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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定大唐

第三十三章 望春樓觀潭 蓬萊閣游仙

風波定大唐 許先生的書齋 8847 2020-08-19 10:58:11

  傳說,在茫茫無際的東海中有一座仙山,那里的仙宮里居住著天界的神仙們。在風和日麗的日子里,居住在海邊的人們常會在萬道霞光中看見仙山上的瑤臺宮闕和仙人們的影子。

  每年的春季,來自東海的暖濕季風便會攜帶著大量的溫潤水氣吹向已被嚴冬禁錮了整整一個冬季的大陸。老人們常說,在這個季節(jié),仙人們也會紛紛乘著東風降臨人間,或者開始他們的修行,或者度化那些有仙緣的好人。

  東風吹綠了齊魯大地的縱橫阡陌,拂開了凌汛剛過的燕趙河流,跨過了巍巍的太行山脈和三晉的表里河山,終于抵達了坐落于關中平原上的大唐帝國都城,長安。

  長安的三月,到處都是一幅生機盎然的春景,空氣中都是朝雨滋潤后的芳草味道,幾乎整個長安城的人都來到了曲江的兩岸和樂游原上踏青。

  曲江中春潮已生,船只在河面上緩緩游弋;堤邊芳草萋萋,到處點綴著些黃、白色的小花,一派生機勃勃;護堤的楊柳枝條上已抽出了點點嫩芽,遠遠觀去,如淡淡的鵝黃色的薄霧在春風中彌漫;時而有喜鵲口銜枯枝緩緩飛過,隱入高大的樹冠中去了;天空中飄著各色的紙鳶,桃李樹下的人們飲酒賞花、撥弦弄樂,溪畔邊的百姓放燈祓除,洗滌祈福。

  至于井坊間斗雞走狗,士林中煮茶賦詩,也是俗有俗的熱鬧,雅有雅的樂趣。

  人們身穿各式服裝,有的寬衣大袖、羽扇綸巾,有的圓領窄袖,高帽長靴……;春風得意的少年們一個個鮮衣怒馬,散發(fā)著無盡的活力;家財萬貫的富豪們一個個趾高氣揚,到處揮金如土;就連女子們也都紛紛出得門來,她們或身著男裝,或大膽地將羃?、帷帽的遮擋掀開,露出特意裝扮的各式妝容和身上靚麗的衣裳來,可謂是姹紫嫣紅、爭奇斗艷;大道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集市上人潮攢動,比肩接踵;長安城中揮袖如云,舉袂成陰。

  天子李隆基在機樞重臣和王孫公主們的簇擁下來到望春樓上,興致勃勃地觀看廣運潭的開潭大禮。

  陜郡太守、水陸轉運使韋堅滿面春風的向天子奏道:“臣兩年前奉旨將從江南到長安的水道清理疏浚,并于長安城內修挖廣運潭以通舟楫。賴天子洪福,全部工程已按時竣工,臣等伏請圣人降旨開潭!”

  天子大喜,憑欄遠眺,見一汪春水波光粼粼,堤上楊柳如煙,兩岸碧草連天,嘆道:“自此之后,江南貨船可經(jīng)水道直抵長安,省卻車馬損耗無數(shù)。長安百姓自此用度不缺矣!”,遂命開潭。

  圣旨一下,韋堅手執(zhí)一桿紅旗向河面上揮動了一陣,只聽運河兩岸上如山的百姓突然歡聲雷動,從遠處的河面上駛來了許許多多艘貨船,一時間水面上舳艫相屬、檣桅林立,整個船隊足足拉出了數(shù)里。

  顯然,這些貨船的排列和所裝運的貨物都經(jīng)過韋堅等人的精心布置。

  當先一條寶船,乘風破浪而來。船頭的艄公是一條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的大漢,他頭戴大紅色抹額,外穿一件翠綠色的短衫,內襯水綠色織錦胯袍,打著赤膊的左臂露出結實的肌肉,待船離的望春樓近了,他撐著手中的竹篙,引吭高聲唱道:

  “得寶弘農野,弘農得寶耶……”。

  他聲音嘹亮,聲調又拉的極長,望春樓上的天子和眾臣全都聽得真真切切,那艄公頭兩句歌聲剛落,侍立在船甲板兩側一百位服裝鮮艷、妝容靚麗的歌女齊聲應和唱道:

  “得寶弘農野,弘農得寶耶!潭里船車鬧,揚州銅器多。三郎當?shù)钭?,看唱《得寶歌》?!?p>  在這一片響遏行云的長歌中,來自洛陽、汴州、廣陵、丹陽、晉陵、會稽等數(shù)十個州郡的三百多只貨船載著沉甸甸的糧米和各地盛產的珍貴貨物,朝著望春樓下駛來。

  掌舵的艄公們都頭帶大斗笠,身穿寬袖衫,腳蹬粗芒鞋。他們一個個都精神抖擻,面帶自豪,將撐篙搖櫓的架勢擺的十足,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是平生第一次見到如此宏偉壯麗的宮闕和城樓,更是平生第一次成為受千百萬人共同矚目的焦點。

  他們代表著生活在帝國遙遠的江南地區(qū)的近千萬男人和女人,用他們的到來向整個長安城宣告,那里豐饒的稻米足以養(yǎng)活大唐五千萬子民,那里富足的物產可以讓千百個周邊小國的國王都羨慕咋舌,那些生活在魚米之鄉(xiāng)的男人和女人們,正伴隨著悠揚的漁歌和歡樂的采桑曲,用自己辛勤與汗水,為整個大唐帝國創(chuàng)造著無窮無盡的財富。

  今天,他們就是長安城中最受人矚目的明星!

  “長安萬歲!”不知道哪位艄公帶頭喊了起來;

  “江南百姓萬歲!”兩岸的長安人歡聲雷動,高聲呼應。

  “大唐萬歲!”,所有的歡呼聲和鼓掌聲都匯集到了一起,響徹天地,直沖云霄!

  ……

  觀潭大禮足足熱鬧了一個多時辰才漸漸告一段落。

  正在此時,高力士手捧一方大紅漆盒,面帶喜色的奏道:“大家,內侍府已遵御旨去了函谷關的尹喜故宅,果然找到了一道靈符,特呈圣人御覽。”

  天子聞言大喜,伸手撿起那枚“靈符”細看。見是個半尺長一寸寬的桃木符,上有朱砂符印,木色、印色都頗顯陳舊。他拿在手里端詳了一會兒,喜道:“當年我李氏老祖玄元皇帝騎牛出函谷關,于尹喜宅留五千字《道德經(jīng)》,揭天地之本,追萬物之源,并讖曰:‘二百甲子后,子孫興也勃焉’。如今看來,此寶符祥瑞正應我朝“天寶”之盛世!”

  此言一出,望春樓上的文武大臣等皆齊聲恭頌,山呼萬歲。

  天子遂命將此事昭告天下,并將桃林縣改名為“靈寶縣”以應祥瑞。

  忙了半天,他身上已略有倦意,便傳旨回宮歇息。

  “依大家看,那個獻寶的田同秀是不是也賞一下?”在步輦邊侍候的高力士輕聲問道。

  “讓右相看著賞賞吧!”天子隨口說道,又把那道“靈符”遞還給了高力士,吩咐道:“交左藏庫保存?!?p>  “是”高力士微笑應道。

  ……

  相比那道“靈符”,天子李隆基還是更喜歡那只“游仙枕”,那是龜茲國進奉的貢品,色澤如碼碯般晶瑩剔透,天涼的時候枕著溫潤如玉,天熱的時候又感覺清涼舒適。

  他已五十六歲,自覺精神比年輕時略差了一點,幾年前他還能一天忙七、八個時辰而毫無倦意,近年來覺得容易疲倦起來,不過,他終究是打熬的一副好筋骨,只要能在午膳后小睡一會兒,便又會精神煥發(fā)。

  可能是今天望春樓觀潭的活動讓他過于興奮,此刻雖然覺得身子有些疲倦,他腦中卻仍清醒,在榻上輾轉了些時候,竟難以入眠,便喚道:“力士!”

  誰知,一直侍奉在側的高力士此刻竟沒了蹤影,天子見無人應聲,便自起身,只見寢殿內空無一人,連平日伺候的小內侍也都不見了,不由得嗔道:“這群猢猻,如今竟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p>  就在這時,忽聞殿外蹄聲嘚嘚,竟有一人騎著一頭小毛驢入了殿門。

  李隆基先是心里一驚,待定睛看了,不怒反喜道:“上殿來的可是通玄先生嗎?”

  那人松形鶴骨、須發(fā)皆白,著一身青布道袍,懷里抱個竹琴,聞聽天子詢問,忙跳下驢背,叩拜道:“小仙正是張果,圣人安康?。 ?p>  李隆基奇道:“張果,朕聞你十年前已羽化登仙境去了,緣何今日到了這里?”

  張果笑道:“小仙方登仙境不久,便受玄元皇帝差遣,來請圣人同去縹緲仙山一游。”

  李隆基喜道:“世間果有此仙山嗎?我只道是爾等胡吣來哄朕的?!?p>  張果笑道:“圣人本是上界金仙轉世,小仙又怎敢欺君?且請隨我來?!闭f著將手中的韁繩一遞,李隆基伸手接著,笑道:“朕有良馬千匹,竟實未曾騎過毛驢”,說罷徑自翻身上驢,那小毛驢打了兩個響鼻兒,四個雪白的小蹄子嘚嘚的走了起來。

  李隆基忽覺身子一輕,竟騰空而起,身下已是縹緲的白云。他心中著慌,卻見張果正步行跟了上來,白色胡須飄灑,一派逍遙若仙的神色,這才安下心來,再轉頭眺望,見在汪洋碧波中有一座崔巍秀麗的仙山,更有掩映在萬道霞光中的瑤臺瓊室、貝闋珠宮。

  頃刻間,李隆基已立于那宮闕之下,見宮門匾額上書“昭陽殿”三字,轉身卻不見張果和那毛驢的蹤跡。

  他心道:“朕定在夢中矣!”卻又明明聞到有異香撲鼻,正心中錯愕間,遠處有兩人喚道:“三郎!”

  他見當前一人生的白凈面皮,五縷墨髯,氣派雍容而神態(tài)恬淡,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父親——睿宗李旦。他心中大驚,忙一歩搶上前去,拜道:“父皇焉得在此?”再往他身后看去,見是一位身著王妃服飾的女子,但在云霧中竟看不清面目。

  李旦微笑著扶起他來,還未曾答話,卻聽那女子溫言道:“三郎,這些年你過得好么?”那聲音溫柔慈和,似曾相識。

  李隆基心中猛然一動,聽聲音辨出那女子正是自己的母親竇德妃,不由得顫聲道:“兒……兒……兒過的并不好??!阿娘!”話未說完,竟落下淚來。

  此時,正在低頭啜泣的李三郎已被母親擁入懷中,一種已整整消失了五十年的溫暖感覺重新把他擁裹了起來。

  哭了一會兒,他才恢復了一代君王的端莊儀態(tài),方才懷抱自己的母親卻已然不見,正在詫異,父皇李旦向他身后一指,道:“社稷宗廟不墜于地,汝之力也?!?p>  李隆基回頭看時,見遠遠有兩個盛裝的女子正待轉身而去,不是太平公主和韋后又是誰?他拔腿便追,想問個究竟,才只幾步就被一人阻住,那人身材矮小、樣貌猥瑣,口中喝道:“何人膽敢擅闖重地?”

  李隆基定睛看時,正是當年那個“騎豬將軍”武懿宗。他不由得心中火起,飛起一腳將武懿宗踢翻在地,啐道:“吾家天下,干汝何事!”,那人重重地吃了一腳,狼奔豕突般跑了。他不禁縱聲大笑,又繼續(xù)去趕那兩個女子。

  七轉八轉,來到一座燈火輝煌的明堂,那兩人卻已不見蹤跡。正渾噩間,忽聽一個蒼老女聲道:“是三郎么?”,那聲音中滿是逼人的氣勢,透著十足的威嚴。

  李隆基看時,見一位老婦人鳳冠霞帔,姿態(tài)威儀,雖滿頭白發(fā)也仍掩飾不住她曾端莊美麗的容顏,他心中一驚,脫口問道:“皇祖母焉得在此?”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則天順圣皇后,武則天。

  不知怎的,見到皇祖母武則天,李隆基心中仍有些緊張。他抬頭看時,又見她身后遠處的亭臺上立著幾人,正憑欄向此觀望,其中一位尤為惹人注目,那人身材英挺,須髯若神,一雙黑珍珍的眼睛炯炯有神,正手扶玉帶凝望著自己,與這人的目光一接,他心中便似生出了無盡的膽氣,當即恢復了鎮(zhèn)定。

  他朗聲道:“皇祖母,孫兒一直想問,當年我母親有何過錯?因何要將她處死?難道皇祖母不怕我長大報復嗎?”

  說來也怪,此時武則天的聲音聽上去卻突然變得慈和了很多,她緩緩道:“三郎,如今你也已做了三十余年的皇帝。難道還需要我來回答這些問題嗎?生長于帝王之家,本就有了自己獨特的宿命。她有錯也罷,無過也罷,在彼時彼處,理由還真的重要嗎?至于報復。這些年,你自己怕過嗎?怕,又真的有用嗎?”

  李隆基聽了,一時沉默不語。

  武則天又道:“三郎,你定已知道,天下最難的事,便是做皇帝,天下犧牲最大的事,也是做皇帝。做了皇帝,你手中就有了一桿度量各方利益的天秤,這讓你有了無上的權力,但同時也讓你成了無數(shù)人眼中的目標——有人諂媚,有人頂撞,有人投其所好的讓你開心,當然也有人會不惜代價地去做他們能做到的一切,既包括忠誠,也包括背叛!

  有的人會在天秤的這一端盯著另一端,多了,少了,高了,矮了,都關系到他們的切身利益,故此稍不平衡,他們就會叫,會鬧,會撕咬甚至會以命相搏。這都要靠你這個皇帝來調節(jié),否則,整個天秤都有可能會傾覆。

  有的人會盯著你的錯,會從他們的立場把你的錯放大,甚至無中生有地強加罪過給你。對他們而言,真正的對錯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他們所關心的是,只有證明你錯了,才能證明自己是對的;你越是錯的離譜,他們就越是對的理所應當。而一個在大家眼里總是犯錯的皇帝,其本身的存在就是個錯誤!

  一個導致天秤傾覆的執(zhí)政者,一個本身就是錯誤的皇帝,無一例外的將會被掃進史書中最骯臟的角落,在后人的傳說中被慢慢的風干,而他的名字、謚號甚至年號,將會如最不堪的娼妓般被人恥笑。他的行為,不管對錯真假,一律將成為天下所有父親教育兒子時候的反面例證。

  而他,無從辯駁!

  這才是作為一個皇帝的最大的恐懼!死亡,卻從來都不是。

  于是,你有了你的恐懼!

  于是,為了擺脫這個恐懼,你就需要付出高昂的代價——包括犧牲你的兒子,你的愛人,甚至你自己?!?p>  武則天這番話講到了李隆基的心里,他對這位曾經(jīng)又恨又怕的皇祖母生出了更多的敬意。

  武則天話鋒一轉,問道:“孫兒,你可知道,我們對你用李林甫為相頗有微詞啊。當年的姚崇、宋璟是皇祖母為你預備的干才,后來的幾個,如張九齡等雖然各有不足,也都大體可用。因何你卻選了那個哥奴做你的宰相?”

  李隆基點頭道:“皇祖母!用此人為相,朕也是經(jīng)過慎重考慮的。如今國家大政已明,萬年基業(yè)已成,但朝廷冗員日增,政務龐雜浩繁,故此番擢拔相才,首要看重其能力。前番命他修訂《律令格式》之時,已見他做事不拘泥于舊俗,也敢于革除舊弊。朕平日觀之,他處理政務能力顯然在他人之上。

  此人的確城府深阻,又善于逢迎,實不如九齡之風度,但他為人處世頗有手腕,亦能彈壓、協(xié)同群僚,能為張九齡之所不能。如此,他能替朕說一些朕說不出,也不能說的話;做一些朕做不出,也不能做的事,由他頂在前頭,朕的周旋空間也大了許多!朕只是想有人把治國方略不折不扣的執(zhí)行下去,少一些爭執(zhí)和推諉,多一些效率和成效。目前看,用此人為相,朕的君權益盛!若有一天他真不聽話了,隨手拿掉便是。

  朕登基三十余年以來,拜相二十余位,即便姚崇、宋璟、張說等人物,不過三、四年便輪換一番。但每次換相,都要重新面對一次廟堂上的人事風波;每次重組宰相班子,就要重新進行一番嘔心瀝血的思量。如再多幾個如張九齡般過于忠直的臣子,朕必身心俱疲?!?p>  他頓了頓,嘆了口氣說:“皇祖母,說實話,這么多年,孫兒竟也有些累了!”

  說到這里,他又頗有些得意地對武則天笑道:“朕還想讓那些一直盯著朕,想尋朕錯處的人看看,用誰,不用誰,朕永遠都是對的!”此豪言一出,竟覺胸中塊壘盡數(shù)吐出,十分暢快!

  武則天也被他這句話逗笑了,點了點頭,向李隆基身側一指道:“三郎可去蓬萊宮中尋她?!?p>  李隆基轉頭看時,只見明堂西廂有一座虹橋,連著一座飛檐斗拱、雕欄玉砌的樓閣,待要問去尋何人,武則天和遠處亭臺上的那幾人卻都須臾不見了。

  他心中奇怪,便沿著虹橋走近那樓閣,見匾額上題著“蓬萊閣”三字。閬苑中曲徑通幽,遍地奇花異草,竟然都在同時開放,不由得心中大奇。

  當先有一棵石榴花,枝頭上已結出一大一小兩個果子來,煞是玲瓏可愛;再往里走,有一株臘梅,雖然生的纖細羸弱,但卻清麗脫俗,有一種讓人心疼的柔美。轉過一個彎,眼前更是一派姹紫嫣紅,美不勝收!迎面是一株亭亭玉立的白色梨花,雪白的花朵上落著露珠,更顯多情嫵媚;旁邊不遠處生著一株海棠,深紅色的花朵嬌艷欲滴,枝干上有些木刺,讓人看了又愛又怕,愈怕愈愛,李隆基笑道:“竟有這等尤物!”便用手去摘,卻真的被木刺扎了一下,反撩起了一股好勝之心,又笑道:“你竟敢唬朕來著!”遂摘下了一朵,捻在手中把玩。

  就在這時,忽又聞到那陣異香,他心念一動,心道:“奇了!若是在夢中,焉能有此奇香?”他尋著那股香味走過去,只見一塊白色的嶙峋奇石上擺著一盆珍貴的粉色牡丹,碧綠的枝葉略帶紫暈,花莖柔軟纖細,肥厚的花瓣嬌艷欲滴,碩大的花頭略略下垂,在微風中若有纖纖醉態(tài),煞是好看。

  李隆基心道:“這花國色天香,只可惜植于盆中,恐難以長久!如此花中絕色,卻擺在這不成形的石頭上,亦不相稱。若朕之意,當于后花園中專門擇一處花圃,不種別個花卉,只專飼這一株才好……。”

  正思忖間,蓬萊閣的殿門一開,一個鶯啼燕轉般的聲音道:“上界金仙到此,未曾遠迎,萬望恕罪,我家諸位仙子已恭候多時了!”

  李隆基見是一位衣袂飄飄的仙女來迎,疑惑問道:“你家仙子是誰?”

  那仙女聞言笑道:“金仙才去了幾日,便不記得我家仙子了?請隨奴來,一見便知?!?p>  ……

  年復一年,每當那道來自東海的萬里長風跨越了黃土高原后,便會逐漸變的干燥,它沿著祁連山北麓的瀚海沙漠繼續(xù)西進,把從故鄉(xiāng)帶來的思念化作一曲嗚咽的笛聲,留給了那些離家許久的戍邊將士們。

  一輪明月掛上了玉門關的城頭,勾勒出高大的箭樓和垛口的輪廓,就像一座已整整樹立了八百年的豐碑。

  目力所及之外,那道連綿逶迤的天山山脈,也如一條沉睡的雪龍,靜伏在如霜的月色中。

  就在大唐的百姓們正沉浸在帝國給他們帶來的驕傲和滿足中的時候,在這條雪龍的尾部,一萬余名唐軍將士正呼吸著高原稀薄的空氣,艱難的在一處山窩里宿營,單薄的帳篷勉強扎在天山南脈終年不化的積雪之中,他們身上的鐵甲已結了厚厚的一層冰霜,在夜色下泛著幽冷的光。

  中軍大帳中亮著幾盞鐵燈,安西兵馬使高仙芝正在做分兵進擊前的最后部署。

  “……如此,我軍明日即可翻越天山南脈,六十日后抵達婆羅川北岸,這段路程多是狹窄的山路谷地,為保證進軍速度和安全,我軍應兵分三路。趙崇玼、賈崇瓘兩位將軍對自己的路線和匯合時間是否已經(jīng)清楚?”高仙芝如金石般的嗓音中充滿了堅定和自信。

  “清楚!”二將齊聲應道。

  “好!”高仙芝說:“考慮到我們必須在七月十三日清晨發(fā)動突襲,故此,本帥先將其后的布置一一說明,今后不再重復!”

  “諾!”眾將精神一振,凝神聆聽。

  “過去兩年,我軍已秘密派出多路細作在小勃律境內潛伏了下來,半月前,席元慶、岑參的最后一路敢死軍也已喬裝做商旅出發(fā),他們會先一步混入連云堡,如果可能,還會爭取將連云堡之敵最近的布防圖用信鴿送出來,但也要做好沒有接應而須我軍死戰(zhàn)的準備!李嗣業(yè)、田珍!主攻連云堡要塞,由你們陌刀隊上!”高仙芝堅定的說。

  “末將遵令!”左、右中郎將李嗣業(yè)和田珍齊聲應命!

  他頓了頓,又在腦海中迅速評估了一下強攻連云堡的難度,微微點了點頭,又繼續(xù)布置道:“一旦戰(zhàn)斗打響,敢死軍會在半路截殺連云堡派出的傳令兵。但是,他們人少,弩箭也不多,我軍一旦攻入連云堡,段秀實,你的飛騎營不要纏斗,而是要火速前插支援敢死軍,務必截斷逃敵去阿弩月城的路,不使一人漏網(wǎng)!記住,此戰(zhàn)的關鍵在于迅速搶在吐蕃援兵到來之前砍斷弱水上的那道藤橋,那是吐蕃增援的唯一通路,只要此橋一斷,小勃律王城孽多便是我囊中之物……”他粗大的拳頭往地氈上狠狠一錘!鐵燈都被震得晃動了一下。

  “末將遵令!”別將段秀實昂然答道。

  ……

  不知不覺,軍帳外呼嘯的風聲逐漸大了起來,雪山上的氣溫驟降。

  待天亮時盤點,又有十余名士兵被凍死在自己的帳篷里。

  無法將同袍尸體帶走的將士們,只好暫時用厚厚的積雪將這些昨天還活生生跟自己一起行軍的戰(zhàn)友們掩埋。

  當一萬名唐軍將士走過的時候,會注意到那個巨大的雪包,那是埋葬著犧牲同袍的白色墳塋,凜冽的寒風從上面吹過,呼嘯著卷起上面的一層細雪,就像舞蹈著的雪山之神在旁邊唱起了挽歌。

  那兩萬只黑色的、褐色的、黃色的、綠色的眼睛中沒有一滴眼淚,只有對勝利的渴望和對犧牲同袍的禱祝:“安息吧!我的兄弟。你的橫刀,我來擦拭;你的敵人,我來斬殺!凱旋歸來,會接上你,帶著榮耀,一起歸家!”

  再寒風中前行的隊伍中,突然飄出一陣低沉的歌聲,不知是誰在低唱……,然后就是,十個、一百個、一千個……最后一萬具胸腔里發(fā)出的聲音在茫茫的雪山間匯集成一曲低沉而悲愴的軍歌:

  青海長云暗雪山,

  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

  不破樓蘭終不還。

  ……

  連云堡,本是大唐與小勃律邊境上的一座要塞,地勢極為險要,翻過連云堡后通過狹長的瓦罕走廊,可經(jīng)阿弩月城直抵小勃律的王都孽多。

  自從開元二十五年吐蕃悍然出兵攻占小勃律王宮之后,這里就成了吐蕃西出西域的主要通路。

  其間,大唐安西節(jié)度府曾三次出兵攻打這里,但均無功而返。近三四年兵戈暫息,時間一長,人們似乎也淡忘了昔日的號角和廝殺聲,商旅的駝鈴聲卻逐日增多了起來。

  每年的七月,這里既沒有長安、洛陽的炎熱,又沒有雪山深處那種終年的嚴寒。白天,太陽暖洋洋的照著山谷;夜間,從雪山吹來的風吹拂在婆羅川上,讓人感覺舒適而愜意,對需要穿越雪山和沙漠遠行的商隊來說,這段路走起來可以說是一種享受。因此,這個季節(jié)也是商旅歸來最頻繁的時候。

  由于大唐對吐蕃進行了封鎖,故此進出關隘的商隊基本以小勃律、大勃律和周圍二十來個小國的商人為主,這也正是吐蕃為什么沒有直接吞并小勃律的原因之一——它需要一個通往西域的緩沖區(qū),需要有人替它不斷的將鹽、鐵和糧食等物資輸入境內。

  做為前哨要塞,連云堡常年駐守著一千余吐蕃和小勃律士兵。這里居高臨下,易守難攻。而在十里之外的狹長山谷中還修建了一座大寨,吐蕃大將贊婆率九千士兵在那里屯扎。這樣一來,即便萬一前哨要塞被重兵突破,受到狹窄地形限制的敵人也幾乎不可能逾越大寨的阻攔。

  這天,一支約有五十頭駱駝的小勃律商隊渡過了婆羅川,順利的抵達了連云堡要塞。

  按規(guī)矩,商隊所有的防身武器都要被收繳,并在專人的看護下押送至大寨,再經(jīng)一輪更加仔細的盤查后才能放行。

  小勃律“奴從軍”隊長石賾蘭察臉上的兩道傷口還在火辣辣的疼,他心不在焉的帶著十來個士兵檢查著每一個人和每一頭駱駝。

  自從小勃律王宮被吐蕃攻占后,由于吐蕃的兵源相對短缺,原來的小勃律軍隊就被改編為“奴從軍”,基本都被派往邊塞或環(huán)境惡劣的地區(qū)配合吐蕃軍隊的行動,但是,“奴從軍”就像吐蕃人的奴隸,如果有戰(zhàn)斗,他們必須沖在最前面,如果有好處,也只能分得最少的一份。

  眼前這種盤查商旅的“肥缺”,幾乎收到的每一枚銅錢都要上繳給吐蕃千夫長,稍不注意,馬鞭就會暴雨般抽將下來。前兩天,他為了救護一個生病暈倒在路邊的手下,不小心驚了一個吐蕃百夫長的馬,就被劈頭蓋臉抽了好幾鞭子,又無藥可用,晚上疼得幾乎睡不著覺。

  “這狗日子,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他看著不遠處山坡上那些坐著喝酒,曬太陽的吐蕃士兵們,心里悔道:“還真不如跟這些商人一樣,即便是在瀚海里渴死、被馬賊殺死,也強似在這里窩囊死!”

  他十九歲時曾隨著叔父,跟隨一位叫康莫爾老爹的粟特商人的駝隊走過一趟絲路,他到過長安城,見識過萬里絲路上的風貌,也認識了許多的朋友。后來,他們在半路上遇到了馬賊,叔父受了傷,自己也差點送了性命,后來他們被唐軍護送回國后,他便不肯再離家遠行,而是通過一個熟人的關系加入了小勃律王城的衛(wèi)隊,誰知道好日子還沒過多久,吐蕃攻來,老國王被殺,王城衛(wèi)隊也是死的死、逃的逃,投降的都被改編成了“奴從軍”。

  “那個人也不知道怎樣了”他突然想起在那趟旅途中認識的一個“大人物”,卻又苦笑著搖了搖頭:“十幾年了,他肯定早不記得我了。再說他現(xiàn)在是國王,還娶了個吐蕃老婆!連殺父之仇都不記得的人,還能記得我嗎?”

  “石頭!你狗日的發(fā)什么愣?還想挨鞭子嗎?”不遠處那幾個吐蕃兵譏諷道。

  他忙收回思緒,隨手拉過一名商人開始搜身。

  他一抬頭,目光正與那位個子不高的商人相碰。此人一身小勃律商人的打扮,黑紅的臉膛,留著些蜷曲的胡須,笑嘻嘻的臉上還有兩個酒窩……。

  他心中一動,手上卻多了沉甸甸的一大緡銅錢,那商人笑嘻嘻的用純正的小勃律語說道:“長官辛苦了,買點酒御御寒啦!”

  ……

  

許先生的書齋

唐玄宗李隆基少年的時候是武后當政,某年的大年初二,他的母親韋氏入宮給婆婆拜年便從此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這個陰影一只留在了少年李隆基的心中。那個時期,李唐皇族還屢屢遭到武氏宗親的迫害,李旦、日日噤若寒蟬,某日宮門之外,相貌猥瑣的“騎豬將軍”武懿宗在故意阻擋少年李隆基的衛(wèi)隊,李隆基毫無懼色,上前厲聲呵斥,武懿宗慚慚而退。   文中有幾處隱晦的地方,請有興趣的朋友一起猜一猜:  ?。?)站在遠處亭臺上手扶玉帶凝望著李隆基的是誰?   (2)石榴,臘梅,梨花,海棠以及石上的牡丹都象征著玄宗的哪幾位妃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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