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風(fēng)波定大唐

第三十四章 奇襲連云堡 會盟破突厥

風(fēng)波定大唐 許先生的書齋 9985 2020-08-20 10:55:54

  出玉門關(guān)后折而向北,居延海和莫賀延磧沙漠以西,在阿爾泰山和天山的夾抱中,有一片狹長而深遠的草原,這里被絲路上的人們稱為磧口。

  無垠的綠色草原上扎起了連綿的白色帳篷,遠遠望去,就像從遙遠的天際堆疊而來的白云。

  尊天子的詔旨,節(jié)度使王忠嗣以特使的身份在這里召集回紇、葛邏祿和拔悉蜜等鐵勒三部可汗的會盟,兵馬使哥舒翰留守河西大營。

  經(jīng)過三天的談判,實力最強的鐵勒三大部族全部同意與大唐結(jié)盟,共同對抗“草原之狼”突厥的襲擾。作為回報,大唐還承諾每年以高價購買萬匹軍馬,而草原部族所需的絲綢、茶葉、鹽、鐵和陶瓷等也將源源不斷的運來交易。

  會盟大帳中,彌漫著馬奶酒和烤全羊誘人的香氣,王忠嗣與回紇的懷仁可汗、拔悉密的頡跌可汗以及葛邏祿的謀剌可汗等正在開懷痛飲,慶祝剛剛締結(jié)的戰(zhàn)略聯(lián)盟。

  回紇在這三部中的實力最強,懷仁可汗雖只四十來歲的年紀,但儼然已成為草原上一輪皎潔的明月。十多年前,也正是在他的精心籌劃下,回紇在烏布蘇湖畔設(shè)伏,一舉殲滅了三萬突厥精銳!他心中清楚,有了大唐這個盟友,回紇取代突厥成為新的草原霸主的日子不遠了。如何讓自己的部族獲得盡可能多的支持,同時又最大限度的減少犧牲和損失,是需要他這個可汗仔細權(quán)衡的事,故此,他對唐軍的戰(zhàn)斗力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興趣。

  他端起了滿滿的一碗酒,高聲說道:“為了天可汗的健康和我們牢不可破的聯(lián)盟,請大家一起干了這碗酒,再來聽我說一句話!”

  眾人聽了,都笑著將各自的酒喝了。

  懷仁又道:“草原的雄鷹講究的是能夠展翅高飛,草原上的勇士也只佩服無畏的英雄。今天是會盟的好日子,我有個提議,不如我們來一場圍獵,看一看誰家的戰(zhàn)士是矯健的獵鷹。你們說,好不好?”

  他嗓音洪亮,加之這番話用生硬的漢語說出,又平添了幾分豪邁,王忠嗣與頡跌、謀剌兩位可汗都明白他的用意,也欣然同意。

  懷仁的話音未落,忽聽帳外一陣喧嘩,一個鸮啼般刺耳的笑聲傳來,有人大聲嚷道:“懷仁,圍獵怎么能不叫我呢?”跟著帳簾一挑,一位衣著華麗的突厥人昂首進了大帳,他身后的幾個突厥護衛(wèi)正在與帳外的唐軍侍衛(wèi)相持,雙方劍拔弩張,氣氛十分緊張。

  那人手一揮,幾個突厥護衛(wèi)便收起兵刃退了出去,王忠嗣也喝退眾侍衛(wèi),對來人笑道:“想不到烏蘇可汗也對我們的圍獵感興趣啊,不過,這場圍獵本來也不會少了突厥的!”這句話語帶雙關(guān),烏蘇可汗聽了臉色一變,旋即說道:“王節(jié)度好眼力!不錯,我就是烏蘇米施,突厥汗國的可汗。我等不及你們的圍獵邀請,現(xiàn)在不是自己來了?”他語氣豪邁,儼然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眾人也不禁贊嘆他的膽識。

  此番,烏蘇可汗顯然是存了孤注一擲之心。他深知,如果大唐與回紇等部結(jié)盟成功,國力已現(xiàn)頹勢的突厥汗國必然遭受滅頂之災(zāi)。為今之計,采用一切可能的方法瓦解此次會盟才有一線生機,于是在做了周密的部署后,他親至?xí)舜髱?,企圖動搖各部與大唐結(jié)盟的決心。

  葛邏祿的謀剌可汗在內(nèi)心里其實對此次結(jié)盟并不十分堅定,長久以來,他們與突厥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如今,既怕招惹突厥,又怕將來回紇做大,他見烏蘇可汗親臨,不由得心中發(fā)虛,忙和稀泥道:“烏蘇可汗,大家在此相聚,喝喝酒,圍圍獵,你自然是想來就來啦!”

  烏蘇可汗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聲,繼續(xù)說道:“只是喝喝酒,圍圍獵嗎?我怎么聽說你們要針對突厥用兵呢?不過,我這次來也沒想回去,權(quán)當(dāng)替你們省些力氣吧!”說罷,他徑自走到王忠嗣案前,隨手拎起一只酒囊,說道:“王節(jié)度,你號稱‘大唐戰(zhàn)神’,也是天可汗的云麾將軍,我現(xiàn)在就站在這里,要么你直接抓我去長安請功,要么我們兩軍較量一下,你打敗我,我就服氣!”說罷,他一仰頭“咕咚咚”將大半囊酒飲了個一干二凈,抹了抹嘴,隨手將空酒囊摔在地上!

  草原部族崇敬無畏的勇士,三部可汗見了他這等氣概,都起了些相惜之心。

  王忠嗣也不由得暗暗佩服此人的膽識,他明白,如果不先打掉烏蘇的囂張氣焰而在此直接捕殺了他,雖然不難,但恐怕會立即引起各部的鄙視和不滿,那便等于宣告會盟的失敗,并且那樣一來,原本四分五裂的突厥內(nèi)部也會從此同仇敵愾,合力推選一個新的可汗與大唐為敵。

  他朗聲道:“我們大唐敬重英雄好漢。敵人也罷,朋友也罷,上了戰(zhàn)場就真刀真槍地拼個你死我活,上了酒桌就痛痛快快喝個盡興。烏蘇可汗,我陪你喝!”說罷,他也拎起一囊酒,一把扯掉封口,龍吸虎吞般喝了個點滴不剩,只見他氣不長出,面不改色,隨手也將空酒囊摔到地上。

  “云麾將軍好酒量!”在座諸人都齊聲稱贊。

  烏蘇可汗見他如此氣魄,心知今日遇到了勁敵,但所幸對方是個磊落的英雄,故此并不會直接扣押或殺害自己,他心中也就有了幾分底氣,出言激道:“王節(jié)度,你敢不敢與我擺開戰(zhàn)場在這里真刀真槍的賭賽一場?”

  王忠嗣淡然一笑,道:“有何不敢!”

  鐵勒三部的可汗也都嚷道:“好!大唐和突厥真刀真槍的比一場,讓我等也開開眼!”顯然他們也各懷心思。

  賭賽的規(guī)則由烏蘇可汗提出——雙方各出三千人,步、騎配備自便,但不得使用“床弩”、“砲弩”等重武器,雙方各立一面軍旗,能擊潰對方或首先斬將奪魁者勝。

  于是,祥和的大草原頃刻間變成了雙方以命相搏的修羅戰(zhàn)場。

  兩軍分東、西兩側(cè)列陣——東側(cè)的唐軍紅衣金甲,猶如一片閃耀著金光的赤紅色火焰,兩千步兵與一千鐵騎列成方形大陣,簇擁著一桿大紅色飛龍軍旗;西側(cè)的突厥軍隊則是白衣黑甲,猶如一股翻滾著巨浪的洪水,三千清一色的騎兵擺成利于沖鋒的雁翎陣型,陣中樹起一面繪有猙獰狼頭的藍色軍旗,極為顯眼。顯然,烏蘇可汗早有準備,希望能借此戰(zhàn)震懾草原諸部。

  會盟大帳外地勢最佳,王忠嗣、烏蘇、懷仁等三部可汗都在這里觀戰(zhàn),各部衛(wèi)隊也都在周圍列陣戒備?;丶v崇尚白色,天藍色的戰(zhàn)旗上是一只展翅高飛的鶻鷹;葛邏祿人信仰摩尼教,服色以土黃色為主,橙色的軍旗上繪著白色的火焰;拔悉蜜人崇拜駿馬,他們服色尚青,軍旗上畫著一匹奔騰的烈馬。

  一聲號炮響過,在如雷般的戰(zhàn)鼓聲中,一場前所未有的“賭賽”就此展開。

  ……

  在通往連云堡大寨的山路上,石賾蘭察被吐蕃千夫長指派帶領(lǐng)一小隊小勃律士兵押送駝隊去大寨。吐蕃人收完了商隊的“常敬”,這種跑腿出力的苦差事自然還是他們這些“奴從軍”承擔(dān)。

  不知怎的,他和那名送上了一大緡銅錢的紅臉堂商人慢慢落在了隊伍后頭,同行的兵士雖然都是他的心腹,有些話還是不要讓他們聽到的才好。

  離了前哨要塞,已走出了好遠。

  “你好大的膽子,岑三郎!”,還是石賾蘭察先開了口。

  “你打算怎么辦?石頭!”那名“小勃律”的紅臉商人竟說開了漢話,他正是安西節(jié)度府參軍岑參。

  當(dāng)年他跟隨哥舒翰遠赴安西,路上遇到馬賊和吐蕃騎兵的截擊,在石堡城外一場惡戰(zhàn)后,被趕來的唐軍救起。

  他后來才得知,當(dāng)年的小勃律王子蘇失利害怕在半路上被吐蕃人劫持,便帶了幾個近臣、侍衛(wèi)喬裝改扮,托了關(guān)系混入康莫爾老爹的駝隊之中,那幾個平日不愛說話的“石國商人”便是蘇失利等人。

  果然,走另外一條路的小勃律衛(wèi)隊遭到了吐蕃騎兵的截殺,死傷殆盡,但吐蕃人發(fā)現(xiàn)蘇失利本人不在其中,正在氣急敗壞之時,卻收到被他們收買的馬賊送來的消息說是在一支大商隊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自稱“石頭”的小勃律商人的樣貌、年紀都與目標(biāo)十分相似,吐蕃人將信將疑,便命令“金眼狐”的馬賊們?yōu)榍颁h展開攔截。

  他們哪里知道,雖然馬賊們所認為的“目標(biāo)”實則是貨真價實的小勃律商人石賾蘭察,但喬裝作石國商人的蘇失利也的確就藏在商隊之中,假如吐蕃人細加盤查,怕是會歪打正著將他擒獲……

  豈料,人算不如天算,當(dāng)年哥舒翰、李嗣業(yè)、段秀實、白孝德、馬璘等人不知內(nèi)情,只道是遇到了馬賊打劫,故此在石堡城外稀里糊涂的一場惡戰(zhàn),幫助商隊護衛(wèi)擊潰了馬賊;吐蕃人怕留著“金眼狐”會走漏風(fēng)聲,惹得大唐興兵討伐,故此將殘余的數(shù)十名馬賊全部射殺,以期殺人滅口。后來,石堡城內(nèi)的唐軍出援,吐蕃人又不敢輕啟戰(zhàn)端,故此只得火速退入赤嶺以西,放棄了這次任務(wù),故此,蘇失利才躲過了被吐蕃人綁架的厄運……

  獲救之后,不得不亮明身份的蘇失利只好在石堡城內(nèi)暫居,直到長安傳來詔旨,他們才在一團唐軍的護佑下返回了小勃律。

  而哥舒翰、李嗣業(yè)、岑參、段秀實、白孝德、馬璘等都護著商隊平安抵達了目的地,投了安西節(jié)度使帳下從軍。

  哥舒翰不僅武藝出眾,謀略過人,而且出身西域豪門貴族,本身就襲了父親哥舒道元的爵位,故此在軍中升遷的極快,后來,他與白孝德、馬璘都被調(diào)撥至河?xùn)|、朔方等鎮(zhèn),短短幾年已經(jīng)成了王忠嗣麾下的兵馬使,小左車也被他收為義子帶在了身邊。

  而岑參和李嗣業(yè)、段秀實等三人歸至高仙芝帳下,這幾年也都積功得了官職。

  岑參雖然是文職的參軍,但由于他熟悉商隊的運營又頗有智計,且已將幾種西域地區(qū)的語言說得精熟,故此也被派做先鋒席元慶的副手,參加了這次深入敵后的行動。

  誰也沒想到,冥冥中自有機緣,他卻意外地在連云堡前哨要塞見到了當(dāng)年一起在康莫爾老爹的商隊中同行的故人——石頭,連云堡小勃律“奴從軍”的小隊長,石賾蘭察。

  “我也不知道!”石賾蘭察說道,“但我不會告訴吐蕃人?!?p>  “哦?”岑參的手仍沒放開自己馬鞍前的一處扶手,那里有個機關(guān),暗藏著一把淬了毒的短刃,不過,這都是為了以防萬一給自己準備的,既然剛才在搜查的時候,石頭佯裝沒有認出自己,那么他現(xiàn)在說的極有可能是真話……

  于是,岑參點點頭說:“我知道?!?p>  “吐蕃人殺了老國王,殺了我們許多人,蘇失利——就是當(dāng)年那個年紀最小的‘石國商人’,現(xiàn)在是小勃律王,他已經(jīng)娶了吐蕃公主做老婆……”石賾蘭察目視前方,看似漫不經(jīng)意地低聲說。

  “這些我也知道”岑參道:“石頭,我們一起把吐蕃人趕出去!”

  “真的嗎?可是你們有多少人馬?”石賾蘭察有些懷疑。

  “我不能說。但我相信足夠能做到,即使我們今天死在這里!”岑參的語氣很堅定,也帶著某種暗示的味道。

  又是一陣沉默……

  “連云堡前哨要塞里有多少人?有沒有別的路可以上去?”岑參問。

  “八百個吐蕃人,兩百個小勃律人。只有山坡一條路,需要硬攻才能上去!”石賾蘭察說道。

  “大寨呢?多少人,有沒有重武器?”

  “有六千個吐蕃人,三千奴從軍。三架炮弩,還有兩部石砲!”

  “小勃律人,你能調(diào)動多少?”

  “我手下只有三十個人。不過,真打起來,其他小勃律人也不會幫吐蕃人的,大家都恨他們,只要你們能攻破寨墻,大多數(shù)小勃律人都會放棄抵抗。”

  岑參喜道:“你能給我畫張大寨的圖嗎?”

  石賾蘭察點點頭,說:“可以!”

  他咬破了手指,在一塊骯臟的麻布手巾上潦草的劃出了連云堡大寨的布防簡圖——重點是石砲和炮弩的位置,突然,他又興奮地低聲補充道:“對了,這里……這里!大寨東側(cè)有一條小路,是為了給前哨送糧食和水臨時修的,但是很窄,里面有糧車堵著……”

  看著正在專心致志畫圖的石賾蘭察,岑參輕聲說道:“石頭,我現(xiàn)在沒法給你什么擔(dān)保。甚至,我不敢保證一旦打起來,亂軍中能不傷到你的性命……”他臉上帶著愧色,但他不想用不可兌現(xiàn)的承諾去糊弄這個昔日的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我哥哥,還有我叔叔,你見過的,還記得嗎?……他們都被吐蕃人殺了。我不要什么擔(dān)保,我要報仇!把吐蕃人趕出小勃律去!”石賾蘭察藍色的眼睛中冒著仇恨的火焰。

  又是一陣沉默。

  “石頭,如果打起來,你就找地方躲起來,然后投降,但你聽我的,千萬不要向后方跑。你會說漢話,投降時候你就喊我的名字!——岑參!吐蕃人聽不懂,唐軍中或許有人可以聽明白,你記住了嗎?”岑參終于松開了那個馬鞍的扶手,掌心早已經(jīng)被汗水濕透了。

  石賾蘭察沒有說話,但點了點頭,露出一絲坦然的微笑,“岑三郎,你沒有誆騙我,如果有下輩子,我們?nèi)詴桥笥?!?p>  此時,已經(jīng)可以望見那座重兵布防的連云堡大寨了。

  ……

  而磧口草原上的廝殺才剛剛開始,三部可汗的臉上就變了顏色。坐在一旁的烏蘇可汗得意洋洋的瞟了瞟他們,語氣中盡是嘲諷的味道,問道:“懷仁,你看我的這三千‘亡靈軍’,比你引以為傲的“鐵鶻勇士”怎么樣?”

  懷仁冷冷的答道:“無恥啊,烏蘇!你一個突厥可汗,雇傭大食‘亡靈軍團’替你出戰(zhàn),不怕人笑話嗎?”

  “哈哈哈!”,烏蘇可汗笑道:“事先也并沒有說必須用哪族的部隊啊!頡跌、謀剌,你們說呢?”

  “的……的確,是沒有說過,但是……”謀剌可汗緊張的有些口吃,頡跌可汗也陰沉著臉點了點頭,卻一聲不吭。

  大食“亡靈軍團”,本為“白衣大食”倭馬亞王朝最精銳的一支騎兵部隊,在被稱為“黑衣大食”的阿巴斯王朝崛起后,政治腐敗不堪的倭馬亞王朝的勢力被迅速趕出了大馬士革。而這支曾號稱“死亡之神”的精銳部隊在歷經(jīng)數(shù)次大戰(zhàn)后分崩離析,其中的這支殘部向東流亡,昔日縱橫兩河流域的戰(zhàn)士們眼見復(fù)國無望,逐漸喪失了軍人的信仰和榮譽感,最終淪為把靈魂出賣給金錢的魔鬼,成為號稱“亡靈軍”的雇傭兵軍團——他們所到之處無不變成焦土,被他們洗劫過的城市都會被殺的雞犬不留。

  烏蘇可汗花重金收買了這群“以死為生”的亡命徒,決意借助他們令人恐怖的名聲和力量完成突厥汗國的再次崛起。

  懷仁可汗見識不凡,早從這支“突厥”軍團的陣法和使用的特殊武器——如弦月般的大食彎刀上看出了端倪,突然,一個不祥的念頭襲上了他的心頭:“如果在這里作戰(zhàn)的是雇傭兵,那么烏蘇的突厥主力又在哪里?”

  念及于此,他忙輕輕喚過大王子葉護,低聲吩咐了一番,葉護點了點頭,悄悄去了。

  一陣凄厲的牛角號響起,“亡靈軍團”的三千鐵騎分成三個波次向唐軍發(fā)動了沖擊,戰(zhàn)場上只有轟隆的馬蹄聲,卻不聞一絲人聲呼喝,整支隊伍彌漫著幽靈般的陰森氣息。

  半空中“嗡”的一聲,一陣箭雨如飛蝗般落入唐軍大陣,緊接著又是“嗡”、“嗡”兩聲,三陣箭雨過后,唐軍前隊似已全部倒伏在地,眼見黑甲鐵騎的“亡靈軍”如平地上的旋風(fēng)般逼近了唐軍的前沿陣地,人人都為唐軍捏起了一把汗。

  兩軍的距離越來越近,三百步、一百步、五十步……人們屏住了呼吸,等待雙方第一次的慘烈碰撞。

  唐軍大陣中央的將臺上,一員金甲唐將正在神情自若的坐鎮(zhèn)指揮,隨著他手中的令旗擺動,陣中猛然發(fā)出一陣雄渾而整齊的吼聲——“嘿!”——猶如平地炸開的一聲雷暴,震人心魄。

  唐軍前隊齊刷刷地從遮蔽箭雨的鐵皮大盾之后起身,瞬間拼成了一個巨大的城壘,無數(shù)桿巨大的長矛從這座“鋼鐵城壘”中赫然伸出——遠遠望去,就像一只赤金色的鐵豪豬陡然蓬開了背上的長刺。

  “咣”,一聲巨響!

  隨著震耳欲聾的戰(zhàn)馬嘶鳴聲、金屬碰撞聲、矛桿的斷裂聲和痛苦的呻吟聲,黑色的洪水猛然撞上了一座赤金色的城壘,被生生的阻滯下來,許多騎士被高高的拋上半空,隨即就被死亡吞沒,兩軍鋒線上騰起了粉紅色的血霧,就像興奮的死神正咧著大嘴在戰(zhàn)場上空不住地喘息。

  一陣梆子響,唐軍陣中的連弩大陣啟動,頃刻間就完成了十輪速射,近萬支鋒利的弩箭如鋪天蓋地的飛蝗般向敵方射去。同時,安西軍的標(biāo)槍手們也都擲出了手中的標(biāo)槍,他們都配備了一種投矛器,足可以擲出尋常徒手投擲兩倍的距離……

  由于亡靈軍團的騎兵已經(jīng)殺得很近,唐軍的鋼鐵箭頭取得了完美的破甲效果——他們的第二波攻擊梯隊還未抵達近前,就幾乎全部被連人帶馬釘死在前沖的路上。遠遠望去,那股黑色的浪濤猶如被一條隱型的鴻溝攔腰截斷!

  這樣一來,本就殘存不多的第一梯隊也因為失去了后援力量,被從后陣殺出的十余支唐軍騎兵小隊舔舐了個干干凈凈。

  然而,緊隨而至的“亡靈軍團”第三梯隊竟然無情的縱馬踏過了那些死傷者的身體——這些早已習(xí)慣于和死神對賭的亡命徒們的內(nèi)心似乎毫無波瀾,甚至可以說他們期盼著死神早點把自己也從這個世界上帶走,在臨行前多帶上幾條人命,或許能讓他們的感覺更加良好。

  正在觀戰(zhàn)的烏蘇可汗卻低聲罵道:“日他娘!這群不聽話的雜種。”

  他看得清楚,三千騎兵幾乎已經(jīng)全部壓上,“亡靈軍團”根本沒有什么意愿去保護那桿藍色的狼旗,陣地上只留下了正在無聲無息立馬觀陣的三騎——那是他們的指揮官!如此,只要那支正在迂回的唐軍百騎小隊抵達,就可以輕松地繳獲己方的戰(zhàn)旗。

  然而,將臺上的那名金甲唐將似乎也對奪取那桿狼旗失去了興趣,他竟傳令鳴金,召回了唐軍的騎兵突擊小隊。

  王忠嗣明白,方才“亡靈軍團”對其傷員的殘酷碾殺已經(jīng)激起了自己那位愛將的激憤,此刻,恐怕他已決定用最嚴厲的手段懲罰那群嗜血的魔鬼。

  “亡靈軍團”的最后一波攻勢避開了唐軍的正面防守,轉(zhuǎn)而向唐軍的側(cè)翼包抄,而唐軍也立即變陣,在將臺兩翼列成了兩個“品”字形,中間各為一個步兵長方陣,另有四個騎兵小隊在遠側(cè)策應(yīng)——這正是開唐名將李勣發(fā)明的“六花陣”。

  “用區(qū)區(qū)兩千步兵想擋住我兩千多鐵騎,終究還是癡人說夢!”雖然方才折了一陣,烏蘇可汗還是得意的笑著,用挑釁的眼神看了看王忠嗣。

  “是啊,唐軍騎兵拆的過散,這仗怕是不好打!”懷仁可汗也是一皺眉,嘴里自言自語道,仿佛對那員唐將的臨陣指揮能力有所懷疑。

  王忠嗣只淡然微笑道:“莫急,且看!”

  此時的磧口草原上又展開了一場無情的殺戮。

  “嘿——!”唐軍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齊喝。

  白光!白光!兩道刺眼的白光閃出,猶如半空中打了兩道靂閃!

  唐軍后陣轉(zhuǎn)出四百名陌刀手——他們?nèi)际巧聿拈L大、膂力過人的關(guān)西大漢,身披三重鎧甲,手擎一口大唐陌刀,那三尖兩刃的刀身在日光下閃耀著奪人心魄的寒光。

  他們前后錯列組陣,手中的陌刀齊刷刷上下?lián)]舞,遠遠看去,就像無數(shù)桿有著雪亮葉片的風(fēng)車正在轉(zhuǎn)動,簡直是一部專門收割死亡的機器……

  很快,陌刀揮舞時的白色光芒變成了可怖的淡紅色,視覺上的偏差使唐軍大陣看上去像極了一頭嗜血巨獸的血盆大口。

  陌刀隊的身后,唐軍的連弩依然在不停地激發(fā);標(biāo)槍也在被不斷的投出……身上扎滿了羽箭和標(biāo)槍的黑甲騎士甚至還來不及跌下馬去,就被陌刀手連人帶馬砍成了四段。

  同時,四隊唐軍騎兵則猶如四柄鋒利的鋼刀,閃電般反插入對方的側(cè)后翼,他們捕捉戰(zhàn)機的能力極強,可以在瞬間形成局部優(yōu)勢!縱然黑甲的騎士們的單兵能力都極為強悍,但在三四名對手的夾擊下,他們也都成了被人練習(xí)劈刺的活靶子,一旦他們集結(jié)起來想與對手硬拼,唐軍陣內(nèi)的箭雨和標(biāo)槍就又會如生了眼睛般劈頭蓋臉砸將下來……

  殘存的黑甲騎兵越來越少,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近三千人的“亡靈軍團”幾乎被全部消滅,而唐軍僅損失兩百余人,另有四百余人受傷。

  狼旗下的指揮官和兩個副將卻依然無動于衷——他們既不前進,也不逃走,就如同三具僵尸一樣立在那里。

  看到這里,那位金甲唐將把令旗交給中軍官,便自行提戟上馬,只帶一位腰圍豹皮束鎧的銀甲副將催馬上前,中軍官怕主將有失,急令一個百人隊遠遠跟上。

  其余唐軍則負責(zé)救治傷員,打掃戰(zhàn)場——依王忠嗣制定的將令,每次戰(zhàn)后都必須將戰(zhàn)場上的箭矢和武器收回,決不允許隨便丟棄,違令者必斬!

  “亡靈軍團”的指揮官和他的兩個副將也都帶著陰森的鋼質(zhì)面具,他手中握著一柄碩大的彎刀,刀身上有精美的蝕刻花紋,在日光下閃著幽藍色的光。

  那兩名副將突然齊聲嘶喊了句什么,各自摘掉了面具,催馬舞刀殺上前來,只見那位銀甲副將并不著慌,肩膀一抖,“嗖”、“嗖”連珠弩發(fā),正中那二人的咽喉!那二人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落馬而死。

  那名身材高大的指揮官愣了片刻,也緩緩摘掉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滿是疤痕的臉來,他的綠色眼睛看上去十分深邃,蓬松蜷曲的胡須都已花白,看得出來,此人年輕時也是儀表堂堂!

  他仰天悲號了一聲,又重復(fù)了一遍方才那句話。

  金甲唐將問道:“他們說什么?”

  那副將是胡人樣貌,似乎懂得大食語言,答道:“應(yīng)該是一句軍諺,大意是‘失去祖國的戰(zhàn)士,唯有死亡才是光榮的歸宿’?!?p>  “嗯!”那員唐將點點頭,吩咐道:“告訴他,我們并不是敵人,他可以不必死!”

  副將點了點頭,用大食語翻譯了。

  那位指揮官面色淡然地搖了搖頭,又問了句什么。

  “他在問將軍的名諱。”那名副將翻譯道。

  于此同時,那指揮官手中的彎刀隨手一揮,便將碗口粗的狼旗旗桿齊刷刷的砍斷,隨后,幽藍的刀身在半空中畫了個優(yōu)美的弧線,搭上了自己的脖頸,只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足見此人刀法之精湛。

  “汾陽郭子儀!”金甲唐將朗聲答道。

  話音方落,那柄沾著主人鮮血的大馬士革彎刀已墜落在遠離它故國的草地上。

  ……

  正在這時,遠處幾聲尖銳的鳴鏑劃破天空,郭子儀一帶馬韁,對那副將說:“走吧,仆固懷恩。看來督虞候所料不差,烏蘇這頭狡猾的老狼的確藏著后手呢!”

  那名叫仆固懷恩的副將撇了撇嘴,說道:“剛才這一陣根本沒過癮!要是咱們大帥讓我指揮外線,也未必就比他差!”

  郭子儀聽了只是淡然一笑:“你呀!怎么就看人家不順眼呢?”

  仆固懷恩一邊探身從兩具尸體上利索的拔出那兩支弩箭,一邊頗為不屑的說:“我還就是看不上他身上那股拿腔拿調(diào)的做派?!?p>  二將說著,撥馬而去。

  ……

  烏蘇可汗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時候溜走了。

  其實,他應(yīng)該感謝王忠嗣的網(wǎng)開一面,不過,王忠嗣這樣做絕非是出于同情和憐憫,而是基于一種深遠的謀慮——與草原部族結(jié)盟,大唐必須表現(xiàn)出非凡的力量和寬廣的胸懷,而烏蘇可汗只身逃走,他多年積累起來的號召力必將大幅度降低,一頭失去了狼群支持的老狼,還能逃得過被圍獵的命運嗎?

  三部可汗卻都實實在在地見識到了唐軍的非凡戰(zhàn)力——僅用了一頓飯的功夫就全殲了“亡靈軍團”,而唐軍的損傷還不足兩成,與這樣的盟友結(jié)盟,難道不是最英明的決定嗎?

  可是,還沒等他們高興多久,就有斥候來報,一直隱匿行蹤的五萬突厥主力正兵分四路向三部營寨和會盟大帳殺來。

  “烏蘇這頭老狼,以賭賽為名把我們穩(wěn)在這里,暗中卻派大軍襲擊我們的營寨,真是用心狠毒??!”拔悉蜜可汗頡跌罵道。

  “事到如今,我們怎么辦?難道就在這里束手就擒?”葛邏祿可汗謀剌也清醒了過來,先前對突厥的最后一絲幻想也已蕩然無存。

  懷仁可汗說道:“請各位趕緊將兵馬集結(jié)到這里,我們合兵一處,大約能有兩萬兵力,突厥人雖然多,也未必討得去什么便宜”,他面上鎮(zhèn)定,心中卻擔(dān)心起自己的兒子來,葉護年輕,經(jīng)驗尚淺,已領(lǐng)命去了不短的時間,卻至今不見回報。

  大家聽了他的話,也覺有理,正待調(diào)動軍馬。王忠嗣卻言道:“各位可汗,請稍安勿躁,本帥不才,奉天可汗御旨與各部會盟。如今盟約已成,故而各部的安危便是我大唐的安危,對突厥來犯之?dāng)?,本帥已有對策,還請各位稍坐片刻,我料不久便會有軍報傳來!”

  說罷,他傳令重新擺上了酒宴,陪著三位可汗繼續(xù)痛飲。

  大家見王忠嗣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便都當(dāng)即鎮(zhèn)定了下來,心中既懷感佩又多少有些懷疑。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大帳外人聲鼎沸,先后有三員唐將入帳復(fù)命。

  “末將馬璘,奉都虞候軍令,于天山北麓伏擊進犯葛邏祿大營之?dāng)常瑲橙灏?,斬突厥領(lǐng)軍大將阿史納布察,獻首級于此!”一員身著錦袍黑甲的英俊將軍昂昂入帳,手中拎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末將白孝德,領(lǐng)都虞候?qū)⒘?,于阿爾泰山南麓伏擊偷襲拔悉蜜大營之?dāng)?,殺敵三千,獻突厥領(lǐng)軍大將阿布思勃德、副將左禮二賊首級于此”身著一襲白色盔甲的白孝德向王忠嗣回稟,他的腳下也扔著兩顆敵將的人頭。

  “末將王思禮,奉都虞候之令,于居延海以西迎擊攻打回紇大營之?dāng)常∮龌丶v葉護王子正與敵激戰(zhàn),末將夾攻助戰(zhàn),合計斃敵七千,葉護王子斬突厥西殺葛臘哆及統(tǒng)軍副將兩人”頭帶金盔的王思禮身披一襲墨綠色戰(zhàn)袍,顯得威風(fēng)凜凜。

  正說到這里,只見回紇王子葉護拎著三顆血淋淋的人頭,昂首闊步的走了進來。他朗聲向懷仁稟道:“父汗,兒臣遵命回大營探查,不料半路被突厥大軍伏擊,兒臣兵少,幸虧王思禮將軍前來解圍,這才化險為夷!砍的三顆狼頭,有兩顆都應(yīng)算在王將軍的名下,只這西殺的腦袋才歸兒臣!”他才十八、九歲的年紀,卻有一番磊落的大丈夫氣概,懷仁可汗聞言大喜,王忠嗣與身后的郭子儀、仆固懷恩等見了也都暗暗點頭稱贊。

  王忠嗣問道:“進犯會盟大帳之?dāng)橙绾???p>  王思禮回道:“啟稟大帥,妄圖偷襲我會盟大帳之?dāng)臣s有一萬五千,想來是得知我軍已破了其余三路兵馬,又中了我軍的疑兵之計,故此全軍遁入瀚海沙漠,都虞候已親自引兵掩殺去了?!?p>  “好!”王忠嗣淡淡說道:“諸將有功,先退下歇息。”

  “諾!”三位唐將齊聲領(lǐng)命,赳赳去了。

  還未等王忠嗣再說話,三位可汗已相互使了個眼色,一齊說道:“烏蘇遁去,他日必為大唐后患。我等不才,愿意合力引兵追擊!他跑到天邊,我們就追到天邊,他們跑到北冥,我們就追到北冥,定將老狼的首級限于麾下,已報今日之德!”

  王忠嗣聞言大喜,三部肯主動出擊突厥可汗,意味著本次會盟的目的已圓滿達到。

  果然,此后不過兩三年間,走投無路的烏蘇可汗和繼任的白眉可汗就分別死在了拔悉蜜和回紇兩部的追殺之下,而其部眾也在殘存貴族的率領(lǐng)下全部歸順了大唐。

  至此,突厥逐漸退出了中國北方的歷史舞臺,為了與較早滅亡的東、西兩個突厥汗國相區(qū)別,他們被后世稱為后突厥汗國。

  ……

  小勃律,連云堡城下。

  又是無聊的一夜,瞭望塔上的一名吐蕃士兵伸了個懶腰,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再有一頓飯的功夫太陽就要升起了,那時候他就可以回帳篷中美美睡上一覺了。他站上垛口,解下腰帶,對著城下痛痛快快的撒了一泡熱尿,他還得意的盯著那股熱流騰起的白氣看了一會兒,大約是在想自己比隊里那幾個老兵的身體可強壯多了。突然,他覺得霧氣彌漫的城下似乎有什么動了一下,心中一凜,還沒顧得上細看,喉嚨上就被釘上了一只羽箭!他一聲未吭,尸體栽下了城頭。

  “唐軍劫營!”終于有一個人看清了那些向上蠕動的影子是一頂頂唐軍的兜鍪……,他才剛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警告,面門上就中了一支羽箭,但唐軍偷襲的意圖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許先生的書齋

前兩天,《中國國家地理》雜志剛好做了一期關(guān)于瓦罕走廊的文章?!?..位于帕米爾高原南部,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從我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到阿富汗境內(nèi),被譽為“東西方文明的十字路口”。   ?   這里土地貧瘠,多暴風(fēng)雪災(zāi),千年來荒蕪人跡,至今是地球上最難生存、最為貧困的地區(qū)之一。   高仙芝為了從吐蕃人手里攻取小勃律,三天三夜翻越垂直的冰川,獲得大勝,重新獲得唐朝通向中亞的絲路孔道,他本人也被軍迷們尊為“大唐山地戰(zhàn)之王”。   對于高仙芝在中亞的戰(zhàn)爭以及后來的怛羅斯戰(zhàn)役我沒有做更加細節(jié)的展開,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看一下作家阿弩的作品《朔風(fēng)飛揚》。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