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洛陽遭陷落 屈殺二將軍

　　每年冬季，坐落于薊北長城之外的平盧城總是最先落雪的。

　　一夜北風(fēng)呼嘯，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稍稍停歇，巍峨的城墻變成了白色，蒼茫的原野變成了白色，連綿的山林變成了白色，連奔涌的土護(hù)真河也變成了白色！

　　以前，這里是大唐防御契丹與奚的最前沿，如今，這里卻已經(jīng)變成了安祿山叛軍的大后方。

　　平盧城下，有人討戰(zhàn)！

　　當(dāng)安祿山的黨羽平盧節(jié)度副使呂知誨聽到稟報后，急忙披掛整齊登上城頭，他定睛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城下的討戰(zhàn)者只有一人，真是亙古未有的奇事。

　　只見那人，頭帶鑌鐵獸頭吞天盔，一尺半長的黑色簪纓隨風(fēng)飄散開來，猶如雄獅的鬃毛，身披烏金亮油明光鎧，外罩的那件黑色織金戰(zhàn)袍更是在凜冽的風(fēng)中鼓蕩搖曳，胯下騎一匹踏雪無痕烏騅馬，手中提一桿玄鐵丈八蛇矛槍，獅鼻闊口，須髯戟張，在這冰雪世界中猶如一尊黑色花崗巖雕成的執(zhí)金剛一般昂昂矗立！

　　他不是別人，正是安東副大都護(hù)，曾任安西節(jié)度使的夫蒙靈察！

　　呂知誨手扶垛口，喊道：“來人可是夫蒙將軍？我昨日派人去請您來參加圣人賞賜下來的酺宴，因何只有將軍一人前來？去請您的那些侍衛(wèi)呢？”他昨天剛派了他的妻弟親自帶一個騎兵小隊去了安東都護(hù)府，準(zhǔn)備以赴宴為名把夫蒙靈察誘至平盧城，好將他一舉擒殺。

　　夫蒙靈察一陣仰天大笑，似乎連城樓上的冰凌都被他的笑聲震斷了幾根，只聽他說道：“呂知誨！你問的是他們嗎？”說罷，他輕輕揮動手中的丈八蛇矛，向旁邊那匹戰(zhàn)馬馱著的一個巨大的黑色包袱上一劃！

　　“??！”的一聲驚呼！城頭上的軍士們一陣騷動。

　　只見那包袱中接連掉出了許多圓滾滾、毛絨絨的東西——那是人頭！足有二十多顆血淋淋的人頭。

　　呂知誨氣得眼前一黑，幾欲摔下城去。不用說，那是他派去的妻弟和護(hù)兵們的人頭，看來，誘殺夫蒙靈察的圈套已經(jīng)被識破了。

　　“既然這樣，夫蒙將軍，我就跟你實話實說吧”事到如今，呂知誨也知無需再有什么隱瞞了，他冷笑了幾聲，繼續(xù)說道：“如今我們平盧城的兄弟，已經(jīng)都從了安大帥的‘義軍’了。我們要‘清君側(cè)’，斬殺楊國忠那伙奸臣！夫蒙將軍，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你不如跟我們一起干，殺到長安去，強(qiáng)似在這冰天雪地里受這份活罪！”

　　“啖狗屎！”夫蒙靈察罵道，他掛上蛇矛，迅疾無倫地抬弓對著呂知誨就是一箭。

　　呂知誨只躲得稍微慢了點，“啪！”的一聲，頭盔上的簪纓已被射落，箭桿掛著簪纓釘在他身后的一根木柱上。

　　這一手，直唬得呂知誨面色蒼白，驚懼不已，城頭上不少將士，如侯希逸、董秦、田神功等人，都不由得暗暗稱贊夫蒙靈察的膽氣和箭法了得。

　　夫蒙靈察卻似乎并不滿意地?fù)u了搖頭，心想：“老子要是有高仙芝那小子般的箭法就好！”

　　他橫矛立馬，放開喉嚨對城頭喊道：“城上的弟兄們聽了！吾乃夫蒙靈察是也！大唐安西羌族人，十歲隨信安王從軍，十四歲上陣殺敵。平生歷二百五十九戰(zhàn)，破城三十六座，斬敵將首級四百二十四顆！爾等都是大唐的好兵士，莫要跟隨鼠輩造反，玷污了你們的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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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如獅吼般雄壯的喊聲中，似乎連平盧城的城墻都在瑟瑟發(fā)抖，城上的將士們更是騷動起來。

　　其實，對于這場所謂“清君側(cè)”的“舉義”，很多將士并不認(rèn)同，只是軍令傳了下來，只得服從而已，況且安祿山和他的死黨們已經(jīng)斬殺了不少不肯一同反叛的兵將，還聲言對于有異議者，要“斬三族”，故此，他們也不得不一同上了賊船。軍中如侯希逸、董秦、田神功等人心里更是不服這個呂知誨。如今見了夫蒙靈察大義凜然，一身正氣，他們心中都暗暗對呂知誨和安祿山生出怨恨來。

　　眼看平盧城中一場嘩變就要發(fā)生！

　　就在這時，城中沖出一支兵馬，足有一千余人，為首的一員大將，金盔、金甲、繡羅袍，手持鳳翅鎏金鏜，正是安祿山的“四虎”上將中排在首位的“金翅大鵬”李歸仁。他手下還有三員偏將，正是“八彪”中的安守忠、孫孝哲、田乾真三人……。原來安祿山擔(dān)心呂知誨彈壓不住平盧城，以至于后院失火誤了大事，故此才派李歸仁親自帶兵前來。

　　方才李歸仁在城上見平盧軍心已被撼動，故此立即引軍殺出，直取夫蒙靈察。

　　夫蒙靈察見叛軍殺出，又是一陣仰天大笑，再次對城頭的軍士們喊道：“弟兄們！今日是我夫蒙靈察最后一戰(zhàn)！大唐將士，馬革裹尸，戰(zhàn)死沙場，死而無憾！”

　　說罷，他縱馬揮矛沖入敵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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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就在夫蒙靈察單騎赴死的同時，河?xùn)|節(jié)度府的住節(jié)地，大唐的北都太原，也遭遇到了一次出其不意的“襲擊”。

　　由于安祿山后來才兼任河?xùn)|節(jié)度使的職位，故此還無法如他的老巢范陽、平盧一樣得心應(yīng)手地掌控。且河?xùn)|兵將、官吏中有許多是當(dāng)年王忠嗣的舊部，安祿山想全部鏟除也是很難做到，于是，他只得在幾年中將河?xùn)|的精兵、軍械、馬匹、輜重都慢慢抽調(diào)到了范陽，只在河?xùn)|留下了一個“空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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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原副留守使楊光翙接到安祿山的軍報，說是派了兩個心腹押送二十名契丹“射雕人”俘虜進(jìn)長安陛見圣人，請他多多照顧，這是近些年里常有的事，故此他也不是很在意，只帶了幾個侍衛(wèi)前去驛站接待。

　　往常，安祿山也都會派來人順便給他送來一份禮物，他也會招待來使一頓答謝酒宴，這都是常來常往慣了的。

　　豈料，當(dāng)他們剛到驛站內(nèi)，負(fù)責(zé)“押送俘虜”的何千年和高邈就突然持刀將他挾持。而那二十位所謂的“俘虜”，也都立即松脫了手上的綁繩，將他的幾個侍衛(wèi)全部射死。

　　這下可把楊光翙嚇了個半死！還沒等他搞清楚怎么回事，何千年與高邈兩人就嘻嘻一笑，令人將他捆得如粽角一般，又用麻袋裝了搭上馬背，再迅速將侍衛(wèi)們的尸體掩埋掉，便一溜煙地往井陘口內(nèi)飛馳而去，那是太行山脈中部的唯一缺口，也是從河?xùn)|道返回河北道最短的通路。

　　堂堂的太原副留守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二十來個叛軍綁架了……

　　河?xùn)|道內(nèi)亂成了一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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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誘殺夫蒙靈察，安定平盧大后方；綁架楊光翙，攪亂河?xùn)|道——這兩條計策，都是史思明給安祿山出的。

　　當(dāng)那天，安祿山告訴這位義弟決定起兵造反的時候，史思明似乎一點都不吃驚，他只是冷冷地盯著安祿山，似乎在等他把該說的話都說完。

　　安祿山當(dāng)然明白這個與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義弟”的秉性，笑嘻嘻地解釋道：“阿弟，我之前不告訴你，是怕萬一出了岔子，連累了你，可不是不信任你哦！”

　　“那你現(xiàn)在怎么就不怕出岔子了？”史思明陰沉沉地問道。

　　“現(xiàn)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這么大的事，我還不得要讓你第一個知道??！”安祿山依舊笑嘻嘻的說。

　　“呵呵”，史思明冷笑了一聲，說道：“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還用等你說？你就不怕我告發(fā)你嗎？”

　　“怕？……嘻嘻……，你去哪里告發(fā)我？是去圣人那里，還是去找楊國忠？”安祿山笑道。

　　“……”，史思明沒有說話。

　　“阿弟，你聽我說。要說別人去告發(fā)，我信！說你去告發(fā)，我不信！再說，朝里有個楊國忠，你覺得告發(fā)了我，自己能有什么好處？他能讓你取我而代之嗎？”安祿山坦誠說道。

　　“可以??！就像當(dāng)年你搞掉了張守珪一樣”史思明似乎不為所動。

　　“那可是咱倆一起搞的！”安祿山笑了起來，憨直的像個鄰家的大哥，繼續(xù)說道：“換成別人，估計那楊國忠不會怎地?？墒瞧悄悖芟嘈艈?？誰不知道咱倆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偷羊，一起做捉生將，咱倆在一起幾十年了，他能信你嗎？最后怕是利用完了你，再一腳踢開。他利用我搞李林甫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嗎？你憑什么覺得他能對你另眼相看？”

　　“那我可以不干啊，我調(diào)任別處或者回家抱孩子，都行??！我為什么要跟你干這件誅九族的事？”史思明仍舊不緊不慢地問道。

　　“嘿嘿！咱們出生入死這么多年，就是為了調(diào)到別處從頭開始嗎？就是為了回家抱孩子嗎？……阿弟，咱干這件事，第一，是不得不干！不干，早晚就得被楊國忠害死或者等太子登了基，再把咱倆滿門抄斬；第二，干！干成的把握大的狠。這個我不說你也知道。當(dāng)然，風(fēng)險也是有的，可是咱們從來都是提著腦袋過活的，怕個球風(fēng)險？第三，干成了！老規(guī)矩，一人一半，有我的，就有你的。今后，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排在你后頭，行不行？”安祿山信誓旦旦的說。

　　史思明淡淡地一笑，揶揄道：“說的輕巧！到頭來，我還是在你下頭！”

　　“哎呦，笑了！”安祿山了解史思明的習(xí)慣，只要他臉上露出了笑意就算是事情談成了，便笑嘻嘻地打趣道：“那也行，我在你下頭！行了吧？”

　　史思明長長嘆了口氣，說道：“算了！你那套我也來不了，讓我領(lǐng)頭干，我也沒興趣，還是你來吧！”

　　有了這句話，安祿山心中的石頭這才落了地，他狂笑道：“哈哈，我就說你不會不管我嘛！這樣，阿弟，你做咱這三軍的元帥！慶宗、慶緒、李歸仁他們都得聽你的，誰要是不聽，要殺要剮，你看著辦，我絕不攔著。打仗，還是你行！將來真有了那天，咱倆一人一半。洛陽，歸我！長安，歸你！或者換一下也行，怎么樣？”

　　“……”

　　兩人就這樣談妥了條件！

　　史思明的軍事天分的確很高，有了他的襄助，安祿山和他的死黨們迅速制定了先取洛陽，再取長安的軍事戰(zhàn)略。

　　為此，安祿山擂鼓升帳，分兵派將！他一身戎裝，居中而坐，史思明作為都元帥，在次位就坐，其余四虎、八彪、十三狽等文武幕僚都分列兩廂站立。

　　在做了極具煽動性的動員后，安祿山開始發(fā)布命令：

　　“范陽節(jié)度副使賈循，平盧節(jié)度副使呂知誨，你們各帶本部人馬給我守好范陽、平盧，這是咱們的根據(jù)地，決不允許出現(xiàn)任何閃失！任何敢于動搖軍心的，殺無赦！”

　　“末將遵命！”二人應(yīng)命道。

　　他又傳令道：“高秀巖！你率本部一萬人馬守大同，不得有誤！”

　　“末將遵命！”別將高秀巖忙應(yīng)命道。他當(dāng)初曾在哥舒翰麾下，因攻打石堡城不力而被三軍恥笑，他見自己在隴右呆不下去了，便另尋了個門路投在安祿山的麾下。

　　此次，安祿山令他守河?xùn)|道大同府，就是看中了他了解朔方、河西、隴右等鎮(zhèn)軍隊的作戰(zhàn)特點，故此，專門派他構(gòu)建北部防線，緊扼太行山北端要道，以防官軍從朔方出兵，沿東受降城、云州一線從北部攻擊他的范陽老巢。

　　隨后，他宣布自己將與史思明親統(tǒng)主力大軍南下，先取常山，扼住井陘口，然后乘勢直取東都洛陽。同時，他也派出幾路精兵猛將，準(zhǔn)備掃蕩河北道、河南道各郡縣，聲稱任何抵抗都必須要被毫不留情地清除。

　　就這樣，窮兇極惡的二十萬叛軍鐵騎撲向了大唐帝國的東都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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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太原副留守楊光翙被劫持，朔方的安思順和東受降城方面同時傳來“范陽已反”的軍報的時候，天子李隆基仍固執(zhí)地不肯相信安祿山能夠造反。

　　于是，這位大唐帝國的圣人又生生地熬了兩個月，直到他的御案上堆積的關(guān)于叛軍的奏報越來越多，他才不情愿的承認(rèn)了這個事實。

　　于是，他的情緒從懷疑轉(zhuǎn)變?yōu)轶@愕，又繼而轉(zhuǎn)變?yōu)槌鲭x的憤怒，與其說這種憤怒是一種對遭遇背叛的反應(yīng)，倒不如說是因為自尊心被現(xiàn)實打碎的那種羞赧與懊惱的升級。

　　天子李隆基連降數(shù)道御旨，他發(fā)誓要讓背叛了他，背叛了大唐的蟊賊們受到最無情的懲罰。

　　他立即將朔方節(jié)度使安思順調(diào)回長安，由兵馬使郭子儀繼任；他又派出安西名將——金吾大將軍程千里出鎮(zhèn)河?xùn)|道，就地募兵，組織防御——他盤算得很明白，東都洛陽將是兩軍爭奪的關(guān)鍵，只要守住洛陽，叛軍就幾乎無法西進(jìn)長安，而戰(zhàn)爭將被禁錮在河北、河南兩道境內(nèi)。

　　故此，他又一連派出了三路人馬。

　　首先，由畢思琛先行奔赴洛陽組織布防；緊接著，他又命張介然出任河南節(jié)度使，組織起拱衛(wèi)都畿道的防線；最后，是他手中的兩張王牌，一位是征討大勃律的名將，安西節(jié)度使封常清，另一位，則是封常清的老上司，唐軍中赫赫有名的“第一神射手”，右金吾大將軍，高仙芝！

　　在他的計劃中，封常清將直接在洛陽、都畿道地區(qū)招募六萬士兵拱衛(wèi)東都，而高仙芝則在長安、京畿道地區(qū)招募十余萬士兵組織東征，有了這兩位當(dāng)世名將和這十六七萬大軍，不僅足以守住洛陽，甚至可以一鼓作氣地平息叛亂。

　　即便如此，天子李隆基仍不甘心，他看著輿圖冷笑著。他要讓那個忘恩負(fù)義的安祿山知道自己犯了一個愚蠢之極的錯誤。

　　他宣布，朔方、河西和隴右三鎮(zhèn)兵馬除了留下必要的守軍之外，其余精銳步騎必須在二十天內(nèi)全部趕到行營集結(jié)，而且哥舒翰和郭子儀兩位節(jié)度使必須親自統(tǒng)軍前來，因為，他，大唐天子李隆基，要御駕親征！

　　這是多么完美的計劃！就像一篇毫無瑕疵的軍事論文，又像一盤穩(wěn)操勝券的黑白弈棋。

　　然而，真正的戰(zhàn)爭，卻會像個頑童一樣，將這文稿涂的亂七八糟；又會像頭蠻牛一般，把那弈棋撞的七零八落。

　　可是，沒有人敢質(zhì)疑他的計劃……。

　　因為他是天子，是圣人，是神！

　　神，是不會犯錯的！

　　在范陽發(fā)生的叛亂，犯錯的當(dāng)然不是他李隆基，而毫無疑問是那貪婪、愚蠢的安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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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就在剛剛集結(jié)完畢準(zhǔn)備開拔的朔方、河西和隴右三鎮(zhèn)兵馬，就接到了天子御駕親征的計劃取消，各自原地待命的旨意，三軍數(shù)萬將士都被整得一頭霧水。

　　而高仙芝與封常清這兩位出征還不到一個月的名將的人頭，就被圣人派去的特使，他們二人當(dāng)年在安西時候的老搭檔——邊令誠帶回了長安！

　　因為，洛陽，已遭陷落！都畿道，也已全部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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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戰(zhàn)爭伊始，封常清對平叛的勝利還是滿懷信心的。

　　因他自幼父母雙亡，只得跟隨犯了罪的外祖父被流放安西充軍，在那段貧寒孤凄的日子里，讀書成了他唯一的愛好。日光荏苒，那個每日躲在城門洞里讀書的少年，長成了一個胸有丘壑的青年！雖然他身材瘦小，其貌不揚，還稍微有點殘疾，但心中卻有著巨大的抱負(fù)——他要憑自己的堅忍和努力成為受到所有人敬仰的英雄！

　　當(dāng)那一年，一身單薄衣衫的封常清見到雄姿英發(fā)的高仙芝和他衣甲鮮明的衛(wèi)隊策馬從身邊飛馳而過的時候，他的眼中充滿了艷羨和仰慕……。

　　他帶著拜帖登門干謁高仙芝。

　　心高氣傲的高仙芝怎么能看得上這個眼有點斜，腿還有點瘸的青年？自然是毫不留情地回絕了他。

　　可封常清身上就有那種百折不撓的韌勁，被拒絕！再來！又被拒絕！又再來！

　　鍥而不舍，金石可鏤，直到高仙芝被他的堅持所打動，將他破格錄用為侍衛(wèi)。

　　得到了這個機(jī)會的封常清猶如蛟龍入海般迅速脫穎而出，從侍衛(wèi)，到書吏，到判官，然后到鎮(zhèn)將、果毅、折沖……他屢立戰(zhàn)功，便一路平步青云地升了上來，終于繼高仙芝之后，成為大唐的封疆大吏——安西四鎮(zhèn)的節(jié)度使。

　　回望走過的路，封常清意氣風(fēng)發(fā)！在他看來，世上所有的難事都有辦法克服，所有的敵人，都會因為遇到他這個怎么也打不垮的對手而感到絕望。

　　然而，命運之神偏偏就是喜歡捉弄世間的人們！

　　安祿山叛亂爆發(fā)后，被宣入長安的他，平生第一次陛見天子，就明顯地感覺到圣人內(nèi)心并不是那么中意自己。

　　他早聽說，這位當(dāng)今的風(fēng)流天子常常以貌取人，那些或英俊瀟灑，或飄逸俊朗，或威武豪壯，或相貌雄奇的臣子，尤其會受到他的青睞和擢拔，比如老上司高仙芝，就是這樣活生生的例子，還有哥舒翰，甚至安祿山等，無不如此。

　　在金碧輝煌的金殿上，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自卑！那種被宿命死死糾纏的滋味讓他失去了往日的理智與矜持。

　　也可能與命運的抗?fàn)幵缫呀?jīng)成了他的習(xí)慣，這次也并不例外，他在朝堂上昂然向圣人請命，聲稱愿意立即募集士兵奔赴洛陽，還有把握在數(shù)日內(nèi)將安祿山的首級獻(xiàn)于金闕之下。

　　“天下成平日久，別人或許害怕叛軍，而我，封常清，不怕！”他信誓旦旦地說。

　　或許是受到了自己豪邁氣概的鼓舞，他也明顯感覺到圣人對他的態(tài)度好轉(zhuǎn)了起來，心中不由得有些得意！

　　但當(dāng)退朝后他冷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似乎主動撿起了一個在火堆中被燒得滾燙的板栗。

　　他當(dāng)然知道那些從未接受過訓(xùn)練的農(nóng)民、平民、工匠和登徒子們打起仗來會是什么樣子，他也當(dāng)然知道，帶領(lǐng)這樣一群烏合之眾對抗久經(jīng)沙場的幽州鐵騎，會是什么下場！

　　他懊惱地拍著腦袋，想起了自己的安西精銳，想起了留守在四鎮(zhèn)的李嗣業(yè)、段秀實、席元慶、那幫兄弟。

　　“手頭哪怕要是能有三千安西鐵軍，該多好??！”他一面懊喪的想，一面馬不停蹄地向洛陽奔去。

　　封常清知道的，天子李隆基何嘗又不知道？

　　朝廷新招募的六萬穿著嶄新軍裝的“士兵”，成為叛軍鐵騎殘酷碾壓和練習(xí)劈刺的六萬跟木樁，縱然封常清竭盡全力，也無法制止這群烏合之眾的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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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zhàn)于武牢，大??！

　　戰(zhàn)于葵園，又?jǐn)。?p>　　戰(zhàn)于上東門，敗！

　　戰(zhàn)于洛陽城，又?jǐn)。?p>　　戰(zhàn)于都亭驛，?。?p>　　戰(zhàn)于宣仁門，又?jǐn)。?p>　　……

　　當(dāng)西逃的封常清在陜州遇到高仙芝的時候，他的六萬新兵已經(jīng)全軍覆沒。

　　或許圣人真得是對相貌英挺的高仙芝更加青睞一些。在長安和京畿道臨時拼湊起來的五萬人中，除了新兵以外，還有天子專門撥給他的數(shù)千御林飛騎，以及剛剛趕到五千河西邊兵，還有他們的老搭檔——宦官邊令誠，也出任陜州監(jiān)軍，隨軍出征。

　　兩位在安西叱咤風(fēng)云的老戰(zhàn)友，如今在這種情況下重逢，都不由得感慨萬千。

　　“高帥！常清與叛軍血戰(zhàn)多日，全軍覆沒。叛軍勢大，且久經(jīng)戰(zhàn)陣，其戰(zhàn)力不在我安西鐵軍之下，現(xiàn)有的這五萬人也是臨時拼湊的，六千御林飛騎雖然裝備精良，但他們主要是跟在圣人身邊擔(dān)任護(hù)衛(wèi)，從未上過戰(zhàn)場，打起仗來也就是擺擺樣子；五千西北邊兵還算馬馬虎虎，但人數(shù)太少，編制混亂，真打起來也怕是頂不??！”封常清仔細(xì)分析道。

　　他左臂上還纏著紗布，傷口中滲出了殷紅的血。

　　那是在洛陽城外，他被一支不知從哪里飛來的羽箭射中，如果不是他躲閃的快，怕是早已中箭身亡，而且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支羽箭絕不是什么“流失”，而就是沖他本人來的。很顯然，有人曾經(jīng)想一箭狙殺他！他層仔細(xì)看過那支羽箭，箭桿上有個“佑”字，十分特別。

　　但現(xiàn)在，他還顧不上說這些。

　　高仙芝作為久經(jīng)沙場的百戰(zhàn)名將，他何嘗不知道這位老部下說的都是實話，但此時，他的眉頭凝成了個疙瘩，一語不發(fā)。

　　封常清又說：“陜州以西本來有個函谷關(guān)可守，可成平日久，關(guān)隘已經(jīng)廢棄難修，而且一旦被叛軍攻破，我們五萬大軍進(jìn)入狹窄的函谷古道，則極有可能相互踐踏。當(dāng)今之際，我建議直接退守潼關(guān)，那里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我們趁叛軍還沒有殺到，先構(gòu)筑起防御，接下來就比較有把握了，否則，一旦兩軍在函谷古道中陷入混戰(zhàn)，我們能戰(zhàn)的兵少，再被叛軍趁亂攻入潼關(guān)，那長安就危險了！”

　　高仙芝點頭道：“封三，你說的對！我也正有此意，可是你知道圣人的脾氣。他要的不是守潼關(guān)，而是要守住洛陽，甚至還要光復(fù)范陽！可是現(xiàn)在……哎……”，他嘆了口氣，語氣中多少也帶出些對封常清這么快就丟失洛陽的不滿和責(zé)備。

　　封常清自然聽得出來這些，但他也實在是無話可說。他定了定神，仍舊勸道：“高帥！我丟了洛陽，將來我自去圣人那里請罪，絕不連累高帥！可是，不守潼關(guān)，我軍必敗，長安危險呀！高帥！”

　　高仙芝聽他如此說，心中也有些不忍，安慰道：“封三，你別這么說！有我在，不會讓圣人治你罪的。咱們這是多少年的生死交情?。　?p>　　封常清聽了他這番話，雙眼中已有淚光閃動。他雖然早年只是高仙芝的一名侍衛(wèi)，但十幾年下來兩人在安西一起出生入死，同袍之情早已超過了手足兄弟！

　　高仙芝又說：“我知你說的是實情。但我只怕，一旦我軍撤回潼關(guān)，是抗旨不遵，還是畏敵避戰(zhàn)，恐怕就說不清了?！?p>　　封常清想了想，說道：“這樣！給朝中的軍報由我來寫，責(zé)任由我擔(dān)，然后請監(jiān)軍親自送回朝去，向圣人說明原委。我相信圣人會從大局為重，體諒我們的忠心的！”

　　他又頓了頓，苦笑道：“反正我封三就是靠寫軍報起家的！”這句話雖然是玩笑，但聽上去卻頗有酸楚之意。

　　事到如今，高仙芝也只得點了點頭，這的確是目前抗敵的最好策略。

　　但一想到邊令誠，他又不由地重重嘆了口氣。

　　那個宦官還跟以前在安西的時候一樣貪得無厭，這才剛到軍營十幾天，就已經(jīng)變著方法地讓高仙芝從募兵的府庫撥款中要走了幾十萬貫的錢帛，以至于高仙芝原本要招募十萬大軍的目標(biāo)，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僅完成了一半。

　　就在昨天，忍無可忍的高仙芝破天荒地拒絕了他又一次的索賄。

　　豈料邊令誠將衣袖一甩，尖聲尖氣的揶揄道：“哎呦！高大帥現(xiàn)在是右金吾大將軍了，圣人眼里的紅人，怕是早就不把咱家這個老戰(zhàn)友放在眼里了。也罷！咱家這點小事，就不勞煩您了！”

　　說罷，他氣哼哼地走了。

　　高仙芝見他如此可惡，索性也任由他去了，反正現(xiàn)在不比當(dāng)年在安西時候，什么都要靠邊令誠向圣人通報；他也知道，邊令誠本人也早就不愿在前線呆著了，有親自回朝復(fù)命的機(jī)會，他自然不會拒絕……，等守住了潼關(guān)，再等安西四鎮(zhèn)和隴右三鎮(zhèn)的精兵調(diào)上來，重新收復(fù)洛陽還是有把握的。

　　故此，他也沒將這個宦官放在心上！

　　豈料，這一下便鑄成了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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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令誠剛剛出發(fā)，高仙芝與封常清便主動放棄陜州，將五萬大軍收縮回潼關(guān)防御。

　　如此一來，臨汝、弘農(nóng)、濟(jì)陰、濮陽與云中等各郡旋即落入叛軍之手，同時，叛軍橫掃河北、河南兩道，所到之處，大多數(shù)州縣都不做抵抗便投降了叛軍。

　　但也虧得如此，當(dāng)叛軍“四虎”中的“鬼見愁”崔乾佑親率主力攻至潼關(guān)城下時候，高仙芝和封常清二將也剛剛好完成了布防，他們采用的堅壁清野的戰(zhàn)術(shù)極為有效，加之潼關(guān)深溝高壘，叛軍竟然一時無法再向前推進(jìn)一步。

　　雙方進(jìn)入短暫的相持階段。

　　……

　　然而，就在距離潼關(guān)僅三百里地的長安城中，當(dāng)看到監(jiān)軍邊令誠親自送回來的前線軍報的時候，天子李隆基卻龍顏大怒。

　　封常清也就罷了，連自己如此器重的高仙芝也竟敢公然違抗圣旨，還未經(jīng)自己同意就擅自退守潼關(guān)，將洛陽和京畿道的大片土地白白的送給叛軍，真是大逆不道！

　　在那一刻，他又想到了安祿山，想到了史思明，甚至想到了前不久在洛陽直接投敵的畢思琛，他自謂對這些人不錯，可是他們卻偏偏去做了反賊……！

　　他的心在隱隱作痛，他的怒火在胸中燃燒！

　　邊令誠又故技重施，哭喪著他的白色三角臉在天子面前火上澆油。

　　“圣人！那封常清根本沒做像樣的抵抗，六萬大軍幾天就全軍覆沒，丟失了洛陽，他自己跑去跟高仙芝匯合，兩人常在一起密謀，不讓奴才參加，據(jù)說，就是他勸說高仙芝放棄陜州等地，連函谷關(guān)都不守一守，就直接逃進(jìn)潼關(guān)的，如今偏又非要奴才回朝替他送信，明明是要支開奴才這個監(jiān)軍，妄圖蒙蔽圣人”他一邊磕頭一邊陳訴道。

　　他見天子并沒有吭聲，知道這把柴火還加的不夠，便繼續(xù)說道：“奴才就不明白了，高仙芝手中明明有圣人調(diào)教出來的數(shù)千飛騎精銳，還有五千驍勇善戰(zhàn)的西北邊兵，怎么就不敢放手一搏了。說起來，奴才也是在安西出生入死打過仗的！當(dāng)年高仙芝手里只有一萬人就敢長驅(qū)直入，平了小勃律，怎么如今他手中有了數(shù)萬大軍，卻不敢向前了呢……”他皮里陽秋，故意將后面的話吞了，但意思卻表達(dá)得更加清楚！

　　這話卻正碰觸到了天子李隆基心中最敏感的地方，常在他身邊伺候的邊令誠哪能不曉得？他又繼續(xù)說道：“奴才做為監(jiān)軍，還發(fā)現(xiàn)高仙芝貪得無厭，竟在國家危難之際不思上報天子，竟任意克扣士兵糧餉，貪污軍費！以至于十萬大軍未能如期招募完成，故此他手中才只有五萬來人，焉能抗擊反賊？請圣人明鑒！”

　　“啪”！

　　天子李隆基將案頭的一塊玉石鎮(zhèn)紙狠狠地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他怒道：“是朕……是朕看錯了這個無恥之徒！當(dāng)年他擅自動兵，大掠石國，洗劫突騎施，就有人說他私自吞沒了不少珍寶錢財。當(dāng)時朕看他年輕，又常年在安西作戰(zhàn)，勞苦功高，故此沒有追究，再后來，他不計后果，孤軍深入，以致怛羅斯殘敗，白白折了幾萬將士，挫動我大唐軍威，朕也沒有怪他！如今，他，他……竟然……！”

　　此時，他已在內(nèi)心認(rèn)定高仙芝和封常清之所以退守潼關(guān)，不僅僅是畏敵避戰(zhàn)那么簡單，兩人還很有可能有更險惡的圖謀，再說，如果將來各鎮(zhèn)邊帥都如這兩人一般不尊圣旨，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想到這里，他讓高力士取過一柄“鎮(zhèn)國劍”，吩咐邊令誠道：“邊令誠，朕命你從禁中挑選陌刀手百人，與你同赴潼關(guān)，持此劍將高仙芝、封常清二人斬首。不得有誤！”

　　“奴才，奴才遵旨……”邊令誠忙領(lǐng)命道，恭恭敬敬地接過寶劍。

　　李隆基又憤怒地補(bǔ)了一句：“把那張‘震天弓’給朕取回來！高仙芝他不配用！”

　　“諾！”

　　……

　　天子李隆基一屁股坐回他的龍椅中，有氣無力的吩咐高力士道：“速傳河西、隴右節(jié)度使哥舒翰覲見！”

　　……

　　潼關(guān)的上空，烏云蔽日。

　　當(dāng)剛剛從城防前線巡視歸來的高仙芝看到那具停放在草席上的尸體的時候，當(dāng)真是驚愕得無以言表。

　　那是他的老戰(zhàn)友，封常清！

　　當(dāng)年縱橫西域的安西節(jié)度使，大唐征剿安祿山叛軍的先鋒官，已身首分離，躺在哪里。地上的鮮血還沒有完全凝固，有殷紅的血在緩緩地滲入沙土中。

　　在百余位陌刀手的護(hù)衛(wèi)下，監(jiān)軍邊令誠手持御旨，懷抱鎮(zhèn)國劍，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

　　此時，高仙芝惡狠狠地盯著邊令誠，問道：“監(jiān)軍！邊令誠！這是怎么回事？圣人沒有看到我們的奏章嗎？”

　　邊令誠陰陽怪氣的回答道：“高大帥！高仙芝！圣人看沒看到奏章，咱家不知道，咱家也管不著！不過，我這里倒是有圣人給你的一道恩旨！你跪下接旨吧！”

　　說罷，他將寶劍遞給旁邊一個侍衛(wèi)，親手展開卷軸開始宣讀圣旨，高仙芝與圍觀的將士們都跪下接旨。

　　半空中一陣陰冷的風(fēng)吹過，掀動了遮蓋著封常清尸體的白色麻布……。

　　“右金吾大將軍高仙芝罔顧天恩，畏敵怯戰(zhàn)，遇敵而退，且恣意妄為，盜減糧賜，罪無可赦，特命中官監(jiān)門將軍兼陜州監(jiān)軍邊令誠監(jiān)斬之。欽此！”邊令誠極為尖利的嗓音隨著那陣凄冷的陰風(fēng)傳出很遠(yuǎn)，場內(nèi)人人聽得真切。

　　傳旨已畢，邊令誠把手一揮，他身邊的幾個侍衛(wèi)便沖上前去，將跪在地上的高仙芝解除了武裝，五花大綁起來。

　　高仙芝什么都明白了！圣人要殺的不僅僅是封常清，還有他高仙芝！

　　悲憤交加的高仙芝仰天大呼：“說我遇敵而退，我無話可說。可說我盜減糧賜，卻是哪里來的罪名？”

　　他轉(zhuǎn)頭對身邊的將士們大喊道：“兄弟們?yōu)槲易髯C?。〕霰詠?，我?guī)讜r克扣過你們的糧餉，又何曾貪污過給你們的賞賜？”

　　他在軍中素有威望，這次領(lǐng)兵也的確不曾克扣軍餉，前番賄賂邊令誠的錢帛也都是他從募兵錢中預(yù)支的空餉，本想有了戰(zhàn)功賞賜或繳獲以后再挪回來補(bǔ)還，豈料卻反被邊令誠賊喊捉賊地誣告了一狀。

　　如今，聽了他悲憤的言辭，不少親兵都跟著鳴不平道：“高大帥冤枉??！監(jiān)軍！高大帥冤枉??！”被這種激憤的情緒所感染，周圍許多將士也都都跟著騷動起來，一時群情洶洶。

　　邊令誠素來惜命，見到這種情形，早將魂魄嚇丟了一半，但無奈他身為天使，也只得強(qiáng)裝硬氣，對高仙芝喝道：“高仙芝，你真要造反嗎？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高仙芝見此情景，也忙向前幾步，瞪著血紅的眼睛急切地望著他，問道：“監(jiān)軍！監(jiān)軍！圣人究竟為何要殺我？那御旨……那御旨真是圣人的意思嗎？”

　　即便到了現(xiàn)在，他仍不肯相信：對自己有知遇厚恩的天子會對自己大開殺戒。

　　邊令誠只得笑著向周圍的士兵揮揮手，示意他們安靜，然后踱至高仙芝身前。

　　他使了個眼色，幾名侍衛(wèi)便退了開去。

　　他壓低了聲音，對高仙芝說道：“高仙芝！我今天讓你做個明白鬼，也算咱倆沒白白共事了一場。本來，要是你打上幾仗，即便輸了，也不過損失些兵馬，那時候你再來潼關(guān)，圣人或許還能跟以前一樣原諒你，你若是戰(zhàn)死了，畫像都能進(jìn)凌煙閣供奉！而你卻一仗沒打，就退到了這里，你說是以守為攻，誰能信你？這潼關(guān)離圣人住的長安城才三百里，誰能擔(dān)保你和封常清不會與安祿山、史思明他們一樣造反？

　　你以為你保住了這五萬大軍的性命，守住了潼關(guān)，守住了長安，就是圣人想要的？

　　圣人讓你們向前，你們卻偏偏向后，單這一條，就不能容你！難道你不該死嗎？圣人不株連你三族就已經(jīng)是開恩了！你自己蠢！怨得誰來？

　　這都是你的命，事到如今，你就認(rèn)了吧！”

　　聽了他這番話，高仙芝竟然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他還正在發(fā)愣，邊令誠突然退后幾步，將手一揮。他身邊的幾個侍衛(wèi)竄上前來，將五花大綁的高仙芝按倒在地。

　　手起刀落！紅光崩現(xiàn)！

　　可憐“大唐第一神射手”竟作了自己人屠刀下的冤鬼！

　　幾乎就在高仙芝人頭落地的同時，陰云密布的天空中猛然打了一道靂閃，緊接著就是一聲轟隆隆的滾雷，瓢潑大雨從天而降……

　　高仙芝和封常清二將的鮮血被雨水沖刷著，混在了一起，匯集成一條條鮮紅的小溪，潺潺的流淌開去。

　　臉色煞白的邊令誠一反常態(tài)，呆呆的站在那里愣了半天。

　　他在想什么？沒有人知道。

　　好一會兒，他才幽幽地傳令道：“走！回長安！現(xiàn)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