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郭子儀罷帥
當安西將士們把李嗣業(yè)的尸體運回來的時候，悲慟的氣氛籠罩著唐軍大營。
將士們頭上裹著白色的麻布，遠遠看去，仿佛初春的唐營中落下了一場飛雪。
李嗣業(yè)的尸體被放置在一張軍榻上，由幾十副寬厚的肩膀和無數(shù)支有力的大手抬著，緩緩地走過營中每一個戰(zhàn)士的面前。
馬璘、白孝德二人已經(jīng)哭暈過去，段秀實流著熱淚，緊緊抿著嘴唇，強力抑制著胸中的悲痛，勉強主持著這場喪禮。
不一會兒，郭子儀、李光弼、王思禮等各鎮(zhèn)節(jié)度使和主要將領(lǐng)也都紛紛從各自營中趕來，要送這位忠勇無敵的老戰(zhàn)友最后一程。
臉色煞白的郭昕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把自己的肩膀墊在了那張軍榻之下，他與李嗣業(yè)相識時間不長，但對這位亦師亦友的老哥充滿了愛戴和敬意。如今，這位在戰(zhàn)場上叱咤風(fēng)云的猛將安詳?shù)靥稍谲婇街?，再也不能操著他濃重的西北口音給他講安西的故事，再也不能一招一式的給他講解陌刀的刀法了，叫他怎能不悲痛欲絕！
“郭昕！你將來一定要去一趟安西！那里有咱們大唐最壯美的風(fēng)景，最熱情的歌舞、最勇敢的漢子和最美的女人！”郭昕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李嗣業(yè)那張生滿絡(luò)腮胡須的古銅色大臉，耳中回響起了他粗豪雄沉的歌聲：
“青海長云暗雪山……”
不知為何，郭昕抽泣著隨著內(nèi)心中的歌聲，低聲唱和了起來，
“……孤城遙望玉門關(guān)。”
此時，在他身邊一起抬著那張軍榻的戰(zhàn)士們也產(chǎn)生了共鳴，用低沉的聲音唱和道，
“……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
“……”
然后，百個、千個、萬個雄渾的歌聲從四面八方匯聚在了一起，數(shù)萬唐軍將士一起哼唱起了這首悲愴雄渾的安西軍歌。
“……不破樓蘭誓不還……”
在這片滿目瘡痍的中原大地上空，天色逐漸變的陰沉晦暗，初春的東風(fēng)變成了刺骨的西風(fēng)，刮得營中的那面“李”字大旗獵獵作響。
在戰(zhàn)士們低沉的歌聲中，突然有細如鹽粒的雪屑被裹挾在寒風(fēng)中飄落。
涼絲絲的雪屑落在戰(zhàn)士們的臉上的，都變成了行行的熱淚，潸潸地歸入塵土，而那些落在李嗣業(yè)身上的，卻久久不化。
雪越來越大，為這片大地和軍營都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
唐軍的士氣也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春雪中降至冰點！
此后，郭子儀、李光弼等人雖竭盡全力，卻屢遭魚朝恩掣肘，竟一時進退維谷，舉步維艱。
那個許叔冀更是專門投機取巧，他聽說民間有些失去父兄丈夫的婦女自發(fā)組織了起來襲擊一些下鄉(xiāng)劫掠的落單燕軍，便費盡心思將她們搜羅到軍營中，又別出心裁的勾結(jié)魚朝恩一起上了一道表章，聲稱：“衛(wèi)州婦人侯四娘、滑州婦人唐四娘、某州婦人王二娘相與歃血，請赴行營討賊……”借此對遠在長安的天子歌功頌德，極盡曲意逢迎之能事。
如此一來，李亨更不知道前線將士的真實境況，整天做著剿平叛逆，光復(fù)山河的美夢。他哪里知道，他的顢頇干預(yù)將會給平叛大業(yè)造成多么大的障礙，又將會給他的李唐子孫和天下百姓造成多么深遠的苦難！
到了三月初，師老兵疲的唐軍仍未能攻破鄴城，而史思明卻終于開始他第三步的行動了。
魏州的燕軍見唐軍雖然人多，但卻半年多都攻不下一個鄴城，原來的膽怯猶疑已經(jīng)轉(zhuǎn)變?yōu)樗翢o忌憚，加之自魏州之戰(zhàn)以來，各股襲擾唐軍的小隊幾乎天天都有捷報傳來，激勵的燕軍士氣更加旺盛。
而唐軍所謂的“九節(jié)度”中，崔光遠、季廣琛的部隊已被打散，最令人膽寒的李嗣業(yè)也已陣亡，安西軍軍心不穩(wěn)，只得暫時后撤休整。如此一來，實際圍攻鄴城的只有郭子儀的朔方軍四萬，李光弼的河?xùn)|軍三萬和王思禮的關(guān)內(nèi)軍三萬擔(dān)任主力，魯炅的一萬五千淮西軍，許叔冀的一萬五千滑濮軍做為補充護持兩翼，另外還有李央的五千興平軍和董秦的五千平盧軍聊勝于無，合計不過十四萬眾。
另外，由于回紇懷仁可汗身染重病，回紇大王子葉護、小王子登里都只得留在牙帳看護，只派來了大將蒂德、骨啜特勒等人率三千騎兵隨仆固懷恩前來助戰(zhàn)。但是如果再加上數(shù)十萬運送糧秣的輜重部隊和民伕，唐軍也足足有六十萬余眾上了前線，兵力仍然占優(yōu)。
但是，糟就糟在因為有了魚朝恩這個“觀軍容史”騎在頭上指手畫腳，唐軍各部才是真地成了“不相統(tǒng)屬”，難以形成合力。
善于用兵的史思明終于迎來了他等待已久的良機！
唐軍中最早遭遇攻擊的是駐扎在安陽河以北萬金驛的魯炅、許叔冀二部，史思明希望采用“先弱后強”的戰(zhàn)法集中優(yōu)勢兵力逐次消滅唐軍。
面對洶洶而來的幽州鐵騎，許叔冀再也擺不出原來那股“儒將”的派頭，他的滑濮軍以前在河南時候就未曾戰(zhàn)勝過燕軍，軍中更無有擔(dān)當?shù)拇髮?，故此剛與燕軍接戰(zhàn)不久便即潰散，反而將并肩迎敵的淮西軍的側(cè)翼暴露給了燕軍……；魯炅雖然是員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老將，見許叔冀如此軟蛋，氣得高聲罵道：“日他娘的！這個慫包平日里牛皮吹得山響，如今卻跑得比誰都快！”
他一面令人急報郭子儀、李光弼、王思禮，要他們引兵來援，一面手中揮舞著雪亮的象鼻大刀，催動所部軍馬上前迎戰(zhàn)。他的淮西軍中有五千曾與他一起死守南陽的將士，都是生死線上一起搏殺出來的兄弟，見主將魯炅拼了命，也都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與人數(shù)占優(yōu)的燕軍混戰(zhàn)在一處，戰(zhàn)場登時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但是魯炅畢竟兵少，戰(zhàn)不多時已被燕軍團團圍困，危在旦夕。
正在這時，李光弼、王思禮二將各引一軍殺到，加入了戰(zhàn)團。燕軍這邊史朝義、張忠志二將率軍抵敵李光弼，薛萼、牛廷介雙戰(zhàn)王思禮，兩軍近十萬兵馬就此展開了慘烈的搏殺，雙方針鋒相對，旗鼓相當。
當郭子儀好不容易才說服了監(jiān)軍魚朝恩同意他率朔方軍馳援萬金驛的時候，李歸仁卻已經(jīng)引一萬幽州鐵騎完成了對滏水西岸的回紇部隊的偷襲。
由于葉護本人未來參戰(zhàn)，故此，他的侍衛(wèi)部隊——“鐵鶻勇士”也被一同留在了回紇牙帳，蒂德和骨啜特勒率領(lǐng)的這只三千騎兵也只是回紇軍中的二流隊伍，且他們在抵達中原后長期無仗可打，軍紀十分散漫，甚至從民間搶掠了不少財物，準備帶回家去享用，哪里還有半點當初“鐵鶻勇士”的剽悍兇猛的作風(fēng)？
有了香積寺大戰(zhàn)的教訓(xùn)，李歸仁所率的一萬人皆是從曳落河和“太歲軍”殘部中挑選出來的最善騎射的重甲騎兵，他們趁天未亮?xí)r就悄悄摸到回紇大營不遠處的一座密林中埋伏了起來，故此瞞過了回紇斥候和天上鶻鷹的眼睛。
萬金驛戰(zhàn)役打響之后，蒂德和仆固懷恩等慌忙率軍前去支援，卻冷不防正被李歸仁打了個措手不及，縱然這三千回紇騎兵也頗有些手段，但怎奈燕軍人多，又是有備而來，每個回紇射手都要同時應(yīng)對三名敵人的夾攻，損失慘重。
最后，仆固懷恩、蒂德、骨啜特勒三將各自帶傷，只帶了十幾騎狼狽沖出了燕軍的包圍，而其余三千回紇兵在半個時辰內(nèi)就全軍覆沒。
當李歸仁率得勝的八千燕軍用長矛挑著回紇人的頭顱和盔甲出現(xiàn)在萬金驛的唐軍陣前的時候，縱然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王思禮、魯炅等大將也不由得驚駭萬分。
此時，魯炅已經(jīng)渾身殺得如血葫蘆一般，他的頭盔已經(jīng)不知在什么時候被人打掉了，長發(fā)披散，胡須戟張，他將手中象鼻大刀往空中一舉，嘶啞吼道：“怕什么！大唐只有戰(zhàn)死的勇士，沒有怕死的慫包！跟我沖！”言罷，他“哇呀呀”怪叫著，一縱馬率領(lǐng)身邊僅剩的千余名淮西老兵直撲燕軍，再次展開了血腥的肉搏。
他如兇神惡煞一般，接連砍翻了三、四員燕軍偏將，李歸仁見這員唐將著實兇猛，正要催馬舞槊親自迎敵，他身邊的副將李懷仙卻也是個狠角色，搶先了一步張弓搭箭向魯炅射去，“砰”的一聲正中魯炅的肩窩。
魯炅“哎呀”一聲大叫便摔下馬去，多虧了他手下的淮西老兵們舍命死戰(zhàn)，才將他搶了出來?；次鬈婘閼?zhàn)了半天，已經(jīng)損失慘重，再加上主將負傷，就立即陷入了潰散。不巧的是，此時郭子儀正引著朔方軍前來增援，反而被敗兵沖動了陣腳，這在以前是絕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如今卻就在眼前，足見唐軍因缺乏統(tǒng)一指揮竟造成了多么大的弊端。
說來也巧，兩軍正在鏖戰(zhàn)，西北方向竟然刮起了一場巨大的沙塵暴。
突然間，狂風(fēng)大作，天地變色，明艷的陽光立即被滾滾的黃色沙塵遮蔽，軍中的旗幟鑼鼓都被吹得東倒西歪，有些甚至被卷上了天空；兩軍士兵們的眼中、鼻中、嘴中全是沙土，連身邊是敵是友都無法分辯；黃色的沙塵瞬間籠罩了正在廣闊戰(zhàn)場上鏖戰(zhàn)的數(shù)十萬大軍，從未見過沙塵暴的河北、河南、江淮士兵們登時大亂，甚至有人認為這是妖魔下凡攝取活人性命來的，當場跪地叩頭祈禱；許多戰(zhàn)馬也受了驚嚇，也不顧背上騎手的大聲呵斥，在兩軍隊伍中亂竄亂跳，完全失去了控制。
一場尸積如山、血流成河的大戰(zhàn)竟然以如此意外的方式得以中止，實在讓人感慨天地造化的無上神力。以此看來，無論是威嚴的君主，還是勇敢的將軍，抑或兇悍的士兵，也只不過與蕓蕓眾生一樣，只是依于這天地造化的一些普通的存在罷了。
鄴城中的安慶緒見唐軍潰散，心中大喜過望，忙令田承嗣、崔乾佑、安太清、孫孝哲等各率軍馬出城夾攻，田承嗣等人深恐中了唐軍敗中取勝的計策，都不敢追趕，只趁亂劫掠了唐軍未及運走的七八萬石糧草和一些輜重而已。
唯獨“鬼見愁”崔乾佑自從暗算了李嗣業(yè)之后便愈發(fā)飄飄然起來，自認已是“天下第一神射手”，逢人便吹噓說大唐安西軍中的高仙芝、封常清、李嗣業(yè)三員名將都是他的手下敗將！其目中無人的狂妄嘴臉讓田承嗣等人均覺反感，故此，眾將也都遠遠躲著他，不與他合兵進擊。
崔乾佑也知各人不服自己，一心想再立奇功。但他畢竟綽號“鬼見愁”，自然也不是傻瓜，見到李光弼的河?xùn)|軍旗幟不亂地緩緩?fù)藚s，便不敢追趕，轉(zhuǎn)頭又去追興平節(jié)度使李奐的部隊，真可謂“柿子專挑軟的捏”！
他直追出了三十里地，眼見李奐的人馬旗幟雜亂，正在前方急行，便一聲唿哨，帶著手下的五千人馬趕了上去。
豈料，他剛剛追進一道山谷之中，卻突聽一陣凄厲的牛角大號聲響起，伏兵四起，三萬多頭裹白布的唐兵將他們團團圍住。
崔乾佑定睛一看，心中暗道：“糟了！”
原來，這支兵不是別個，正是李嗣業(yè)生前統(tǒng)帥的安西軍主力！當先殺出四員將來，中間一位是“賽韓信”段秀實，左邊是“小伏波”馬璘，右邊是“雙槍太?！卑仔⒌?，他還有一員銀盔、素甲的紅袍小將，方天畫戟掛在馬前，手持一張“震天弓”，正是郭昕。
段秀實催馬上前，朗聲道：“叛賊崔乾佑，你屢次傷我安西軍將帥，手中血債累累，如今中了我家元帥的計策，定然叫你血債血償！”
崔乾佑見這個陣式，也已經(jīng)明白了八九分，知自己今日兇多吉少，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忙道：“軍中作戰(zhàn)，刀槍無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燕軍斬殺唐軍，唐軍也斬殺燕軍，本是戰(zhàn)場上的平常之事，談何血債血償？高仙芝、封常清死于你們朝廷之手，李嗣業(yè)差點斬殺我軍大將，我匆忙中放箭施以援手，怨我何來？”
“鬼見愁”伶牙俐齒，這番道理說出來竟也似無可辯駁。
“小伏波”馬璘怒道：“狗賊住嘴！今天安西軍就是要斬你首級，沒有道理可講，還不速速下馬受死！”
崔乾佑故作鎮(zhèn)靜，陰陽怪氣地笑道：“人道大唐安西軍是天下第一鐵軍，不過也是以多為勝的懦夫！今天被你們圍住，我燕軍將士卻是心中不服！”
段秀實老成持重，知他賣弄如簧巧舌妄圖拖延時間，便厲聲說道：“你服也罷，不服也罷，今日必死于此。你若下馬受縛，安西軍可饒這數(shù)千人馬不死，只要他們棄械投降，一律不殺！”
崔乾佑說道：“好！好！好！”一邊說著，一邊俯身下去，似乎要下馬投降的樣子，卻冷不防他閃電般地抽出弓箭來，迅疾無倫地施展三連珠的箭法向段秀實、馬璘、白孝德三人同時射去。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砰、砰、砰”三聲弓弦響，三支銀色羽箭流星般飛出，隨著半空中“咔、咔、咔”三聲脆響，崔乾佑的三支雕翎箭被一一打落在地，唐軍陣中響起一聲怒喝：
“狗賊！焉敢故技重施！”
緊接著，又是“砰”的一聲弓弦響，崔乾佑“啊”的一聲慘呼，他持弓的左手已被一支銀色羽箭射穿，一根食指已被鋒利的劍鋒削掉，登時鮮血淋漓，他的那張大角弓也“咔嚓”一聲脆響，被生生擊成了兩截，掉在了地上。
眾人看時，見破了連珠箭，廢了崔乾佑弓箭的正是小將郭昕，他手中所持的一張寶弓，象牙白色的弓身曲度優(yōu)美，泛著柔和的光，有人認得那正是當年高仙芝所用的“震天弓”。
安西軍中立即騰起了一片歡呼喝彩：“震天弓！震天弓！神箭將軍！神箭將軍！”
他們又齊聲高呼起來那句古老的軍諺：
“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川！”
三萬人的吼聲如萬鈞雷霆，響徹山谷。
當年高仙芝在潼關(guān)被降旨斬殺之后，這部“震天弓”也被取走交還給了朝廷，此事一直成為安西軍中帶有些恥辱意味的“心病”。一直到香積寺大戰(zhàn)之后，天子李亨特意將這副弓箭賜給了跟隨安西軍作戰(zhàn)的“神箭將軍”郭昕，這才讓安西軍重新贏回了昔日的榮譽。
如此一來，燕軍兵將們都明白大唐軍魂的象征之一——“震天弓”就在面前的對手陣中，又見安西軍士氣如虹，不由得都駭?shù)妹嫒缤辽?，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崔乾佑痛苦地捂住了受傷的左手，汩汩的鮮血仍不斷從傷口中涌出。此刻，他也只得做困獸之斗，拔出腰間的橫刀，拼命嚎叫著要率軍從來時的谷口沖出。
安西軍哪能白白放走這個死對頭？
只聽“賽韓信”段秀實一聲號令，山谷兩側(cè)的一萬多安西弓弩手全都拉開了他們手中的強弓硬弩，隨著飛蝗般的一陣亂箭齊發(fā)，燕軍被射得人仰馬翻，即便是僥幸逃到谷口的數(shù)百燕軍騎兵也被早已守在那里的陌刀隊兜頭截住，全部被斬殺殆盡！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五千燕軍全部斃命，不曾走脫了一人。
安西軍打掃戰(zhàn)場時候，好不容易才辨認出崔乾佑的死尸——他身中一百余箭，被射得如刺猬一般！
段秀實令郭昕將他首級砍了，挑在高桿之上，這才引安西軍退回河內(nèi)休整。
這邊安西軍射殺了“鬼見愁”和他麾下的五千燕軍，那邊叛將薛嵩率一彪人馬追上了唐軍王思禮部。薛嵩不是別人，正是開唐名將“平陽郡公”薛仁貴之孫，前幽州節(jié)度使薛楚玉之子，亦是老將薛訥之侄，安祿山、史思明造反后，身在幽州為將的薛嵩頗得重用，現(xiàn)在史思明帳下?lián)吻败姶髮ⅰ?p> 及他追近王思禮的關(guān)內(nèi)軍時，見旗幟整肅，隊伍絲毫不亂，一員綠袍金甲的將軍手提金背砍山刀在大隊之后徐徐而行，正是王思禮。
王思禮已與他見過一陣，如今見他又引兵追來，便從容勒軍，橫刀立馬于陣前，朗聲叱責(zé)道：“薛嵩！你是將門之后，薛老令公之孫，之前你在幽州軍中任職，不幸被賊酋裹挾，委身逆徒，尚有情可原，如今怎敢不知悔改，為虎作倀，難道不怕墮了平陽郡公一代‘大唐軍神’的威名嗎？”
薛嵩父親薛楚玉早亡，弓馬在同族子弟中還算不錯，由于伯父薛訥也沒有將傳家的弓箭戟馬傳給他，故此才心懷芥蒂，后來便破罐子破摔從了安祿山，但也明白自己走的不是正途。他見這股唐軍雖然正在撤退，但隊伍旗幟都井然不亂，更知自己未必是王思禮的敵手，如今又聽了他這番話，竟然一時默然不語。
王思禮見他似有悔悟之意，也不與他爭斗，仍自緩緩引軍而去。
薛嵩出了一會兒神，又見唐軍去的遠了，也只得垂頭喪氣地勒軍回營不提。
至此，一場鄴城大戰(zhàn)不了了之。
相比較而言，唐軍數(shù)十萬人馬民伕，耗費了錢糧無數(shù)，竟然不僅未能攻下一座孤城，還讓安慶緒與史思明再次聯(lián)合，使得河北重落敵手，又使得剛剛光復(fù)不到一年的洛陽再次暴露在燕軍的兵鋒之下，實在是與一場大敗無異！況且是役九鎮(zhèn)節(jié)度使敗了五鎮(zhèn)，唐軍前后犧牲了四萬余，更有十余萬士兵逃散，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一萬匹戰(zhàn)馬也損失了七千余匹，甲仗、糧草、輜重更是丟失無數(shù)，再加上折了李嗣業(yè)、傷了魯炅兩員大將，更可謂是代價極大的一場慘?。?p> 天子李亨得報后先是大驚失色，繼而轉(zhuǎn)為惱羞成怒，他雖然隱隱覺得此戰(zhàn)失利多少有自己的原因，但身為九五之尊，卻絕不肯承認，再加上“觀軍容使”魚朝恩勾結(jié)李輔國等人添油加醋的惡意中傷，反而將全部罪責(zé)推在了“元帥”郭子儀、魯炅等人頭上。
大將魯炅的箭傷不輕，返回淮南后調(diào)養(yǎng)了好一陣子才稍見康復(fù)。
六月，有長安來的中使傳下圣旨，申斥他約束部下不力，縱兵搶掠沿途州縣和百姓，要他立即返回長安待罪。魯炅知道自己中箭后因失血過多一直昏迷不醒，的確無力約束部隊，而大戰(zhàn)之后，敗兵擄掠州縣、百姓之事也確有其事，但也并非只是淮西軍一家所為，如今卻單單只追究自己一人，顯是有人蓄意陷害！他性格剛烈倔強，此時更是羞憤難當，既不肯向魚朝恩等人低頭，也不愿以卑躬屈膝地去長安待罪，一時想不開，當夜便服毒自盡，可憐一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大將，就如此窩窩囊囊地丟了性命……。
七月，魚朝恩親自帶著一道圣旨回到朔方軍營中，宣布罷免郭子儀的朔方節(jié)度使和天下兵馬元帥的職銜，改由河?xùn)|節(jié)度使李光弼兼任，并詔令郭子儀速速前往長安聽候發(fā)落。
這道詔令一下，朔方將士義憤填膺，群情洶洶，仆固懷恩、張用濟等幾十位大將都聲色俱厲地要求魚朝恩這個“監(jiān)軍”想辦法勸圣人收回成命，將郭子儀留在軍中，似乎只要他膽敢說半個“不”字，這些人就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
現(xiàn)在，魚朝恩才知這些殺人不眨眼的軍將是如此的兇狠暴躁，才明白以前若不是有郭子儀鎮(zhèn)著，怕是自己早死了十回！嚇得他臉色慘白，跪在郭子儀身前連連磕頭求救。
郭子儀忙將他扶了起來，又將臉一沉，轉(zhuǎn)身對眾將喝道：“天使面前，爾等休得無禮！”他聲音雖不大，仆固懷恩等眾將聽了卻當即不敢做聲，只得默默站到了一邊。
郭子儀也不理他們，向一位行軍司馬低聲囑咐了一會兒，便當即拉著魚朝恩的胳膊一同出了大帳。
此時，帳外早已云集了數(shù)千聞訊而來的軍將士卒，上萬雙眼睛懇切的望著這位與他們朝夕與共的主帥，不少人已經(jīng)低下頭去，以袖掩面，輕聲啜泣了起來。
郭子儀突然爽朗地笑道：“看看你們！男子漢大丈夫，哭甚來著？你們先在此等候，我出營送送天使便回！”
言罷，他飛身上馬，引著魚朝恩等人出了營門，揚長而去……