xué)問比我高十倍、百倍,不如也一起去,不愁鬧不下一場功名?!?p>  高適下午見了幽州軍的浩蕩軍威,早存了投軍報國之心,當(dāng)即應(yīng)道:“好!我跟你一起去幽州,就不信鬧不出一場功名!”

  兩人的酒碗又碰在了一起。

  那一邊,酒酣耳熱的哥舒翰對著正在亂舞一氣的岑參說:“岑三郎,某看你性格好,不像個漢人!”

  岑參邊扭邊笑問:“大兄看我怎不像個漢人?”

  哥舒翰嘻嘻笑著做個鬼臉,悄悄一指已不知道什么時候睡了過去的杜甫,小聲說道:“你看子美,你們漢人多是他這樣,小小年紀(jì)就老老實實、一本正經(jīng),整天就知道讀書、作詩什么的,悶也悶死了!某看你性格直爽,反倒像我們胡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罵人就罵人……”。

  “想打架就打架!”岑參大笑著接口道,鼻孔中突然冒出個鼻涕泡來,又瞬間破了。兩人又不禁一陣狂笑。

  “某覺得三郎應(yīng)該跟我去安西”哥舒翰一邊笑著一邊說:“沒到過安西吧?告訴你,那里的壯美遼闊天下無及。出了玉門關(guān),還有魔鬼城,過了魔鬼城就是高昌、焉耆,之后才到安西節(jié)度、北庭都護。還有于闐、龜茲,有疏勒、有碎葉,從碎葉再往西就是怛羅斯什么的了,我也沒去過?!?p>  岑參聽得入迷,也已停了亂舞,眨著通紅的眼睛問道:“碎葉我知道,李太白不就是出生在碎葉嗎?那么遠(yuǎn)??!怛羅斯……哦,再往西呢?”

  “再往西就出了大唐的地界了,應(yīng)該就是大食國了”哥舒翰撓撓后腦。突然又想起一事,一臉壞笑,問道:“三郎你尚未婚娶?”

  “對??!小弟未曾婚娶?!?p>  “那就對了!告訴你,到了伊州吐魯番,那里的瓜果、葡萄,甜美的不得了。尤其是那里的娘子都像天山雪蓮一樣的美麗,對愛人,就像火焰山上的太陽一樣的熾熱,說出的情話,都像雪瓜汁一樣的甜美!哎呀……!”

  他拉長了聲音贊嘆著,黃綠色的眼睛向右上方斜瞟,微微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吞了口酒,又繼續(xù)說:“你以后一定要娶個那里的娘子做老婆!哈哈哈!”

  岑參漲紅著臉,傻傻地笑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哥舒翰還以為他不喜歡自己所說的吐魯番娘子,又趕緊補充:“要是不喜歡,還有于闐國娘子,眼睛都像綠寶石一樣漂亮,皮膚像羊脂玉一樣潔白。還有龜茲的娘子,那腰身像水蛇一樣柔軟,卷曲的頭發(fā)像烏云一樣漂亮,嘖嘖……只要你喜歡,包在我身上?!?p>  岑參已經(jīng)面紅耳赤,但已對萬里之外的西域諸國充滿了憧憬。他攔住哥舒翰的話頭,道:“早就想去安西走一遭了,一直沒有機會。哥舒大兄,你便帶我同去吧!等你當(dāng)了大將軍,我就給你做個副將軍。老婆不老婆的,將來再說!這叫‘大丈夫,何患無妻!’”

  “哈哈,對,何患無妻!何患無妻!不過,阿弟有文采,應(yīng)當(dāng)去任個刺史!正的!不做副的!”哥舒翰的漢話用詞不準(zhǔn),但意思表達卻格外明了。

  “好,你做大將軍。我做刺史!正的,不做副的!”

  ……

  幾個年輕人就這樣選定了他們未來的道路!

  或許,每一位懷揣夢想的年輕人都曾認(rèn)為那個有無盡潛能的自己,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負(fù)碛袩o數(shù)可選擇的道路,而在不遠(yuǎn)的將來即可獲得無限的成就。因此,他們往往僅因為某些偶然的機緣或一時的沖動,便以不可思議的熱情開始一場前途未卜的遠(yuǎn)征。只是,誰又能去責(zé)怪他們呢?那正是屬于年輕人的特權(quán)!在未來的某一天,不再年輕的他們又會如何看待當(dāng)初那些決定了自己一生的選擇呢?是慶幸,還是懊悔,抑或,都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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