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鼓擂響,黑白兩騎戰(zhàn)在了一處!
“雪山獅王”瑯支都不愧是吐蕃第一勇士,他雖終究是打心底里瞧不起這名小小的金吾衛(wèi)軍士,但一旦動手則絲毫沒有半點輕敵之心,這就是他的特點——無論何時,也無論面對何種敵人,他都全心迎戰(zhàn)。這是他從自己的師傅尕敦神僧那里上第一堂課時就學(xué)會的道理,更是他出世以來從未嘗敗績的重要原因。
現(xiàn)在,他更是由衷感謝自己師傅送給自己的這條“不敗箴言”,因為他發(fā)現(xiàn)眼前的這位敵手是自己平生從未遇過的勁敵,如果自己一開始就用一種輕敵的心態(tài)對付此人的話,恐怕此刻已身處險境。
從力量上講,這個人甚至可以跟猛虎般的莽布支媲美!不僅僅是膂力,在腰腹力量等各個方面,此人都屬上上乘的水準。
以前,只要自己將馬槊用七分力氣刺出,就可以擊穿三面堅硬的黃銅牛皮盾牌,而一般的戰(zhàn)將用盡全力也無法崩開自己的攻擊;如果用上八分力,可以直接將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名將挑于馬下,方才對老裴旻的最后一擊,就也才用到這個力道;如果用到九分力,黑色馬槊可以穿透高原堅硬的山巖,目前為止,也只有吐火羅的一位猛將才領(lǐng)教過這個滋味,而他早已做了自己槊下的冤鬼!至于十分的力氣,他連自己都不知道會是怎樣,或許將來有機會對戰(zhàn)天竺象兵的時候會用到吧!
然而現(xiàn)在,任憑他上來就使用了八分力氣,對方長戟傳遞回來的反擊力道卻也毫不遜色,戟槊相斗,火花四濺,而激斗之中,那金色的護面擋著對方的面孔,根本看不到任何表情!
“吐蕃軍隊也應(yīng)該裝配這么一種護面,這樣敵人將無法看穿士兵的膽怯”他暗暗想著,把黑槊的力量加到了九成。
瑯支都在心中盤算著雙方的優(yōu)劣對比。
從坐騎上講,對方的白色大宛馬與自己的大食神駒各有特點。大宛馬矯健異常,如一條白龍一般身體靈活,步伐多變,更善于跳躍和變幻路線,只是與這位對手的配合略顯生疏,應(yīng)是臨時搭配;而自己的大食神駒力大勁猛,如一條黑蛟般風馳電掣,步履穩(wěn)健,擅長沖鋒和追擊,兼與自己配合已久,已達人馬合一境界,但只因已與裴旻戰(zhàn)了一場,馬力稍疲,故而雙方在這方面大致旗鼓相當。
從兵器上講,自己的黑槊由吐蕃特有的秘藥制成,與一般兵器相交時能產(chǎn)生一股彈力,無需加力就可崩開對方的武器,但不可思議的是,每當黑槊與對方長戟碰撞時,彈力便被卸去大半,似乎還有一種神奇的“粘力”吸附。而對手那條長戟仿佛就是一條真的蟒蛇,擁有出人意料的韌性,能走出匪夷所思的刺殺軌跡,那討厭的蓬松素纓裹挾著月牙般的戟刃襲來,格擋的時候需要分外注意,有兩次,他幾乎就被突然轉(zhuǎn)來的戟刃劃中面門,當他反擊時,那長戟又倏忽撤了回去,叫人好不氣惱!但似乎這件長戟也不是此人慣用的兵器,故而一時還無法完全掌握其性能。故此,在這一點上,雙方也不分伯仲。
“我要把這件長戟奪過來,真是件寶物?。 爆樦Ф钾澙返叵?。
一轉(zhuǎn)眼,兩人已大戰(zhàn)五十回合不分勝負,這在瑯支都個人的戰(zhàn)陣經(jīng)歷中還是頭一遭。
此時,那金吾衛(wèi)軍士也在暗暗佩服瑯支都的槊法,也難怪老將軍裴旻不到二十回合便已落敗,自己若不是近年武藝大為精進,恐怕也未必是其對手,瑯支都的臨敵經(jīng)驗極為豐富,槊法招數(shù)純熟,攻守法度嚴謹,毫無半點破綻;他的應(yīng)變速度也是極快,就在自己逐漸掌握這支“銀剪戟”的特點的時候,瑯支都也似已摸清了自己戟法中的套路,應(yīng)對逐漸從容起來;他手中那條黑色馬槊也絕非等閑的兵器,更在燈火下泛著一股陰森森的幽藍色光澤,而他甚至多次冒著被自己刺中手臂的風險故意用槊尖扎向自己的雙手,這種“以一臂換一指”的打法,在以命相搏的戰(zhàn)斗中純屬昏招,可為什么瑯支都還偏偏要這樣去做?
就在電光火石間,他驀然醒悟過來:“莫非槊尖有毒!”
他心中不由得一凜,暗道“好險!”不禁對這個相貌丑陋的對手充滿了鄙夷和憎恨,但他也不得不更加小心提防,故此在招數(shù)上也受到了不小的限制。
不出所料,那支泛著幽幽藍光的槊頭上焠了高原獨有的雪狼蛛的毒液,一個大活人只要被擦破一點皮肉,見了血,就會在一炷香的時間內(nèi)全身麻痹而死。
又是五十個回合過去,二人仍是不分輸贏。
五鳳樓上悄無聲息,無論誰輕咳一聲都會顯得格外刺耳。
夫蒙靈察、張守珪、蓋嘉運、皇甫惟明等諸將都已暗暗吃驚。這些人中,夫蒙靈察的馬槊功夫最強,有“西北第一猛”之稱,但此時,他憑經(jīng)驗判斷即便是自己上場也至多能堅持五十個回合,如果到八十回合將則定然落敗。
眾將又向一旁的王忠嗣看去,只見他仍面沉似水,正瞇著丹鳳眼捻須觀戰(zhàn),便均想:“怕是王忠嗣出馬也未必能走上更多回合吧……?”
而李祎、薛訥等老將卻心態(tài)略平,他們深知“將不在勇而在謀”的道理。大戰(zhàn)中,對付瑯支都這種勇將自然斗智為上!然畢竟他們都是武將出身,如不是瑯支都狠毒打傷了老裴旻的話,就單憑他那一身好武藝也值得十分的佩服。
眨眼間,五鳳樓下的二將已鏖戰(zhàn)了一百五十回合!
此時,較技場上除了夜風和火把油脂嗶剝作響的聲音之外,就只剩下二將胯下戰(zhàn)馬的雜沓蹄聲和粗重的喘息聲,以及兩件兵器格殺的“叮叮當當”的碰撞聲。
二人均遇上了平生未遇的勁敵,此時都已大汗淋漓!
城頭上的朗·梅色見斗了這許久,生怕大王子瑯支都有失,將來回吐蕃后無法向贊普交代。他還暗暗盤算,不如現(xiàn)在見好就收,己方雖已輸了兩場,但卻已經(jīng)打傷了大唐的名將裴旻,也算撈到了實惠,贊普想必不會怪罪,備不住還會大加贊賞。
故此,他正欲起身向天可汗啟奏中止較技。
正在這時,只聽夫蒙靈察輕聲驚道:“糟!”
眾人心頭都是一凜。
只見瑯支都似已落敗,正撥馬而逃,那金吾衛(wèi)精神大振,挺戟追去。大食神駒馬蹄雜沓緩慢,似馬力已疲,白色大宛馬揚威奮蹄,直攆過來,那支銀色的長戟距離瑯支都的后心也來越近,眼看便可將他戳于馬下!
然而,這一幕卻讓城頭上的幾位沙場宿將大驚失色!
所謂“窮寇莫追”,他們已經(jīng)看出瑯支都實為詐敗,他那條黑槊已經(jīng)在身體的掩護下暗暗調(diào)整到最佳位置,正要伺機刺出!
按照眾將的臨戰(zhàn)經(jīng)驗,經(jīng)過如此一場激烈鏖戰(zhàn),雙方的體力早已嚴重損耗,追擊者的注意力往往很容易被即將獲得的勝利所分散,故而此刻才真是兇險無比。
兩騎相距已不到一個馬身的距離,前面的大黑馬突然前蹄跪倒在地,瑯支都手中的大黑槊宛如一條毒蛇口中的黑色信子,疾向那名金吾衛(wèi)的咽喉刺去。
眾人也齊聲驚道:“?。 ?p> 唯獨王忠嗣神目如電,竟獨獨地喝一聲:“好!”
幾乎就在黑槊刺來的同時,那疾馳中的大白馬竟匪夷所思地向左跨出一步,那幽藍森寒的槊尖擦著那名金吾衛(wèi)的脖頸邊掠過!
與此同時,那位金吾衛(wèi)手中長戟已如奔雷閃電般沿著黑槊的槊桿“嚓嚓”地向前送去,一擊不中的瑯支都已經(jīng)來不及變招,眼見他的雙手就要被鋒利的戟刃齊刷刷地切斷,也難免被刺中肚腹的厄運!他只得大吼一聲,奮力將黑槊推擲而出,可惜只稍稍慢了一點,左手的小拇指和無名指已被齊齊削掉,登時鮮血長流!
而那名金吾衛(wèi)手中的銀色長戟也并未長驅(qū)直入地去刺瑯支都的小腹,只順力將銀戟一挑,將那支黑色馬槊凌空掠了過來。
“好!”五鳳樓上歡聲雷動。
老薛訥高興得跳起腳來,王忠嗣、張守珪、夫蒙靈察、蓋嘉運、皇甫惟明等將也都紛紛鼓掌喝彩,諸皇子、公主以及各國使節(jié)更是歡快地叫嚷成一片,紛紛起身向天子祝賀。
李隆基只是捻髯微笑,仍保持著天可汗的無上風度,他對高力士道:“速派御醫(yī)救護吐蕃副使,好生療傷”轉(zhuǎn)而又對朗·梅色說道:“貴使,今日較技就到此為止吧?!?p> 朗·梅色肚里暗罵瑯支都窩囊!本來也是,這一趟出使大唐,自己本是正使,誰知卻跟來了這么個兇殘固執(zhí)的大王子,多少天來他早已在心中暗罵了瑯支都無數(shù)遍,此次見他先勝后敗,還吃了個大虧,心中竟有些幸災(zāi)樂禍起來。他雖然知道這趟回去免不了要受贊普的責罵,但轉(zhuǎn)念一想:“活該!這場本已勝了,可大王子不聽阻攔,非要真刀真槍的跟人家比試,故此受傷,關(guān)我個牦牛糞事?”
他急忙伏地叩首道:“大唐天朝上國,人才濟濟。此番較技本為怡情,雖各有損傷,但于吐、唐兩國和平相處的大局無礙!天可汗萬歲,萬歲、萬萬歲!”他一套切口輕車熟路地喊出,聽來竟頗為顧全大局。
天子李隆基只微微一笑,起身回殿。
“宣他上殿!”天子對高力士補了一句。
“老奴領(lǐng)命!”高力士自然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此刻他也是如沐春風。沒錯!戰(zhàn)勝吐蕃副使的金吾衛(wèi)軍士是他舉薦的,不僅為裴老將軍雪了恨,更為天子掙回了十分的面子。手下金吾衛(wèi)中有這種一等一的人才,他這個右監(jiān)門衛(wèi)大將軍也自然是會干得更加稱心如意。
趕來救護的御醫(yī)和內(nèi)侍還正在奔來的路上?,樦Ф既钥缭诖蠛隈R上,抬右手接住那金吾衛(wèi)軍士用長戟挑還的馬槊。他毫不在意手上的劇痛,只對那軍官點了點頭,丑陋古怪的臉上似乎還笑了一下,問道:“你叫什么名字?為什么不收起護面?”
“大唐金吾衛(wèi)當值之時,無命不得擅去護面”那人冷冷的回答道:“某乃汾陽郭子儀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