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獅王”瑯支都是這樣籌劃的,首先利用石堡城作為誘餌誘使唐軍西進,爭取將唐軍誘入龍駒島,一舉圍而殲之,然后再乘勝追擊爭取一舉打通吐蕃東出的通路。但這項戰(zhàn)略依賴于兩個關鍵點,第一,大唐主動放棄鐵壁合圍的積極防御的策略,從而轉(zhuǎn)入進攻態(tài)勢,最好能主動進攻石堡城。第二,大唐在拿下石堡城后仍能夠繼續(xù)西進,而且戰(zhàn)線拉的越長越好。
但只要王忠嗣在,這條計策幾乎無法成功。
為此,吐蕃王庭也想盡了各種辦法,包括往長安的新貴——楊國忠等人的府中送去了無數(shù)的金銀珠寶和珍貴的藥材。
很多時候,這種金光閃閃、惹人喜愛的黃白之物,抵得上十萬裝備精良的鐵騎。
終于,隨著王忠嗣的被捕入獄,兩個條件先后成熟了!
另外,瑯支都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已經(jīng)不滿足于吐蕃都元帥的位子,每當看到自己那位頭發(fā)花白,身上毫無生氣的老贊普尺帶珠丹,他的心里就會升起一種莫名其妙的厭惡,或許,那是他本性里的殘忍和冷酷造成的;又或許,那是源自于他從少年時期就被這位老父親厭惡和拋棄的經(jīng)歷。
首先借助唐軍之手鏟除掉最大的勁敵“雪域神鷹”悉諾邏,再伺機除去片刻不離老贊普身邊的護衛(wèi)大將莽布支,吐蕃贊普的寶座無疑將是他的囊中之物。
為他謀劃的朗·梅色和末·東則布兩個人都時常微笑著,用他們虔誠的目光注視著這位正打著如意算盤的大王子……
當哥舒翰調(diào)集的六萬重兵突然出現(xiàn)在石堡城外的時候,吐蕃副都元帥、守城大將悉諾邏立即意識到這很可能是他生命中最兇險的一戰(zhàn)。
他立即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多騫騎快馬趕去龍駒島,向瑯支都求援——那里有五萬精兵,足夠抵御唐軍。
但是,就在前不久,瑯支都還抽調(diào)走了他手下的五千精兵……此時石堡城內(nèi)糧食、箭矢雖然不少,但守軍卻只剩五千有余,要抵御十二倍于己且裝備精良的唐軍談何容易!
他嚴令堅守城池,任何人不得出城迎敵,違令者斬!
哥舒翰當然也非常重視自己接任大唐隴右節(jié)度使以來的第一戰(zhàn)。
除了他的隴右軍外,朝廷更是為他調(diào)集了河西、朔方、河東等各藩鎮(zhèn)精銳以及投降大唐的突厥騎兵阿布思部,合計六萬三千人前來交由他指揮。
在長安陛見的時候,圣人對這位身材魁梧,相貌威猛的將軍顯得非常喜愛,在了解了他的出身和經(jīng)歷后更是對他青眼有加。
哥舒翰見圣人高興,便乘機跪下為王忠嗣求情。
一開始,圣人面露不悅之色,甚至轉(zhuǎn)身便欲回宮。哥舒翰見事情要糟,便一不做二不休,跪爬在地一邊磕頭,一邊將自己在軍中了解的情況對天子做了簡潔的陳述,還愿意用自己的官爵替王忠嗣贖罪。
豈料,他這莽夫一般憨直的做法卻讓圣人突然間轉(zhuǎn)怒為喜,竟笑著夸獎他敢于仗義執(zhí)言,也證明他值得朝廷倚重。
哥舒翰心中一面歡喜,一面驚懼于天威難測……
其實,或許是天子李隆基已經(jīng)冷靜了許多,又或許他是對于朝中一邊倒的對王忠嗣的口誅筆伐有了懷疑,在召見哥舒翰之前,他已經(jīng)交代三司長官只許調(diào)查王忠嗣沮撓軍計之罪,而不許以任何形式牽扯太子。
他還說道:“我兒平日深居東宮,怎么能有機會跟外人交接?朕看,是有人挑唆朕冤枉太子??!”
此話一出,李林甫和他的黨羽們都驚懼了許久,一個個將尾巴夾了起來,不敢再有什么輕舉妄動。
借著哥舒翰勸諫的機會,圣人剛好也有了個臺階下,于是下旨將王忠嗣的死罪赦免,貶為漢陽太守了事。
哥舒翰見圣人賞了他這天大的面子,讓他在三軍面前掙足了顏面,不禁感激涕零,另外,他心里也清楚,如果不能順利拿下石堡城,他不僅會淪為董延光一樣的三軍笑柄,還會徹徹底底的丟了這圣人賞的臉面,那后果將不堪設想。
……
黑黝黝的石堡城,就像一塊海岸邊的礁石,準備迎接著滔天巨浪的來襲。
由于石堡城下地勢狹窄,六萬多唐軍難以同時展開,只得采用車輪戰(zhàn)術輪番攻城,這便大大限制了唐軍的兵力優(yōu)勢。
悉諾邏手下的弓弩手也都經(jīng)過這位“吐蕃第一射手”的精心調(diào)教,他們的強弓硬弩對唐軍造成了巨大的殺傷,而攻城的唐軍也毫不示弱,在引弓回射的同時,他們還架起了十余架床弩,將如椽巨箭楔入石堡城的城墻,發(fā)出巨大的轟隆聲的砲弩,把礌石和油脂火球拋向城頭,將城墻和垛口一寸寸的削平,把守城士兵活活的燒死。
有一波唐軍冒著箭矢突擊到城下,有的架起云梯,有的攀著釘在城墻上的巨箭向上爬。突然,城頭上一陣“嘎吱吱”的怪響,翻滾的熱油和融化的鐵水兜頭澆了下來,可憐這些勇猛的戰(zhàn)士,還沒來得及發(fā)出一聲慘呼,就被燒成了一具具黑枯的焦炭;熱油和鐵水又在城下匯合,燃起了沖天的大火,頃刻間將云梯和巨箭以及幾百個活生生的士兵燒成了灰燼。
這樣慘烈的場景,從第一天的日升上演到第一天的日暮,又從第二天的日升上演道第二天的日暮,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
一開始,城頭的吐蕃士兵還能發(fā)出狂熱的歡呼和得意的咒罵,潮水般涌上的唐軍士兵還能發(fā)出凄厲的悲嚎和瘋狂的吶喊……,可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些聲音都消失了,除了“砰、砰”作響的弓弦聲、“咯吱吱”的弩機發(fā)動聲和“咚咚”的擂鼓聲,戰(zhàn)場上不再有活人的聲音。
守城的人、攻城的人,都機械的拉著弓弦,射出一支支羽箭,直至手臂已經(jīng)酸軟無力到再也拉不開弓,或者他們自己被對方的羽箭射中。
有人一邊嘔吐著,一邊將攀上城墻的人捅下城去;有人身上挨了許多支箭,卻仍掙扎著不死,最后抱著敵人一同滾落下去……
黑色的山巒變成了血紅色,黑色的石堡城變成了血紅色,那些消逝的生命慢慢的匯集成了一道道血紅色的溪流,在山石間緩緩流淌,最終滲入泥土中,又重新變成更濃重的焦黑色。
第五天,第六天……
哥舒翰暴跳如雷,他親自到陣前,將負責最新一輪攻城的高秀巖、張守瑜二將叫到面前,惡狠狠的命令道:“從明日起,給我分成四隊日夜不休的攻城!我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三日之內(nèi),就算用活人墊,也得給我拿下石堡城。不能破城,你倆提頭來見!”
二將面露難色,那高秀巖素來狡黠,對哥舒翰施禮道:“末將有一計,只是有些……有些歹毒,不知是否可行!”
哥舒翰一聽,怒道:“兩軍交戰(zhàn),你死我活,有什么歹毒不歹毒的?速速講來!”
……
“雪域神鷹”悉諾邏消瘦的臉上那對金色的鷹眼仍舊是精光四射,他兩鬢也已有了些斑白的顏色,六天的激戰(zhàn)中,他一人就射殺了三百余名唐軍士兵,射死射傷了唐軍十余位將校。他的手臂已經(jīng)抽筋了,不得不被親兵們架下城來休息片刻。守城的吐蕃士兵已經(jīng)折了一大半,查點過后還剩兩千來人,而且?guī)缀跞巳藥?!守城的箭矢和滾木礌石也已經(jīng)剩得不多了。
“多騫去了六天了,還沒有回來。恐怕是兇多吉少了!”他思忖著。
多騫是自己麾下最英勇也是最機警的戰(zhàn)士,箭術還得到了自己的親傳,他離開時候唐軍還沒有合圍,以他的身手應該沖得出去,龍駒島距離這里往返最多三天路程,但卻至今未歸,是不是……?
就在這時,有人大喊道:“副元帥!副元帥!多騫回來了?”
隨后,幾個親兵從外頭架進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來,正是多騫,渾身是血,似乎已經(jīng)昏迷。
人們用青稞酒將多騫灌醒,多騫愣愣地看著悉諾邏,半天才“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悉諾邏問:“多騫,怎么了?大王子的救兵呢?”
多騫嘶啞地嚎哭道:“沒有救兵了!副元帥!沒有救兵了!我去了龍駒島,可是,那里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艺野≌?,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放牦牛的老人,他說,大王子的兵馬早在五天前就已經(jīng)向西撤退了!沒有救兵了!副元帥!沒有救兵了!”他說著就“嗷嗷”的大哭起來。
他一連尋了幾天,沒有找到一個吐蕃士兵,這才不得以回石堡城報信,唐軍又將石堡城圍得鐵桶一般,他又在死人堆里趴了一天一夜,這才尋了個空隙悄悄溜回城中。
此時悉諾邏已經(jīng)完全明白那個大王子瑯支都的歹毒用意了!他算準了自己不會推卸堅守石堡城的重任,又抽調(diào)了自己一半的人馬,顯然是將自己和剩余的五千將士當做了誘餌,而自己從來于權力方面毫無興趣,能讓瑯支都如此處心積慮除掉自己的原因,恐怕就只有……只有……贊普……!
想到這里,他腦海中驀然浮現(xiàn)出贊普尺帶珠丹那張溫和而帶著微笑的面孔。
“……我的神射手悉諾邏啊,我將這副弓箭賜給你,也將雪域高原的安寧和光明之軍的榮譽托付給你。希望你用自己的生命捍衛(wèi)它的尊嚴……”,當年贊普那番話又在他耳邊響起。
他猛地對多騫說:“多騫,你現(xiàn)在給我吃飽喝足,然后睡一覺,半夜你還要殺出去!”
多騫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嚷道:“副元帥!我的老師!沒有救兵了,我要留在這里,跟大家,跟你一起死戰(zhàn)到底!我多騫不是膽小鬼,要不我怎么會回來?”
悉諾邏一字一句地說道:“多騫,你聽我說。你不是去搬救兵,我要你回到邏些城,我要你帶我的信回去!去找莽布支將軍,告訴他,贊普……贊普他可能有危險!”
……
唐軍又是一連兩天的晝夜攻城,吐蕃守軍只剩不到八百人,唐軍又在城下?lián)p失了兩三千人,負責攻城的唐將張守瑜一個沒留神,被悉諾邏一箭射中面門,不幸陣亡。
第十三天的早晨,一輪血色的朝陽映紅了石堡城。
唐軍又換上了一批生力軍,他們經(jīng)過了充足的休息,士氣高昂,而石堡城城頭的吐蕃士兵,則又堅持抵御了一整夜,此刻東倒西歪地喘著粗氣,幾乎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
唐軍又一次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不過這一次沖在前頭的,不再是唐軍的盾牌兵,而是一大群身穿破破爛爛的吐蕃長袍的牧民,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還有小孩兒。他們都是高秀巖這兩天命人從河西、隴右等附近州縣抓來的吐蕃牧民,大約有一百多人,而其中還夾雜著三四十個化妝成吐蕃牧民的唐軍士兵,他們暗藏兵器,人人蓬頭垢面,混在人群中很難被識破。
那天,當高秀巖獻上這條毒計的時候,引起了營中眾將的一場激烈的爭論。
新到哥舒翰營中的掌書記高適第一個站出來反對,他離開張守珪營中后便又回中原漂泊,曾遇到李白和杜甫,三人結伴尋仙問道,肆意游歷了一番,后來,三人分手,他又在長安巧遇進京述職的哥舒翰,老朋友見面自然喜出望外,他便跟著哥舒翰到了隴右。
高適勸道:“兩軍交戰(zhàn),不可殃及無辜。如果我軍用捉來的百姓做擋箭牌,一則觸犯大唐軍律,再則有損我軍威名,還會惹得吐蕃眾志成城,拼死守城,我軍更難攻破?!?p> 王思禮、郭英乂等人也都紛紛贊同他的意見,而火拔歸仁等將則一致贊成高秀巖的計策,大帳內(nèi)吵成一片。
哥舒翰思量再三,嘆道:“此計雖毒,卻也要看吐蕃守軍是否手軟,否則依然無用,而我軍連日攻城,近萬兄弟已經(jīng)血灑疆場,這些百姓的性命卻也顧不得了!”
高秀巖也嚷道:“百姓是人,我手下攻城的弟兄就不是人了?掌書記才來幾天,就做起大來了!有種你上去攻攻試試?”
高適大怒,說道:“上去就上去,你當我和你一樣怕死嗎?”。
一時間,帳中眾將又吵成了一鍋粥。
哥舒翰一拍帥案,大吼一聲:“都給我住嘴!”
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都不再爭吵,看他如何決定。
哥舒翰大手一揮,說道:“高秀巖,按你的計劃去辦。到時候拿不下來,別怪我翻臉!另外,這要打起來,讓士兵不得隨意殺害百姓。去吧!”
其實他也知道,亂軍之中,敵我難辨,殺紅了眼的士兵誤傷自己人的事都時有發(fā)生,不傷百姓,更是癡人說夢,他也知此計太過歹毒,但石堡城大戰(zhàn)處于白熱化階段,也不能自縛手腳,傳下此令,也只是為了彌補一下心中的愧疚。
然而,石堡城外的戰(zhàn)勢果然被高適說中,當悉諾邏和所剩的八百吐蕃殘兵看到唐軍竟用如此卑劣伎倆攻城,胸中陡然升起熊熊怒火,反而立時都來了精神,紛紛從地上爬起來準備迎戰(zhàn)。
那些吐蕃百姓被捆綁著,被唐軍一步步逼近城墻,吐蕃守軍竟不知手中弓箭瞄向何人,都看向自己的主帥等待命令。
假如要是殘忍好殺的瑯支都守在這里,早就下令萬箭齊發(fā)將城下所有人都射死了,但這位被稱為“雪域神鷹”的悉諾邏早年立下三誓“不射殺老幼婦孺;不射殺手無寸鐵的僧侶和平民;不射殺已經(jīng)投降的敵手”如今縱然他身經(jīng)百戰(zhàn)且射術超凡,卻竟一時拿不定主意。
就在此時,卻見唐軍陣中沖出一人,左手持一面盾牌,右手握一柄橫刀,健步如飛地沖向前來,同時還對身后的人喊道:“兄弟們!我是掌書記高適,大唐兵士不做孬種!不怕死的跟我上!給犧牲的兄弟們報仇啊!”
此時,不少唐軍士卒早已看不慣高秀巖催動百姓攻城的齷齪手段,更兼這十余日來目睹了無數(shù)同袍的壯烈捐軀,心中悲恨。此時見一位文官都有膽子上前攻城,心中壓抑了這許久的勇氣再次如爆竹般被點燃,也不等將令,便都“嗷”的一聲,如潮水般沖了上去。
哥舒翰看了,胸中豪雄之氣也是陡漲,懊悔不該聽高秀巖的餿主意,忙從擂鼓手的手中搶過鼓槌,親自為三軍擂鼓助威。
王思禮等見主帥親自擂鼓,又見新到營中的一個掌書記都如此不要命的沖鋒,心中的勇氣也都被瞬間點燃,各自催動部下軍兵發(fā)起了最后的沖鋒!
有些機靈的百姓急忙掙斷了繩索各自逃散,也有來不及逃走的,難免都死于亂軍之中。
高秀巖見自己的計策不成,也忙催馬上前攻城,以求挽回些顏面,豈料正被悉諾邏覷見,抬手就是一箭,正中他的頭盔,“當”的一聲將他頭盔打飛,嚇得他魂飛魄散,從馬上跌落,摔昏了過去。
一場大戰(zhàn)又從早晨殺到中午時分,城頭守軍所剩已不到三百,箭矢也僅剩百余支,城下的唐軍前仆后繼,陣亡將士的尸體已經(jīng)壘成了一座小山,高適腿上也中了一箭,鮮血淋漓,但他猶自頂著盾牌向上攀爬,頃刻間,城北已被唐軍攻破,雙方在城頭展開了肉搏。
悉諾邏射出了城上的最后一支箭,便只好率領最后的三百殘兵退守石堡城南側的城墻。
他看著與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吐蕃士兵和蜂涌而上的唐軍,眼中不禁涌出了點點淚光,朗聲說道:“我的弟兄們,我們今天會一起死在這里!不是因為我們不勇敢,也不是因為我們沒有盡力,而是因為吐蕃人中的陰謀家和他們膨脹的野心。你們都有父母姐妹,也有妻子和心愛的人,我們的死,對的起他們的托付,我們的死,是為了他們的生!我,鐵刃·悉諾邏,跟你們在一起作戰(zhàn),光榮!”
城頭的吐蕃士兵們聽了這番話,都昂昂聚到一起,他們從心底敬仰這位被吐蕃人稱為“雪域神鷹”的主將,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不管是生是死,每個人都覺得很安心!
不知是誰,哼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謠:“少年眷戀著愛人,就像白雪眷戀著雪山。不舍得變成云,不舍得飛上天……”
歌聲剛落,那三百名士兵就像發(fā)瘋的藏獒一樣沖向唐軍,肌肉和兵器相碰的聲音再次陡然響起,卻在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內(nèi)漸漸停歇……。
城頭上,只剩悉諾邏和他手中那張白色大角弓,他是多么喜愛這張弓??!他又想起那年,年輕的贊普尺帶珠丹宣布他從此不再是奴隸的身份,并親手賜給他這張神弓……此時多騫應該已經(jīng)在奔去邏些城的路上了吧?他沒有馬,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見到莽布支,才能將自己的信送給贊普……
想到這里,他雙臂運起最后的力量,將那部白色大角弓狠狠地砸向城頭,“咔嚓”一聲巨響,弓背被摔成了好幾節(jié),碎屑四濺。
……
多騫步行奔出去了兩天,才遇到一位好心的牧人,他用自己帶著寶石的腰刀換了兩匹馬,想日夜兼程奔向邏些城,當他抵達龍駒島北岸的一處山谷入口時,突然“嗖”、“嗖”兩聲,他的兩匹馬同時被人射倒,將他重重摔在地上!還沒等他爬起來,又是“嗖”、“嗖”兩支箭襲來,他忙就地翻滾躲開了箭矢,罵道:“是什么人放冷箭!出來!”
只見山谷中有一隊人馬緩緩涌出,為首的一人斜披一張毛絨絨的獅皮戰(zhàn)袍,黃澄澄的獅頭銅盔上留著一叢巨大的黑纓,手中一條巨大的黑色馬槊,胯下一匹黑色大食馬,正是大王子“雪山獅王”瑯支都。
“小子!是悉諾邏讓你回邏些城報信嗎?”還沒等正在發(fā)愣的多騫開口,瑯支都就用他陰惻惻的聲音問道。
“哼!”多騫已經(jīng)明白,今天自己恐怕是不能完成悉諾邏交給的任務了,但他現(xiàn)在手無寸鐵,急切中,他撿起地上兩塊尖利的石頭,緊緊握在手中。
瑯支都和他的黨羽們看了都哈哈大笑起來,都覺得這小家伙太自不量力了,瑯支都嘲笑道:“就算是悉諾邏本人來,手中沒有弓箭,他也不是我的對手,何況你拿兩塊石頭!”
多騫罵道:“你算什么都元帥!做這些齷齪的事,你連給我?guī)煾堤蜓プ佣疾慌?!”說罷,猛地扔出一塊石頭,力道極足,擦著瑯支都的頭盔直飛了過去,“噌”的一聲,火星四濺。
瑯支都大怒,喝道:“宰了!”他身后便有親兵要上前來殺多騫。
多騫突然從手中掏出一小塊羊皮紙,放進嘴里大口的咀嚼起來,然后掉頭就向后跑去,他只是在爭取毀掉悉諾邏那封信的時間。
瑯支都沒想到這個小子來了這么一手,大喊:“快!快!殺了他,別讓他把那封信毀了!”
他身后一下閃出十名弓箭手,掂弓拉箭向多騫開弓射去,可憐忠勇的多騫登時被射死在地。有人跑上來翻過他的尸體,扒開嘴一看,回稟道:“嘴里空的!他吞下去了……”
瑯支都陰惻惻的吩咐道:“剖開,拿出來!”
……
此刻,在石堡城的城頭,哥舒翰在眾將的簇擁下對悉諾邏喊道:“悉諾邏,你是吐蕃的第一神射手,你當年在洛陽和高仙芝比箭的時候,我剛好也在洛陽,你的故事,我聽到過!這場仗,你輸了,投降吧!我相信天可汗會像對高仙芝一樣尊重和愛護你的?!?p> 悉諾邏聞言哈哈一陣大笑,說道:“哥舒翰!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不過,請你告訴我,如果我們的位置互換,你會不會投降!”
哥舒翰昂然達到:“當然不會!大唐怎么會有投降將軍?”
悉諾邏點點頭道:“那便是了,我們吐蕃也只有戰(zhàn)死的將軍!”說罷,他抽出腰間的彎刀,向哥舒翰直撲過來!
一直護佑在哥舒翰身邊的左車見狀,獵豹一般前沖一步,揮刀擋在了哥舒翰身前。
“放!”
與此同時,隨著哥舒翰身后的王思禮一聲令下,一百名弓弩手扣動手中的扳機,“嗡!”的一陣疾響,一百支弩箭幾乎全部都釘在了悉諾邏身上!
這位忠勇的武士,吐蕃的第一神射手悉諾邏,就這樣被亂箭射死在石堡城的城頭。
哥舒翰嘆了口氣,向身邊的左車吩咐道:“這人是個英雄!不要梟首!馬革裹尸,找個好地方埋了吧!”說罷便轉(zhuǎn)身而去。
……
在做了短暫的休整后,哥舒翰升帳議事。他需要乘勝追擊,往吐蕃腹地狠狠的插上一刀。他抽出一支令箭,喚道:“魏林聽令!”
魏林原在朔方節(jié)度使安思順帳下聽用,自石堡城一戰(zhàn)后也不知道被哥舒翰用了什么辦法調(diào)來隴右做了個裨將,他聽主帥呼喚,不禁打個激靈,忙出列應卯。
哥舒翰傳令道:“令你為先鋒,點本部人馬兩千屯軍龍駒島,不得有誤!”
魏林一聽,明知哥舒翰有意為難,卻不敢違命,只得硬著頭皮領命去了。
隨后,哥舒翰又一一安排了赤嶺以西屯田、駐軍等事宜,略過不表。
果然,魏林引兩千唐軍駐扎龍駒島后不到兩個月,天降嚴寒,原來一個易守難攻的半島周圍的湖面都被凍成堅冰,竟然成了一片四面開闊的孤營。一夜之間,這區(qū)區(qū)兩千人就被瑯支都派出的一萬吐蕃精兵圍困。他慌忙派人去石堡城向哥舒翰報捷,待增援的唐軍趕到,龍駒島大寨已經(jīng)被吐蕃人打破,魏林則被吐蕃人剝光了衣服綁在木樁上活活凍死。
哥舒翰大怒,催動大軍隨后掩殺,一口吃掉了掉隊的一千余吐蕃歩卒,算是為死難的將士報了仇。他揣度,前番石堡城大戰(zhàn)時不見吐蕃援軍來救,顯然是對方并沒有多少后備兵力。這突襲龍駒島的一萬吐蕃兵不過是因為營救石堡城不力而前來報復,而自己手中有三萬精兵,完全有力量可以將剩余的八九千人全部吃掉。于是,他催動人馬緊追不舍,一直追入大非川谷口才清醒過來,他剛欲回兵,只聽山谷內(nèi)號炮不斷,四面喊殺聲連天。
“雪山獅王”瑯支都親率十員大將,催動三萬大軍將他擋住,哥舒翰見對方都元帥親自出陣,也不怠慢,就在大非川口列開陣勢與吐蕃軍對陣。
兩人遠遠地打了個照面,彼此見對方相貌雄奇,都不由暗自贊嘆。
瑯支都催馬上前,朗聲問道:“哥舒翰,你是突騎施人,何苦為大唐賣命!不如歸順了我,由你做突騎施可汗,豈不是美事一樁嗎?”
哥舒翰沒有接他的話,也縱馬向前,故作驚訝地問道:“咦?你便是那個當年在五鳳樓下被我義兄郭子儀剁掉兩根手指的瑯支都嗎?你伸手給我看看,那兩根手指長好了沒有?”
這件事是瑯支都一生的恥辱,當年在五鳳樓下,他左手的兩根手指被郭子儀用銀剪戟削掉,十幾年來成為他最大的忌諱。如果吐蕃人有人提起而被他聽到,必然要將那人殺死。如今在兩軍陣前被哥舒翰的大嗓門捅了出來,他不由得火冒三丈,立即催動胯下黑色大食神駒,揮動手中大黑槊,向哥舒翰殺來。
哥舒翰也不示弱,剛欲揮動手中長矛上前抵敵,唐軍陣中卻早有一將拍馬搶出。
哥舒翰看時,認得是原隴右兵馬使董延光,此時他箭傷已愈,但官職降了兩級,現(xiàn)任中郎將,又因曾構陷王忠嗣而受到三軍鄙視,但他本就是隴西的一員猛將,一條大鐵槍也有萬夫不當之勇,此次正欲兩軍陣前斬將奪魁,贏回昔日的尊嚴和榮譽,故此一馬當先殺出迎戰(zhàn)。
哥舒翰見是他出馬,便點點頭,心道:“此人有些手段,能知恥而后勇,也算不錯!”便撥馬回陣。
誰知他還沒行得幾步,唐軍陣中就是一陣驚呼!
他忙回頭看時,只見董延光的大鐵槍已被瑯支都的馬槊震飛,董延光還未來得及逃走,瑯支都追上就是一槊,將他連人帶甲戳了個透心涼,又隨手一掄,就將他的死尸如一只紙鳶般撇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唐軍陣中有兩將勃然大怒,雙雙大喝一聲,拍馬殺出——渾釋之揮動雙錘,魯炅舞動象鼻大刀,上前雙戰(zhàn)瑯支都。
瑯支都也不驚慌,他將槊桿在空中搖了搖,示意吐蕃戰(zhàn)將不許出戰(zhàn)!眾將跟隨他多年,都知道他的秉性,如果誰想在這個時候替他出戰(zhàn),反倒會先被他一槊刺死。
“雪山獅王”果真英勇!
雖然渾釋之和魯炅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勇將,二人同時搶上竟然也占不得半點便宜。
不到五個回合,瑯支都狠狠一槊桿抽在渾釋之背上,“當啷啷”一聲將他的護心鏡打了個粉碎!渾釋之一口鮮血噴出,雙錘立即撒手,眼前一黑,差點栽下馬去!眼看他就要被瑯支都追上結果性命……虧得他兒子渾瑊眼疾手快,見父親受傷,忙拉弓搭箭,連珠箭發(fā),三支利箭如流星般直射瑯支都面門。
那“雪山獅王”也真是好手段,手中長大的槊桿輕巧揮動,“當、當、當”將三支雕翎箭撥打開來,只這一耽誤,渾釋之才得以逃歸本隊。
唐陣中又惱了王思禮、郭英乂二將,他們一個舞金背砍山刀,一個揮三尖兩刃刀上前助戰(zhàn),與魯炅一起圍定了瑯支都,走馬燈般殺了起來。
豈料瑯支都仍是不慌不忙,竟如舞蹈般在三員上將的夾攻下左右穿梭,一只大黑槊猶如活了一般,反倒慢慢逼得三柄大刀的招式漸漸亂了起來。
哥舒翰知道這三人都是軍中一等一的大將,以三敵一竟還處于下風,不禁心中贊嘆瑯支都的英勇,心想陣中已折了董延光,傷了渾釋之,如果再傷了三員大將,必然導致軍心潰散。
想到這里,他揮舞長矛縱馬殺入戰(zhàn)團,正在陣中苦戰(zhàn)的三員唐將見哥舒翰親自上陣,精神都是一振!
瑯支都見又來了一個,竟然哈哈一笑,罵道:“綠翅膀大肚子蟈蟈也敢來找死嗎?”
話音未落,他手中大黑槊又加了一成力氣,舞得風雨不透,四員唐將覺得自己手中的兵器只要碰到那條槊,定然會震得雙臂發(fā)麻,心中均皆驚駭。
哥舒翰這些年擔任高階軍職,體重已經(jīng)長到近三百斤,手中那條長矛的招數(shù)雖然精奇,但也討不到半點便宜。
瑯支都知他是主將,更是一心要先將他拿下,便把那些怪異的招數(shù)專門向哥舒翰身上招呼過來。又酣戰(zhàn)了十來個回合,他覷個破綻,手中大槊直刺哥舒翰小腹,哥舒翰躲閃不及,被那鋒利的槊頭已刺穿鎧甲在他大腿上劃出了一道半寸深的大口子來,登時血流如注。
哥舒翰也是硬漢,大呼一聲,咬牙將長矛回刺瑯支都,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那瑯支都輕輕躲過他的攻擊,撥馬挑出圈外,發(fā)出一陣陰惻惻的冷笑。
如此一來,四員唐將合力圍攻,竟還被人家傷了主將,王思禮等三將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觀陣的唐軍更是人人膽寒。
吐蕃陣上十員驍將見大王子獲勝,立即催動人馬上前掩殺,諸位唐將也催動軍馬迎了上來;就在這時,吐蕃在左右兩翼埋伏的兩萬騎兵也相繼殺出,將三萬唐軍圍在垓心。
哥舒翰先是感覺到腿上一陣火辣辣的巨痛,然后下半身便開始麻木……他心中一驚,想起郭子儀曾跟他說過,那瑯支都的槊頭上的顏色不對,定然是煨了劇毒,想到這里,他心慌意亂,無心戀戰(zhàn),撥馬向東敗走,瑯支都挺槊縱馬追去。
他逃不多遠,就覺意識已漸漸模糊,眼見堂堂的隴右節(jié)度使哥舒翰就要成為瑯支都槊下的怨鬼,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只聽一個清亮的聲音大喝一聲:
“賊子休得撒野!某家來也!”
……
黃鶴樓,坐落于淮南道漢水南岸的蛇山山頂,與北岸的漢陽遙遙相對。它修建于后漢三國時期,至天寶年間已有五百余年的歷史,已成了大唐的文人墨客們歌詠賦詩的圣地。
九九重陽,黃鶴樓上來了三位游人,兩男一女。其中一位身穿墨綠色綈袍的中年男人,生的赤面長須,登樓時卻步履蹣跚,極為緩慢的步子與他偉岸的身材顯得極不相稱;一位身著男裝的妙齡少女似是他的女兒,小心翼翼的用手攙扶著他;旁邊一位身著藍色綈袍的男子則在他身后緩緩跟著,那人中等身材,頭上戴一頂帷帽,看不清楚面目。
三人走走停停,許久才登上黃鶴樓的頂層。
憑欄望去,滾滾東流的長江浩蕩翻涌,水面上波光粼粼,江心有幾艘捕魚的船兒,頭帶斗笠的漁夫瀟灑地撒出漁網(wǎng),周圍連綿的綠色山崗也都被一場秋霜染上了些斑斕的顏色,山坳間的農(nóng)家草房間飄出了緲緲的乳白色炊煙,縱橫的阡陌中有農(nóng)人還在勞作,不遠處似乎有幾處苗圃,黃色的菊花正在盎然綻放,在秋日的陽光下泛著金黃色的光。
那少女跳腳拍掌笑道:“阿爺!阿爺!這里真美!以前在家也讀過崔老夫子的詩句,今日來到樓上,卻才知道詩中所詠與眼前的美景絲毫不差,竟是生動至極!”
她樣貌極美,聲音如一只百靈鳥般歡快。
那中年男子見女兒如此開心,也是一笑,點頭道:“不錯,據(jù)說那首詩是崔老夫子當年的得意之作,連李太白看了都贊口不絕呢!”
那頭帶帷帽的男子也來了興致,笑道:“是?。⌒“⒚?,你可知道,當年李太白游歷到此,自然是詩意大發(fā),他本想借著酒意也題一首詩,卻看到了崔老夫子的那首,竟生生的把肚中的詩句憋了回去!”
那少女聽了,眨著大眼睛笑問道:“真的嗎?能讓李太白寫不出詩來,豈不是如要他不喝酒一般難受么?”
此話一出,三人都笑了起來,那中年男子笑得連連咳嗽,少女忙為他拍打撫弄后背,關切地問道:“阿爺,好些沒?”
那中年男子笑道:“無礙!嗆了一下!”頓了頓,又笑道:“我也聽過這事,據(jù)說李太白最后還是做了一首打油詩自嘲?!?p> “李太白居然還做打油詩?阿爺,你快說嘛!”那少女急切的笑問道。
那中年男子說道:“他說?。克f‘一拳捶碎黃鶴樓,一腳踢翻鸚鵡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p> 詠罷,三人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那少女更是笑彎了腰,捂著肚子一邊笑一邊說:“阿爺定是誆我!這哪里像是李太白的詩,倒像是咱家管家喝醉了胡謅的!真是笑死我了?!?p> 豈料,那中年男子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那一男一女忙斂了笑容,為他摩挲前胸,拍打后背,忙活了好一會兒才好轉(zhuǎn)了一些!
那中年男人吩咐道:“秀兒,你去那邊的墻壁上找找崔老夫子的題詩,我與你大兄說幾句話?!?p> “好!”那少女聽了吩咐,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兩位男子尋了一處眼目得勁的僻靜地方,仍舊憑欄眺望。
“令公來此地已兩年了,怎么身體竟虛弱成這個樣子?還經(jīng)??人詥幔俊蹦穷^帶帷帽的男子遞過來一只水囊。
那中年男子接過來,喝了一口,說道:“那年在大理寺,被那兩個狗賊折磨了一陣,留下了些病根,不打緊!”
“兩個狗賊!不要落到我的手里!”那頭戴帷帽的男子切齒道,重重的捶了一下欄桿。
“那兩人只是爪牙,無足輕重……”中年男子說道:“這兩年,什么心思都淡了!為守護這片大好河山,這一命一軀,又有什么可吝惜的?”
“令公!”那人言語中似有些哽咽,說道:“令公保西北若干年太平無事,又不知周全了多少將士的生命。當年,我曾勸說您多撥給錢糧給董延光攻打石堡城,以免那賊子攀咬污蔑您,可令公告訴我,用那數(shù)萬將士的生命去打一座石堡城,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以上萬將士的鮮血去換取主帥的加官進爵,王忠嗣不會去做!更不會拿國家的錢糧刺激那些將士去白白送死……這些,我都還記得!令公能行古人之事,非我所及也!”
原來,那中年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被貶為漢陽太守的王忠嗣。
他聽了這番話,良久無言,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顯然不愿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轉(zhuǎn)而問道:“依你看,我大唐還有多久的安寧?”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言道:“安西、北庭現(xiàn)在是封常清,行事比較謹慎,暫時不會有波動;吐蕃前番吃了敗仗,邏些城方面又內(nèi)訌不斷,眼下也不會有什么作為;隴右、河西、朔方三鎮(zhèn),現(xiàn)在是安思順兼任,我和郭大兄還商議了個計策,表面假做不和,以安此人之心,目前看,效果也是好的,他還以為是自己平衡的手腕高強,估計也不能怎地;只是南詔那邊,聽說打的慘烈,但是朝中那姓楊的與右相斗得厲害,把敗報壓下了,不知具體怎樣,故此,我也不好判斷?,F(xiàn)在,我唯一擔心的,就是東北方面,那安祿山手握范陽、平盧、河東三鎮(zhèn)重兵,聽說還暗中豢養(yǎng)了同羅、突厥、契丹和奚族的降兵中許多精銳,怕是早晚會有異動。”
王忠嗣點頭道:“嗯,安祿山那個人,我看的確是包藏禍心。當年他曾以修筑長城之名,要我從河東調(diào)集一萬精銳助他,暗地里卻想將這一萬人收編入他的軍中,不料被我識破,他未能如愿!如今,契丹和奚的勢力已經(jīng)衰微,突厥業(yè)已歸順,他要那么多兵馬做什么?光弼,你將來一定要小心在意此人。以后,大唐的安寧就要靠你們守護了!”
那人聽了,猛然將頭上的帷帽摘下,那一雙漆黑的劍眉下精光四射的虎目盯著王忠嗣的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李光弼領命!”
正在這時,少女王韞秀喊道:“阿爺,阿兄,快來看,我找到崔老夫子的題詩了!”言罷,她用如銀鈴般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念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
數(shù)月之后,被尊為“大唐戰(zhàn)神”的一代名將王忠嗣便病逝在漢陽太守任上,終年四十五歲!
許先生的書齋
你可能沒注意到的大唐———犧牲一萬多精銳士兵的性命,只為打一座沒有什么實際用處的小城。 “上命隴右節(jié)度使哥舒翰帥隴右、河西及突厥阿布思兵,益以朔方、河東兵,凡六萬三千,攻吐蕃石堡城。 其城三面險絕,惟一徑可上,吐蕃但以數(shù)百人守之,多貯糧食,積檑木及石,唐兵前后屢攻之,不能克。 翰進攻數(shù)日不拔,召裨將高秀巖、張守瑜,欲斬之,二人請三日期可克;如期拔之,獲吐蕃鐵刃悉諾羅等四百人,唐士卒死者數(shù)萬,果如王忠嗣之言...” ——《資治通鑒》(唐紀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