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莽布支討戰(zhàn)

　　張相公這番教訓(xùn)讓朗·梅色面紅耳赤，他是讀過《莊子》中的這篇文章的，但經(jīng)張九齡引用發(fā)揮之后卻聽來更加令人振聾發(fā)聵。他知自己的學(xué)問遠(yuǎn)不及對方，便不敢再賣弄口才自取其辱，立即轉(zhuǎn)了個話題，換上了一副恭順誠懇的面孔道：“今日天可汗賜宴，小使尊贊普之命帶來三位吐蕃勇士，愿殿前獻(xiàn)技并與大唐勇士較技，以搏天可汗與諸公一笑，不知天可汗肯否允準(zhǔn)？”大家這才明白了他的真實意圖，顯是言之鑿鑿地下了賭賽戰(zhàn)書。

　　天子李隆基仍是未置可否，側(cè)頭對一旁的張九齡、張守珪等人笑道：“朕那位‘妹丈’一番好意，諸卿看如何？”原來，此時吐蕃贊普尺帶珠丹所娶的贊蒙正是大唐宗室出身的金城公主，故此，論起來他的確算是天子李隆基的妹夫。

　　張九齡老成持重，見已說倒了吐蕃使者，便不想再生事端，豈料殿內(nèi)諸武將卻早已看不慣吐蕃使臣的陰陽怪氣的一套了，張守珪當(dāng)先離席，向天子施禮朗聲奏道：“陛下，既然吐蕃使臣有意獻(xiàn)技，臣等大唐將士愿奉陪領(lǐng)教。”其余幾位血氣正盛的少壯派將領(lǐng)如蓋嘉運、夫蒙靈察、皇甫惟明等人也紛紛離席請戰(zhàn)，殿內(nèi)一時群情激奮！張九齡、裴耀卿等文臣見這般情形，也不便加以勸阻。

　　天子見此，微微一笑，遂恩準(zhǔn)雙方于五鳳樓上比武較技。

　　朗·梅色則提出了較技三場的方式，雙方比試爭跤、弓箭與兵器搏擊，每場先由吐蕃勇士獻(xiàn)技，再接受一位大唐勇士的挑戰(zhàn)，二人較技以分勝負(f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顯然是有備而來。

　　諸多準(zhǔn)備停當(dāng)，第一場“爭跤”較技開始。

　　只聽得殿外“咚、咚、咚”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一位身著野牛皮跤服的巨漢大踏步進(jìn)入殿內(nèi)，他龐大的身軀帶入的冷風(fēng)居然將殿內(nèi)幾盞明燈吹的不住搖曳。此人身高一丈四尺有余，頭如麥斗、膚色黧黑、虬髯濃密，壯碩的身軀上還纏著一塊斑斕的虎皮，宛如一尊執(zhí)金剛般昂昂矗立，只是他臉上自右眼瞼下至右頰底部有一道長長的疤痕，顯得恐怖瘆人。幾位年幼的公主和宮女猛地看到此人兇惡丑陋的面貌，竟嚇得幾欲暈去。

　　此人正是號稱“吐蕃第一爭跤手”的燭龍·莽布支。

　　據(jù)說，他已經(jīng)連續(xù)五年在吐蕃“爭跤大會”上奪魁，從未嘗過敗績。他曾經(jīng)先后將二十六位一等一的吐蕃、西域的爭跤高手摔死或摔成重傷。據(jù)說有一次吐蕃贊普尺帶珠丹出獵，一只隱匿于巨石之后的猛虎突然躥出，贊普的坐騎受驚竟將主人摔下馬來，侍立在側(cè)的莽布支并不著慌，他一手托住失去重心的贊普輕輕遞給諸侍衛(wèi)保護(hù)，旋即轉(zhuǎn)身如一只人熊般沖向猛虎，一人一虎竟如兩股旋風(fēng)般撕斗在了一起，就在驚魂未定的侍從們還沒想清楚應(yīng)將手中的刀矛朝何處下手的時候，那虎居然“嗷”的一聲大吼便轉(zhuǎn)身欲逃，誰知它尚未奔出半步，已被莽布支鐵鉗般的雙手攥住了虎尾，將它硬生生地拽了回來。

　　那猛虎吃痛，揚起巨爪回身撓中莽布支右臉，滿面是血的莽布支被徹底激怒了，他也發(fā)出“嗷”的一聲暴喝，雙膂運起神力將這只巨虎掄了起來，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在那塊巨石之上，只聽“啪”的一聲，一支足有七八百斤的斑斕猛虎被他摔得腦漿迸裂，當(dāng)場斃命。

　　自那以后，莽布支就被贊普尺帶珠丹封了個“高原虎王”的稱號，他勇斗巨虎救護(hù)贊普的故事，使得他在民間受到神一般的崇拜。

　　按約定，需由莽布支首先演武獻(xiàn)技。

　　他用生硬的漢話說道：“一個人對十個人，二十個人也行！”，無比倨傲的神態(tài)早已激怒殿中眾將。

　　內(nèi)事監(jiān)、右監(jiān)門衛(wèi)大將軍高力士一聲冷笑，請旨從禁軍中挑選出十位頂尖爭跤高手上殿，他暗中傳令：“下手無需留情，只要不死，傷殘勿論?！?p>　　這十名武士個個體魄雄健，都是禁軍中“爭跤”項目的頂尖高手，他們并沒有因為己方人多勢眾而輕敵，而是散開呈扇形慢慢聚攏上來，突然以雷霆萬鈞之勢一同撲向莽布支！不說力量和技巧，單十個人的體重也足可壓死一個大活人。

　　殿中的人們眼前一花，莽布支身后的野牛皮跤帶已被一位出手最快的大唐跤手拽住，而莽布支龐大的身軀卻有著出奇的柔韌性，他竟然能曲背彎腰如同一只豹貓般貼著地面，拖曳著身后的跤手從前側(cè)一人的身下鉆過。

　　那人小腿經(jīng)他一撞，登時身體失去重心，迎面撲倒，剛好砸在莽布支身后拖曳著的跤手身上，兩人摔倒的身體又絆倒了正猛撲而來的其他三人，只這一招，莽布支便已瞬間撂倒五位爭跤高手并成功突圍。

　　還未等驚訝的眾人合上嘴巴，莽布支已經(jīng)如一只下山猛虎般左沖右突開來，他先將左側(cè)一人單手掀起，剛好撞翻了正同時撲上的兩人，又反身與右側(cè)的兩人較起力來，先前一位摔得較輕的跤手從他身后猛然撲至，攔腰將他抱住，四人呈一對三的局面扭做一團(tuán)。

　　說時遲那時快，莽布支借身后纏抱之人的力道，突然撤力，正面兩人因沖前之力過猛，登時失去重心，而莽布支雙手猛一用力便生生掙脫了那人的鎖抱！電光火石之間，就已經(jīng)將三個對手一齊摔倒。

　　莽布支斗得性起，他一聲斷喝，將身邊不遠(yuǎn)處一位剛爬起身來的跤手高高舉過頭頂，宛如一只爪托繡球的雄獅一般在大殿中昂昂而立，只要他用力將此人摔下，那人定然會骨斷筋折登時斃命，而其余剛從地上爬起的幾人也都投鼠忌器，竟一時不敢圍上。

　　“咳！咳！”，隨著在旁觀戰(zhàn)的朗·梅色兩聲清咳，猛虎般的莽布支一怔，不情愿地輕輕地將手中那人放到在地上。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吐蕃勇士莽布支以一敵十，竟已完勝。

　　殿內(nèi)諸人顏色皆變，高力士更是驚得目瞪口呆，面色煞白。

　　朗·梅色再次向天子施禮，奏道：“尊敬的天可汗，吐蕃勇士的表演已經(jīng)完成了，接下來他將接受大唐勇士的挑戰(zhàn)！”他神色倨傲，竟似已穩(wěn)操勝券。

　　話音未落，只聽得殿角一陣如洪鐘般的大笑，有個洪亮的聲音說道：“對付這種三腳貓的功夫何須大唐勇士？某這旗手便來試試！”

　　眾人看時，只見東南側(cè)殿角幽州諸將中走出一位金甲武將，三步兩步便來到殿前向天子跪倒施禮，口稱：“圣人在上，卑將安祿山請戰(zhàn)！”

　　天子李隆基亦是爭跤行家，方才見莽布支露了一手，已知此人神勇，自忖禁軍中似乎無人是其對手。此時，他見這位自稱安祿山的幽州將領(lǐng)主動請纓，不由得心中一寬！

　　只見這安祿山不到三十歲的年紀(jì)，身高一丈三尺有余，樣貌雄偉，身穿一副金色山字紋明光鎧，頭戴金色兜鍪，一張大臉上略有些雀斑，須發(fā)皆赤褐色，一雙大眼亮如明燈，獅子鼻微微有點酒糟，配上一副豪闊的大嘴岔，威風(fēng)凜凜中居然還有些俏皮的憨態(tài)。

　　天子驀然想起一事，向張守珪問道：“張卿，今日獻(xiàn)捷時單人護(hù)持軍旗的可是此人？”

　　張守珪忙跪倒回奏：“陛下圣明，正是此人。邊營莽夫，初見圣顏，不識禮節(jié)，望陛下贖罪?！?p>　　此番張守珪進(jìn)東都后一直謹(jǐn)言慎行，但此時見吐蕃使者張狂忒甚，早存了懲戒之心。再則，他也知這安祿山是自己幽州軍中的“第一爭跤高手”，身上頗有些手段。加之此次他未能如愿進(jìn)入政事堂，心中不平，故亦存了賭氣爭勝之心。

　　其時，這安祿山已被晉升為幽州左驍衛(wèi)將軍，但他仍自口稱“旗手”也實在是狡獪韜晦，張守珪并不揭破，反而心中贊他機(jī)敏——如此一來，即便安祿山戰(zhàn)敗，那位號稱“吐蕃第一爭跤手”的莽布支也不過摔倒了一名幽州唐軍的“護(hù)旗手”，又有甚光彩？

　　天子李隆基早已洞察此節(jié)，他捻髯微笑，恩準(zhǔn)安祿山出戰(zhàn)。

　　安祿山除去甲胄，露出肉墩墩、毛乎乎的一副雄壯身軀來，宛如一尊立地太歲。

　　他笑嘻嘻地對莽布支行了個拱手軍禮，又豎起大拇指道：“一個打十個，不錯！”

　　那莽布支本是個英雄人物，他見此人相貌威武，身高體重與自己相仿，裸露的上身留著幾道深深的疤痕，想來也是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的勇士，便也存了些相惜之心。但是，他此生未嘗敗績，又剛剛擊敗大唐十名禁軍高手，也不免心生狂傲，拱手還禮道：“大唐旗手，是不是三腳貓？比一比！”

　　安祿山聽他認(rèn)準(zhǔn)了自己是大唐的旗手，心中暗笑。

　　便在殿中慢慢吞吞地走了幾趟，抬腿踢腳熱身備戰(zhàn)，還故意腆著肚子將各種動作做得短促笨拙，顯得憨態(tài)可掬，竟有不更事的公主、皇子看到他那副笨熊般的樣子，不禁被逗得笑出聲來。

　　安祿山的熱身好不容易才算完成，莽布支早已等得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